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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道路两边是近几年才新建的高档住宅区,各个都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想要格档住那可怖的阳光直射。而就在其中一间看似毫不起眼的房间里,正响着小女孩哇哇的哭声。

    “咳咳……来宝贝,今天中午我们就吃这一小块好吗?咳咳……我们要省一点,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人蹲在女儿的身前,继续说道:“宝贝别哭,妈妈在这里,不要害怕。”

    在母亲的抚慰下,那小女孩抽泣着将眼泪又咽了回去。她拿起母亲掌心里那小得仅有半根指头大小的小饼干,含着眼泪,一边吃一边道:“妈……妈,娃娃肚子好饿,娃娃要吃巧克力,娃娃要吃薯片,娃娃要吃小蛋糕,娃娃要吃……要吃……呜哇哇哇……”说着说着,一颗颗金豆子又从小女孩的眼眶里不要钱地往下流。

    “咳咳……好的,妈妈一定会给宝贝买的,宝贝乖,不要哭咳咳……”那瘦到连肋骨都明显凸起的女人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不停地安抚着怀里正在哭泣不已的小女孩。

    整整三天!

    她的丈夫已经离家寻找食物,整整三天!

    而今天,她已经把家里最后一口可以吃的东西全部都送进了女儿的口中。她早就已经开始吃纸、吃木屑,吃一切可以让肚子感觉到饱胀感的东西,可是她不能让年幼的女儿也跟着她吃这些东西。

    外头的阳光是宝贝绝对不可以触碰到的,而把宝贝一个人独自留在家中也是十分危险的。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丈夫快点回家,给她们母女二人带来最后的希望。如果那一天实在是来得太迟了,那么……

    女人的视线慢慢地抬起,看向了厨房木具里插着的那柄尖刀,刀刃锋利,泛着冷光。她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脂肪和肉基本已经在这一个多月里被消耗的干干净净,但是……至少还是能填饱宝贝小小的肚子一段时间。

    女人唇边划开一抹灿烂的笑容,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种人,在任何危机时刻愿意为了那份爱而抛弃自己的生命,乃至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这就是——

    母爱。

    “咳咳咳咳……”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忽然止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停地喘息却无法让呼吸平稳,只有仿佛要将身子掏空的咳嗽声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安静的房子里回荡。

    “咳咳……呕……”

    一口红黑色的血液忽然从那女人的口中喷吐出来,她惊恐地看着那满地疮痍的斑斑血迹,嘴边还有一丝鲜血向下流淌。她整个人都惊怔住了无法动弹,一种莫大的恐慌将她席卷。

    “妈妈……有血,好多血!妈妈……娃娃好害怕……呜哇哇哇……”小女孩揉着眼睛,再次大哭起来。

    听到女儿的哭声,那女人才猛然回过神来。她压制住腹部翻江倒海的剧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不停地安抚着女儿。但是,那痛楚却好像蚁噬针刺,从她的每一根血管里点点蔓延过去,最后疼痛直到大脑,那可怕的痛苦让她一早将自己的女儿安置在了沙发上,以免自己误伤到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没有碰到阳光!这是为什么……啊啊啊……”当第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以后,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顺理成章了,一直没有停息过的血液从那瘦瘪女人的嘴里倒出,以她的身体为圆心,向四面蔓延成一个不规则的类圆形。

    那孩子看得连哭泣也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血泊中央的女人,傻傻地喊了句:“妈妈?”

    那女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她似乎正在承受难以言喻的极痛,但是她却仍旧伸长了手想要去碰沙发上的女儿。一切,追究只是徒劳。血液仿佛一下子从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抽离,她最后死死地望着自己站在沙发上号啕大哭的女儿,就算是大脑里那要将万物都燃烧的剧痛,也无法让她分神了。

    她走了……

    娃娃怎么办?

    2015年3月1日,b市第一例病死者出现。

    “所以说,我们现在是要徒步上山了?”

