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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认亲宴三日后,孟老太太招集全府下人,聚在她的屋外和院中,命冯婆子代着交待诸事:孟老太太屋里唤的人,除了冯婆子和刘妈妈,其余诸人等她故去,全都放出去,赏了银两和身契。众人或谢恩、或哭着不想离开,有冯婆子坐镇,也就顺当过去。

    府里厨房处和粗使上的人也裁减了几个,都是素日有些不妥,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等等。

    知言陪孟老太太坐在上首,听冯婆子调配有度,孟焕之一直在旁只听不语。最后,前面两处下人都已有了着落,冯婆子从檐下折返进屋,朝孟老太太打个眼色,绕到里间捧了几个匣子出来。

    周妈妈候在屋内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强自镇定,安慰自己说不会有事,撵了谁也不能撵大爷的奶娘,孟家不会干这种没天理的事。

    孟焕之看一眼冯婆子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走到周妈妈眼前,先做一揖:“奶娘养我长大,如同半母,恩情难以报答,我日夜心中不安。”

    周妈妈争扶住孟焕之,受了感动眼中泛着泪花:“大爷快莫折杀老婆子,你这么有出息,若是太太还在,她该有多高兴。老婆子只是代太太照看大爷,冷了热了,缝衣送汤,都是本份,当不起大爷的礼。”

    孟焕之扶周妈妈坐下,言辞恳切:“幼时诸事,我都记在心里。正是因为如此,不能让奶娘一家继续为奴做婢。我同祖母商议过了,城中那间米店带着一个院子,数间瓦房,可经商,宜居住,临着街市,正好可安置奶娘一家。”

    周妈妈因受惊张大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孟焕之继续说:“城外有处小庄子带着百亩地并十数户庄奴,土地肥沃,田产收成不错,也给奶娘做为养老用。并祖母和我都各出五十两银子,奶娘压在箱底备做急用。非是孟家小器,实乃钱财太多,倒显眼,引了旁人注意,怕的是有人心存不轨做出恶事。”

    奶娘不等听完坐在椅上号啕大哭,口口声声嚷叫:“太太,你倒是睁眼看看,老婆子辛苦养大了哥儿,他现在昧了良心翻脸不认人,就把老婆子一家扫地出门。”

    孟焕之再欲劝解,冯婆子抢在他前头,出言训斥:“周妈妈,做人可要把心放正,你数一数,老太太和大爷哪点亏待了你?你家大丫头嫁出去,剩下五口人养在府中当着闲差,领着头份的月例银。你更不消说,月月五两银子,出去打听打听,谁家一个婆子领着少奶奶的份例。你是给大爷当过奶娘不差,可没有把周家人都供起来的理。”

    周妈妈扭着身子,放低声音哭,只念叨故去的太太。

    冯婆子接着说:“老太太和大爷不仅放了你全家的身契,就说城里的米店,养活十来口人都不在话下,更不消说庄子和田产,外加银两,比一般的小门户家底厚实得多。说起良心来,周妈妈摸胸膛先问你自己,当不当得起老太太和大爷的一片心意。”

    周妈妈明白孟家是厚道人,给自己养老的银钱、商铺田产够全家人几辈子吃喝。可这些东西比起孟家的家底,好比羊身上的一根毛,不说别的,前几日老太太送给大奶奶的首饰,个个晃眼耀目,都是万金难求。就这么白白浪费机会,她心中不甘。

    孟老太太动了怒气,大喘着气,张口说不出来话。知言轻抚她后背,又奉了茶让抿两口,轻声安慰不必生气。

    孟焕之立在当地,声音清冷:“奶娘,即使你出了孟府,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平日有了难事,只管寻来。日后银钱不够使,说一声便是。”

    周妈妈眼泪鼻涕一大把,哭花脸瞧着孟焕之,哀求道:“大爷,你莫要撵老婆子走,我舍不得你。”

    孟焕之语气放缓:“都在一个城里,我定会时常去瞧你。奶娘若是想我了,也可回来小聚半日。”

    周妈妈眼看所求无望,咬牙为女儿再搏一把:“巧云从小就恋着大爷,都快走火入魔。看在老婆子的面上,大爷收了她,留在府里,多口人添碗饭,就当可怜她。”

    孟焕之微微一笑:“我娶妻时应诺过的话言犹在耳,岂可食言而肥。巧云当是寻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做人,更没必要拘在府中见不得人。奶娘忍心让她如此?”

