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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节

      宁三太太得空就去宁元娘房里说说话,不外乎是嫁过去之后要谨小慎微、好生服侍夫君的话,蒋修染让谁说,都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主儿,她担心女儿不知轻重地跟他较劲。

    宁元娘嗯啊的应着,心里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她嫁人之后,自然是要恪守本分尽力跟他把日子往好处过,可他要是在成婚后跟她耍混账,她也不能忍气吞声吧?她如意与否兴许不要紧,四哥和爹爹的脸面往哪儿搁?就任人踩踏他们的颜面?

    好生过日子,得不到好的回报的话,她只能快刀斩乱麻,求四哥四嫂给自己做主早做了断。

    她这样想,兴许是有些悲观,可是世事难料,她早就不敢乐观了。一个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太乐观有时候就等同于异想天开。

    自然也是向往好光景的。天下的夫妻若都像四哥四嫂那样,也就没有劳什子的小妾通房庶子庶女了,四嫂的日子才是女子该过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也是一步一步谋取来的,也要有个有担当的夫君的扶持才能得到。

    但愿,蒋修染一如她所看到所以为的那样。不求琴瑟和鸣,给她一份安稳就好。

    **

    袭朗与蒋修染碰面时,随口问了问吉日,听了道:“日子这么紧,来得及准备么?”

    蒋修染挑眉,“怎么来不及,我这儿有十日时间就足够了。”

    袭朗失笑,“你这是废话,我表妹的嫁妆是那么容易就准备齐全的?”

    “放心,我随时命人观望着呢,有不好筹备的,我命人去办。”

    “随你折腾吧。”

    蒋修染忽然想到一件事,笑起来,“你我以后从哪儿论啊?还是从你二婶那边儿论吧?袭肜可是我的外甥……”

    “滚!”袭朗一摆手,“你想都别想。”成亲就成亲,还想在他面前长一辈?想得美。

    蒋修染哈哈大笑,“你叫不叫是一回事,我这辈分肯定是摆在那儿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表妹喊我四哥,日后我还能少跟你为了军务作对。”袭朗自行拍板决定了,之后迅速岔开话题,“考场舞弊案就要有下文了。”

    蒋修染对辈分的话题更感兴趣,但是徐迅能不能落实罪名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我听幕僚说,宫里的太监掺和这种事了?”

    袭朗颔首,“还是皇上跟前行走的人。”

    蒋修染笑开来,“皇上这日子,就快没法儿过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太子布局或是推波助澜导致的此事。作为储君的儿子说一套做一套,较偏爱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换了谁是那个做父亲的,也没法儿不窝火伤心。

    袭朗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婚期定得早一些也好。”

    蒋修染想了想,笑,“你说话是真毒。”

    袭朗的确是在担心皇上几番急怒攻心驾鹤西去,“你以为我好端端咒他?都吐几次血了。”

    蒋修染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他可得慢点儿走,好歹等我成亲再说。”

    袭朗绷不住了,朗声笑起来。私底下能与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满朝也只有一个蒋修染。

    蒋修染想到了夏映凡,“夏家怎么说?管不管夏映凡的死活?”要是夏易辰管她的话,就不能让她等着皇家或是淮南王的发落了。到底,夏氏夫妇通过香芷旋,帮衬了宁元娘不少,蒋修染心里有数,所以每次安排与夏映凡有关的事情之前,都要这样问袭朗一句。到了眼下,还是该问问。

    袭朗摇头,“不管。夏家永不会与这个人有关。”

    那女子一如她培育的花,带着剧毒,别说夏易辰根本不记得那个人,便是记得,到了这地步,又怎么可能自寻麻烦。

    **

    夏映凡该得到怎样的下场,是淮南王一直记挂在心的。

    其实没必要。夏映凡怕到骨子里的,是落到最不堪的境地。时至今日,有了这段日子的缓冲,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去处。

    ☆、148|140.139

    这晚,侍卫来向淮南王通禀:“夏氏已有两日水米不进,只独坐、独酌。”

    淮南王若有所感,前去看了看。

    门窗大开的厅堂内,夏映凡坐在罗汉床一侧,手中有酒。

    她穿着一袭烟青衫裙,一头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被晚风轻轻拂动。

    淮南王站在厅堂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夏映凡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酒,才察觉到他来了,视线散漫地看过去,又淡然移开。

    到了这一刻,她已不再惊恐、畏惧。

    她看着烛光,若有所思。

    淮南王缓步进门,到了此刻,他情绪莫名平静下来,“在想什么?”

    夏映凡沉了片刻才轻声道:“在想我这一生,所图所忙不过二三事——待嫁、报复、求而不得。”她看向他,目光恍惚,“我要谢谢你,让我在死之前,帮你报复睿王。”

    淮南王应道:“不为此,你是不是在回到王府之际,便已自尽?”

    “对。”

    淮南王语气宛若叹息,“是为了谁才如此吧?”

    她比他清楚,她得不到好下场,她始终担心他何时发怒折磨她,为此日夜惊惧,却是不曾求饶。即使如此,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悉心调制熏香、迷药,让淮南王在似梦似醒地状态下说出了诸多要事。

    必然不是为着他,必然不是为着弥补他。

    他之于她,在那个天大的荒诞的误会未解除之前,让她厌恶,在他诉诸实情之后,她将他视为陌生人。

    谁都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日夜承受着恐惧接受安排。她可以耍花样,可以试图搭救睿王,从而连同自己一并解救。

    但她没有,从未曾耍过一点儿心计。甚而在单独面对睿王的时候,都不曾做过手脚。

    她现在应该是极其厌恶睿王的,必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是也没有。

    在王府甚至宫廷里走动的时日已很久,她必然知道,睿王不能杀,杀了会影响到大局和很多人的前程,是为此,才没下杀手的吧?

