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5节

      那古玩贩子正自吹自擂间,不远处的雁游却因为听到某个词而眼前一亮:潘家园?难道那里已取代琉璃厂,成了古玩聚集地?

    他有心要问一问那老者,不想这时,沿着西门驶过一辆轿车,吱呀一声刹在老者面前。

    古玩贩子还以为是官差上门,话还没说完就吓跑了,一溜烟钻进巷子,转眼不见踪影。

    但从轿车上下来的人却没有穿着公门制服,而是一身熨烫整齐的衬衫西裤,毕恭毕敬地对老者说道:“莫老,我拿着照片询问了潘家园的所有老店,他们都说没有见过相似的东西。”

    闻言,被称为莫老的老者露出失望之色,神情萧索地说道:“我本来也没抱希望,只是想着难得回国一趟,不问一问,心里总是不踏实。但问了没有结果,心中又觉得空落落的。”

    衬衫男见莫老心情不快,连忙转移话题:“您在港岛时总念着出生的四九城,如今回来故地重游,要不要拍几张照片?”

    莫老这才略显开怀:“虽然许多地方已不复旧貌,但大体还是当年那样子。小方啊,你载我到颐和园看看。”

    他们说话咬字不清,口音有些奇怪。雁游以前认识的广东商人,也是类似的口音。联想起老者刚才说回国,再结合对方的年纪,想来也许是清顺末期时出国躲避战乱的人吧。

    雁游对那潘家园实在心痒难耐,见两人说着话准备上车,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问道:“老人家,我刚才听你和那人提起古玩什么的。正好家里老人让我买个以前的汤婆子,我想请教一下,是不是该到潘家园买?”

    汤婆子是当年平民家的取暖之物,现在市面上已经停产了。雁游笃定,如果潘家园有汤婆子,肯定也有其他古玩。

    闻言,原本准备上车的莫老收回脚步,说道:“你稍等一下——小方,你刚从潘家园回来,看见有汤婆子吗?”

    小方为难地说道:“莫老,那儿古玩成山,但我不知道什么是汤婆子。”

    “抱歉,小朋友,我的助理也不知道。”莫老歉意地说道。

    他可不知道,小方的回答恰恰正是雁游想要的。他立即说道:“我就是见您老似乎懂行,所以想问一问。既这么着,我去走一遭看看就是。谢谢老人家,谢谢这位大哥。”

    莫老对这机灵礼貌的少年笑了一笑,又对小方说道:“你去买份报纸,我在路上看一看。”

    “好的,莫老。”小方应了一声,猫腰往车座上取过公文包,却不慎把一张照片落在地上。

    刚要离开的雁游见照片飘到自己脚下,便顺手捡了起来。刚要还给对方,视线无意在上面一瞟,顿时停住了所有动作:黑白照片上,那只圆形厚底,内中盛放了一对珍珠的圆匣,不正是自己昨天得到的半只“烟灰缸”么?

    ☆、第8章 华侨的传家宝

    小方本来已经伸出了手,但雁游却突然收住了手,让他接了个空。

    打量雁游上身穿着廉价背心,大红的底子上印着白色的“第三炼钢厂”几个大字,下身的灯芯绒裤子磨得极旧,不当眼处还打了个补丁。一双解放胶鞋更是处处绽线,只差没露出脚趾。

    其实这已经是雁游最像样的一身行头,但落在其他人眼里,依旧寒酸。来自繁华都市的小方眼中立即露出一抹鄙夷,口气生硬而不耐烦地说道:“你,快把照片还回来。”

    雁游“啊”了一声,说道:“我就是看着上面的东西眼熟,多看了几眼,不好意思。”

    “眼熟?这可是莫老的传家宝夜明珠,你怎么可能见过。哦,别是在电影里见过的吧?”小方为了找这匣子奔走了大半天,却毫无头绪,自觉在老板面前丢了脸。现下听一个衣裳褴缕的小破孩说眼熟,正好逮着个出气的地儿,想也不想便讽刺回去。