    周妈妈被问住,心中的盘算不能宣之于口,难道对着老太太和大爷说想让巧云做二房,依她了解,跟自绝后路没甚两样,孟家数代都没有纳妾,孟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何况大奶奶坐在上头,让她知道了,巧云还有活路。高门出来的小姐,虽年纪小,行事不差分毫,眼下瞧不出手腕有多厉害,却不是好拿捏的。

    周妈妈心中拨打着算盘,把矛头对住知言,扑通跪到她眼前,声音凄惨:“大奶奶,你发个善心,收留下巧云。她是个省事的,绝不会挑事生非给你添堵。再说眼下大爷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就让巧云为你分忧。”

    孟焕之大步走过来,双手拉起周妈妈,面沉如水,眸中一暗,沉声道:“奶娘,不可如此,莫要惊忧大奶奶,都是我的主张。”

    周妈妈索性坐在地上撒泼,惊动屋外的下人,孟焕之俯身正视她,一字一句说:“明天一早,让刘管事带着人送你们出府,你先回屋休息去吧。”

    许是听出话中深藏的意思,周妈妈止住了哭声,躲躲闪闪不敢看孟焕之的眼睛。不等她翻身起,巧云从屋外扑进来,跪到知言面前,眼神坚定:“大奶奶,巧云死都不离开孟家。”

    知言很无语,怎么都把矛头对着自己呢?她缓缓起身笑着拉起巧云:“巧云姐姐真想做大爷房里人,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凡事都由我说了算。”

    巧云和周妈妈都露出喜色,孟焕之轻呵:“知言”

    知言才不想去瞧惹事精,只对巧云说:“依着我娘家规矩,通房姨娘只关在小院,从不让出来,更不能见外人。即使大爷,每月去你房里两回。巧云既做了房里人,今天容你和周妈妈见最后一面,那怕将来巧云生下儿女,一年也只能见两回。”

    周妈妈和巧云听着闻所未闻的规矩,面色失去喜色,互视一眼低头沉吟。

    知言再加猛料:“周妈妈也知我是庶出,莫说我姨娘已不在,她在,恐怕见我的面超不过十次,我们姐妹从生下来都养在祖母身边长大。丑话说到前头,别到时候,周妈妈和巧云埋怨我不通情理。”

    巧云咬唇苦苦衡量,左右为难中。周妈妈心中热度瞬时被浇个冰凉,瞧着知言带出怨恨之色。

    孟焕之走近拉过知言,按她坐在孟老太太身边,转身正色说:“奶娘,带着这些东西好生出府过安生日子,给巧云寻个稳当的人家,生儿育女,总能唤她一声娘亲。”

    周妈妈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拖着女儿的手出屋,头也不回。巧云一直回头望着孟焕之,眼睛里满是爱恋贪慕。

    盯着她们出了屋子,知言收回目光,对上孟焕之幽深不见底的双眸,谁怕谁,我也会看过去。

    孟焕之眼中现出笑意,微微摇头。

    ☆、第93章 其言也善

    周妈妈一家在次日清晨举家离府,搬去了沧州城中米店单独过生活。离府前又闹出了巧云上吊被救下,周妈妈哭天抹泪,四处奔走,也没能有机会见到孟老太太和孟焕之。

    如此出丑闹剧,消耗尽孟焕之心中最后一份情谊,令他感叹斗转星移,人心变幻,并质疑自己坚守的理念,仁为何?德为何?数年礼待不仅让本质不坏的奶娘养大了胆气;而且使她变得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更是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妄想染指不该肖想之物。奶娘今日之果,有孟家宽厚之因在内,即使是亲近之人,也不能只施仁义、不立威仪。

    以仁为道,何以服人心?恩威兼施,宽仁并济,方是正道。

    知言自是不知孟焕之内心曲折,数日忙得团团转,守在孟老太太榻前侍奉汤药,白天连个打旽的功夫都没有。只因有新婚不能空床的习俗,故晚间她和孟焕之都回房,留冯婆子等人熬夜看守。

