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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她当涣洗宫女时要是会种菜,就凭浣衣院后院里那一片尚未开垦的土地,她要是能种出一点东西来,也不至于饿死了。

    她记得自己是这一次撞破头的半年后,被褫夺了皇贵妃的头衔,贬为静贵妃,之后迁出蒹葭宫,搬入关雎宫的。也就是说,她在蒹葭宫当皇贵妃的日子,也就半年了。

    现如今是四月末,柳絮正飘花的时节,趁着春末垦出这个牡丹园来,种上春季最后一茬菜,她还可以赶在搬出蒹葭宫时收获一次自己种的菜。

    “娘娘,这株青龙卧墨池是孤苗,太难得了,就留着吧。”

    阿芫都要哭出来了,皇贵妃娘娘这是得多伤心才做出这样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要了的事情来啊?!想当初每得到一株新品牡丹,这位主子都要高兴好几天的,这一阵子,一园子的牡丹,说送就送了。

    阿曛醒悟过来,自己不知不觉竟站在了这株青龙前面,这还是年初才得的孤品,听凤泫说,世上这青龙卧墨池只有离国的皇宫御花园才有一株,为了得到这一株牡丹,死了不少人的,为了酬谢凤泫,她还不得不应凤泫的要求,穿着他给设计的那些个舞女歌姬才穿的衣服,在他面前扭着露出的腰跳舞,那一次凤泫在她的蒹葭宫三天未出门。

    阿曛掐了一朵青龙卧墨池的花骨朵在手里慢慢揉碎,任齑粉般的碎屑从指尖流逝,有如她曾经对凤泫的爱情,也如同现在这朵花骨一般,被凤泫捏成齑粉,撒在了时间的长河中。阿曛望着那一点点自指间洒落的碎屑,柔声道:“连根挖出来,一把火烧掉吧。”

    “还请娘娘三思!”阿芫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跪在阿曛脚边,拉着她的裙摆,仰头求阿曛:“娘娘,您不是不知,这一园子的牡丹,都不及这一株青龙来得珍贵,这可是皇上亲自去离国为您……为您挖来的,听说期间还死了不少人的。”阿芫自然不敢说那个偷字,但凤泫潜入离国皇宫偷牡丹这件事,早已成了天下的美谈,可以说是凤泫风流韵事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烧了它。”

    阿曛不再多说,拉起阿芫,“阿芫,我想将这里开辟成一个菜园子,你看这块地种点红薯可好?现在种,到立秋后就可以收获了。”

    这一宫殿的人,陪她走到最后的,竟是这个在牡丹园中种花的阿芫。她当时嫌阿芫长得黑了点,肥了点,五官粗糙了一点,却没想到长得这么实诚的姑娘,心地也是最实诚的,竟在浣衣院中为了护着她而死在了乱棍之下。

    如今再世为人,她对阿芫,有了一种自然的亲近与信任。

    阿芫自然是不敢再坚持的,只得抹着泪去挖牡丹。

    “阿芫,先将这几株赵粉移植到盆里,你随本宫去一趟慈宁宫。”阿曛望着整个园中的牡丹,只孤零零剩下了几株粉色的牡丹,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赵太后

    阿曛记得,她这一次跟凤泫闹掰,到最后她激动得以头撞柱,起因却还是因为太后她老人家要立赵国和亲公主为后的事。

    赵国是依附于凤渊国的一个小国,太后也是赵国的和亲公主,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在凤泫登基之后,让赵王将她娘家的侄女乐宁公主送过来和亲,要嫁给凤泫为后,正因为这事,阿曛跟凤泫大闹,最后的结果便是如今的局面。

    她知道其实这一次斗争最终的结果,她跟太后算是两败俱伤,乐宁公主没能做成皇后,凤泫只给乐宁封了个昭容,而阿曛也被贬出蒹葭宫,降为静贵妃,最后登上后位的人选,却让宫中所有的人恨不得自插双目,这是后话。