    见小方张口就拿话刺人,雁游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他早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也曾领教过这更无理的人,当下也不理小方,只是向莫老说道:“我是对那盒子眼熟。不知道除了珠子之外,盒子值不值钱?如果值钱,我家也有传家宝了。”

    世上圆形的首饰匣有很多,照片又是黑白色,看不清花纹。但是雁游看得分明:手头的残匣匣身上的几处凹痕,正好和照片上镶嵌细珠的地方吻合。年代久远,这些装饰品早已脱落,只有匣身保留了下来,但当年的珠孔依旧,可以做为确认的证据。

    之前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让他猜测这首饰匣对姓莫的老者定十分重要,多半愿意花重金买下。正急需用钱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商机。不过,他没傻到把残匣的来历如实相告,微一动念,就编出了一套看似天真、却天衣无缝的说辞。

    他估摸着这匣子多半是在战乱时遗失的,刚才那番话既点明了他有类似的匣子,又说东西是家里的,届时说是无意得来,完全说得通。

    莫老听了,果然眼前一亮,却先严厉地瞪了小方一眼:“怎么说话的?毫无教养!”

    小方被斥得脸色发白。雁游心里却更有底气:姑且不论这话里有几分真心,但足以说明莫老是个讲究人。和讲究人打交道,总是比较舒心的。

    训斥过助理,莫老又向雁游说道:“小朋友,你确定你家里的东西,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吗?”

    既然扮了天真少年,雁游也乐得再扮得像一点。假意端详了一阵照片,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差不多吧,不过我家那个只有下半截,没有珍珠,也没有盖子。”

    “那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听到这里,小方自以为逮着了机会,赶紧落井下石,试图找回场子:“莫老,您都听见了,不是我急躁,是这小鬼手上根本没有您要的东西。他所谓的像,肯定只是个类似的普通东西罢了。”

    说着,小方上前劈手夺过雁游手里的照片,还顺手推了他一下,低声喝道:“别想骗我们归国华桥的钱,快滚!”

    雁游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狗仗人势,脸上不禁现出怒气。他本来打算先慢慢套莫老的话,现在却改变了主意,打定要让这人吃点苦头。

    “老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底座上一共嵌了七颗珠子,对不对?”

    照片呈现的那一面上共有三颗珍珠。一般首饰盒上的珠饰都是成双成对,单看照片的人,往往会猜测另一侧还有三粒珍珠,根本想不到这只匣子会是例外。

    自家的东西,莫老再清楚不过,“噫”了一声,惊喜地说道:“不错,是七颗,寓意北斗七星。”

    “所以,我没看错。”雁游说道:“老先生,它到底值不值钱?”

    “小朋友,不瞒你说,我一直在找它。你能不能把它给我看一看?如果正是我需要的,我一定出一笔让你满意的价钱。”

    “哦?”雁游撇了撇嘴,十足孩子气的模样,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我只是想问个明白——就算把它当砖头丢护城河里打水漂子,我也不会卖给一个骂我的人。”

    “骂你?”莫老一愣:“小朋友,我可没骂过你啊。”

    “不是你,是他。”雁游指了指旁边脸色微变的小方,将对方适才狗眼看人低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别想骗我们归国华桥的钱,快滚!’又污蔑我是骗子,又让我滚,真是威风极了。华侨又怎样,当年你还不是从这城里避难躲出去的。躲了几十年回来,就摇身一变比我们高贵了?别忘了你们过太平日子的时候,是我们留下的人在守护华夏!”

    如果他还是成年人的外表,当然不可能当面讽刺。但既然目前还是少年,又何必拐弯抹角?

    他这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将小方训斥得抬不起头来。拼命想了半天,刚决定要抵赖,却听莫老严厉地责备道:“小方,枉你读了十几年书,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有礼貌、明事理。我要你马上向这位小朋友道歉!”

