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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晏河轻轻蹙眉,道:“谁问你美色?你可曾注意到那谢九?最小那个。”

    太子想了想,道:“不起眼,没甚印象。难道你还为了钱沁的事生气?她自己出口不过脑子在先,朱卫王谢家都有人在,要是她是我女儿,早抽一顿关起来了。”

    “谢九。”晏河长公主将这个名字在嘴边过了两次:“你可记得,当时争执,这小女孩儿的面色极从容,看不到半分不愉神色。”

    “倒也有些印象。”太子慢慢想了起来,眼神微深:“世家□□子女的手段果真不一般。”

    晏河长公主不再理会太子,径自陷入了沉思。

    ☆、第39章 七娘劝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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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汤味。

    七娘倚着覆了秋香色缎布的车壁,神色倦倦。

    三郎侧睡在牟氏膝上,牟氏在细心地用巾帕为他擦拭额角颈间的汗水,神色慈爱。

    凝视着母亲和胞兄,七娘轻声问:“娘,三哥怎么样了?”

    三月初河边的风还凉,三郎虽然穿得厚,还是着了风。幸好祛风邪的药汤饮得早,没发出大病来。牟氏眉眼间还带着忧愁,应道:“饮了药汤,发了汗应就无大碍了。且让他睡一睡。只是回到府里,连夜还是叫良医来诊一诊脉的好,唉,早知如此,娘就不应该由着你哥哥的性子带他出来。前些日子身子才见好了,如今这样,这几日还是不能放你哥哥去家外进学,你哥哥身子弱却又要强,教授吩咐要作的功课从来不肯落下一丁点,怎经得起这样熬哟。”

    七娘看到了,躺在母亲膝上的哥哥没有睁眼,但眼睫抖动了几下,腮边线条紧绷。那是咬住了牙齿。

    曾经在同一个娘胎里呆过,她又如何不知哥哥的心思。王家族学里的学生是一水的勤奋聪慧好学,即使三郎再聪慧,若是不能日日苦读,下足了功夫,是必然要被同龄人渐渐落下的。三郎入学又晚,身体又弱,与同窗学生那里有许多话说,必然是格格不入的。他却又是丞公家嫡子,如果表现得很差,岂不是要被人在明里暗里嘲笑?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谁愿意从头到尾都作别人眼里那个弱鸡?

    三郎又怎能不努力?

    总有些时候,看见兄弟姐妹们生冷荤素不忌,想跑就跑想跳就跳的样子,七娘会在很深很深的心里,对母亲生出那么一丝怨恨来。为什么给她的是这样弱的身子,为什么她不能跟天底下那么多健康的人一样,为什么她衣服总是要比旁人多穿一件,为什么她不能吃的食物总比旁人多。

    怨是难受的,会让心尖尖像被铁丝勒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那样的感觉太过难受,所以也从不曾在七娘心里停留太久,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况且母亲对她和三郎是细到了头发丝儿的好,事事过问,几乎是整颗心都扑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这样的母亲,为儿女的又怎该怨恨她。

    她的母亲也许是天底下最爱惜儿女的母亲。

    七娘一直这样想着。

    只是,看着同胞亲哥哥被这样巨细靡遗地照顾着,看着他倔强的眉目,七娘依然感觉到了一份说不清的难过。

    不为自己,只是为他。

    如果能有一个好身体,如果能活得无拘无束,他也一定是愿意放弃生来就有的许多东西吧?

    七娘合了合眼,端端正正地,面对着牟氏跪坐着,道:“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牟氏为儿子整理着衣襟,心不在焉地应道:“嗯,菁儿有什么想与娘说?”

    “女儿自迁入茶园独自居住之后,身子好了许多。”七娘轻声说道:“女儿小时候和三哥一样多病,如今却不同了,母亲,你说这是为什么?”

