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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节

      陌千雪的泪,一刻之间又是倾巢而下。

    “好孩子,别哭。”

    话落,又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初一和十五,“初一,十五,日后大小姐……就拜托你们两个了……”莫嬷嬷唇边含着温和的笑,沙哑细弱的声音却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慑。

    “嬷嬷……”

    “你们听嬷嬷说完。”嬷嬷打断二人的惊呼,眸光流传,目光坚定的看着二人,看得二人肃穆而立,才放软了语气,“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能活着看到小姐脱困,已是……已是上苍恩宠。”

    “莫嬷嬷,你快别说丧气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小姐身边不能少了你啊。”陌管家再沉稳,也忍不住眼眶一红,却犹自安慰着。

    他与莫嬷嬷相识多年,同在国公府中共事,一个伺候老爷,一个跟着夫人,怎会没有感情。

    一边的阿三阿五,陌子棠,也被这哀伤的气息所打动,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

    莫嬷嬷无声的笑了笑:“管家,莫再哄我。”

    话落,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又道,“初一,十五,我自小看你们长大。你们和大小姐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日后……日后……没有嬷嬷的看管,你们照顾好小姐的同时,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初一,你沉稳,嬷嬷对你很是放心,十五却不一样,她性子急……你要多迁就……”

    初一跪在地上,泣声哭求,“嬷嬷……嬷嬷……求您别说了,很快就可以出地道了,我们带您去看大夫。”

    十五看着莫嬷嬷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不稳,心中疼痛难忍,噗通一声跪地,哭喊着,“嬷嬷……嬷嬷……”

    “十五,住嘴!”莫嬷嬷听着十五越来越大的哭声,怕人发现此处端倪,再为陌千雪带来危险,勉力呵斥。

    十五被莫嬷嬷一呵斥,立刻回过神来,伏地压低声音嘤嘤痛哭了起来。

    莫嬷嬷感觉手脚一阵无力,深吸了好几口气,回过头来才勉强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大小姐,老奴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嬷嬷……您说……”陌千雪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绝望的看着莫嬷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嬷嬷半生为奴,在国公府中无亲无故,只怕是想自己为她寻亲,死后葬回故里,也好让灵魂有个依托,来生能托个好人家……古人最怕的无非是客死异乡……

    “大小姐,生死有命。老奴知您不舍……可是……老奴如今舍了大小姐却是欢喜……欢喜得很……”

    陌千雪愣住!

    “老奴只求……只求……死后,大小姐……大小姐……能将老奴葬在……夫人……的身边,让老奴……九泉之下……还可以再……去伺候夫人……夫人和国公爷……”

    顿了顿,凄然一笑,“其实,老奴……老奴在听到国公爷身死,夫人自尽时,早就不想活了,若不是担心小姐,老奴早就追随……追随国公爷去了……最后……最后,请大小姐一定要找出……找出……那幕后的真凶,为国公爷雪恨……雪恨!”

    莫嬷嬷的话带上恨意,呼吸也随之有些急促,苍白的脸顿时升起一片不正常的涨红,显然方才一番言辞是费足了精力,勉强聚焦的目光也越发的涣散。

    听了这些,陌千雪早已是泣不成声,却又怕哭声更加让莫嬷嬷伤感,故而咬唇隐忍着。一时间,狭窄的地道之中,散开淡淡的忧伤。

    至此,她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过了半响,莫嬷嬷才渐渐的平复了呼吸,然而苍白的容颜却已上了一层油尽灯枯的灰白之气,仍吃力的嘱着:“大小姐……出去后……别忘了,将我……葬在国公爷和夫人身边。”

    说着,陌千雪咬唇压抑着情绪的牙齿,逐渐放开,被咬得两道血痕的唇角扬起,噙了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嗯。”此时,她已说不出多的字。

    莫嬷嬷眼睛微微的一闭,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眼角,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氤氲出一片痛楚,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哽咽着,“一定……一定要珍惜姑爷……姑爷是个好……人……”

    “嬷嬷……嬷嬷……”

    莫嬷嬷显然已进入弥留之际,哪里还能听到陌千雪的呼唤,她唇角的笑意加深,隐隐露出一丝柔意:“夫人……国公爷……莫娘来了……莫娘来伺候你们……了……”

    恍然之间,莫嬷嬷似乎看到了那个英雄盖世的男子,对着她一笑,夫人正含笑的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

    他在舞剑,夫人在弹琴,他们等着她去侍茶呢……

    目光渐渐黯淡,然而她唇瓣的笑却越发的温柔与甜蜜。

    是梨花微雨,残暮薄雾之中初相识,那一个惊艳人心的回眸?只不过,他看的是夫人,自己眼中看到的全是他。

    她从未想过与夫人去争什么,这辈子,她只要能看见他,只要能伺候夫人就是最大的满足。

    莫嬷嬷脸上的笑容深深的凝结,那是陌千雪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一种得偿夙愿的欢乐。

    *

    宁少卿一脚踢开陌言陌行,不顾众人阻挡,当着雪宛的方向掠去。

    入目的再也不是绿树、小院、昏黄的灯光,还有灯光下的……那人,而是满目苍夷。到处黑压压一片,充斥着被烧焦烧糊,令人作呕的气息。

    然,宁少卿宁家高贵的家主,却似没看到这脏乱,没闻到这股让人绝望到心神聚裂的气息,仍直奔那一堆明显是院子屋子的残骸遗迹而去。

    身法快如电,身影疯狂,零乱,踉跄。

    还没奔到雪宛所在,从那处所在黑压压的残骸中却冒出一道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鬼煞一身焦糊,脸上手上全是黑灰,很显然是已经在此番找了很久。其实,不光是他,那些个暗卫和待卫们哪个不是没死心的去翻找过。

