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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杨小山笑着回答说:“我家地不多,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们都娶了嫂子,添丁进口了,这地还这么多,不够分啊。所以三爷帮我爹求到主簿大人那儿,给我安排了差事,都说我用心肯干,若是有出息,将来说不定可以当上掌柜的,就不用埋头在那几亩地里刨食儿了。”

    杨进宝家的情况唐小鱼当然清楚得很,俗话说半大小子儿,吃空老子。杨家四个后生,虽然都是壮劳力,但吃饭可真会让进宝婶子头疼的。

    只是进宝叔是多好一个庄稼把式啊,他那些手艺都传给几个儿子了,杨小山扔了父辈吃饭的手艺,也够可惜的。

    这只是小鱼的想法,对杨家来说,家里将来能出个在大铺子里的掌柜,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小山办事麻利,我正想带他出去张张见识。”何崇说,“前些日子十三少来找我谈了谈在京里开鲜味居分号的事儿,我寻思着这事能成。正巧你们要去京里,我身上有公差,不能过去,就请小鱼你多费点心,帮忙在京里看看有无合适的铺面。一应外事,让小山帮着你跑。”

    这就是要让杨小山以后跟着她办事儿的意思了。

    唐小鱼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小山已经笑嘻嘻地作了个揖:“小鱼如今你也是我东家,我以后能不能当上哪家鲜味居分店的掌柜可全仗着你的指点了。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有事您只管支使我去办!一准办得妥妥当当的。”

    以前她就和何崇约好了的,鲜味居的运营和管理全权交给何崇,她只管提供新鲜的原材料和新菜谱的开发。所以何崇想在京里开鲜味居分店虽然让她十分意外,但也没什么意见。

    “这倒没问题,再不济李放是地头蛇,我若找他帮忙找个好点的铺面他还能好意思不帮这个忙?”

    “市口要好,价钱要低……”何崇不忘加两句备注。

    京里的小霸王荣王府的李放与小鱼关系不错,何崇这些与小鱼走的近的人是都知道的。他让小鱼去办的事儿,其实心里打的主意也在李放身上。

    闻言,二人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

    她们这次进京,打算带了萧成一家子和碧桃过去。张恒夫妻带着红梅和金宝看家守宅子。

    去韩府韩家自然会派人手给她们使,但有些事,到底不如用完全的自己人安心。

    特别是外头的事儿。

    萧成年纪大些,老成持重,杨小山年轻力壮,机敏朝气。原本她还在犯愁人手不足的问题,这下何崇算是送人送她心坎儿里了。

    只是她这次离开时间未免有些久,地里那些事儿她不能完全放下,见了小山之后,她又有了新想法,于是跟陈氏商量着,两人再回了一趟阳明村。

    阳明村现如今生活水准有了极大的提高。

    阳明村的地大多是属于太平山庄的,原先的村人只是靠天吃饭,除了一部分人自己有地,大多数人家还是要租太平山庄的地来种。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杨高成逼迫陈氏时,村人虽然都站在陈氏这边,但没人能硬气地直接与杨高成杠上的原因。

    现在他们还是租了山庄的地,但地里种的东西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各 样药材、蔬菜、瓜果还有专人捡拾山上的山珍,山珍和种出来的果实都有何主簿家的铺子上门来收,比自己担到市集上去卖省事太多了。虽然价钱比自己挑出去卖要 便宜,但胜在省事快捷,一不用出劳力挑担,二不用担心积压腐坏。各家只管根据人家的订单好好耕种,不必再费别的神。

    转眼要入秋,正是收获的季节,村子里热热闹闹的,各家门前挂着鲜红的辣椒、大蒜,院子里晒着切好的萝卜,金黄的玉米垒成垛儿整齐地码在墙角。这些都是要交到何家铺子上去的货,是让他们来年盖新房子,娶媳妇嫁女儿的银子。

    庄户人节省,自家种的精米舍不得吃,一升精米换一升半的糙米,窖里窖着新收的玉薯,再过不久,地里的菘菜也可以下种了。自从小鱼把玉黍种出来,这东西就像玉薯刚面世一样受到了农户们的追捧。