    慈宁宫偏殿。

    “娘娘,皇贵妃已经在殿外跪等了两个时辰,是否让奴婢出去回一声,让她回去算了?”苏姑姑见太后手中的经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便开口问道。

    太后放下手中的经书,终于抬起头来,“又不是寒冬腊月酷暑高温的,还帕冻坏了晒化了不成?如今春日里骄阳正好,简氏那样娇滴滴的人,晒晒太阳对她有好处。如意,你去替哀家磨墨,哀家要抄几页经文。”

    太后抄了一阵经书,觉得手臂甚是酸涩,方搁下手中的笔,再转去内间净了手匀了面换了一身衣裳,正好午膳时间到了,又用了午膳,再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似乎这才想起慈宁宫殿外还跪着的人,方开口问苏如意:“简氏有说什么事想见哀家么?”

    苏姑姑道:“说是来请罪的。”

    “哦?”太后冷冷一笑,“她无法无天惯了,进宫后就从未将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过,这个时候又做什么姿态,请的是哪门子罪?”

    苏姑姑道:“三日前皇贵妃不是在蒹葭宫跟皇上大吵了一架之后,以头撞了柱子么?昏迷了三日之后竟在昨夜醒了过来,昨夜宫里嚎啕大哭的声音就是皇贵妃。听杨德全说,今日一早这位皇贵妃娘娘不知道又犯了什么轴,竟将蒹葭宫后院一院子的名贵牡丹,统统连根挖了,分送了宫中所有妃嫔。奴婢看跟着皇贵妃来的小宫女手里捧着的是咱们赵国的赵粉,双蕊的,据说世上留存的双蕊赵粉仅咱们赵国皇宫才有,不知道皇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在蒹葭宫的后院里也种了这么几株。”

    太后道:“双蕊赵粉估计是泫儿当年随先皇到赵国巡幸的时候跟皇兄讨来的也不一定。只是没想到简氏原本是视牡丹如性命的人,竟能在一朝之间,将一园子牡丹送得个干净,她仗着泫儿对她的宠爱,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以砚台伤了泫儿就已经是死罪了,又闹出个在泫儿面前自戕的事情来,这一桩桩若不是泫儿宠着护着不要哀家插手管束,哀家岂能容此等泼妇到今天!如今她自毁牡丹园,也等于亲手毁了她与泫儿之间的那份情谊,估计这次她是彻底伤了泫儿的心了,以后她再要闹出个什么动静来,要泫儿再念及旧情再骄纵她怕是也难。”

    ☆、一团和气

    苏姑姑点头道:“就是这么个说法。娘娘,皇贵妃这么一闹,皇上定是再也无法说服朝臣立皇贵妃为后了,这样一来,得益的还是咱们乐宁公主。娘娘是否乘机让赵国那边给朝廷实施压力,让皇上尽快立乐宁公主为后?”

    太后和亲过来之后,一直为妃,直到凤泫登基,才立了她为太后,太后心里确实有这一个心愿未了,后宫的女人,要么被皇上盛宠一世,有如先皇的魏皇贵妃,要么为后,即使死了,也依旧让皇帝不再另立她人,为了她后位虚悬,有如先皇的睿明皇后,而她赵秀秀,赵国的和亲公主,跟魏紫是魏国的和亲公主一样,赵秀秀和魏紫两人双双同时进入凤渊后宫,最终赵秀秀只是一个嫔,而魏紫却是那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的皇贵妃,若不是她赵秀秀一直是贤良淑德的标杆性人物,怕是最后连抚养凤泫长大成人的机会也不曾捞得,那她赵秀秀就不会有如今这太后尊荣,怕只能与其他未生育过的先帝妃嫔一样,年轻点的陪葬,年大的去皇家尼姑庵修行到老。