    可,里面,除了被烧焦的枯骨,没烧完全的焦尸便什么也找不到。

    鬼煞跪倒在地,“主子,不要去翻找了。里面……您处罚鬼煞,杀了鬼煞,鬼煞死有余辜。”

    “你……你是该死!”宁少卿眼眶红得滴出血来,想也不想,就是一掌过去。

    鬼煞身子飞起,落在焦木残橼之上,溅起一阵黑灰,却让宁少卿的心“咚”的一疼。

    不由得一声呼唤。

    “千雪……”

    千雪,你说过,此生绝对不会离开我的。

    宁少卿悲鸣掩面。

    一阵风来,吹动的不是树叶,不是花雨,而是忽然而来的雨滴。这雨滴,滴滴落在肩头,落在脸上,没有打湿人衣,却先打湿了人的心。

    云遥此时呆住在国公府的门口,她衣衫破损,形容狼狈,目光呆愣,状若痴儿,又或者说是痛到心死的哀绝。

    身边的几个相识的婢子虽比起她来,形象虽好不到哪里,精气神却都还在。虽也是瑟瑟发抖,却也偶尔会来几句“太可怕!”了之类的话。

    周边已经集满了看热闹的,打探消息的人。她们如此,落在他人眼中,只觉得她们是受了惊吓过度,只觉得的这个叫做云遥的对主子甚是忠心。

    然,谁能知云遥此时心中的震憾。

    他说过的,只是要找东西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国公府却是整个都着了?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他也是被蒙在鼓中。

    大小姐没了……大小姐没了……

    她还来不及去愧疚,便是深深的担忧,他人呢?他去了哪里?她说了,找到东西后便带着她和西西走的……

    这般的大火,他在里面找东西……

    九门提督府的人已经来了,到处收拾着残局。

    宁少卿心头滴血,站在那里不知要到哪个方向去寻,只是无助的呼着,“千雪……千雪……你在哪里。”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去处罚鬼煞,更顾不上去查这幕后的真凶,他想的只有一个字,找到她……找她……他不相信心中之人,真的就葬身在这一堆黑灰之中。

    踉踉跄跄地向着残留的府外门走去。

    越往前走,焦黑和地上遗留的血迹更是浸入了他的心。

    恨、怒、伤……

    宁少卿神色恍惚,一边走,一边不停呼唤。

    可无论他如何呼唤,也无一个回音。

    这声字字凄绝,让闻者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心跟着滴血。

    陌言和陌行此时已经缓过气来从地上爬了起来,宁少卿气怒间的一脚,其重量可想而知。然,他们心中都没有一丝怨怼,甚至还嫌主子踢轻了,若是能分担主子心中,痛之万一,他们宁死。

    两人赶了过来,又双双跪在宁少卿面前,陌言手中拿着一柄剑,高举过头顶。

    那剑鞘被火烧过熏过已有些发黑,可宁少卿一眼认出,这是陌千雪平时玩弄的那柄剑。

    有几次,他晚间来找她,来得早了些,外面还有光亮,她便会拿着剑和他卖弄几招几式。

    这把剑还是他让人特地为她打制的。

    上面还刻了一个“雪”字。

    看到剑鞘上那熟悉字迹的刹那,他的心脏犹如被尖刀刺中,窒息地抽痛,剑犹存,人却已不在。

    宁少卿闭起了眼睛,手沿着剑体一遍遍摸索着,似乎想穿透这光阴,回到昨天,回到事发前。

    他真后悔,他不该离开。

    一遍又一遍摸着剑体,掌心滚烫,却温暖不了冰冷的心。

    将剑拿起,宁少卿脸贴着剑,泪湿双眸,几难自持。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边却响起了一丝不屑的耻笑。

    “腥腥作态!你在此伤心有何用?她全心信你,跟你回来。可你却只顾着家中的地位,顾着世俗的目光,弃她一人在霜风剑雨之中苦熬,一人在这国公府里担惊受怕……”

    说话的是苏七。

    国公府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只是宁家收到了消息,苏七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苏七的脸上,此时冰如寒铁。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刺入宁少卿的心菲。

    是的,若是时光倒转,他拼着家主之位不要,也要带她进门,让她名正言顺的当上宁家少夫人,住进宁家的宅子里。

    早知今日,他便带她换一处隐居,一辈子只做闲云野鹤……管他们去争去斗……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苏七眸中一片红色,“早知今日,那日在马车之上,我便不会克制自己……早知今日,我一定会带她天涯海角……早知今日,我绝对不会让你……”

    宁少卿豁然抬头,精光射出,“苏七……你好大的胆子!”身子一抖,腰杆一直,一身上下全是杀意。

    苏七不但一步不让,反而微抬下巴,悲笑中挑衅,“宁少卿,我告诉你,我现在恨的,就是自己的胆子太小。”

    边上清理残迹的一些闲杂人等,立里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这种话,哪里是他们能听的。

    这种场面,哪里是他们能看的。

    小命要紧!

    宁少卿踩着优雅的步子,盯着苏七的胸膛,“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的胆子到底是该大还是该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