    牟氏惆怅地看两眼女儿,又看两眼枕在膝上的儿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娘的乖儿,这是你的造化呢。若是你哥哥也能有你现在的身子骨,娘不知能少担多少的心。”

    “女儿也听过许多人说,”七娘说:“说年纪小的孩儿摔摔打打的,身子骨反而好。娘,你也让三哥学武艺吧,武艺强身健体,好好地学上几年,三哥的身子骨定能比现在健壮的。”

    没想到才八岁的女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牟氏这才正经看了女儿一眼。只是儿子的身子状况她最清楚不过,想了想,还是叹息道:“娘如何不想让你哥哥学武艺?只是武师不同文师。那无才无德的武师倒是无处不有,但娘如何能让你三哥拜在那样的庸才门下,能学到什么东西?若是要拜那真正有才的武师,他们手底下要求都是极严的,既入门下,武师如何教便由不得娘说一句话了,武人心思粗愚,教弟子是一般的粗放,你三哥这样的身子骨,怎禁得起他磋磨?”

    在允许三郎到家外去进学前的几年,牟氏一直请了品德上佳的老师在家中教导三郎。既然是在家中设学堂,教学进度自然要随着三郎的身体情况进行的,说得更清楚些的话,其实是随着主母牟氏的想法进行的。

    若是哪一天牟氏认为三郎已经用功过度,或是眼看着精神头太差,应该歇息,她发个话,三郎的课程就停上一日。三天上两天,十天上五天的,这样学,学些文课也就罢了,若是要习武,那是最讲究日日坚持的,牟氏又如何忍心让三郎受那样的苦,所以从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拜了师父,师父对弟子就有了很高的发言权和处置权,绝没有弟子能学上两三天,然后说一句“这个不适合我学,我要脱离师门重新找个师父”就能大摇大摆离开的——这样的事要是传开了,这个弟子在众人眼里也就没有德行可言了。

    七娘倦倦地垂眸,看着同胞哥哥的眼皮子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心一疼。

    母亲说的,她都知道,三哥也知道。其实母亲已经思量得很细了,对他们这对生来就病弱的兄妹,母亲每日每月每年地殚精竭虑,只是想呵护着他们平安长大。

    而她更清楚,三哥是心细又倔强的人,三哥知道母亲对他有多好,三哥很孝顺,不会违逆母亲的话,但他也很想很想变得强大,他绝不会喜欢在学堂里被其他同窗学生指着他任何的弱点嘲笑。

    生为男儿,三哥活得比她更艰难许多。

    七娘几近哽咽,凝滞了许久,直到马车回到丞公府门口,她才挤出了一句话:“娘……三哥已经长大了,他有想做的事,你也不要太拦着他吧……”

    牟氏正在下马车,吩咐下人收拾车架、将各样物事清点归库的大小事宜,对女儿的话也不是听得那么清楚,听到是劝她什么,也就随意应了。

    马车回到家门口,已经是要掌灯的时分了。

    “不必忧心我。”三郎下马车之前说,没有给七娘回应的机会,领着自己的仆役回前院去了。

    七娘慢慢地往府里走,燕草和碧丝跟在后面。庭院里高高悬挂的灯笼一盏盏被点亮,散发着晕黄的光。想起小九最喜欢灯笼,她才想起来问:“怎地没有看见小九?”

    碧丝赶紧回答:“婢子看见九娘子与大郎往前院去了。”

    七娘应一声,径直回茶园去。

    满府兄弟姐妹这么多,同出一个娘胎的关系自然要更亲密些,就好象二娘和五娘,二郎和六娘,四娘、八娘和四郎。七娘知道,大郎和小九是府里唯二的两个姨娘都已经去世的孩子,也许是这个缘故,他们的关系很亲近,但七娘和大郎就无法这样自然的亲近了,所以小九与大哥一起玩的时候,七娘也不会去凑热闹。这也是世家大族的常态。

    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七娘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小九不论遇到好事还是坏事,都能那样安然处之,总是能开心欢笑,所以大家伙儿都很喜欢她。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那样的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她也该有自己的路。