    有了她之前这步步惊心的经历,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侄女再走自己的老路,而皇贵妃这个职位,她又真是恨之深恨之切,何况如今凤泫的皇贵妃,与当年的魏皇贵妃相比,其获得的皇帝的盛宠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她觉得刺眼,心中似梗了一根鱼刺,非常的不舒服。

    太后道:“带简氏进来吧。”

    苏姑姑即刻着人去通传,很快阿曛就在宫人的引导下到了太后的面前。

    只见平日穿惯了华丽繁复的宫装的阿曛,今日却格外素雅,鹅黄色的袄裙上绣着几朵芍药,头上正中簪了一朵粉色的芍药与之呼应,除此之外,只几只珠钗点缀一下,再无多余饰品,这装扮也太素净了一些,跟之前那个除了满绣牡丹的衣裙不穿,除了满镶珠宝的凤钗不带的皇贵妃,可真是天壤之别。

    赵太后不由得拧了拧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浓妆淡抹总相宜,不得不说简氏这个女人,跟当年的魏紫一样,无论如何打扮,哪怕是穿个麻布袋,那也一定是一群女人最亮最出彩的存在。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可能因为大病一场失血过多的缘故,那脸上苍白得很,那唇也是毫无血色可言,那眼中也不复以前的神采熠熠,甚至是那额头上缠着的白纱布还看得见渗出的血迹,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病歪歪的状态,那也足以将她侄女乐宁公主甩了好几条街的。也难怪凤泫如此宠她。她原以为简氏这么一闹腾,凤泫会从此远离蒹葭宫,如今看简氏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怕是凤泫未必就会舍得下。

    只见阿曛已恭谨跪拜了下去:“臣妾给太后请安,祝太后圣体安康,万事如意。”

    赵太后听得这话,眼底冷意少了一分,要知道,以前简氏这女人给她请安,那是这样说的:“儿媳给母后请安。”那“儿媳”跟“臣妾”,“母后”跟“太后”,虽然只是称呼不同,可足以说明说话人的立场的呀,只有皇后才能在太后面前自称儿媳,也只有皇后才能称呼太后为母后,这宫里其他的妃嫔,那只能是自称臣妾的。

    以前凤泫纵着简氏,她也不想因为这些细节与凤泫母子两个闹得不愉快,所以一直未出声纠正,如今简氏自己纠正了过来,只能说明以简氏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也不得不为了时务,低下了她那高高昂着的头。

    太后道:“哀家听说几天前你不小心磕到额头了,流了不少血,哀家这几日头风又犯了,不然早应该去蒹葭宫看看你的,没承想你倒是孝顺,这身子刚刚有点起色,就到哀家这边来请安了。快、快、如意你赶紧替哀家扶皇贵妃起来,别跪着了。如意,扶皇贵妃到哀家身边来坐,让哀家好好看看伤得重不重。”

    “多谢太后。”阿曛再次拜谢了赵太后,心底却是狠狠的骂了几声老妖婆,不过不得不佩服,这赵太后的表面功夫做得真不错,就冲她面前这幅慈眉善目温柔娴淑的样子,哪里能够想到她刚刚可是让阿曛在殿外整整跪了四个时辰,从早上跪到了下午,阿曛庆幸自己早餐吃得多,又在浣衣院饿惯了,不然还真的得被老妖婆整晕在这慈宁宫了。

    “听如意说,你是来给哀家请罪的?哀家可不记得你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太后拉着阿曛在自己身边坐下,笑得一团和气。

    “太后,臣妾以前太过任性,有太多不周到的地方,要不是太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宠着臣妾,臣妾早就该罚了。”阿曛也笑眯眯抱着赵太后的胳膊,像只温顺的小猫,蹭了上去。

    太后要扮演一团和气,婆媳和睦,那她阿曛也不是吃斋的,不对,是在浣衣院吃了那么久的斋吃到怕了,为了不再走回十年前的老路,还有什么不能舍掉?高傲?颜面?自尊?这些是什么东西呢?在人饿极冷极的时候,不及一口馊饭能扛饿不及一张蓑衣能御寒。