    孟老太太许是受了周妈妈之气,许是她本油灯枯尽,强撑一口气就等孙儿成婚,等知言过门后,家中事务也都理清,老人卸下心防,眼看就在弥留之际。

    知言怜悯老人命运多舛,一生坎坷,膝下凋零,比方太君尚要小上几岁,苍老如古稀之年,面上皱纹横生,故奉汤端水无不尽心。

    不为别的,人活两世,关心爱护她的长者许多,可只有眼前孟老太太可以亲自尽孝并养老送终。她已出嫁,日后即使回了燕京城,能在秦府中待的时日不多,方太君若身体有恙,当由秦家儿媳、孙媳服侍,和出嫁的女儿、孙女干系不大。

    孟老太太是知言能正大光明伺候的唯一一个长者,权当一并也孝顺了方太君等,倒没理会别人的想法。

    知言一举一动落在孟府诸人中,当是赞叹声一片。冯婆子和刘妈妈等自不消说,她们要继续留在孟府,知言是将来的女主人,本该俯首称臣,见少奶奶小小年纪,对着孟老太太言行无假,更为心悦诚服。

    孟焕之也日日陪在祖母身边,何为人心真假瞒不了他。他既感伤祖母将不久于人世,也怜惜小娘子,想她堂堂千金小姐,生养在富贵乡中,更兼年幼,却不同别的贵女不识人间愁苦,处事娴熟,更是应了岳家祖父说过最有孝心。几番对比,他直觉得让知言受了委屈。

    孟老太太时而迷糊时清醒,有时拉着知言的连声唤“真儿”情意真切,令人动容,知言便知这是呼唤她早夭的女儿;有时迷糊中推掇众人,大声嚷“走开,别动我的孩儿”;有一两次知言听见,她在在梦中咬牙切齿痛骂“孟仲白,你欠我们娘儿几个,几辈子都还不清”……

    孟老太太犯糊涂时,连孟焕之都认不清,唯记得“真儿”“实儿”这对早早夭折的儿女,屋里的冯婆子和刘妈妈都伤心抹泪。

    孟焕之站在床前凝望着祖母颠狂的样子,剑眉微颦,嘴唇抿得紧紧,神色微痛楚,常常镇日不发一言。

    *****

    如此数日后,一日清晨知言和孟焕之起床后用过两样早饭,直奔孟老太太的院子。一进屋,却瞧见老人半倚在床头,面上带着浅笑,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一丝喜悦神色,望见知言进屋招手道:“孩子快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晨光透万字流纹窗格,屋内静谧安然,孟老太太面色红润,瞧不出已病如膏肓。知言掩却心中波动,挪动脚步,身形轻盈扑到床前,用欢快的声调说:“太好了,太婆婆可是大好了。”

    孟焕之明白眼前景像为回光返照,也笑着说:“祖母,让孙儿为你把脉,想来再服两剂药,便能根治,明春再不犯痰疾之困。”

    孟老太太活了近一甲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附合两个孩子笑说:“正是,明春便能好,让焕儿带上我和孙媳上燕京城,去燕云楼吃菜赏景,再会一会老故交。我要当面谢谢她,教出这么好的孙女,嫁到孟家来,是焕儿的福气。”

    知言应景地说笑:“哪里,老祖宗身边唯我最调皮,她常喊着要把我早早打发出门,好过两年清静日子。”

    孟老太太方才说话太多,张大口喘着气,拉着知言笑而不语。

    孟焕之双眼不离祖母面庞一刻,附合说:“是,能娶到知言是孙儿的福气。”

    孟老太太伸出手捧着孙儿的脸,柔声说:“你能明白就好,贤妻家中宝,以后夫妻二人要相互扶持,齐心协力。孟家不用你发扬光大,只须和顺美满,平安度得一生。莫要学你祖父犟牛一样的脾气,他空口白牙说死就死,当殿冒犯天子,是仁义了,可我们娘儿几个过的什么日子,有谁知道?”