    是怕影响到谁呢?——要淮南王说清楚她具体的心思从而验证自己的感觉,他做不到,但就是有那种感觉。

    夏映凡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不予回应,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内室床榻有个暗格,里面有些东西,你去找出来,交给太子。那是睿王签字画押的证供,可信。”

    淮南王颔首,去往内室的时候,凝了她一眼,“你呢?”

    “我?”夏映凡苦笑,“我这一生都不曾放纵一次,不敢贪杯,怕酒后吐真言。今日也尝尝喝醉的滋味,醉了,也该睡了。”

    淮南王清楚,与她诀别的时刻已到。兴许等他回来时,与她已是人鬼殊途。

    想说点儿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们早已到了相对无言并且一定会生死无话的地步。

    夏映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托腮看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食指抚上杯沿,轻轻磕打纤长指甲,有白色粉末落入杯中,溶于无形。

    死是何其艰难又何其容易的一件事。

    让睿王失去翻身之地,是淮南王要看到的结果,也是那男子想要的局面吧?

    离开这尘世之际,清晰浮现于心头的,是那一次在袭府的惊鸿一瞥。

    他有着清雅俊伦的容颜,清寒寂寥的气息。明晃晃的日光下,人也似被秋夜月光笼罩,独守一方寂寥。

    在那之前,就听说过他风华无双,见过之后,知道那是个让人一见便决不能忘的人。

    听过他很多事,从远嫁前的二公主口中,从王府下人口中。人们能谈论的关于他的事情,大多是沙场上的铁血传奇、官场上的杀伐果决。他成婚之后,人们偶尔提起,都说自然是与香氏琴瑟和鸣——那么有担当的人,不会委屈了谁。

    她一度与二公主走动得频繁些,是因二公主时常询问她一些调香的方子,来往间时不时地闲聊一阵子。

    皇室中人,知道二公主钟情他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二公主从来没有争取过。远嫁之前,很是憔悴,日日巴望着想见他最后一面,又不曾设法如愿。她不解,说你这是何苦,你又不似我这出身卑微的,要见甚至要嫁一个臣子,真有那么难?

    二公主只是苦笑,说你来日见到他应该就明白了,女子对他倾心,要么如我一般沉默退缩,要么豁出脸面变得疯魔。不是谁都能自认为配得起他,起码我就不觉得。

    那时没放在心里,见过之后才明白。

    见到了人,想想以前所听闻的,继续听着人们的议论,他在人心里就鲜活起来,便是不能再相见,也不妨碍他住在人心里。

    这心思,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提及,不想玷污了他的名字。

    她算什么?她其实比谁都看不起自己,她连自由都没有。便是不想,还是要设法开罪他,去他夫人面前自讨没趣,去谋害他表妹的性命。

    那么做的时候,偶尔竟会想,便是让他憎恶也无妨,起码他知道她是谁,总比不知她是谁要好。

    是他让她明白,人可以因为另一个人,变得卑微至极。

    回到淮南王府当夜,淮南王着急幕僚议事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自尽,但是猜测淮南王会对睿王尽兴疯狂的报复,兴许能用到她。

    为这个,她一日一日捱到了如今。

    她知道,淮南王以为她在恐惧边缘,连死的勇气都没了。自然不是那样,可又何须解释。

    她只是想为了那个人、为了自己,做点儿什么。

    那个人是皇上与太子器重的,睿王回京是拼上一切要拿回他手里的罪证,甚至于,睿王被淮南王轻松找到,应该都是他的安排。

    这样很好,最好的安排,她与淮南王都能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一次。

    她自认再无利用价值,是时候离开了。

    夏映凡端起酒杯,缓缓饮尽杯中酒。

    淮南王走出来的时候,见她伏在几案上,眉宇平宁,睡着了一样。

    可他知道,她再不会醒来,再不会说只言片语。

    他凝视她许久,转身出门,吩咐侍卫:“入殓,厚葬。”

    三日后,淮南王命人传话,请太子移步淮南王府,将一些东西亲自奉上。

    同一日,袭朗将睿王罪证交由内阁,送到太子面前,太子再转呈皇上。

    睿王私通封地附近将领,暗地里招兵买马;与西夏皇长子书信来往,长达两年;干涉朝廷用兵、在前方将士作战之余私吞军饷,用来招兵买马。

    只这些罪名,已足够睿王死上几次,其余他在京城官场、王府、宫廷内的大错小错,都显得无足轻重。

    此外还有一份睿王党羽的罪证,只是这一份证据未经内阁之手,直接到了太子手里,转呈皇上过目。

    不论皇上是何心思,是不是还想保住睿王,局面都已无从控制。经由内阁再送到他手里的睿王罪证,他若不给出个说法,内阁中一心辅佐太子的人便会将这些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皇上在寝殿思忖整日,至黄昏下旨,一世囚禁睿王。之后除了服侍自己多年的宫人,谁也不见,朝政交由太子。

    睿王从送亲途中私自回京落到淮南王手里,再到如今这些板上钉钉的谋逆大罪,早已经让皇上应接不暇。太子、臣子都没给他缓口气从头到尾细细思量慢慢询问的时间,这一阵除了生气就是心寒。

    皇上料想的到,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太子满意。太子希望他亲自下旨,逐步重整朝堂格局——这个恶人,该由他来做。

    他想,但他已有心无力,不认为自己能在最坏的情绪下处理诸事。

    他最心寒最忧心的事情,是睿王与西夏皇长子互通书信一事,这不能不让他怀疑,连三公主与西夏顺王的婚事,都是睿王促成的。

    假若三公主是皇后、睿王的傀儡,到了西夏之后,与那边的皇室中人图谋不轨,来日必会掀起两国之间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