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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6章 不要脸

    第二日。阳光甚好,李笑妹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阿然站在门外,一脸黑线地拍着门喊道:“喂喂,李笑妹,快给我起床!”

    明明昨晚义正言辞说着自己天不亮就会起床,结果披星戴月出门的是陆路,而撂下狠话的主儿还躲在被窝里装死。想到这里,阿然拍门的声音更响了,“李笑妹,你快起床,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你收藏室里的那些玻璃球统统拿去给旺财当玩物!”

    李笑妹“嗷”了一声,裹着被子控诉道:“你只是我家的家丁,你怎么能随便动主人的东西?”

    “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你的童养婿!”这话一出口,阿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为什么我要自觉承认变成她的童养婿了?这是口误,没错,这一定是口误。

    通过跟这个新来的家丁相处了几天下来,李笑妹深知此人说得出便做得到。在拯救自己的宝贝与暖和的被窝之间挣扎了几秒后,李笑妹还是认了命,慢腾腾地下了床。因着脑袋还有些迷糊,她晕乎乎地记得自己扯了一件外衫,又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阳光微微刺眼,她不由得抬了手,揉了揉眼睛。

    阿然举起的准备再次敲门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眼前的少女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衣襟微开,能够隐隐看见锁骨,长发披散下来,略微带着些凌乱。此刻的她揉着眼睛,一脸茫然。阳光轻柔地洒了下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在她的锁骨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金,勾勒出了令人心跳的曲线。

    虽然骁国民风比起昇国和邬国来说开放不少,服饰也有不少比较暴露的款式,但最多便是露露手臂和腰部,像现在的李笑妹这样,还真是……

    “李笑妹,你、你不要脸,一大早不好好穿衣服……”阿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一点点升温。

    “啊?”头脑依旧不清醒的李笑妹茫然地看着眼前举止怪异的阿然,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的手指即使再修长,但想要单手遮完自己的脸还是有些难度。他放弃这个看起来略娘炮的举动,转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下子瞄到了她手中抓着的外衫。敢情这人睡晕了忘了穿外衫了么?他飞快地从她的手中扯过外衫,一下子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李笑妹被晨风一吹,终于清醒了不少。她低头看了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又看了看站在她面前脸色可疑的阿然,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声:“诶,你还在啊?”

    ……如果有一天要暗杀这个笨蛋,一定要挑她刚刚睡醒的时候!阿然握拳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飞快地说道:“快点把衣服穿好,别跟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伯一样起个床还衣衫不整。饭在偏厅里,给你半个时辰洗漱和用膳。半个时辰后我在大门没看见你的话,就去你的收藏室,把那些玻璃球拿给旺财玩!”

    “你!”李笑妹被他的威胁激得浑身一震,只是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飞快地转过了身,一路小跑地拐出了院子,不见人影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李笑妹站在原地。

    因着阿然的威胁,李笑妹加快了洗漱和吃早饭的动作,最后终于踩着点站在了阿然的面前。今天的他换上了玄色的劲装,靠在门边,依旧戴着墨色的斗笠。似乎是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风轻轻一吹斗笠便会被掀开,他特意将纬纱加厚了一层,从李笑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部轮廓。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发吧。”阿然见她过来,直起了身子说道。

    “欧阳大夫就住在城北郊外,阿然你走前面带路吧。”为了让他更加熟悉大东镇,李笑妹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是贴心。

    “……好。”阿然应了下来。

    李笑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带子,重新抬头后,却发现他还杵在那里,并没有抬脚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犹豫。

    “怎么不走了?”李笑妹好奇地看向他。

    “我……对路有些不熟悉……”他轻咳了一声,说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李笑妹曾经给他说过,大东镇并不大,出了李府门,左拐后一直往下走便能到城郊。沉默了片刻,李笑妹一脸狐疑地看着阿然问道:“你……该不会是路痴吧?”

    “谁说我是路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阿然一下子昂首挺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只是在想怎样走才是更近的路!”

    “阿然……那边是城南……”

    “……”

    ※

    ※

    事情的最后,变成了李笑妹领头,阿然难得认怂地默默跟在她的后面。虽然李笑妹说欧阳大夫的家在城北郊外,但他们还是七拐八拐了好一阵,才走到了那座破旧的院落。

    院落修得很是简朴,一进院门,便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阿然四下扫视,发现院落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的确像是一个大夫的住处。

    “欧阳大夫十年前来到咱们镇上,在这里开了个小医馆。最开始时因为他的医术很是高明,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连昇国人也慕名前来,但他没过多久便开始研制一种特殊的药,每日只接待那么几位病人,并且医治人也不再那么走心。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来这里看病了。”

    顿了顿,李笑妹继续向他简单解释着:“如今他靠着偶尔得来的收入和镇上的接济勉强维持着生计,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依然执着地研制着那药。不知这一次病倒后,他是否将那药研制出来……”

