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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薛院士不答,用力往上跳,重重落下,再看看地上,并未陷入土里,鞋底也没沾上湿泥,地已全干了,这才笑笑,“明日又是一个晴朗天。”

    另一人敲敲手中烟杆,趁着去授课前多吸几口,笑道,“定是又想做些事了。”

    果不其然,薛院士朗声道,“明日牵钩。”

    牵钩,又谓之钩拒。当年楚国兵强马壮,水军舟师更是强大。发明了一种名叫钩拒的兵器,以用于水上作战。两船相遇,敌军退败时,军士用钩拒将敌船钩住拉之,使之无法脱逃。敌军自然会划船逃之,一拉一扯较量着气力。后就变成如今的牵钩。只是并非以兵器较量,而是化为长绳,双方各执一头,中间系上彩绸,地上描画河界线,越界者,败之。

    而今牵钩并非局限男子,女子也有以此为乐。纤弱女子较量力气时,柔柔弱弱,与男子所表现的阳刚全然不同,各有各自的可观处。

    柳雁听说明日举行牵钩,撇撇嘴,定是那薛洞主想的点子。不过也不是不好玩,比上课好多了,心里是接受的,可又不能明着支持薛洞主,便坐直了身只是听着。

    郑昉说完举办牵钩的五日安排,见柳雁竟然一声不吭,心头咯噔,这小祖宗该不会是又病了吧?上回可把他内疚得不行,坐立不安,寝食难安。等柳雁终于来书院,不见她瘦,自己倒是瘦了两圈。

    “可有异议?”郑昉环视一周,满堂无人说个不字。他又道,“那就明日开战了?”

    “先生。”柳雁回过神,朗朗叫出声。

    郑昉只觉心尖要冒出冰水来,她何时问过简单的问题?只怕等升到夏班,有了“问难”这一课,她定会难倒许多先生吧。

    “且说。”

    “我们跟谁比呀?”

    “抽签。”

    柳雁眨眨眼,“跟谁?”

    郑昉已经预想那二十几个小身板等会要闹腾了,“二十四个班混战。”

    果然,尾音未停,满堂都如炸锅的米花,不能停下。因为这事太荒唐了,万一最小的立春班跟最大的大寒班对上,那就不是牵钩了,而是可笑的戏台吧?而且他们是春日小班,从夏开始哪一个都是强敌,如何能赢?即使前面都碰上小班,但是最后还是要跟大班对上,那必输无疑。

    既然都是输,那何必比?

    不过是给人添笑柄。

    这一想,士气全无。炸开的米花已消停回锅,即使再在锅底点火,也蹦不起来。看得郑昉好生郁闷,他也是想不通为何院士要这样决定,一路跟众先生商讨,却没得出个结论。

    可薛院士决定的每一件事,都莫名地让他们笃信——定不会错。

    所以无论如何,签还是得抽的。

    士气已没,底下都开始在说中午想吃什么,伙房哪个婶婶给的菜多。郑昉说了一遍让人来抽签,竟没人理他。又说了一遍,才有人听见,纷纷道,“雁雁去抽吧。”

    柳雁为人果敢,学得又好,小考两次皆是满分,班上男童都对她敬重三分,更有甚者还叫她柳小将军。这样霸气的抽签,定是要推她去的。

    柳雁也不扭捏,大方上前,抽了一支。瞧见竹签上的字,柳眉紧拧,并不开心。

    众生探头“雁雁你抽了什么”“不会是夏秋冬以上的吧”“快让我们瞧瞧”。

    郑昉也满怀心疼,“就算是抽到大班,也别哭哦。”

    柳雁扬了竹签,“立春班。”

    众人没料到竟抽中最小的班,如添了三把柴火的米花,又重新炸了起来。无论如何,不用垫背了,不用做二十四班的尾巴,更不会被人嘲笑第一场就输了个难看。

    可柳雁却不高兴,本来这混战的安排就让她不痛快了。如今抽到立春班,却好似在欺负人。这种赢法,她不屑。

    “先生,这混战的规矩是谁定的呀?”

    郑昉知道说出下一句她就要冲出去了,仍是无奈道,“薛院士。”已然看到柳雁脾气的他自己摆手,免得又被她伤着自尊,“你只管去找院士理论吧。”

    话落,果然见她拿着竹签跑了。郑昉耸了耸肩,不是她私自跑的,是他点头同意让她走的,不伤,不伤也。

    今年开春后,众先生都知晓书院多了一个景象。那就是但凡书院有什么大安排,定然会有个如风般的小姑娘出现在这。

    众先生戏称:

    ——蛐蛐姑娘

    ——柳小将军

    ——薛恨恨

    薛院士倒觉得柳雁闯门几次,这回礼貌多了,至少会先敲门。虽然进来后还是一脸愤然,同自己八字不合的模样,他放下书客气问道,“有何指教?”

    柳雁也客气,“不敢。”

    “说吧。”

    柳雁这才说道,“牵钩挺好玩的,可那也是力量相当的人一起玩才好玩,悬殊过大,连较量的过程也免了,参与者无趣,看者也无趣。学生很想问院士,为什么要二十四班混战?这样于我们小班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薛院士淡笑,“世上哪里有公平?”

    柳雁怔了小半会,这话不得不说是对的,可听着就觉得不舒服,“所以薛院士办这牵钩,不过是要我们明白这意思?世上无公平?”

    薛院士未点头,也未摇头,“自行领悟吧。”

    “不能改了么?”

    “你来时签应当都抽完了,如何能改?”

    “如果能呢?”

    薛院士坦然道,“你若能不借师长名义,不借柳家身份,而是以你现在惊蛰班学童的身份办成,就由你。”

    柳雁当即起身,“好!”