    ☆、8太瘦了

    “原来皇贵妃说的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哀家记性可不好,早就不记得了。”太后笑着拍了拍阿曛的手背,又查验了阿曛额头的伤口,见那伤口足足两寸长,估计伤好了也得留一条蜈蚣一样的大疤痕在脸上,这算是毁了容了,于皇后一位,容颜有亏损的女人,自然是不能被朝臣所认可的,这算是阿曛自毁长城了。赵太后不由得心里一阵高兴,阿曛这个如此愚蠢的女人,怎么还好意思死皮赖脸的跟凤泫要皇后的位置呢?除了这张脸还行,这智商真是堪忧啊。

    阿曛道:“太后说不记得了,那是因为太后宽宏大量。太后还记得您养在赵国皇宫的牡丹名品双蕊赵粉吗?”

    太后笑道:“记得,怎么不记得?那还是哀家未出嫁之前,从诸多单蕊赵粉中亲自培育出来的新品,不过哀家嫁过来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那几株双蕊是不是还在。”

    “这正是臣妾来给太后请罪的缘由。两年前皇上跟随先皇去赵国巡幸的时候,见到双蕊赵粉,很是惊艳,便跟赵王亲自讨要了回朝,当时用的是太后您的名义,皇上回来后,臣妾得知皇上新得了天下名品,就求着皇上将双蕊留在了泰王府。今天,臣妾将双蕊给您送来了,算是完璧归赵,更是负荆请罪,还请太后责罚臣妾私自霸占了双蕊这么几年。”

    阿曛顿了顿,声音有些低哑,眸里噙了泪华,似寒风中卑微但苦苦支撑的铃兰草,“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以牡丹和凤凰自比,更不应该仗着皇上和您对臣妾的宠爱而为所欲为,在立后一事中,不但不应该置喙,更不应该因此事对皇上以死相逼,这些都是臣妾犯下的弥天大错,臣妾不奢求皇上和太后能够原谅臣妾犯下的诸种大错,只求太后能够允许臣妾在蒹葭宫中闭门抄写经书一年,以求为太后添寿,为凤渊祈福。”

    阿曛觉得话说到这份上,以赵太后的精明,应该很愿意跟她达成这个协议的。阿曛闭关一年抄写经书,又自认不应该在立后一事中置喙,意味着阿曛这一年内不会再参与进立后一事,也就是说足足给了赵太后一年的时间扶乐宁公主上位,这正是赵太后所需要的。而对于阿曛来说,她之前的经历来看,不出半年,她就得在各种压力之下搬离蒹葭宫的,如果能够得赵太后懿旨在蒹葭宫中抄一年经书,那她至少是迟一点再离开吧,是不是离浣衣院又更远了一些?她觉得她重生的所有目的,就是要让自己此生余年不再被贬入浣衣院。

    饿死实在是……太难看了。她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死的时候,凤泫会蹲在她的尸身面前看得如此的有滋有味。反正她自己没看两眼,就想吐了,当然,作为一个游魂,她当时想吐也没得吐。

    果然,就听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还摸了摸阿曛的伤口,跟天下所有的长辈一样充满着关爱和温柔的说道,“孩子,哀家就答应你,趁着这一年,你好好养好伤,可别留了疤。还有就是啊,你这身子骨太弱了,你跟泫儿成亲也两年了,肚子不见动静,以哀家看,还是你太瘦了,这一年里,看能不能养多两斤肉啊,到明年好给哀家添个皇孙啊。”

    听到皇孙二字,阿曛心底苦笑了一下,此生是不可能再见凤泫一面的,她一个人怎么生得出孩子?何况……何况成亲两年肚子不见动静,那能赖她么?她都不好意思让任何人知道,她皇贵妃阿曛,一个宠冠六宫的女人,成亲两年里,凤泫有一半的日子都宿在蒹葭宫,可就是这种情况下,她……左臂的守宫砂还完好如初!

