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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崔景深不解道:“能有什么问题呢?燕窝与石蜜都能大养肺阴,补而能清,若是调损劳瘵,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楚昭摆摆手:“别跟我说这个,我又听不懂医理。并不是方子或者食谱有任何问题。官燕和石蜜都是西南夷那边才有出产,十分珍贵。娘亲原本不欲多事,只是父王知道后,便派专人每旬送一些过来。便是三四个人一日两餐的吃,也是管够的。后来娘亲便让我也吃,只是我吃完燕窝有些不好,大夫说是补得过了,方才作罢。”楚昭隐去了是系统的功劳。

    系统是他的底牌,楚昭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崔景深微感诧异:“王妃的死不同寻常,属下也有所怀疑。只道是李家早就布在谢家的暗器。依殿下之下,莫非还怀疑……?”

    楚昭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很久以前便怀疑有人在娘亲食用的燕窝里面下毒。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娘亲的死必定是李家在其中搞鬼,怕只怕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就好比一个人要杀人,有个隐在暗处的人不吭声地施以援手,也是该按照共犯论处。楚昭不想错杀,却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帮凶,不论他是什么身份。

    “对了,王妃身边服侍的人都留着,找机会带来我看看。”楚昭吩咐道。“若想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牵涉其中。便只看王妃的死对谁最后好处。”

    崔景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诺。”

    低头时,崔景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猜的没错,尽管年纪尚幼,但世子殿下天纵之才,并不是好糊弄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纷扰,尤其是王妃之死,世子已经对世家有了些许隔阂。

    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他了。

    楚昭对着崔景深乌黑的头发和白玉光若有所思,刚才的一番话也是楚昭在试探崔景深。他模模糊糊露出对世家的一点怀疑。崔景深不仅没有不快,还有喜悦之情一闪而过。莫非……莫非崔景深对四大家族也有不满。

    为什么呢?楚昭摸着小下巴,坐在榻上思索起来。

    等崔景深行完礼,站起来的时候,楚昭冷不丁就对着崔景深使用了一次震慑,且问道:“景深,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问完话后,楚昭立刻查看控制面板,健康值掉下去很大一截,好在好感度没有变化,崔景深犹豫了一下,便道:“承蒙世子殿下不弃,对我推心置腹。属下的确有一件要紧事想要现在就禀报世子殿下。”说着,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本打算待世子殿下长大一些再说的。”

    楚昭面无表情的点头。暗暗心痛自己减少的五点健康值。

    看着玉雕般的小少年这样故作老成的模样,崔景深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由生出点怜惜和愧疚来:“天师道多年前开始,便一直在试图渗透世家,世家便也顺水推舟,在其中安插了大量的探子。痴道人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更是不知凡几。甚至在天师道的上层,也已经为我们四大家族所掌控。属下之父便曾经受家族指派,担任天师道里的大祭酒。父母均因意外亡故之后,我便接替了父亲的身份。”

    这是楚昭早就猜到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很惊讶,只丢出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这么说来,庆正帝的猝死,安靖帝多年无子,蓝田王荒淫无耻,这些看上去像意外的事情,其实都有世家在暗地里操纵?”

    普通人听到这个消息,不是该第一时间惊慌失措吗?世子殿下却这般平静,还一下子将三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崔景深心里颇为欣慰。

    “的确,天师道就好像一只冷箭一样,随时可以为士族所用,铲除异己。”

    因为庆正帝的基础打得好,所以现在楚旭这糊涂蛋手里依旧掌握了大部分的军权。枪杆子里出政权,楚旭本来抓了一手好牌。

    朝堂上看似节节败退的世家,之所以总能在关键时刻翻身,全是因为他们手中有天师道这张底牌。

    四大家族能够让安靖帝无子,自然也能让家族贵女怀上安靖帝的孩子,谢莞不成,自然有王莞,崔莞。至于为何会舍弃自己这个现成的奇货,恐怕是因为喻王和世家之间出现了裂痕,世家便有了反复和观望之态。