    “到底是什么药,让这欧阳大夫执着了这么多年?”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李笑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一股更为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很暗,阿然走了进去,过了好几秒才勉强适应房中的光线。李笑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房屋深处的床榻边,低了头说道:“欧阳先生,我来看你了。”

    阿然紧跟着她走了几步,也走到了床榻前。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看他的气色,的确大限将至。

    欧阳大夫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李笑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后说道:“李小姐,老夫许久未曾见你了……”

    李笑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欧阳先生你知道的,我不是很喜欢出门。”

    欧阳大夫咳嗽了一声,笑了起来,“老夫当然知道,李老爷以前每次来给老夫送柴米油盐时都会提到小姐。”顿了顿,他的视线移到了阿然身上,若有所思道,“这位站在小姐身边这个小伙子,可是小姐的夫君?”

    阿然愣住,随即很快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我不是……”

    “那就是心上人吧。”欧阳大夫眨了眨眼,笃定道,“确实比赵公子更适合小姐你。”

    你一个病重的老人家还时时不忘八卦一下,而且还是这么随意地下结论,这样真的好么……他无语地扭头看向李笑妹,指望着她能够出声解释,可她只是认真地看着欧阳大夫,问道:“欧阳先生,你的病情真的很严重了么?”

    喂,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解释一下么?阿然一边默默吐槽着,一边想用眼神示意一下李笑妹解释一下,但李笑妹只是专注地看着欧阳大夫,完全没有理会他。

    “老夫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也许过了今晚,老夫便能去奈何桥旁喝那孟婆汤了。”说起自己的身体,欧阳大夫语气淡然,倒是看得很开。

    “那先生在走前可有什么要求?”李笑妹的表情比阿然预想中还要平静。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李小姐能够给老夫准备一口棺材,然后将老夫葬在这小屋旁。”欧阳大夫一点也不含糊,径直说道。

    李笑妹点了点头,说道:“好。”阿然默默擦汗。这欧阳大夫开口不含糊,李笑妹答应得也这么爽快,又不是菜市场大白菜买一送一……

    “那可以给老夫准备上好的柳木棺材么?老夫这辈子还没住过好房子,死后想躺在豪华一点的地方。”

    “好。”李笑妹很快地应了下来。

    “喂喂,败家女,你忘了吗?”阿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叫住李笑妹说道,“赵县令只答应出薄皮棺材的费用,这柳木棺的价格是五口薄皮棺的五倍,你这样随便送出去真的好么?”

    “无妨。我曾经做过研究,大东镇和邻镇的镇民们并不喜欢价格昂贵的柳木棺。”李笑妹怕欧阳大夫听到,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柳木棺还是爹爹在世时便做好的,如今放在府中好长一段时间了也没人买。既然如此,不如赠予有需要的人。”

    阿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铺中的生意全是陆路在打理,她作为一个死宅,对生意并不上心,可是今天她说出了这一番话……也许……事实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欧阳大夫听到了李笑妹的回复,咧了嘴露出满足的笑容,就连银色胡须也跟着微颤。他费力地抬起了手,指了指床榻旁边的一个小柜子,说道:“李小姐,你能帮我打开旁边的这个小柜子,拿出里面的那个黑色盒子吗?”

    李笑妹点了点头,依言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盒子放在手中,有些沉甸甸的。阿然注意到,这个黑色盒子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自拿出来开始,他便嗅到了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就连屋中的药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老夫这一生,总希望能够在医术上超越那昇国神医上官光,如今花了大半生心血,终于炼出这活血化瘀、生肌焕肤的雪肌膏,做到了上官光这辈子也没做到的事情,总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欧阳大夫说话的声音越发吃力起来,“李小姐,你是一个好姑娘,即便李老爷去世后,你仍然时不时让那陆管家送点柴米油盐过来,如今甚至愿意为老夫送终,老夫……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这雪肌膏……便赠与你吧。”

    ☆、第7章 雪肌膏

    从欧阳大夫的屋中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笑妹小心地关上了院门,向着大东镇的方向走去,阿然上前几步,跟在了她的身侧。

    “那欧阳大夫的话……你真信了?”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她茫然地转头回看他,反问道:“将死之人为什么要欺骗人?”