    秦楚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大包,轻而易举地就背在了身上,然后转头对景夏说:“其实本来一直都是有路可以直通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们之前就是因为植物进化不停阻断道路才绕了这么多弯路,而现在,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封死,至少车是上不去了。”说着,秦楚挑起一眉,道:“怎么,小混蛋?你是觉得你爬不动?”

    景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得意地说:“阿川可是专门针对我进行过一周特殊训练的,这种小事还难得住我?”

    秦楚一愣:“什么时候少爷给你做过这种训练了?”

    一句“就在第三次兽潮大战开始前”差点就要直接脱口而出,景夏又堪堪地将话都咽了回去。纪川呈只告诉了秦楚关于进化异变的问题,并没有将未来人类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告诉她。

    见着景夏吞吞吐吐、不说话的模样,秦楚勾起红唇,精致的杏眸一弯,道:“小混蛋,你倒是说啊?该不会是骗你秦姐我的吧?”

    景夏皱着一张脸苦于想理由,就在他被缠得头晕眼花时,忽然只听到纪川呈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秘密。”

    这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景夏得意洋洋地看着秦楚,后者只得无奈地摊摊手。

    一行人只拿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就离开了车子,王管家也下了车。景夏倒是建议先将王管家安置好了以后再去,以免出现什么意外。但是这位慈祥可爱的老人却极力反对,坚持要求一同爬山。

    按照王管家的话来说那就是:他才60左右,每天的精神状态都非常好,腿力也很不错。而且,只要能和景夏多走一段路,多说几句话,这位老人也十分心满意足了。

    在这样混乱的时代,他已经看到了自家那个小少爷成长为了一棵茁壮的青松,并且有纪少爷、秦楚这些生死朋友,就算是死,他老人家也看开了。

    “咳咳……咳咳……”

    茂密繁盛的栾树枝叶将整条道路都挡得严严实实,纪川呈在第一个开路,景夏垫后,四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到处都是泥土的腥涩味道,好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将土壤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带着浓浓的原始森林的气息。

    “王爷爷?你怎么了!还好吗?”一路上王管家都捂着嘴不停地咳嗽。他每咳一声,景夏的心就沉一点,当他忽然见到走在自己身前的老人居然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沉落于海底。

    秦楚将手从王管家的脉搏上挪开,她转首看向一边的景夏,说道:“没什么大事,应该还是之前的感冒没有痊愈。唯一的异常就是新陈代谢比其他同龄人快了一点,但还处于正常范围内。”

    纪川呈也停了下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位脸上带笑的老人。

    清雅的眉头皱紧,景夏又问道:“真的除了这点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异常了吗?”

    秦楚神色认真:“相信我的专业水平,除了新陈代谢加快,其他没有任何异常。”

    景夏死死地咬着下唇,都快要咬出一个血印子,他也不曾松开。倒是王管家却看得很开,等到咳嗽好一点以后,他又继续向着山上爬去,一边走还一边与身后的景夏笑道:“少爷,您不用太在意这种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纪川呈作为开辟道路的领头者是最艰辛的,既要认准方向,又要斩断一些挡道的树枝藤蔓,倒是落在后面的景夏和王管家清闲不少。

    “王爷爷,你真的感觉身体没问题吗?”景夏叹了声气,终究还是非常不放心。

    王管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点点头说:“少爷放心吧,除了……咳咳除了咳嗽了一点,老头子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

    景夏却沉默了没有再说话,他的视线紧紧地盯在王管家宽厚的背影上,良久,又看了一眼在队伍最前方、动作果断干练地斩断荆棘的男人。

    现在……恐怕只有纪川呈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上辈子,王管家就是华夏数以万计的病死者之一。

    一开始便是这样看似寻常的咳嗽,然后……便是某一天突发性的猛然呕血。有的人只呕了几口便死亡,有的人则一连躺了十几天才闭了眼。但是,无一例外的——

    所有的病死者,没有一个抢救成功。

    病死者,这是末世初期暂且懵懂无知的人类给他们的定义词。而在后来,这类人被统一称为——

    进化失败者。

    ☆、第八章

    越往丛林深处走,那些枝桠树叶便越多。甚至有的时候还将整片视野全部遮拦住,只能看见脚下的路,闻见腥涩的泥土香味。如同是在一片繁衍茂密了五倍的原始森林中行走,景夏深一脚浅一脚地堪堪稳住步子,甚至有的时候动作还不如王管家敏捷。