    说起往事孟老太太神情激动,更是气息不平,潮红泛上面颊,孟焕之劝她休息莫要多说话,她只摆手道:“自个的身子我明白,你们不用哄我,没几天活头,趁着有力气把心里的话吐完,不能让我死不瞑目。”

    孟焕之喉节滚动,微笑点头。

    孟老太太拉过知言的手交到孟焕之手中,握紧两只手,直盯着孙儿一字一顿:“这是你的妻子,将来你还会有儿女,记得,他们是你这一生最紧要的人,比外头功名成就要紧一百倍。更不能为了博清名,做出糊涂事,连累妻儿。有那本事,你先安顿好家人,再图大事。孟家若不是因为你祖父,会落得今日之凄凉,我的女儿生生被吓死,我儿年不到二十岁也没了,他活着也是受罪,长年不离药罐子,隔三岔五咳血。”

    说及儿女,孟老太太面上清泪长流,哽咽着声:“世人都赞孟仲白之声名,何人知孟家之痛,想起他,我整夜恨得睡不着觉。所以,祖母不强求你入仕做官,怕你有朝一日也犯了牛性子,跟你那挨千刀的祖父一般闯出祸事。我现瞧着你在外历练几年,有些长进,故也能放心。孟家只剩你一人,宁愿碌碌此生,也不能以身犯险。祖母的心愿,你可否体会。”

    孟焕之心中早有定论,此时表白心迹,清亮的声音响起:“孙儿明白,绝对不会步祖父后尘。日后行事修身齐家为首,再图成就事业,也不会让我的妻儿受祖母和父亲姑母一样的苦痛。”

    孟老太太含泪点头,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孙儿,身上少了孟家家传的劣性——过于孤高清傲,沾了世俗的烟火气,总是能放心离去。

    知言正拿孟家与秦家做对比,百年之后,不知后人对老狐狸做出何等评价,对秦家子孙来说,他是世间顶好的父亲、祖父就够了。不防孟老太太轻唤她:“孩子,让你受了委屈。”

    知言忙推却:“太婆婆何出此言,孙媳未曾受过一点委屈,倒是祖父心底有负孟家,还赖太婆婆和夫君大度,才让秦家不曾失信于故人。”

    孟老太太轻拍知言手背,叹道:“你祖父是个心里最明白,行事有度的人,听说他最喜欢你,我料定人差不到那里去。果然,你是个稳妥的孩子,孟家有甚资本挑三拣四,不用理外面那些俗人,你就是我认定的孙媳。焕儿将来若待你不好,你拉他到我牌位前,羞死他。”

    孟老太太话说这份上,知言也要做出表态,故也说:“不会,夫君心底纯良,万不可能做出失分寸的事。孙媳当是心怀至诚,一心待夫,担起后宅事务,为他分忧。”

    孟老太太听言欣慰,经她观察孙媳年龄小,未开情窍,对着孙儿坦坦荡荡,少了小女儿家的情怀。倒也无妨,漫漫长日,两人相处还愁生不出情意。

    她这一辈子快走到头了,孙儿也有着落,临了真要谢谢秦家故交,一早把孙女嫁过来,不至于让孙儿孤身一人,总是有个伴。等到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只愿永生再不相逢孟仲白,他去酬凌云志,自己做个村姑采桑织麻平稳度一生,互不相干。

    ******

    见孟老太太半眯浅睡,神色安祥,孟焕之带知言出来先回屋休息。当晚子时,刘妈妈跑得气喘吁吁,紧拍知言房门。

    孟焕之本就浅眠,更兼怀着心事,听见动静翻起身,抓过床边的的衣服一边穿往外急奔,并叮嘱知言:“夜里凉,多穿两身,让丫头婆子们陪着你过去。”话音刚落,人已在院中。

    知言手底下也加快动作,多加了一件风毛夹袄,带着聂妈妈等往孟老太太处急赶。

    漆黑夜中,星光黯淡,羊角灯光只照亮眼前两步。因行动匆忙,脚下的地像在晃动,知言想起来,距她成婚尚不足一月,满府的喜字都还未褪色。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94章 身后万事

    知言带人赶到孟老太太正屋时,老人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平躺在床间,神色平静,犹如沉浸在梦中,睡得香甜,再无疾病缠身之痛,也无心碎之伤。

