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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谢望博跟着谢季禹入内,边走边说:“这次随我一起来京的一共十五人,你看看府里能不能住下。不能的话,我打发他们出去找住的地方。”

    谢季禹说:“十五个?本来应该是可以的,不过这几天家里比较忙乱,往来的人也比较多,恐怕没法清净地念书,最好还是另外找个住处。”他沉吟片刻,又道,“城外有田庄,不过离城里太远,不太适合。先别忙,我叫三郎给他们找个就近的。”

    谢季禹与李氏的婚事早写信告知了家中,谢则安也随着谢季禹入了籍,谢望博不是迂腐之人,见谢季禹语气中对谢则安是喜爱居多,点点头说:“也让我见见他。”

    谢季禹说:“明日三郎要成亲了,这事办得有点急,我已经差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回潼川,可惜应该是赶不及了。大哥你来得正好,明日有你在,家里也算来了人。”

    谢望博说:“怎么回事?”

    谢季禹说:“我先让三郎过来把侄儿们安顿好,大哥你就宿在这里吧。”说着他就差人去把谢则安喊来。

    谢则安见到谢望博,一激灵,心道“又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瞧瞧那锐利的目光,那英武的身姿,怎么看怎么不一般!

    谢季禹向谢则安介绍:“三郎,这是你大伯,大爷爷那边的。”

    谢则安乖乖巧巧地喊:“大伯!”

    谢望博应了一声,说道:“这些都是你的堂兄,有些关系近些,有些关系远些,不过都是自家人。等你大喜之日过了再认吧,眼下还得你帮个忙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清净点儿,能读得进书的。”

    谢则安一听就知道他们的来意,过了州试的子弟都有十来个,潼川谢家果然枝繁叶茂!

    谢则安说:“没问题,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有处产业做的就是旅舍生意,他这地方平日里住的月大多是上京求学或赶考的士子,诸位堂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和他打声招呼就能住进去了。正好我朋友刚也过来了,我去和他说一声。”

    谢望博微讶:“你这朋友是商户?”

    谢则安回道:“没错。”

    见谢望博领来的谢家子弟之中有人面露不屑,谢则安也没多说。这年头商户地位低,难免有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不愿与商户为伍,连带与商户结交的人也被他瞧低了。这种人和他争辩也没用,何必白费唇舌。

    没想到谢望博却说了句让谢则安惊诧的话:“我和你一起过去,人是我领来的,总不能让你这个准新郎来来跑腿。”

    谢则安喜欢谢望博这种人,他笑了起来:“走吧。”

    本来有几个人正鄙夷地斜蔑着谢则安呢,一听谢望博这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跟上去。再看看谢则安脸上那乖乖巧巧的笑容,不知怎地竟有点后悔。

    其中倒是有个由始至终都没露出过轻蔑神色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他将来必定是个文弱书生。他那漂亮的眉目间含着淡淡笑意,与他一对视,仿佛霎时间风清月朗、春风拂面。他落后谢望博半步,拉着谢则安问:“三郎,大郎在府里吗?”

    谢则安疑惑地问:“你是……?”

    少年说:“我叫谢曦,是你五堂哥,你叫我曦哥或五哥都可以。”他牵着谢则安的手,“我与大郎以前玩得极好,这几年一直惦记着他,可惜一直见不着。”

    谢则安说:“哦,我没听大郎提起过你。”

    谢曦脸色一僵。

    他说:“当然不会提起,大郎又不会说话。”

    谢则安说:“大郎现在会写字了。”

    谢曦微微一滞,叹息着说:“那挺好的,以前我想教他,他都不愿意学……”

    谢则安边领着他们走边应对着谢曦的询问,很快走到了他住惯了的院落里。谢大郎和张大义都在那儿,谢大郎在纸上写着什么,张大义坐在一边替他回答。听到拱门那儿传来的脚步声,谢大郎抬起头来。

    一见到和谢则安并肩而行的谢曦,谢大郎皱紧眉头。他握笔的手一顿,快步上前把谢则安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谢曦。

    谢季禹说:“大郎,是你大伯把你堂兄们领来京城参加春闱。”

    谢大郎看了看谢望博算是问好。

    谢望博熟知谢大郎的脾气,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饶有兴味地瞧着谢大郎和谢则安。这才短短几个月,他们俩看起来倒像是亲兄弟了,谢大郎口不能言,却从小就比别人更为敏锐——要是照着他的喜恶去看人,过个几年保准没差!