    他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小命的确在刀尖上晃悠了一圈。如果没有谢晋和崔景深,或许还有王若谷在其中斡旋,对于世家来说,一个未成年的藩王世子,死也就死了。

    世家的势力大到这个地步,无论谁上位,只怕都会寝食难安。生怕自己哪个举措失当,就被毒死药死了。

    想到此处,楚昭不由直冒冷汗。

    崔景深继续说道:“当然,天师道内部也分各种派别。发展到如今,已经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了,而且其中贱民颇多。近年来各地天灾人祸频繁,这些底层的信众已经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控制,崔卢两家在天师道中影响虽大,但是近年来却有以孙恩,纪直一类的人屡屡出现,妖言惑众,世家其实已经不能完全控制他们了。如此,天师道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世家便决定趁此机会清理天师道。我却不能叫他们轻易得偿所愿。虽然假意放走孙恩嫁祸李家,但事实上,孙恩其实真的被我放跑了,现在大约已经到了最混乱的江南地区。孙恩这个人的为人行事我很清楚,相信经过此事后,不出五年,他一定会举事,大肆报复士族。如今李家已经不成气候,但是皇帝一定还会扶他们起来继续与世家抗衡。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世子殿下如果能在这五年里掌握实权,尤其是兵权,到时候就能趁乱来个渔翁得利。”

    楚昭沉默的听着崔景深的谋划,想不到此人居然这样深谋远虑,做下的局已经算到了五年之后。不愧是点亮阴谋诡计技能的男人,自己纵然手握系统,还痴长几岁,也是拍马不及的。

    只是楚昭仍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通,便问道:“阿深,你出身崔阀,为何却如此仇恨士族?”

    难道景深的觉悟已经高到主动为了无数被压迫与被凌辱之士背叛自己的出身?打死楚昭也不相信。

    大约是震慑术的作用已经过去了。崔景深抬起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派风流倜傥之态,然后他猛地凑近楚昭亲了一下,道:“大约是因为世子殿下太过迷人,景深爱家族更爱美人,所以才情不自禁吧。”

    情不自禁你个大头鬼!

    第35章

    崔景深走后不久,韩起就回来了。

    雾蒙蒙的大眼睛噌一下亮了,楚昭好像一颗小炮弹一样,一头扎进自家爱卿怀中。

    十岁的小娃娃头顶刚到韩起的腋窝,楚昭搂不住肩膀,就一把抱住韩起的腰,把脸贴在韩起的胸膛,既不哭闹,也不吭声。

    “世子殿下?”韩起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怀中人黑亮的头发。似有安慰之意。

    “我们走吧。”一个黑衣人从门外闪身而入,见此情景,不由皱了皱眉。

    韩起沉默地点点头,轻松地抱起赖在自己怀里的世子殿下,跟着此人往外走。

    楚昭很放心地被抱着走了一段路,就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偷偷瞅一眼爱卿轮廓分明的侧脸,绵绵道:“阿起,我想下去自己走……”刚才哭了一场,鼻头还红红的,说话间也带着鼻音。

    韩起侧头,暗红色眸子里寒光一闪,冷淡地说道:“再等一会。”

    楚昭只好悻悻然老实下来,偷偷戳着韩起的肩膀发泄不满,嘀咕道:“我已经快十岁啦……”

    总感觉阿起今日的情绪不对,可是刚没了亲娘的明明是自己才对嘛。

    又走了一阵,楚昭终于发现他们走的好像不是出山的路。清凉寺很大,楚昭这一年来也是跑得惯熟了,如今却四周都不是熟悉的景色。稀里糊涂的主公这才想起来要问韩起,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把你卖掉。”韩起刮刮世子红彤彤的小鼻子,答道。

    亲昵的小动作惹得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目中似有警告之意。

    楚昭被韩起像小孩子一样抱着,所以什么都没看见。他攀着韩起的脖子,给自家爱卿讲道理:“卖掉我,以后就没人对你好了。全天下我对你最好。”虽然今日大家情绪都比较低落,但洗脑工作还是要见缝插针地进行。