    “当然会有。”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吐槽道,“真不知道天真如你,是怎么长到现在的。”

    “吃饭喝水玩玻璃球长到现在的。”她不服气地回戳了一下他的腰,一边转头,一边说道,“老是抱着怀疑的心去看待周围的事物,那该有多累?至少我信欧阳先生,他没必要骗我。”

    因着她的话,他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了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周围围满了高高的大人们。他们总告诉他,要警惕周围的人事物,因为站在风口浪尖的他也许下一刻便会被人算计。可是到了最后,他依然被人算计了。虽然他至今并不能确定算计自己的究竟是谁,可是那人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这些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从鬼门关爬了回来,所以他怕了,他曾经一度见着每一个人,都觉得那是那人派来害他的。所以最初见她时,他不是没抱着怀疑之心的,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又有了一丝动摇。她说,老是抱着怀疑之心,那该有多累?他想,那的确很累。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身旁的李笑妹突然“呀”了一声,将他从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阿然,你看你看!今天的晚霞是粉色的!”李笑妹一边扯住他的袖子,一边兴奋地指着远处泛红的天际。

    他费力地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袖子,无语道:“不过是晚霞罢了,你平时少些时间呆在宅子中,自然有更多时间注意到这些景色。”

    但李笑妹没有理会他的鄙视,自顾自地坐在了身侧的榕树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向自己后,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来。

    “我不要。”他扭过头,微扬下巴,说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便要往前走。可是刚迈出一步,便感觉自己的袖子又被扯住了。他转过头,看到李笑妹拉住他的袖子,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一小会儿。”不知为何,他总是扛不住她这样看着自己。他嘟囔了一句,又扯回自己的袖子,挨着她坐了下来,跟她一起望向远处。今天的晚霞橙中带粉,隐约能见几颗星星在闪烁,像极了一幅上好的泼墨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嗯?”

    “也许今天会是你与那欧阳大夫的最后一面,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我没听错的话,在你小的时候,他便认识你,而且李府这些年来也与他有所往来,你们看来多少有些交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斗笠,斜斜地靠着树干,看着那远处的晚霞。

    “娘亲曾说过,人生在世,没有永不灭的生命。不论是生来,还是逝去,不过是一个轮回的过程罢了。”她曲起膝盖,托着下巴,同样看着天际的那一抹粉色,说道,“况且生命虽已逝,但他却与活着的人有所交集。人心是怎样也斩不断的,这已经足够,所以不需过分难过。”

    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她。她的侧脸沐在粉色的霞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他忍不住问道:“如若有一天,对你来说很是重要的人死去,你也能如此平静么?”

    她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沉默了几秒后,她垂下了眼眸,说道:“两年前,爹爹因病去世,我哭得很是厉害,几日后,娘亲也随着爹爹而去,在弥留之际,娘亲将那一番话说与我听。这两年来,我谨记着娘亲的话语,不再为生死而伤悲,但如若有一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逝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如同现在这般平静……”

    他眼见着她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安。如果他没有问这些话,那她也不会这么沮丧。他犹豫地伸了手,正思考着要不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安慰她时,她却突然侧过了脸,撇了嘴,吸着鼻子,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袖子说道:“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旺财真的死掉了,我该怎么办……”

    心中的不安顿时被满脸的黑线所取代。他毫不犹豫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嫌弃道:“我问的是人,你扯上旺财干嘛?”

    李笑妹忽略了他的嫌弃,揉了揉眼睛,没有继续回答他的问题,转而从袖中拿出那个黑盒子,递到他的面前说道:“给你。”

    他认出了那是欧阳大夫送给她的雪肌膏。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他问道:“这东西这么贵重,你为什么要给我?”

    她拿着雪肌膏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后塞到了他的手中,理所当然道:“因为李府中就你最需要。这药能够物尽其用,相信欧阳先生也会高兴的。”

    “喂……李笑妹……”

    “不要叫我李笑妹,要叫我家主大人。”她重新转头,望向晚霞。

    他径直无视了她的义正言辞,迟疑了片刻后,下定决心说道:“你为什么愿意收留我,还待我至此?”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你从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伤成这样,或者为什么会找上你……”

    “我猜那些是你的秘密,但我李笑妹平素最不喜欢做的事,便是挖人的秘密。只要你的秘密没有触及我的底线,你若不说,我便不问。”她托着下巴,说道,“不过,如若有一日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很乐意听的。”

    他微微一怔,张了张唇,就在这时,她摸了摸鼻子,一脸被自己感动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太感动,虽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作为家主来说,实在是不能更称职。”

    “……李笑妹,有人说过你的脸皮比城墙倒个拐还要厚吗?”

    “有啊,陆路就经常这样说我。”她笑眯眯地回道。

    “……”

    他无语地扭过头,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看向那渐渐没入夜色的晚霞。周围虫鸣此起彼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多年过后,他在王都见过更加壮丽的晚霞,可脑中记忆最深刻的,却始终是那一天,他与她并肩而坐,彼此无言地望向那粉色晚霞的画面。

    ※

    ※

    两人回到李府时,天已经黑透。恰逢陆路也刚刚回来,李笑妹见了他,脑补了一下瞒着他送出柳木棺这件事的下场后,乖乖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将送出柳木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