    但还是羡慕呀……七娘这样想着。

    ☆、第40章 送别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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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游春宴上几家小辈们之间发生的事,谢丞公对自己家孩子的处理方式很满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车队浩浩荡荡回到丞公府,华苓笑嘻嘻地将一捧野花递给辛嬷嬷:“嬷嬷今日在府中都做了什么?青波河边风光甚好,青山绿水,今日小九还见到了太子、长公主和其他皇子公主们,玩得可开心了。”

    “九娘子开心,嬷嬷也开心。嬷嬷今日与金瓶一道,将九娘子箱中的旧衣物取出来晾晒了一番,今日日头甚好。”辛嬷嬷笑呵呵的把花捧接在手里,喜得不知说什么好。虽然花儿被掐下来又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到她手上,早就有些焉巴巴的了,但这是九娘子隔了几十里给她带回来的,辛嬷嬷只觉嗅着就能看见青波河边的风光。

    满满的都是情意哪。

    守在家里的金箩、金梳和金坠围着金钏,听她讲今日的见闻,一人手里捏着两三朵小花,也是金钏问过了华苓之后给小婢子们带的。毕竟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不爱游乐的,金钏又是个口舌灵活的,便将一日里发生的许多事绘声绘色说来,听得几个女孩儿一惊一乍。

    华苓从来不禁她的侍女交流出门时的见闻,听金钏说得有趣,还会插两句话,引得小姑娘们一阵笑,竹园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舒缓。舒舒服服洗了澡,在金瓶的伺候下梳通头发揉了面脂,她从妆奁的最里面取出了那把匕首来。

    暗金色的匕首只有女子小臂的长度,很薄,现在华苓已经不会觉得它的分量太重了。细嫩的手指握在匕柄上,轻轻按开弹簧扣,泛着冷光的刃身依然锋锐。

    卫五那个混帐,跟着谢家人去游春也就罢了,回来还一路骑马跟着大队回来,直到把谢家车队护送到丞公府门口才掉头离开,一车队的下人都在嘀咕,卫家子这般殷勤为哪番?难道是看上了丞公家哪个女儿么?

    华苓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的逻辑她总算有点明白了,他认为将来两人肯定要成婚的,所以她就是他的妻子,丈夫护送妻子回家是应该的事。他怎么就不想想这事还没发生,连亲都未正式定下来,他就这么粘上来有多奇怪?

    总之华苓觉得,在卫五的眼里所有的事情是被分成两类的,一类是他应该做的,一类是与他无关的,没有过渡阶段,没有将就,没有含糊。

    好吧,未来的丈夫是朵仙苑奇葩。华苓噗嗤一笑。

    金瓯跟着华苓出外一日疲惫,已经退下休息了。金瓶看着华苓对着把匕首笑,笑着问道:“九娘子今日见着卫五郎君了?”

    “嗯。”华苓眼睛弯弯:“他好邋遢啊,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了就骑马出来见人了,浑身乌糟糟的。裤子上都是泥,马身上也是泥。”

    金瓶想象了一下,有点接受不能,想着这是未来姑爷,才没有说他什么坏话,勉强道:“……卫五郎君还真是不拘小节呢。”

    华苓眨眨眼睛,看到金瓶极力不显得嫌恶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金陵人都爱洁,应该说生长在水边的人多半都爱洁,水资源多,每日沐浴是必要的事,像卫五那样在战场打滚惯了的人,和这个繁华帝都还真是格格不入呀。

    显圣二十年的清明节是三月初八。

    清明前后都是祭祖扫墓的日子,谢氏的根在江陵,谢氏子百年之后全都是归葬江陵的。只是路途遥远,谢丞公很少会带着一家大小回乡,多半都是像今年一样,在府中设坛遥祭了事。不过,即使丞公府的祭祖仪式已经算得上简洁,华苓也被香火熏得两眼汪汪,磕头磕得晕头转向。她只庆幸这年头的人还不兴燃鞭炮,是把竹竿烧得噼啪作响来驱邪求安的,烧竹子虽然也很响,总算还弥漫不出大量的空气污染物来。