    “嗯,那崔景深呢?世子殿下也对他全天下最好吗?”韩起的双眼中似有万年不化的玄冰,语气轻飘飘地散在山间微寒的空气里。

    旁边的黑衣人忽然大声咳了起来。

    楚昭压根没注意到那个总刷存在感的黑衣人,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的阿起。他趴在韩起的肩膀,讨好地哄道:“当然最喜欢阿起。阿起对我最好。”完全一副好色之徒泡妹子的德行。

    韩起的步子顿了顿,继续往前走,没再吱声。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根本懒得搭理成天勾三搭四的风流主公。

    韩起的好感度和忠诚值都到了99,楚昭也查看不了这句话所带来的效果。

    “听寄奴这么说,我可真是伤心啊。”大树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

    楚昭抬头一看,黑黝黝的大眼睛立马心虚的移开,唤了一声:“舅舅。”

    韩起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在地上,死死看了兴高采烈的世子一眼,就好像被人挖出心脏般。重创肺腑的伤他也受过,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难受。好像有一柄钝钝的刀子,反复在韩起心口上拉过来,拉过去,拉过来,拉过去。

    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再会。到那个时候,世子殿下身边还会有自己的位置吗?

    握紧了拳头,韩起终究没有任何反抗,跟着从谢铭身后闪出来的三个黑衣人,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楚昭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舅舅?”楚昭走到谢铭跟前,仰头看他。谢铭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宽大的袍服穿在他身上,衣带当风的气度中总显出几分伶仃来。

    谢铭垂目看着楚昭,摸摸他的小脑袋,略带醋意地说道:“总算能看到舅舅了啊。还以为你眼里全是自己的几个属下呢。”转眼两年不见,原本乖巧可爱的小外甥已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身边还多出来好些野男人。把楚昭看的比自己两个儿子还要宝贝千万倍的谢铭心里滋味莫明。

    看见谢铭的手伸过来,楚昭下意识闪避了一下。

    谢铭举起的手愣在半空,半晌颓然放下。

    楚昭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惊呆了。愣在哪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铭上前一步,一把将愣愣的小孩子捉起来抱住,问他:“这是在和舅舅赌气?没有及时过来保护寄奴,也没有护住寄奴的娘亲,是舅舅不对。但是舅舅有其他事情要做啊。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说着,谢铭温柔地凝视着楚昭的小脸蛋:“寄奴还小,但已经足够聪明懂事了,你……你能够原谅舅舅吗。”

    楚昭轻轻点了点头。

    谢铭好像得到了赦免一样,他呼出一口气,把楚昭抱起来,往另一条路上行去。

    “阿起和要我一起。”楚昭挣扎着,非得韩起一同进去。

    大步离去的韩起猛地停下了脚步,却固执地没有回头看。他怕自己一回头,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谢铭本能地感到一丝威胁。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栽培的花,过段时间归来一看,已经开到别人家院子里去了一样。

    略带轻蔑地瞟了韩起一眼,谢铭自然不同意:“你要是喜欢这样的,舅舅给你找十个八个侍卫,都比这僧奴干净体面。不过他这次也算立了大功,所以舅舅已经让人给他除去了佛图户的奴籍。本想着他若是愿意做个富家翁,便与他一块田地,让他在谢家的封邑中太平到老,子孙后代若是出息,未必不能成一方豪强或是富商巨贾。不过这小子也奇怪,居然自愿留在寺庙里。你若是平安长大的话,也可以隔三差五来看看他,日后说不得他还能接乌见禅师的位子。到时候你封他个国师,不比什么都强?”