    屋里跪了一地的人轻声啜泣,孟焕之直挺挺跪在床前,背部线条僵硬。知言慢步走过去,跪在孟焕之身边,瞧见他紧握着孟老太太的手,手背青筋泛起,俊颜肃穆,孤冷清绝,目光略失神。

    知言用手扳孟焕之不得其果,出声劝阻:“焕之,太婆婆去了,你松开手,好让我为她擦洗更衣。”

    孟焕之耳中只听见“去了”两字,是啊,连祖母都舍他而去。父亲吐血身亡时,自己尚在襁褓中,做着天真婴孩;母亲得病不治而亡时,自己也是年幼不更事,脑海中依稀留存一丁点印象;祖父故去时,自己也刚总角,随着祖母守在灵前;如今,真的只剩下一人。

    知言见孟焕之出神,再次轻唤他:“焕之,我要给祖母穿衣小殓。你放开手,让她安心去吧。”

    孟焕之听得真切,手缓缓松开,漫无目地在床间摸索,想抓住不能掌控之物。令知言起了恻隐之心,握住对方的手,柔声说:“焕之,你还有我。太婆婆也不会走远,会看着我们。”

    孟焕之挤出一丝笑意,噪音低沉:“嗯,娘子说得有理。我先去让人布置灵堂,你再送祖母一程。”说完他站起身,踏着健步出屋,召集下人并家丁安顿外间杂务。意志消沉只在须弥间,男儿岂可久困在泥潭之中。

    冯婆子和刘妈妈协助知言,为孟老太太净身小殓,等着孟焕之请了族老来,再做入棺大殓。在家中停灵七七四十九后,再行出殡,扶灵柩出城下葬。

    府中丧葬一应物什早准备妥当,撤下贴着喜字的红灯,挂上白纸糊就的灯笼,屋中沾着喜气的东西全都换倒,床褥坐垫也全换成素色。

    孟家只剩孟焕之一人,做为承重孙,当是要服五服之首斩衰。知言从里到外穿白布衣,外面披上生麻孝服,日日跪在灵右,与族中几个未出五服的婶娘、妯娌一起。孟焕之居灵左,带着孟家几位族叔和兄弟。

    孟老太太去世后,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知言磕头如捣蒜,白天还好说,身边有人做陪。待晚间众族中女眷各自回家,灵堂内寒气逼人,饶着衣裳底下穿着白狐皮的褂子长裤,盖着白布包就的皮毛被,夜里都会被冻醒,忍不住想打寒战,牙关紧咬住忍着。

    孟焕之数次让她回房,睡到天未亮时,赶在外人来孟府之前,再到灵堂来,都被知言拒绝。孟家只此一桩丧事,守着吧,熬一熬,四十九天也就过去了,不能留下把柄让别人嚼舌头。

    见知言坚持己见,孟焕之压下怜惜,遂她意愿。今日亏欠,来日加倍奉还,孝字当头,只好委屈小娘子。

    待到快要出殡的日子,秦家大老爷领父命,带着几位弟弟并秦明、秦旭、秦昭兄弟三人亲到沧州祭奠,同行的还有韩世朗。

    并礼部有官员上奏,昔日铁御史之妻,也是有诰命在身,今朝故去,如何行事还请圣上定夺。今上指派了礼部员外郎亲到沧州代为祭奠,加封孟杨氏之封号,又赏了数样殡仪用物。

    沧州诸人闻讯更是趋之若鹜,纷涌到孟府,可是忙坏了府里的下人,脚不沾地,东家老爷的茶还未奉上,西家公子更没地坐……

    躺在棺材里的人定猜不出身后能如此热闹,都是做给活人看。孟焕之下令不收礼金,孟府数十个下人也张罗不了如此多人的席面,也阻不住越来越多的人赶往孟府露脸,盼着逢上达官显贵,好攀个交情,说句话也成,大有把孟府丧事当成喜事办的行情。

    *****

    大老爷秦松带着弟弟、子侄们抵达沧州城,瞧得孟府门庭若市,门外车马拥堵,冷笑一声,面带讥讽对众人说:“十二年前,孟家叔父故去时,我带着五弟前来吊唁,此间不是这般景像,府里只一老妪带着幼孙,凄凉难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