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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季文昭摆手道:“不谢不谢。”问苏婉娘:“那位……严公子现在何处?”

    苏婉娘说道:“在丁巳厅。”

    季文昭叹息摇头,对苏婉娘和四皇子行礼告辞,示意那个女子:“我们去找那个疯子,出了事,我可怎么向恩师交代!”

    他们出去了,苏婉娘皱眉思索,四皇子不敢打扰她,趁机大方地看她。

    苏婉娘自语:“没有这个年纪的公子……”突然哈哈笑起来——那就是小姐了!

    她想起那个“严公子”向二公子变相求嫁的言语和季文昭说她是“疯子”,全明白了,笑得越来越厉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用手背去擦眼泪。

    四皇子从见到苏婉娘后就总碰到她哭,这次算是第一次看到她大笑。苏婉娘笑得那么畅快,眼泪都流出来,把涂黑的脸都抹花了,成了个花猫脸……

    蓦然间,四皇子看到万花盛开,天地春意盎然。厅中夕阳的余晖,如金似玉般华贵,连屋中的用旧了的桌椅都焕发出优美的曲线和光泽。站在中间的苏婉娘像书中描绘的神女一样,娉婷玉立,抬手间,就向他撒下了触动到他心灵的笑声……

    世间有如此的快乐和幸福的感觉,他原来根本没有体会过,还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缺失。四皇子几乎哽咽:如果没有这一刻,他不是跟没有活过一样吗?那样死寂的生命,那样没有未来的等待……幸好都在今日这一刻烟消云散。

    从此,哪怕他被困荒墓,他也已经拥有了这一瞬间的记忆。这片辉煌的阳光,将照亮四周的黑暗。从此,他就像一个怀抱了无数美食的旅人,可以走过千山万水,再也不会死于孤独的饥渴。无论他再遇到什么事,他此时心中的爱恋将伴随他到永远……

    苏婉娘笑够了,擦干眼泪,看着神色呆呆的四皇子,含笑说:“恕我无状了,只是,我想起了些事情,十分有趣……”说完又想笑,那个严五,竟然对说二公子说“我看你就挺好的”,可真够疯的!

    四皇子对着苏婉娘慢慢地伸出手,展开手掌,上面是一块小巧玲珑的玉佩,苏婉娘一愣。

    四皇子像被钓上了岸的鱼一样,张了张嘴,可是没说出话来。

    苏婉娘带着疑问看四皇子。

    丁内侍开始出汗。他知道四皇子的脾气,除非他有明确的示意,这种事是绝对绝对不能为他出头!可这位殿下,也太嘴拙了!急死他了!

    两个人对了半天眼,四皇子才终于聚集了足够的氧气,说道:“这是……给你的。”

    苏婉娘马上说:“我不能要!”

    这拒绝得也太快!四皇子觉得自己要哭了,趁着眼睛湿润,赶快看苏婉娘的眼睛,说道:“是……我娘的,我想给你。”

    苏婉娘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更不能要了!”

    四皇子带了乞求的口气说:“你拿着吧,如果有时钱不够了,当了都可以。”

    苏婉娘忙说:“我不缺钱,我的小姐对我很好。”

    四皇子固执地伸着手不收回来,苏婉娘不伸手,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丁内侍的汗都快流眼睛里去了,他几乎要开口对苏婉娘说:求求你了,接过来吧!我们家殿下折腾了半夜才找出来的,都攥了好几天了,现在应该还是热乎的……殿下,你别不说话了呀!别这么干站着!能不能来几句诗词之类的,或者找个典故讲解一下……

    也许丁内侍的意识流对四皇子有了影响,四皇子动了——抬起另一只手幽怨地揉了一下鼻子。

    苏婉娘终于笑了——四皇子揉鼻子的样子和苏传雅一样。

    她叹了口气,从四皇子手上拿过来玉佩,说道:“我替你收着,哪天你想要了,我再给你。”

    四皇子第一次送礼物受到这样的拒绝,心中很郁闷,不高兴地说:“我不要,就是送给你的。”