    “莫老,我刚才没有……我……”

    听小方吞吞吐吐地似要抵赖,莫老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什么?说大声些,说清楚些。如果有不尽不实之处——你该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撒谎的下属。”

    听到这话,小方顿时蔫了。莫老算是港岛的一号人物,手下好几家实业公司,而且莫家的员工福利很好,他除非傻透了才会上赶着讨莫老的嫌,丢掉这份美差。

    他马上噤声,转头低声下气地对雁游说道:“这位小朋友,刚才是我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对不起。”

    虽然他语气还是带着浓浓的不情愿,但人家都做足了面子,雁游也不会计较这些细节:“没关系。”

    说罢,雁游又看向莫老:“老人家,你可真是太讲究了。”

    莫老呵呵一笑:“是我的员工有错在先,而且,你那番话也触动了我——小朋友,这番话可是学校里学不到的,你家长辈一定很有学问吧?”

    莫老经历了两个朝代,昔年远渡港岛之前,曾见过不少落魄困苦的王族重臣,深知四九城里卧虎藏龙,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或许身负绝技。自然不会像时下的小年轻们一样,有一双只敬罗裳不敬人的势利眼。

    雁游心道这老头眼光犀利,自己确是家学渊源。不过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一世他的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雁游遂笑着否认道:“老人家过奖了,我家非常普通。那件东西在我家里,您既然想看,等明天——”

    “今天行不行?”莫老说完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急迫,哪怕是在签订价值上千万的合同时,也没这么着急过,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沉不住气了?心心念念,非要抓到那点儿念想不可。

    “这……好吧。您就在东门那儿茶室等我,两个小时之后我把东西送过来。”雁游估摸着,除去来回的时间,剩下的时间足够他把残匣清理干净了。

    “好,小朋友,我就在那儿等你。”说着,莫老示意小方将车停好,自己则向雁游挥了挥手,转身往茶室走去。

    意外碰到笔生意,想到翻修新房的钱说不定能着落一半,雁游有些小小的兴奋。

    一路小跑地冲回宿舍,兴冲冲地从床底拿出“烟灰缸”,刚想开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如数九寒天里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把他浇懵了:一时大意,竟忘了自己没有修复工具,怎么办?

    这半只首饰匣其实问题不算很严重,只是因为暴露在外的时间过久,目测足有几十年,不但被污了一身乌漆抹黑的槽垢,表面还结起了一层石灰质锈壳。其他倒没有什么受损的地方。

    放在以前,雁游用自己特制的溶液浸泡一个昼夜就能让它褪去表面的污垢和那层锈壳。但那种溶液需要的材料比较特殊,现下仓促之间,他该到哪里去找?

    雁游向来是个理智的人,知道着急解决不了问题,烦心片刻,便将烦燥的心情压了下去,转而专注思考该怎么办。

    ——直接将未处理的残匣拿给莫老?万万不行,不管卖什么都要有卖相,哪怕莫老不顾肮脏将之收下,肯定也给不上价格。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想法,若是莫老挑剔些,嫌脏不肯细看没认出来,说不定真要像小方所说的,把他当成骗子。不但生意做不成,还白惹一身臊。

    ——对莫老说改天再给他?但人买东西都有种冲动,除非是上品珍宝,一旦这股劲儿过了,就不愿再要了。况且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商品,万一莫老回去想想,觉得是个小孩在骗他,否则也不会说好了又交不出东西,到时哪怕他把残匣修整得再精美,莫老也不愿见他了。

    考虑到种种因素,最好的办法还是依照原计划,马上将残匣清理干净送过去。但这么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该用什么方法来清理?

    权衡利弊之际,雁游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张主任带他参观过的厂房里,有个放化学试剂的房间。他以前不懂这些西洋舶来的东西,好在原本的雁游数理化都学得不错,加上张主任介绍时曾说起过它们的功用,两相印证,让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有一种叫硝酸的化学品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腐蚀物品,这原理和他以前特制的溶液有相通之处。也许,硝酸也可以帮他清洁残匣!