    这东西产量大,也能当粮食。煮着吃甜糯,烤着吃喷香,还能晒干磨成了粉,混在麦粉里做窝窝,蒸馍馍,还不像玉薯那样耗地。

    种玉薯需要轮作,种了一季就要换种旁的东西。随着玉薯种植的普及,这东西的价钱越来越便宜,吃的人也越来越多。

    嫩玉黍他们是舍不得吃的,拖到城里卖能卖出好价钱。他们只会留下不多的,或是煮了给孩子们解馋,或是拿来招待走动的亲友,或是磨了粉混着粗麦面蒸了馍馍敬过祖宗后分给老人和孩子吃。

    杨进宝家里有十亩地,算是阳明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进宝媳妇人勤快,在后头垒了圈,今年又养了四口大猪。前年老大娶媳妇,今年老二迎老婆,老大媳妇又刚刚给她添了个孙子。进宝媳妇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杨小山要跟着小鱼去京城的事儿,小山已经对她说过了。

    小山不是长子,也非幼子,一般来说排在中不溜丢的孩子是最容易被父母忽视的,但杨小山是最像她的孩子,进宝媳妇也是很疼这个儿子的。从小到大,他还没离开她身边这么久这么远。进宝媳妇自然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进宝媳妇虽然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也知道儿子将来有没有出息就看这次去京里的差事办得如何。

    千叮咛万嘱托,在陈氏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小鱼笑起来,剥着烤好的长生果(落花生),对进宝媳妇说:“婶啊,你对我娘说这些有什么用?小山哥去京里是为铺子上的事儿,他又不进内宅,我娘可拘不着他。他好不好的,可都瞧着我一张嘴呢。”

    进宝媳妇红了脸:“那婶子可求着小鱼你了,到时候在主簿大人面前多说说咱家小山好话。他那俩哥哥笨手笨脚也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命了,他若能有出息,咱们一大家子都承你的情。”

    说着下炕穿鞋就要给小鱼行礼。

    小鱼忙拦着她:“瞧您说的,婶你也太见外了,小山哥是外人吗?那可是我哥!他要是不能干,何叔也不能拨了他跟我去京里啊。”

    热热闹闹吃了饭,小鱼给杨家的小孙子送了个足银的长命锁和两对小银镯子,这可是大礼了,把杨家大媳妇乐得嘴都合不拢,杨家二媳妇看着眼珠子都发红。

    进宝媳妇瞧儿媳妇这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你出息点,快点给我再生个孙子,你们小鱼妹子一样也送你一套。”

    一句话把二媳妇闹了个大红脸。

    用完了饭,小鱼请进宝俩口子说话。

    “叔,婶,咱们这么熟,有话也就不绕着说了。如今大哥二哥都娶了媳妇儿,家里也添了丁口,这是喜事儿,小鱼恭喜你们。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家里总共就十亩地,家里添了人口,这地要怎么分?”

    杨进宝低着头,闷闷地说:“这不才把老三送出去当伙伴吗。咱家这几个小子,也就老三机灵点儿,旁的出去都是白给。”

    进宝媳妇说:“是啊,不是我夸小山,旁人家送到铺子里当徒工,谁不是三五年只包吃食不能得工钱的。只有我们家小山,去了才一年就能拿工钱回来了。同一年进铺子的伙计,哪个不眼红的。”

    小鱼点了点头。

    枪打出头鸟,小山能得重用,虽然跟他是阳明村出来的有关,但他若是个扶不起来的,东家对他再好也只是给他招惹。看他这一年能游刃有余得了上头的青眼,就知道这小子待人处事上够两把刷子,是个天生的行商料子。不然何崇大概也不会放心只派一个杨小山跟她去京城吧。

    “叔,婶,小山哥你们不用担心。只是家里这十亩地再过几年也就不够种了,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说到这个,进宝夫妇都有些犯愁。

    十亩地不少了,可是家里四个儿子,小山就算到外头,家里这地也不能不分给他一亩半分,小儿子如今也十二了,再过几年也该成家了。孙子们再一个个长大,这点地怎么够种?

    以后小山有出息了,赚了银子再买地也不是不成,只是这片地都是太平山庄顾家的,人家根本不拿地出来卖,再换个地方吧,他们又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小窝。

    小鱼说:“我有个主意,跟您二位商量一下。”小鱼见他们这表情,知道自己的打算成功了大半,“叔,干脆你把这地就大哥二哥,你带着小川弟弟和我婶搬到我庄子上,给我当庄头吧!”

