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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那是不是有哪个没眼色的忤逆三哥了!”燕王义愤填膺。

    夏侯世廷没否认。

    燕王一拍大腿,骂了一句:“该死!是不是隆昌帝的那几个旧党,不是早就消停了么?又闹什么幺蛾子?”

    夏侯世廷摇首,一抬眼皮子:“光想别人,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

    “我?……皇弟是怎么得罪三哥了?”燕王诧异。

    夏候世廷捧了茶盅,撩开瓷盖,慢悠悠:“当年朕叫你做了件大事,你办得很好,只是手脚有些不利落,没做干净,留下了后患。”

    燕王一头雾水,张了张嘴:“三哥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夏侯世廷冷笑一声:“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子,毛都没长齐,还能叫你白得个女儿。朕都没有,岂有此理!”

    语气充满着浓浓的嫉妒。屏风帘子后,云菀沁忍不住无声笑起来,旁边,韩湘湘却是揪住罗帕,屏住呼吸。

    从看到燕王进大厅的一刻,她便有些丢了魂,透过缝隙,端详着两年多不见,挺拔了不少的男子。

    燕王听了这一番话,却是大惊,哗的站起身,却又好像记起什么,整个人发了呆。

    当年……纳侧妃的那夜……

    韩氏带回京城的女儿……

    他……有这么厉害?不能吧!

    “记起来了?”夏侯世廷英眉一抖。

    却见燕王怔然半晌,跪了下来,变成君臣称呼:“皇上恕罪……”

    “你这是承认了?”夏侯世廷这句话声音忒大,瞥了一眼屏风后,就是为了让某人听到,这样,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燕王喉结一动:“那夜臣弟是怕她寻短见,才进去看看,见她不停灌酒,生怕喝死,便将她余下的酒水喝完了,却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以至于酒后乱性。”说到这儿,牙一咬:“但凭皇上处置!”

    “处置?”夏侯世廷目色一冽,“生下来的娃,能塞回去么?”

    燕王弱弱:“不能……”

    夏侯世廷便也挑明了:“当年是朕的主意,朕怎么会怪你?得了,纳侧妃那夜,朕连王府都没回,全靠你代替朕打理,最后又是你替朕进的洞房,这场仪式,倒像是你们的婚礼,说起来,也算是你跟韩氏的缘分。”

    “皇上什么意思?”燕王一惊。

    夏侯世廷淡道:“你后院的侍妾,只有原先为你启蒙人事的几个宫女。朕择个机会,将韩氏母女给了你,只是先帝爷已经为你订下的陈国公家嫡次千金作正妃,这个婚事不能违,韩氏只能委屈做妾。你看怎样?”

    屏风后头,韩湘湘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燕王的回答,帕子险些要掐破。

    “不怎么样啊皇上!”燕王嚷起来。

    “你不愿委屈她母女做小?”

    燕王哭丧着一张小白俊脸:“皇上饶了臣弟吧!天子的女人,臣弟哪里敢要啊,那韩氏若进了燕王府,不是每日都提醒着臣弟背叛过皇上么?”

    韩湘湘脸色一白,指缝的帕子滑下来。

    “什么天子的女人!朕与她从未有过什么,”夏侯世廷火大,怕屏风后面的人听见又误解了,压沉了声音:“朕说过,不怪你,当年你与她擦枪走火,朕也脱不了干系,多少也算是朕促成的,如今将她母女赐了你,也是情理之中,哪里来的什么背叛。”

    燕王这次却很坚持,只磕了几记响头:“不管怎样,韩氏终归是皇上潜邸的侧妃,三哥宽宏大度,可臣弟却实在不愿因为当年阴差阳错的春风一度,而使自己跟三哥之间有任何膈膜,更不愿意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亏欠三哥!”