    谢望博和谢季禹一样不太爱掺和本家的事,这次会应下这件事是因为京城这边出了不少新鲜事物。他自号百晓,好奇心自然比别人都强,前些时候多听了几样新玩意儿,心痒得很,马上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谢望博问谢则安:“那就是你朋友?”

    谢则安正为谢大郎的反常莫名着呢,谢曦这人有点装,才见了一面他也瞧不出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瞧谢大郎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谢则安马上找到了定位:不讨大郎喜欢的,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家伙。

    谢则安说:“对,”他引着谢望博往前走,“张大哥,这是我大伯。”

    张大义不卑不亢地迎上来:“久仰谢先生大名,我是临阳张家张大义。”

    谢望博听到“临阳张家”,精神一振。他说道:“你祖父是英雄啊。”

    张大义说:“可惜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不争气。”

    这年头自报家门时的规矩就是先把本家报上来,张大义以前从未提起“临阳张家”这四个字,但这回他是以谢则安朋友的名义上门来的,面对潼川谢家的人怎么能让谢则安丢脸。

    他祖父当初也在北边,送走一批后辈后带着留守的人慨然赴死。偏偏他们这些被他们拼了命保下来的却一点都不争气,要么卖儿易女,要么沦为商户,都没什么出息。

    张大义脸皮薄,不像当初那些拿了钱就跑的“叔伯”一样,天下一太平又以临阳张家子弟自居。

    别人背地里会不会嘲笑是另一回事,他们自个儿心里过不过得去?

    要不是眼下这种情况,张大义是不会把“临阳张家”说出口的。

    见张大义面色微沉,谢望博一下子猜出了他的想法。谢望博说道:“你也不差,我在潼川都听说过你的名字。张家椅已经传到潼川那边了,许多酒楼茶肆都换上了它——光是这一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更别提还有你们张氏商铺卖出来的雪花纸。”

    张大义说:“谢先生果然不负‘百晓’之名,连张某这种小人物的事情都晓得。”

    谢望博说:“我们就不要相互吹捧了。”他简单地向张大义提了安置谢家子弟的事。

    张大义说:“没问题,旅舍那边还空着呢。而且那儿有三郎帮着建起来的藏书馆,三郎向姚先生、徐先生他们讨了不少书,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那儿的纸笔是免费自取的,想抄回去都没问题。”

    谢望博说:“你这么一说,连我都想去瞧瞧了。”

    张大义说:“谢先生可以一起过去。”

    谢望博本身就是个随性而为的人,闻言转头对谢季禹说:“季禹你先去忙,我和张先生领他们去安顿好再回来。”他拍拍谢则安的肩膀,“早就听说你拜入了姚鼎言门下,了不得啊。”

    谢则安说:“哪里哪里,运气而已。”

    送走了谢望博,谢则安又被谢季禹赶去熟记明日大婚的流程。

    娶天家女没那么简单,里头的讲究多着呢,谢则安想得头都大了,索性一甩手,钻进被窝装死。

    谢大郎站在谢则安门前好一会儿,见谢则安很快睡熟了,也就没再打扰他,转身回自己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公主大婚的消息就按杨老的要求传遍了大街小巷。

    公主昏迷不醒,迎亲这一步却没省掉。聘礼和嫁妆在朱雀街上来来回回,聘礼从谢府一直走到宫门,嫁妆又从宫门一直走到谢府,延延绵绵,从不间断,四周的人都探头探脑地往谢府里看,非常好奇这么多东西是怎么塞进谢府宅院里头的!