    小鱼走了之后,进宝媳妇收拾着碗筷跟丈夫闲话:“早两年前儿,我还寻思着要把小鱼给小山说了当媳妇呢,谁成想现在人家成了咱家小山的东家了。”

    杨进宝闷声不语,趿着鞋出门。

    “他爹?”进宝媳妇一转身,发现丈夫已经不见了。

    ☆、第77章 途遇

    回去的路上,陈氏问小鱼:“这样真能好?你觉得小山他爹能应了?”

    小鱼笑着说:“为什么不应?他来咱们家当庄头,进宝叔 娘您也知道,人家多好一个庄稼把式,人又正直得很,有这样的人在咱家坐镇,我们远在京城也能放心。进宝婶也乐意,您没瞧见她笑成那样儿。我觉得她跟那俩嫂 子都不大处得来,与其在家里看着两个儿媳妇抢来争去的闹心,还不如来咱们庄上帮着打理内外,眼不见心不烦的。”

    陈氏双唇抿着,微微蹙着眉,过了一会说:“原先咱们都说好的,虽要帮着村里的人,但不好让人家来我们庄子里做工。”

    “我 知道娘您担心什么。”小鱼挪过去,靠在陈氏的身上说,“他们租着顾家的地,顾家这两年对他们也宽松得很。租金收的比旁的村子少了三成。他们现如今除了一个 名头,跟咱们庄上的农户们几乎没两样。地里种什么,什么时候种,都是咱们教的,连种子都是我们供的。我们有这条件,能带着他们一道过好日子,大家伙儿都高 兴着。进宝叔跟旁人家并不一样。早前儿咱们在清心观里住着的时候,也就他们家对咱们娘儿俩帮衬最多。后头种玉薯,也都是进宝叔出的力。任人怎么攀比,都攀 较不上他。小山哥如今在何叔叔手下做事,瞅着将来也是有出息的。等咱们从京里回来,再用小山的名义划给叔婶一块地,也算没白劳他们一番力。”

    陈氏叹了一口气说:“我非是不乐意伸手,只是你进宝叔为人太实在,又是个梗直的性子。他过去了,日后村上有人再求到他头上去,他应了不行,不应也不好,为难不说,真怕他为了咱家丢了乡亲间的情份。”

    “这您倒不必太担心,不是还有进宝婶子在吗。”再说了,若是为了不应当的事情不能遂就继绝了乡邻间的情份,那样的情份不要也罢。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小鱼回去就跟萧成和张恒两家说定,在宅子里腾了两间屋出来,安排给杨进宝夫妻和杨小川过来住。

    萧成和张恒两家是唐小鱼买来的,身契在陈氏手上,跟杨进宝一家的性质完全两样。

    反正也不是过来抢他两家饭碗子的,萧张两家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只是杨进宝来了之后,算是主管农事的管事,时常要跟杨高成碰面。杨进宝家没租太平山庄的地,对杨高成当年的作为一直心里有气,看不惯他。二人之间倒是小摩擦不断,不过这都是小鱼走了之后的事儿,现在也不需提。

    一切安排妥当,陈氏和小鱼雇了两辆车,加上韩家来接她们的三辆车,一共五驾马车,声势算是颇有些浩大的启程了。

    沈夫人知道陈氏要走,心里特别舍不得,在官道驿站送行时,拉着陈氏说了好久的话,还落了眼泪,这才挥着帕子跟她告别。

    沈大人和何主簿亲自送出来,请陈氏代交致韩纶的信。陈氏这才知道,原来沈初文还曾是韩纶的学生。怪不得沈知县自从到任,对她们家一直十分照顾,这里头原也有这份香火情在。

    车马隆隆,江陵县在尘烟中渐渐远离。

    一路之上自有韩家仆从打点,住食起行一应都十分妥贴。

    路上无话,过了十日,车马已到了离京城十分相近的香河县境内。

    时已近黄昏,韩福安排好了客栈,来请小鱼母女下车。

    香河县离开京城不过三十里地,京兆府辖下五个县,香河县便是其中之一。

    因是西南方进京时的必经之地,离着京城又近,所以香河县十分繁华。一条通渠蜿蜒直入京畿,帆影点点,码头喧闹,十分有人气。

    小鱼远远看着帆篷桨影,不无羡慕地说:“若是能坐船去京里多好,景都不同,一路上还能吃着河鲜。”