    清明节后两三天,大郎就打点好了行装,禀告父母预备出行了。

    这是件很大的事,谢丞公亲自带着所有的家人,把大郎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亭。游学毕竟是有着不小风险的事,而且这回要离家的还是大儿子,谢丞公还是很着紧的,一路上板着脸训了大郎不少的话,又将两名要追随大郎游学的武仆一一敲打。

    大郎再沉稳也才是十五岁而已,一路对父亲唯唯诺诺,心早飞到山长水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眉眼飞扬不已。

    华苓看着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忧伤,生为女孩子就是这样不好,一辈子能走的路,很可能就是从娘家走到夫家而已。

    一路到十里亭,下了马车,就有仆役快手快脚摆开简单的离别宴来。

    大郎启程之前,一家人要入席喝一杯送别酒,每人都要对大郎说几句平安话儿,兄弟姐妹们也都准备了一些旅途上可能用得着的东西赠给大郎。

    ——送别,对这年代的人来说,是非常非常郑重的一件事。

    兄弟姐妹们在轮番上去和大郎说话,华苓站在十里亭边,看着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城里方向驶过来,也在十里亭这里停下,然后一个风神俊秀的郎君下了车,快步过来向丞公和牟氏请安。

    美男子诸大郎啊,华苓瞪圆了眼睛。

    诸清延深深一礼,含笑从容道:“延见过丞公,见过太太。”

    谢丞公并没有惊讶神色,缓缓颔首道:“你二人皆算得上心思缜密、性子沉稳之辈,结伴同行,我甚放心。路途上切记遇事不可慌,也不可贪看山景水色而荒废了修行。”

    大郎和诸清延一同肃容应了。

    小娘子们都惊了,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大郎游学会跟诸大郎同行啊!最重要的是,她们只准备了大哥的别礼,没有准备诸家大哥的!实在是,太失礼了!

    二娘、三娘、四娘都很焦虑,但想来想去都得不出好法子,最后也只得像大郎一般,敬诸大郎一杯水酒了事。

    家人轮番道别,最后终于轮到了华苓。她先是笑眯眯的朝大郎和诸清延施一礼,站直了身立刻竖起了眉毛:“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要与诸家大哥一同游学的事也不告诉我。好生失礼,姐姐们都很是不安,不曾为诸大郎准备别礼呢。”

    大郎摸摸华苓的头,爽朗笑道:“这可不是大哥的主意,阿延恳求我如此做的。”他笑眯眯地朝诸清延的方向努努嘴,小声告诉华苓:“小九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位长公主颇心仪于他,嘿嘿。”

    “噢~~~明白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那可真的很麻烦!”华苓恍然大悟。不过她也没想到,那晏河长公主居然这么彪悍,直接逼得刚来到金陵没有多久的诸清延要离开金陵来躲她。

    两兄妹于是一起看诸清延,两双颇似谢丞公的眼眸蕴着相似之极的狡猾笑意。诸清延咳嗽一声,无奈地说道:“谢大,你勿要与你家小妹说不着调的话。”

    大郎摆手笑道:“诸大放心吧,我家小九最聪慧不过,她知道什么应当说,什么不应说。小九你说是吧!”

    “当然,当然。”华苓眼睛弯弯。

    两兄妹你应我和,把话都说尽了,诸清延越发无奈,看着他们两兄妹感情好又有些羡慕,束手叹道:“有此兄,有此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华苓滴溜溜的一双眸子看了诸清延两眼,好奇问:“似是听说诸大哥家并无兄妹?”

    “确实如此,我苏州诸氏近三代都只得一子。”诸清延点点头。

    华苓想想又小声问:“诸大哥果真未曾定亲呢?”

    诸清延咳嗽一声,暗道谢大的妹妹果然不同凡响,问这样的问题也毫无羞色。也不是什么不能对人说的话,便应了:“确然未曾定亲。”

    大郎轻斥道:“小九这是说什么,这也是你小女孩儿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