    阴差阳错的春风一度……韩湘湘脸色又白几分,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唇角却有绽出一丝苦涩笑容,可不是自找的么,当年燕王成日追在自个儿身后劝说,她仍是死了心往坑里跳,如今自己想通了,可老天只会原谅浪子回头,又哪里会原谅过走错路的女子,成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什么隔膜。夏侯世廷脸色垮了,这个老八,这次怎么犟……不过细想之下,八弟推辞倒也不奇怪。他自幼与自己最亲,别说女人,便是连性命身家都可以为自己不要,两人的关系从来白纸一般,毫无瑕疵,如今与后宫的女人弄出个孩子,还接受了后宫的女人,他肯定会觉得对不住自己,也不愿意损了与自己的关系。

    夏侯世廷也不以权相逼,最后放话:“你不接受韩氏母女,朕不强迫,可这宫里也容不下不洁女和并非朕子嗣的皇女,朕若是私下处置了她们母女,你不会怨恨朕吧。”

    韩湘湘听了这话,似是木头桩子一样,毫无反应,仿佛在听到燕王的拒绝后,就已经心如死灰,是生是死,并不大重要了,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云菀沁却是心头清楚,三爷这话,只怕是先想要激出燕王的心意,燕王对韩湘湘真的没一点儿感情?她不相信,三爷估计也不信。

    沉默半晌,燕王面色极其挣扎,手掌也慢慢蜷起来,扎紧了,可最终,还是匍匐下去:“不怨恨。”

    三字出口,夏侯世廷眉一紧:“出去吧。”

    燕王颓然争站起来,转身离开,在背影刚消失于大门的一瞬,屏风后传来一阵饮泣,虽压得低低,却十分无望和凄楚。

    云菀沁与哭着的韩湘湘走出来,道:“燕王还没出明光阁,侧妃还能去碰一碰。”又望一眼夏侯世廷。

    夏侯世廷没做声,任她安排。

    碰一碰?难道求着燕王接受自己?皇上现在已经彻底摊牌,知道端姐儿非他亲生,燕王待自己又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根本不想碰,那便安天命吧!韩湘湘露出一寸涩笑,泪涟涟地跪下来:“王妃,是我当年一进王府就红杏出墙,与燕王酒后失了伦常,得知有孕后,怕得不得了,为瞒天过海,去封地的路上用迷药迷晕了皇上,让皇上以为这胎儿是他的,才保得我母女性命,可如今看来,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倒是我可笑至极……正如燕王所说,我一条贱命,怎么能破坏皇上和燕王的关系?罢了,随皇上处置。”

    “若只想处置你,那简单得很,皇上何必费精力将燕王叫进宫安排这么一场?”云菀沁凝视她,“只端姐儿也是皇上的侄女,还是燕王的亲女,这才花了点儿心思,皇上不想要等处置了你们母女后,燕王才发现自己后悔,从而积下怨气。”

    韩湘湘一听到女儿,醒悟过来,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女儿呢?她哭声一止,趴下去:“多谢王妃提点!”又看一眼皇上,得了允许后,磕了两个头,踉跄朝外面赶去。

    厅内一空,云菀沁舒口气,一转身,只见座上的男子面上松弛了许多,正持盏噙笑:“朕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一截了。”

    “三爷叫我过来演这么一摊子戏,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用得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云菀沁勾勾小嘴儿。

    她要是个这样好打发的人,他倒是轻松了。韩氏携女进宫后,他就想跟她说,只她没问,他也暂时按捺下去,这阵子燕王分身乏术,又不在京城,干脆等他回了,得空进宫,再直接把真相甩在她面前,叫她心服口服。

    “韩氏灌了迷药后,皇上果真跟韩氏没什么?”她眼波斜斜。

    他笑意一止,受了冤屈,鼻梁有些涨红:“灌了迷药还能有什么的人,你给朕找出来看看。”

    她噗呲一笑,走近了几步,见他暗暗气闷,挑起他下颌:“那去了封地以后呢,大把的机会。”

    他见她发笑,知道是又在故意戏弄自己,气笑地将她手臂一拉,拽到膝上坐下,贴她耳边:“去了封地后,朕就开始一天到晚穷思竭虑,想着怎么才能快点能回来降服你这小妖精了。”说罢,轻轻一咬。

    却说天井内,燕王因为有些魂不舍守,走得很慢,快到门口,听背后传来一声叫唤,顿时马上又加快脚步。

    韩湘湘见他要走,心头更痛,却一咬牙,飞快跑上去,将他一抓:“燕王难道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了么?”