    是她太没有魅力,还是凤泫不能人事?她上辈子经历了一遭,从她搬出蒹葭宫开始,凤泫的孩子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遍地发芽遍地开花,足以证明凤泫并非不行,那只能是她在床上,可能真的是栓不住男人。

    是太瘦了吗?刚刚赵太后说她太瘦了不能生孩子。

    可能是这个原因。

    ☆、9简氏静姝

    阿曛晕头晕脑的从慈宁宫出来,已经有些虚弱不堪了,难怪自己最后会那么不经饿,几顿不吃就给饿死了,还真是身子太虚弱了,看来得好好养养啊。

    经过镜湖的时候,阿曛被湖面的波光吸引了,站在湖边的柳树下,静静望着湖面出神。

    前一世,春天的时候,凤泫喜欢沿着镜湖两岸的湖堤散步,他说喜欢那两岸的杨柳依依桃花烁烁,热热闹闹的,才是春天该有的景致,就像静姝你,热热闹闹的,才是你静姝的性子中最可爱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凤泫喜欢在镜湖里乘着游船喝酒听曲,满湖的红荷开遍的时候,他说静姝,都说世上最美不过芙蓉面最柔不过杨柳腰,朕却要说,芙蓉面杨柳腰都不及静姝你的半分妖娆。

    前一世,他喜欢喊她静姝。

    静姝是她的字,母亲为她取的。阿曛是她娘唤她的小名。

    简氏,静姝,当初未嫁时,盛京千金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多少少年俊杰想一睹芳颜,曾险些将简府的门楣踏破。

    这样一位千金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嫁给当时先帝诸多皇子里不算最抢眼的泰王凤泫,让多少人跌破了眼镜,又让多少人意难平?

    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时候,在蒹葭宫的时候,她是有些恃宠而骄的,觉得凤泫是真心喜欢她的,就如他说的那样,喜欢她的热热闹闹,喜欢她的妖娆妩媚,甚至喜欢她直来直往的跟他吵架的,所以,他半年未踏足蒹葭宫,她也忍了半年未去求见他一面。

    后来,搬离蒹葭宫,降为静贵妃,搬入关雎宫之后,她觉得还是要见一面,至少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贬,所有的写在诏书上的理由,不过是外在的理由,什么德容亏欠,不堪皇贵妃的位置,这些说白了都是屁话,她想知道的是凤泫的心,是不是真的那样看待她。但无论她怎么求,凤泫从不肯见。

    后来,她一降再降,她一求再求,多少年过去,从未相见。

    再后来,她被贬到那个被自己欺负狠了的陈美人身边做宫女的时候,她被陈美人反过来欺负得很惨的时候,她会偷偷的溜到镜湖这里来,她知道凤泫的爱好习惯,春花秋月,那是他不想错过的镜湖的风景。她觉得在镜湖边可以等到凤泫,那时的她,已经不想什么回到皇贵妃的位置了,更不想什么皇后了,她只是想知道那些年,她宠冠六宫的日子里,凤泫有真心的喜欢过她吗?即使她常来等,有时候一等就是一整夜,也未能见到凤泫一面。

    再后来,她到浣衣院,再也没机会出浣衣院的门,再也没机会来镜湖看一看,连也许镜湖边可以偶遇一下凤泫的机会她也没有了,唯有心如死灰在浣衣院里洗着那些老太监们的内衣裤,她唯一的希望还是,见一面凤泫,问一问,两人那些蜜里调油的恩爱时光里,他有过真心吗?哪怕他对她有过一丝丝的动心,她的人生也不至于输得那般的灰败不堪,她也不至于低到尘埃里去。

    直到……饿死那日,她灵魂出窍,才看到了凤泫那张她在见他第一眼时就沉沦的桃花面,他丝毫未变,除了周身气度越发的逼迫得让人近不得身,除了眼底越发冰冷不见丝毫热度,除了唇角越发冷漠再无丝毫的笑容,他依旧是她大婚的那天晚上,他掀开她的盖头时,她第一眼就爱上的俊美无俦的凤泫。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十年的所求,倒头来不如不见。