    这并不是因为年龄所决定的,而是景夏现在这副身子还真是太缺乏锻炼了。

    上辈子他跟着吴继清的小队已经让自己的体能得到了一定的训练,但是在后来遇到纪川呈后,仍旧是被对方批评得一无是处,这才有了为期一个星期的特殊训练。

    只可惜,那具身体已经永远地躺在了s市冰冷潮湿的岩石上。景夏想了想,甚至觉得很有可能会被兽潮中哪只过路的变异体吃了也说不定。轻轻地叹了口气,景夏便不再去想这些过去的事。

    而眼前,他们所需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已经不仅仅是找到禁区部队的问题了,他们现在已经被繁衍越加迅速茂密的植物枝叶包围住,且它们的生长速度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叠叠增长。

    “用火试一试。”纪川呈凝着眉头望了这些嘎吱嘎吱生长的藤蔓生物许久,然后建议道。

    很快,四个人手中便各拿了一枝木棍。大概是由于全球环境异变的原因,只用了几分钟细木棍便被打火机点燃。纪川呈率先走到了那呈凹陷形状外凸的藤蔓丛旁,面不改色地举着火把便点燃起一点正在生长的新芽。

    这种生物是景夏从未见到过的。

    在第一次兽潮大战开始前,吴继清的小队一直是在b市游荡,那儿根本不会有这些深山老林里的怪异植物。又或者说,类似于b市这种内陆型城市,才是最适合人类驻扎的大本营。

    因为是城市,即使绿化做得再出色,植物的品种以及总量也依旧贫瘠。而且还深处内陆,那么更不会有海洋变异生物的来袭。所以,b市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人类根据地。

    b市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异藤蔓,而在兽潮大战中,这种没有攻击力或者说根本就是移动困难的变异体,根本不会去参与战争。所以景夏是真的从没见识过这种变异体,相比起那些以触手啮齿撕咬人类的变异猛兽,以及用花香色彩迷幻人类使之沉醉的变异植物,这个家伙还算是够“温柔”的了。

    “外皮很坚硬,看样子至少300摄氏度以下的火焰温度对这个变异体是没有影响了。”秦楚看着那橙色火焰下依旧翠绿的嫩芽,无奈地叹气:“但是,它们好像也没有再生长了。这样也好,如果再生长下去,可真是要把我们裹成一个球了。”

    纪川呈蹙紧了眉头,摇摇头道:“它的生长方式还是正常的。”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闪过,纪川呈的手中便多了一小截迅速干瘪下去的藤蔓段,“它的导管直径相当大,中央出现了髓部。大概是温度对它的营养传输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比如……”

    说着,纪川呈便再次伸了火把向他刚刚砍断的那个植物切口照射上去。这一次并没有直接用火焰加热,而是离了一段大约十厘米的距离,纪川呈便停住了动作,然后低垂着眸子认真地看着那有人手腕粗的藤蔓的变化。

    景夏惊呼出声:“它中央的那个红红的东西在缩小。”

    秦楚恍然大悟:“那……我们根本不需要炙烤它们,只需要提高温度,它们变异出来的髓部就会自行缩小,然后……减慢生长速度!”越说越兴奋,一开始是因为周围植物太多而不敢动用火把,而到现在,秦楚干脆直接将手电筒放回了背包里,拿着火把就四处走动起来。

    大概是“玩”得兴起了,面对这些毫无危害的“小”家伙,秦楚独自一人走在了最前方,开辟道路。而不知不觉中,景夏和纪川呈倒是落在了最后面,纪川呈走得略快一些,但也有意地放慢了速度,与身后的青年保持一个恰恰好的距离,似乎就像是知道,这个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青年应该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

    良久,当皎洁明亮的月色透过薄薄的云雾投射在大地上时,景夏才重重地叹了一声气,说道:“阿川,你说……王爷爷这会不会是已经开始进化失……”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景夏咬了牙,干脆不再说下去。

    听着自己意料之中的话,纪川呈抬眸放远视线看向了那个道路尽头的老人。头发已有花白,但是背脊仍旧挺直,就是走了这么多的山路,到现在也还没有一点疲累的迹象。这样的身子骨,恐怕都要比自己身边这个整天只懂得玩乐享受的笨蛋强得多。但是……

    “嗯。”纪川呈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景夏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是进化失败的先兆开始了?”