    燕王拂开她,退后几步:“侧妃有话用嘴说就行了。”

    韩湘湘苦涩:“以前是我避着燕王,现在是燕王避着我。若当日我就听燕王的建议,也不至于弄得现在大家都为难的境地。”

    “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燕王垂着头,有点儿不敢看她,她竟然给自己生了个女儿。活生生的女儿啊!他十七还未满,像他这个年纪的皇亲国戚,膝下有侍妾生的子女也不稀奇,可绝对不包含他。

    那夜他匆匆离开,只当是做了个梦,虽说三哥之前叫他接近韩氏,劝服韩氏,可他从没想过会把人家劝到床上去,更没想过会劝出个孩子来啊!

    一般女子就算了,可这人是他三哥的侧妃啊。这完全跟他平时接受的伦常道德背道而驰。

    他的头突然有点晕。

    韩湘湘揩干泪,平静了心绪:“我不求燕王待我像从前,更不求燕王接受我,可……”泪眼一红,“端姐儿是燕王的骨肉,在这宫里,是绝对不可能活下去的,请燕王想法子带回王府养育好不好?”

    “那个孩子叫端姐儿?”燕王眼一烁,却还是埋着头。

    “是个乳名。”韩湘湘哽道,“端午生的,两岁半了,生得瘦小,头发也稀少,我没照顾好她,叫她受了苦。”

    燕王一抬头:“本王……小时候也瘦小,也……是个秃子。”却马上又低下头。

    韩湘湘见时辰不多,再不犹豫,跪下来:“求燕王了。”

    燕王盯住她,半晌开口:“她都这么大了,不少人也见过她样子,若是将她带回燕王府,肯定有人发觉,始终还是知道她原是皇女的事。到时候,三哥名誉不保,我仍是对不住三哥。”

    这便是他不能接受韩氏母女的原因,三哥可以对于这顶绿帽子无所谓,大喇喇将两人给他,可他却不愿意,他这一生都是维护三哥的,从幼时喝了赫连贵嫔的一口奶水,跟三哥玩在一起时,便发过誓,终其一世,只会陪伴三哥身边,辅助他,帮衬他,却不会做出一丝令他有损的事。

    “燕王只在乎皇上,却一点儿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么?”韩湘湘失声痛哭。

    燕王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再不做声。

    韩湘湘绝了希望,擦干了眼泪,打起精神,再不多说了,打着晃走出明光阁。

    燕王在原地呆了会儿,脚步声踱近,一抬头,三哥出来了,站在不远处,似是看到了。

    他顿了一顿,忽的上前撩袍跪下:“我知道,三哥当年肯纳韩氏,纯粹是因为不愿违逆先帝爷的权宜之计,可韩氏到底是先帝爷赐的婚,请三哥网开一面,说个不好听的,三哥当初能摄政,眼下能走到这一步,韩氏也算是有点儿帮助,至少能让先帝爷满意您的孝顺……如今,三哥能否对她母女从轻发落……打入冷宫,终生禁足都好,只要让她们活着……”

    这样的求情都说出口,却就是不愿将韩氏母女讨去。

    这个兄弟是自小最亲近的,他若是真心想要,自己怎会顾忌那些什么面子里子,偏偏这老八就是想不通,钻了死理,强送他,只怕还让他不安心一生,只能让他自己来求。

    夏侯世廷搀起他,语气遗憾:“宫规难违。”

    燕王脸色一变,眼圈微红,却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望着燕王的背影,夏侯世廷淡道:“八弟别的事儿倒是伶俐,可男女事上心窍开得有点儿晚,慢个一两拍。”

    “那就只能靠逼出来了。”云菀沁轻道。夏侯世廷望她一眼,唇角弯起弧度,却并未多问什么,她作甚,自己依着便是,这后宫,迟早不是她的么。

    燕王这事儿料理清了,夏侯世廷一桩心事了结,与云菀沁闲逛了半段路,就回议政殿书房去了,还有两堆北地的军务折子没批完。

    果然跟前世差不多,公务狂的秉性又冒了头。

    走到快要分开的僻静小宫道,四周没人,她才在他拼命的暗示下,叫齐怀恩和初夏避开,踮脚勾住他脖子,凑近去,轻轻碰一下他脸,看着他餍足离开,才苦笑了下,带着初夏朝瑶台阁的方向回去。