    没见到的时候,至少还会在内心里存折一丝侥幸,心底里以为凤泫会不忍她受委屈,不忍她落魄潦倒,不忍她如花容颜变成一把枯草,可见了之后,才发现真相却是如此残忍,凤泫的那些不忍不舍不离不弃不过都是她自己内心构造的假象,他哪里有一丝不忍不舍不离不弃?他在端详她的尸体的时候,不是像端详一件风干的艺术品一样仔细并且意犹未尽么?

    “娘娘,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阿芫在身后轻声喊道。

    ☆、10隔世再相见

    “什么?”阿曛有些迷茫,随着阿芫的声音木愣愣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柳堤上,凤泫一身明黄龙袍,在一群内侍宫人的簇拥下,正徐徐往这边走来,而他身边低半步与他并肩而行的不是赵国的乐宁公主,还会是谁?

    阿曛有些不知所措。

    前一世求了十年,死了也不相见。如今却是才出门就遇见,阿曛感叹,当了鬼是不是运气也跟着变了?

    她在想着要不要找个草丛藏起来算了,可惜皇宫之中,为了躲避刺客,根本就没有矮树丛啊草丛这些东西存在。

    躲是躲不了的,况且凤泫离这边不过十来步,估计早就看到她站在湖边了,阿曛只得低了头,恭恭敬敬立在那里,等着凤泫的御驾从自己面前走过。

    眼前的草地上出现了一截明黄色的龙袍,凤泫已站在了她面前不足一步的地方,阿曛甚至能闻到凤泫身上的熏香味道。

    不知道是因为前一世十年求而不见的遭遇,还是因为头本来就晕的缘故,阿曛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想呕却又不敢在凤泫面前呕吐,就那么憋着,胃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引得眼底一阵酸涩,眼泪就滴落了下来,竟好彩不彩的,一颗泪就直直落入了凤泫摊在她面前的掌心里。

    头上传来那人一声轻柔的笑声,“静姝你也太大方了,见面就送朕这么大一颗明珠,这是要朕拿来挂在帐子里照明用么?”

    这是在取笑她哭鼻子了。

    她还真的从未在他面前流过泪吧,即使是两人闹得头破血流的,她也没有哭过的。

    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昨夜第一次哭得整个宫里面都知道了,今天一见面,又忍不住掉泪。其实她并非是想哭的,就是胃里面难受而已。

    阿曛不打算说话,依旧埋着头恭恭敬敬站在凤泫面前,只盼着这人早点离开。前一世那么想见他,到最后知道他如此冷漠之后,自己的心早已片片成灰,此生,自己最不愿见的人,不就是这个人么?

    又听头上传来那人温柔言语,“静姝你站在镜湖边已经多久了?还没想出来哪一处湖水最深,跳下去死得一定最快么?哦,对了,如果你觉得死得不够快,揣一些石头在衣服里,可以沉得深一些的。”

    这个人的毒舌她早已习惯,不然也不会常常吵得天昏地暗,只是以前她会跳起来跟他吵,如今她可没这个底气了,所以说不知者无谓,她当时不知道此人如此俊美的面具下隐藏着那等歹毒的心思,所以才会在他面前都变得肆意跋扈。如今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惹怒他了,她实在是不想再去浣衣院了,那些老太监们的内衣裤,她现在想起来都要吐个三天三夜的。

    头上的声音有些低沉,但透出的那种冷,让阿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你将整园子的牡丹都挖了朕不怪你,但你为何要连根都烧了那株青龙?”

    阿曛再一颤,果然还是问起了。只得抬起头,梨花带雨般望着那张冷俊容颜,说话的声音已经非常非常的没底气了,“那个……臣妾……臣妾想学习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