    韩福家的笑着说:“我的小姐,那河是流向江南的,不顺道儿啊。不过以后有空,小姐可以坐着船一路下去扬州,那儿是烟花之地,比这儿还热闹呢。”

    那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小鱼托着腮,一脸的向往。

    古时就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那时候没有现代钢铁水泥的森林,湖光山色尽是天然,衣香鬓影,香溢秦淮,想来也是风流竟显之地。

    以前有时间,没钱。现在有了俩钱,又没了时间。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往江南去游上一游。

    常宁楞头楞脑插问一声:“嬷嬷,什么叫烟花之地?”

    韩福家的捂着嘴笑:“宁姑娘,这词不是姑娘家该说的。”

    “那你怎么还跟我小鱼姐说?她不是姑娘吗?”

    韩福家的怔了一下,忙抬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哟瞧我这张嘴,胡说八道的污了姑娘们的耳朵,实在该打该打!”

    小鱼忙摇手:“嬷嬷又没说什么,烟花之地这话原来只是说春景旖旎,古人诗词里头就有‘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这一句。只是后来下流人用烟花之地指了下流的地方,白糟蹋了这么好的词,嬷嬷用不着上心。”

    常宁也不过识几个字,韩福家的也就会看看账本,还真没系统念过书。小鱼念的这句是宋代的孙道绚孙夫人所写的少年游。别说这二位,换哪个大儒来都未曾听过的。

    常宁不以为意,韩福家的却是很惊讶。唐小鱼原来是个傻子,后来开了灵智,跟着陈氏学认字习字,却没想到她于诗词一道还颇通,顿时油生敬意。

    进了客栈,梳洗更衣之后,大家聚在二楼的雅间里用餐。陈氏请韩福家的和她们坐了一桌,几个丫鬟婆子共一桌。其他的车夫,下人和护卫就在一楼吃饭。

    楼上刚用完了饭,正在用茶水漱嘴,韩福在外头叩门求见。

    韩福家的出门问了问,转回来对陈氏说:“这可真巧了。”

    陈氏问:“是什么事?”

    韩福家的上前说:“是贵阳府同知大人的家眷,正巧也住了这家客栈。”

    贵阳府同知是正五品官身,陈氏立刻坐直了身,问韩福家的说:“韩妈妈,那我们要不要去见礼?”

    韩福家的忙摇手说:“不用不用,原是亲戚。周同知夫人是我们家夫人的姨侄女儿,论起来是姑奶奶您的姨表姐。也是方才周家下人在外院瞧见我当家的,这才知道您和小姐住在客栈里头了。周夫人说要带着女儿过来拜访,所以当家的才过来请您示下。”

    陈氏连忙说:“既是表姐,哪有让她过来拜访的道理,当是我带着小鱼过去拜见才是。”

    韩福家的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在她看来,区区一个五品官家的夫人,哪能跟她家正二品府里的小姐比。不过这话可不能说,人家那毕竟是官家的夫人。

    桌上收拾了一下,陈氏就要带着小鱼去见那位周夫人,谁想着人家动作比她快,她人还没出去,人家已经通报进来,在门口了。

    陈氏忙迎出门去,见门外站着一位美妇人,年约三十,身上穿着一件玫瑰紫的掐牙边六蝠迎门团花直领小蜀纱袍,下头系一条葱绿盘金银双丝百花裙,头上梳着牡丹髻,插一只金累丝嵌真珠的双瓶献吉流苏钗,一张芙蓉面,未语先笑。

    “这 位一定就是我那未曾谋过面的婉莹妹妹了。”周夫人不等陈氏行礼,抢先一步上前,一把托住她,执着她的双手上下打量,“怪不得我姨妈一个劲儿地夸,妹妹这样 端丽出色的人,可真是惹人疼。”说着又看了眼站在陈氏身边的小鱼,从手上褪了一只虾须绞金丝镯子给她戴上:“这一定就是小鱼儿了,这么粉嫩可爱,怪道姨妈 念兹在兹,一封家信里,十句倒有六七句在说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