    快到瑶台阁时,初夏见她步子一刹,忙问:“怎么了?”一路都见主子凝神不语,似在想什么。

    “今天御花园那蛇,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初夏当然觉得有问题:“主子说是人为?”御花园逛了不下数十次,几时见过蛇虫鼠蚁?宫里的人精心得很,这种可能会伤人的凶物,怎可能有出现的机会,可今天刚巧遇着韩氏母女一行人,就出现这种情况。

    “你去一趟仙居殿,找个原本仙居殿当差的下人,探听下韩氏回去后的情况,”云菀沁睫一闪,那蛇若真是韩氏一行人故意弄的,却肯定不是韩湘湘,一来她没这胆子和心智,进宫这副惨淡光景的样子,也没心思兴什么风浪,二来当时端姐儿也跟小元宵在一起,她怎会让爱女也面临险境。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仙居殿内,韩湘湘一回去就坐在临窗榻上,沉默不言。

    今儿这事不能白做,虽说没吓着那小野种,但趁这机会,教育一下侧妃,激发激发她也是好的。吕七儿叫人都退下,拉上帘子,走过去:“侧妃,您看看今天,两个小家伙遇着蛇,皇上一来,第一反应就是抱起那小元宵,端姐儿在地上嚎啕大哭,皇上却没看见似的,眼里只有那个小拖油瓶,哪里有皇女,事后才想起来,问一句。侧妃啊,您是当娘的人,难道就不心疼么?奴婢求您了,您就当是为了端姐儿,也得争口气,与那云……”

    “啪”一声清脆巨响,摔在吕七儿的脸,让殿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吕七儿捂住脸,不敢相信韩湘湘竟跟自己动粗,此刻的韩侧妃,一改平日的温驯懦弱,竟脸色涨红,站了起来,直直盯住自己:“闭嘴!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那蛇是谁放进草丛的,你当我不知道么?一个人离开了半天,一回来就要跟端姐儿把尿,你平日对端姐儿几时这么关心过?……你心里当真恶毒,险些就差点儿害了皇子和端姐儿!你居然还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你若再对瑶台阁那边的人有一分一毫的不轨,我就算被你牵连,也得举报你!我一次又一次容忍你,连你害了小彤我都不说话,不过就是看着你帮我冒着风险,挡过灾,可如今想来,你哪是帮我,全是为了帮你自己!收拾了你的包袱,滚出我的仙居殿!明天天亮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吕七儿震住,半天才醒过来,忙跪下来抱了侧妃腿脚:“侧妃,奴婢知错了,不要赶奴婢走啊,这皇宫内院啊,奴婢能走到哪里去啊,宫门奴婢也出不了啊。”

    韩湘湘气头上,狠命踢开她:“我去内务府捎个话,将你送进冷宫当差,或者说你生病了,不能再留在宫里,怎么都好,反正我就是再看不得你!若再不走,别怪我下狠心了,小彤死得冤枉,你当我忘得了?!滚,滚!现在就去收拾!”

    吕七儿生怕她真的马上要去内务府打招呼,手一松,再不敢多求情,只畏缩道:“主子,您先消消火。”说着,先灰头土脑地出去了。

    傍晚时分,有个宫人匆匆去了瑶台阁,将初夏叫了出来,把韩侧妃怒斥贴身婢子七儿姑娘的情况低诉一遍。

    果不其然。初夏冷笑一声,拿出赏银递给那宫人,示意知道了,见着宫人离开,方才进屋转告主子。

    仙居殿内,吕七儿被吼了一通后,并没走。

    大半夜的,她在宫婢居住的耳厢床榻上翻来覆去,不时起身,看一眼精致的房间,再摸一摸高床软枕,自己是韩氏的贴身近婢,一人独占一间殿室,俸禄厚,还有满宫殿的小丫头小太监们奉承自己。

    便是韩氏真的不济事,倒了,只要自己人还在宫里,何愁没机会再投奔另个主子?

    走?走个屁。

    在皇宫当差,胜过在民间当普通门户的千金小姐,这番荣华,既经历过了,又哪里舍得放手。

    算了,明天早起再去哄哄那韩氏吧。

    想着,吕七儿被打肿了脸就疼,吸口冷气,骂一声,下床去柜子里翻药,正翻了一半,烛火一闪,门开了,冰冷脚步踩着地面,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