    旁人见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又侧目看去,真觉是不是哪里下凡的仙童,有这种气魄,全然不像个孩童。正想着,突然见她伸出尾指,以无比肃穆的神情说道,“拉钩!”

    “……”罢了,其实真不过是个孩子。

    薛院士笑笑,还是伸手拉钩做了稚气约定,“明早巳时便开始第一场,你若不能赶上那个时候,我便又给你个‘不通’。”

    柳雁哼声,“薛洞主备好工工整整的‘通’吧。”说罢,这才拿了自己的竹签走。

    快到门口,薛院士才想起来,“你抽的是大班?”

    “立春班。”

    三字一落,别说屋内其他先生,就连薛院士也诧异了。本以为是抽了大班才求换了,谁想却是不用说也是胜券在握的立春班,让他们好不意外。

    柳雁拿着竹签走出来,已在想法子怎么让这“不公平”变为“公平”。不得不说连她也觉得,薛院士虽然“糊涂”地想出这破规矩,可就好像是故意的。真是旨在让他们明白世间不公?

    那样不是跟书院的宗旨不合?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是不信的。

    如今就得将薛院士真正的想法挖出来,而挖出来的前提,就是将不公变为公,方能明白何解。

    第五十六章捭阖之道

    柳雁刚才说得底气十足,可能不能赶在巳时前做到,还没定数。她想的法子倒是简单的,可真做起来,却又好似不易。好好思索了一番要游说的话,总觉不对劲。想了想便往藏书阁去,准备找那书看看。

    都说欲速则不达,不想出个万全之策,就不能有所动作。

    藏书阁白日里也显得光源不太足够,因来这里的多是拿了书就走,寻个好地方看,并无人逗留。而此处太宽敞,在湿润春季里,里头也飘着清冷。柳雁循着古籍分类而寻,找是找到那书架了,可实在太高,仰头看去,没法看清是不是在那。

    她只好去门口等,看看有没人来帮她拿书。等了片刻她倒是想起来,如今还没放堂,都在上课。难不成要她去找薛院士帮忙?

    那岂非太没面子了?

    正坐在门槛上苦想着,就见旁边通往这里的小巷入口走来一个少年。那少年步子轻稳,面如白玉,略显凉薄。神色淡漠非常,似乎是没料到此时藏书阁还有人,神情稍有变化,可也不过是刹那闪现,径直跨步从她旁边过去,往里走。

    柳雁瞧了这人一眼,以身高来说,也够不着顶端,哪怕是搬个凳子也不行。便又收回视线,暗想要不还是去找薛院士好了,面子暂且放下,再拖可就又有个“不通”扣到脑袋上了。

    少年已走了两步,末了顿步,转身看去,看着那小小背影,微微拧眉,稍稍一想,试探叫道,“蛐蛐?”

    柳雁动了动耳朵,声音分外熟悉,回头看去,眨了眨眼,“苏家哥哥?”

    少年脸上的淡漠已是散去,笑了笑道,“果真是你。”

    柳雁同他“见”过两次,这还是头一回瞧清他的脸,真可谓是个美少年。可若不是跟他有过交集,还以为是个冷漠人,如今见他一笑,化了冰雪,送了春风,倒觉不可思议。

    苏定也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跟想象中差不多,眼里也带着骄傲倔强,“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

    “我跟薛院士打了个赌,要是输了,他又得送我‘不通’,所以我不能再输了,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定了然,“那东风是一本书?”

    不用解释太多,柳雁欣然点头,“对,太高了,我够不着。”

    苏定笑道,“那挪了梯子来不就好,这里有专门的梯子。”

    “我搬不动。”

    “我去吧。”

    柳雁自然高兴,跟在他后头去拿梯子,“你怎么会在这出现呀?”

    “不是要办牵钩之赛么,都在商讨如何获胜的窍门,也没我什么事,等他们说完了,我再回去。”

    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可柳雁听得心里不太舒服,明明是同窗,可却这样被人排挤。说起来,做错事的是苏自成,苏定并没做错过什么,实在不该受这样的苦吧。

    “苏哥哥,万卷书院真的这样好么,让你爹爹换你去别处不好?”

    苏定淡声道,“去哪不都一样。而且这些事我并没有跟父亲说,他以为我是过得不错的。况且他忙于政务,并不得空理会我这些。”

    柳雁心里更酸了,“那你是要一直熬到科举时?”

    “做官么?”苏定笑笑,“我从未想过入仕途。我倒是想只要有间能养活自己的铺子就行了,在朝廷爬得那样高,却被天下人看轻,何必那样折腾自己。”

    柳雁明白他指的是左相,这样暗讽他的父亲,可见父子感情并不是太好。而且苏自成就这么一个儿子,竟然都不怎么关心,反而更关心他的政绩,未免太薄情,也太让人不可思议。

    有了苏定帮忙,搬梯子不是难事,爬上最高一层,也无惧色,“你要什么书?”

    “看看《鬼谷子》在不在那?”

    苏定颇为意外,低头看她,“你要那样难的书做什么?”

    “学呀。以前褚阳哥哥跟我说过,里头有个‘捭阖’颇有名气,我想仔细看看。”

    苏定找了一遍,将其抽出,下去后交给她,又问,“倒忘了问,你跟薛主洞打了什么赌?”

    柳雁拿着书说道,“洞主他不是弄了个牵钩赛么?这事儿挺好的。可没想到他竟然将我们二十四个班混在一块了。”

    苏定笑道,“你是抽到大班,所以找他理论了么?”

    柳雁摇头,“我抽到立春班了。”

    苏定颇觉意外,“那你为何如此不忿?”

    “可胜之不武呀。薛洞主跟我说,世上处处不公,这便是其一。我便反驳,说要将这牵钩赛从‘不公’变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