    吉时一到,个儿小小的谢则安骑着马前往皇宫“迎亲”。

    第70章

    赵崇昭早早候在晏宁公主那边,随行的有他最信任的东宫近卫和宫人、内侍,经过这几个月的“特训”,他们纪律性极强,齐整整地站在赵崇昭左右,腰杆都挺得笔直,颇有些不同于往日的精神头。

    谢则安早已翻身下马,双方经过一系列繁复的仪式,总算完成了“迎亲”步骤,齐齐朝赵英行了跪拜礼。

    谢则安笑着调侃:“殿下随我一起回谢府吧。”

    赵崇昭听到谢则安这话时小心脏颤了一颤,喜滋滋又乐滋滋,快步上前拉起谢则安的手往外走。张大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替赵崇昭牵着他那枣红色的彪壮马驹。

    迎亲队伍绕着朱雀街吹吹打打行了一路,赵崇昭走走停停,一脸高兴地朝百姓们挥手,瞧上去比他自己成亲还要来劲。

    这桩婚事来得突然,收到喜帖的人为了弄清赵英这么做的意图,纷纷提前赶到谢家入座。没一会儿,有人来报说:“陛下到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谢老夫人领着一家老小迎了上去。

    赵英让宾客们都归位,对谢老夫人说:“谢卿呢?”

    其他人听到这话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季禹不是在迎接宾客吗?

    谢老夫人一顿,心中夹着酸涩和欢喜,立马派人去把谢晖喊出来。

    谢晖是和梁捡一块出现的。

    梁捡昨夜里已经和李氏相认,突然有了个至亲,李氏眼睛还是红的,要不是谢季禹仔细地替她敷了许久,今儿恐怕就见不得人了。见梁捡出来,李氏不由多望了几眼——直到这会儿,她依然觉得像在做梦。

    谢季禹一看就知道李氏的心思,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来日方长。”

    李氏点点头,脸上带上了得体的笑容,和谢季禹一起把宾客迎进屋内。

    宾客大多认得梁捡,见谢晖与他并肩齐行,相互对望几眼,都忍不住在心里猜这人到底是谁。

    赵英并没有让他们悬心太久,上前握住谢晖的手说:“谢卿,这是三郎和晏宁的大喜之日,你也该在大伙面前露把脸了。”

    这一声“谢卿”震住了不少人,能让赵英这么郑重地介绍,还和“新郎”有关,能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能认出来。

    谢晖说:“久违了,诸位。我是谢晖,十八年前在边境受了重伤为高人所救,昏迷了十八年,前些时日才靠着高人施展的换脉之术清醒过来。这移筋换脉之术十分玄妙,是以我的相貌变了许多。”他一顿,诚挚地道谢,“今日大家能赏脸来吃我孙儿这顿喜酒,我心里万分高兴,我大庆果然无寡情之人,即使我不在了大家依然替我看照着我的妻儿。”

    这一番话无异于巨石落水,在所有人心里掀起了一阵大浪。

    事实上许多人都是冲着晏宁公主来的,赵英嫁女,谁敢不到?可在场的都是人精,谢晖给他们铺了台阶,他们怎么可能不顺着走?口里都大言不惭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飞快估量着谢晖回来后会让朝局如何变化,赵英将晏宁公主嫁到谢家又意味着什么?

    莫非赵英要开始栽培太子了?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当然,也有人顾不得想那么多,比如长孙将军。

    这位老将听到谢晖说出自己名字时就腾地站了起来,等谢晖说完了,他扯着嗓子说:“你到底是不是老谢,先和我过过招才算数!”

    赵英一听,恼了:“你个浑人,这种日子能动刀枪?”

    长孙将军说:“陛下,咱不动刀也不动枪,就比划比划!”他看向谢晖,目光中透着难掩的激动与期待。

    谢晖说:“好,来吧。”说罢他领着长孙将军到了外头的空地。

    长孙将军没有犹豫也没有客气,双方一站定就开始朝谢晖攻击。谢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两个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使不动刀枪,比划时仍然带着修罗场上沾染的杀戮之气。

    长孙将军到底已经老了,很快落了下风。他停手时却并不觉得丢脸,反倒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还是这么痛快!”笑到最后,他竟潸然泪下。

    那又哭又笑的模样让随行的长孙家子弟都惊诧莫名。

    长孙将军顾不得失态,悲喜交加地说道:“老谢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谢晖上前紧紧抱住老泪纵横的长孙将军:“对,我回来了。”

    这时有人来报:“长公主到,国舅爷到。”

    谢晖和长孙将军对视一眼,回身入内。

    长孙将军站在原地抬手抹了抹泪。

    二娘穿着男装随行,见众人的注意力转到了长公主和国舅那边,跑上前问:“爷爷你和刚才那个人很好吗?”

    长孙将军一顿,说道:“以前军中就没有和他们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