    ☆、第9章 残匣与初恋

    想到这点,雁游马上奔下楼去。

    厂里的化学试剂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取用,好在他的岗位是分捡废铁,偶尔有些废铁除了表面粘附的垃圾就能用,这时会用到硝酸,所以厂房里还存放了一些用剩的。

    打量四下无人,雁游用备用钥匙打开厂房大门,用准备好的玻璃瓶子,将残余的溶液倒走了一半。

    回到房间,他努力回想着关于硝酸的知识。

    硝酸腐蚀性非常强,除了实验之外,一般日常使用时都要将之稀释,降低浓度。

    想到这些,雁游心里隐隐有了低。但他吃不准硝酸的本来性能究竟有多强悍。想了一想,他取出一枚铁钉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滴溶液上去。

    溶液甫一接触铁钉,便嗤地一声冒出白烟,吐出许多泡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不但铁钉被洞穿为二,甚至连下面的石砖都添了一个细小的孔洞。

    硝酸的威力,竟这么强!

    雁游心中大喜,连忙找出几只瓷碗,分别往里面添加同等份量的硝酸。又取来清水,按不同的比例注入,再把家里剩下的铁钉找来,挨个儿实验。

    浸泡在不同浓度硝酸溶液中的铁钉,各自发生了不同的变化。有的腐蚀太过,有的又完全看不出痕迹。直到试验到比重为百分之一的溶液时,终于呈现了雁游想要的结果。

    注视着被溶消化解了表面的铁锈,重新变得光洁如新的铁钉,雁游兴奋不已:“成了!”

    琉璃厂茶室。

    茶水换了三壶,续了两次;周围几对捉着象棋、围棋厮杀对弈的老大爷也被莫老看了个遍,却仍是不见那位小朋友的影子。

    待到后来,莫老已不去看表,直接找服务员要了一叠过期报纸慢慢翻看,从新闻民生里重新去看这座他阔别多年的城市。

    小方起先不敢催促,但眼瞅着离约定时间已过去了一刻钟,胆子不禁大了起来。

    重新叫服务员新沏了龙井端上来,他为莫老斟上一杯,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都过去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会不会是路上堵车了。”

    “这里又不是港岛,还没那么多私家车。”

    见老板放下了报纸,转而开始擦拭多年不离身的怀表,小方又试探道:“也许是小孩子贪玩,跑去了别的地方。您看,都该吃晚饭了,还要等下去吗?”

    “唔,如果你饿了,那就先走,晚上再来接我。”

    莫老淡淡一句话,顿时堵得小方手忙脚乱:“我不饿,就是怕您饿过头又犯了胃病。”

    小方生怕老板对自己留下坏印象。还想再解释几句,一名少年突然走到桌前,微微喘息着说道:“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忘了摆在哪里,几乎把家翻遍了才找到。”

    这少年正是雁游。他在家里多耽误了一会儿,刚才是跑着过来的,现在还没缓过气来。细密的汗珠从发根点点渗下,沿着尖削的下巴将背心打湿了一片。整张脸胀得通红,却因此愈显得皮肤白皙。

    莫老见他明显累得狠了,连忙将怀表收进中山装的口袋,又起身亲自为他拉开椅子,又把茶点推到他面前:“真是麻烦你了,快歇一歇。”

    一旁小方看见,顿时惊得合不拢嘴:莫老几时这样鞍前马后地伺候过人?这可是连他最疼爱的小孙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啊!真不知他老人家为何对这个一身穷酸的少年这般青眼有加。

    小方虽然也是华夏人,从小接受的却是西式教育,而且在港岛出生,所以他根本无法理解莫老暮年还乡的怅然。对莫老而言,雁游不仅仅只是一名偶遇的普通少年,还让他想起当年学堂里,那些同样出身普通家庭的同窗。

    所谓触景生情,大抵如此。那份似是还非的惘然,令莫老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柔软。

    雁游虽然聪慧,却也无法体会到这份老年人特有的怅思,只道遇上了一位特别和气的老者。

    一口气灌下半盏茶,稍稍缓过了一些,他拿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老人家,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