    谢铭是过来人,虽然自家外甥还懵里懵懂的,可他见了韩起的眼光,还有什么不明白。

    在大楚王朝这样阶级固化到恨不得实行种姓制度的社会里,除非韩起去造反,否则他和楚昭的身份永远都是云泥之别。

    世子殿下一句话,自然有无数人抢着为他生为他死,如今却被一个僧奴呼来喝去,做小伏低。韩起这般不识抬举,桀骜不驯,屡有冒犯之举,谢铭作为长辈,见到了哪里会高兴?只觉自家捧在手心的宝贝被人欺负了。

    可楚昭一听不干了,好容易攻略一个忠诚度和武力值都高的未来名将,他哪里肯轻易放过。

    “就要阿起,就要阿起,就要阿起。别的人再好我也不喜欢。”楚昭死死缀着谢铭的手不肯走。他一点不怕谢铭,仗着舅舅真心疼爱自己,就开始撒泼耍无赖。“舅舅不让阿起陪在我身边,我今日就蹲在这里不起来了。”

    再顾不得丢脸,楚昭知道若是今日自己不能把韩起留下,大楚未来的大将军就只能当一辈子和尚了。没错,依照韩起的忠诚度,他一定会强迫自己当一辈子和尚的!

    谢铭头上青筋直冒,气得拂袖离去。孩子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只以为自己喜欢就足够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寄奴走上歧路?

    士庶有别,寄奴马上就要成年了,哪怕是崔景深或者是自家两个不肖子都好,绝对不能让寄奴稀里糊涂地被哄着选这个贱民给他行成年礼。

    楚昭见一贯疼爱自己的舅舅这回异乎寻常的强硬,愣了一愣,旋即哇哇大哭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只有娘亲疼我。”见似乎没什么效果,又狡猾地改口道:“父王,呜呜呜,我要父王。”边哭,边对着谢铭离去的方向伸手要抱抱。

    韩起立时就疯了般要冲过来,却被那三个黑衣人死死摁住。他的眼睛迅速充血变红。

    谢铭听自家寄奴宝贝这样哭,哪里还禁得住?离去的脚步如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了,只得转回来把坐地上的小娃娃抱起,给他拍干净泥土:“真是个坏家伙,你这是把舅舅的心摘下来放地上踩啊。”

    楚昭立时不嚎了,他还摸摸谢铭的脸,安慰道:“不痛。”

    气得谢铭肝肺都在疼。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孩子生来就是向他谢铭讨债的,少不得什么都依他。

    谢铭便对着那三个黑衣人点点头。那意思就是默许他们放了韩起。

    ***

    清凉寺的珈蓝塔中,谢晋和王震升踞坐于胡床上,乌见和尚跪坐一侧。周围或站或坐或卧,全都是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

    胡床正中间摆着一个黑红色漆的三足凭几。黑白棋局,厮杀正烈。

    正在此时,一位奴仆上前来送上邸报,谢晋扫了一眼,不由得摇头笑道:“郭石头还是这样冒失。”

    谢晋将邸报放在旁边,神色如常地落下一子,道:“李家那边的事已了。”百日宴上是他奇差一招,没想到谢莞居然糊涂到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而自已一贯认为贞静的二房媳妇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文弱无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谢晋实在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八年隐忍,一朝功成,谢晋当此巨变之时,却依旧能够保持风流儒雅的名士风范,喜怒不形于色,叫乌见不得不佩服。

    大和尚笑道:“那我就恭喜谢檀越得偿所愿。不过,运筹帷幄,是我不如你。棋枰对弈,你却不如我。”

    受到九品中正制的影响,对应棋艺所能达到的境界,围棋也分为九品。乌见是大楚有名的国手,已经不入品级,被尊位棋圣,而谢晋虽然谋略过人,却并不擅长下棋。

    范子卿曾经作《棋品》,最为推崇乌见和尚,称其为中原第一,而王震升也因为擅长兵法谋略,棋力甚高而位列二品。只是该书提到谢晋的时候,称其不喜俗务,然位列一品,雅好弈棋,棋品第九。

    棋品第九曰守拙,这个评价也足够刻薄促狭了。

    谢晋虽然下的一手臭棋,却十分喜欢与人对弈,听了乌见的话,也不生气,只捏了一粒黑子在指尖长考。

    雷厉风行的王老将军不耐烦的用指节敲打着桌面,似有催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