    因为枝叶太过茂密,清凉的月光总是被遮挡住。此时此刻,倒是火把的光显得更明亮许多,将脚下的路照亮。

    纪川呈轻颔首:“嗯。按照时间推算,现在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有病死者出现了。那么……进化者也应该随之要出现了。”

    一听这话,景夏便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是心中仍旧是顽固执拗地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他只得自我安慰地说:“说不定这次会是秦姐先进化异能成功呢。她的异能可是治愈型的,说不定可以救得了王爷爷,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一连说了三个“说不定”,说到最后,连景夏都觉得无法再欺骗自己下去了。

    因为景夏与秦楚相遇的时候,后者就已经拥有了异能,所以景夏并不知道对方觉醒异能的具体时间。秦楚的异能是非常逆天的,按照林深之前的推测,这样强大的异能不可能非常早的就能进化成功。至少……不可能早到如今这个时间。

    仅仅只有火把的照明,整个山路崎岖而狭窄,景夏和纪川呈几乎是肩并肩的一起向前走的。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纪川呈望着景夏低着头,露出一种悲戚伤心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缩,纪川呈说:“你不要难过,王管家去世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挂在天上,永远看着你的。”

    “……”

    原本还有些悲伤沉重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种又是好笑又是伤心的情绪下,景夏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抬起火把,将那个男人俊美的脸庞照亮,然后说道:“阿川,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变成星星的话了?你都多大了,这种鬼话你也信?”

    清冷的黑眸冷冷地扫了景夏一眼,纪川呈面无表情:“是我九岁的时候,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和我说的。”

    “噗,你也太单纯了吧!阿川,这种鬼话不要说九岁了,我四岁的时候都拿着当笑话,天天讲给幼儿园隔壁班班花听了好吗?”

    “……”

    “诶?怎么突然好像更冷了一点,是不是降温了啊?”景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臂互相搓了搓取暖。看这青年畏头畏脑的样子,纪川呈终于是无奈地叹了声气,然后伸出左手揽上了景夏的肩膀。

    景夏一愣:“诶?!!!!”

    纪川呈理所当然:“取暖。”

    “……”

    虽然有些不明白仅仅是一个手臂怎么就能取暖了,但是当景夏真的靠近了这个男人的胸膛时才发现……这取暖效果真的非常不错。宽广温热的胸膛仿佛是一个天然的散热器,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两层布料传到景夏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确实是觉得暖和了不少。

    “人,注定有生老病死。死亡有的时候并不是一种结束,而是一种新的开始。每一个人的生命在整个地球的历史舞台中,总是短暂而没有意义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是放弃。”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寂静安宁的山间小道上,更有一种空远的感觉。景夏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开口,忽然说……这些话。他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那一双冰冷得仿佛没有感情的眼瞳,似乎有什么在改变着。

    “几十年的光阴眨眼就可以结束,但是未必活得越久,得到的就越幸福。人的*总是没有止境的,但是,当那个人真的能够直面死亡时,他必然会知道他这一生中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面带微笑而去,那么……他便已经得到了这一生最大的收获。他要感谢你,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结局,让他能幸福地死去。”

    脚下的步子倏地一滞,景夏低着头思索了半晌,慢慢的,才抬起头看向纪川呈。

    那个冷峻挺拔的男人此时也停下步子,回身望着景夏。不知何时,清冷的月光终于透过层层云雾的阻拦照耀在了大地上,那一层淡淡的银辉从背后照耀过来,映在纪川呈的周身,更让他看上去冷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