    苏婉娘笑着说:“你跟个小孩子一样。听话,日后给人东西可不能随便就给这么贵重的,人家接了,心里不安。给块点心什么的,当场人家就吃了,下回人家也可以给你块点心作为还礼。你这么送玉佩,我拿什么还你?难不成也得去找我娘的东西来给你?我娘和我被赶出家时,什么钱都没有,将头上的钗环都当了,我根本没法还……”她平时教育人说惯了,对着四皇子就像对着小弟弟说话一样。

    四皇子听着又甜蜜又心酸,小声说:“我又没要你还。”

    苏婉娘摇头道:“无功不受禄,平白拿人家东西我心里会不舒服。我替你拿着这个玉佩,日后你有个什么喜事,我就当礼物还给你可好?”

    四皇子开始还抑郁,可听完了,眼睛一亮,看着苏婉娘说:“那我们说定了,我有喜事的时候,你要来……”

    苏婉娘听这话有些别扭,可还是点头说:“好,我肯定去还给你这个玉佩。”

    四皇子喜滋滋地点头,脑子浮现场景:他在某处张灯结彩,苏婉娘前往去还他的玉佩,他将挽住苏婉娘的手臂说——

    苏婉娘行礼道:“公子保重,我这就告辞了。”

    好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四皇子暗叹了一下,也行礼告别。苏婉娘擦了擦脸,笑着离开,到了另一个厅外的角落里守着,想等季文昭走了再进去。

    四皇子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观弈阁,马车载着他回宫时,他一次次地想说“回观弈阁”——那里,他觉得温暖而快乐,那里有他想见的人……可是他怕那样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给苏婉娘惹麻烦,只好任着马车把他一路载回了高大的宫墙之内。

    季文昭与戴着帷帽的女子走入大厅对面的一个偏厅时,严氏和沈坚的第三局刚刚开始。严氏抬眼一见季文昭和那个女子,马上笑逐颜开地说:“季师兄!你来得正好!我刚才与这位沈二公子定下了我妹妹严五的事儿,他回去就会让他父母上门了。”言下之意:木已成舟,你别想做什么了。

    季文昭脸白,指着严五:“你怎么敢这样做?!你借着来找我,怎么给……定亲了?!恩师会怎么说?!”

    严氏翻白眼:“那个老头子才不会说什么呢!是不是?堂姐?他对季师兄宠爱还来不及,怎么会管我……妹妹的事?”

    那个女子像是接到了信号,温言软语地对季文昭说:“你就向我祖父美言几句吧。”

    季文昭对身边的女子摇头:“你别净护着她!她才比你小一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是恩师不说什么,她的父母也肯定会不高兴!”

    严氏马上说:“不见得吧,我父母会谢谢我!他们巴不得我……妹妹的婚事有个着落。来的路上,我三叔母还说呢,这年月,如果看到了个色艺双全的男子,可决不能错过!”

    沈坚啊了一声,严氏回头解释道:“艺是武艺的意思。”

    沈汶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色呢?”

    其他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可严氏郑重地说:“就是长得英俊的意思,像你二哥这样的!让人见了立刻就喜欢,忘都不能忘。”

    沈坚脸红了。沈汶小声说:“我没觉得我二哥那么好看呀,我大哥更英俊呢。”

    严氏责怪地看沈汶:“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没在文官家里长大,那一个个的,从表的到堂的,驼背勾腰,溜肩膀,罗圈腿,都是歪瓜裂枣,没几个能站得直的。日后再加上几缕胡子,根本没什么二十几岁,直接就七老八十了……”

    季文昭跺脚:“有你这样,有你这样的吗?!”他身边那个女子捂着嘴,笑不可支。

    严氏对季文昭挥手道:“你是异类啦,我堂姐有福了。”她接着对沈汶说:“妹妹,听我一句话,算是前辈对你的教导(沈汶:你算什么前辈?!),日后要找就找你哥哥这种的,站如松坐如钟,见了面,千万别犹豫,单刀直入,不能错过!咱们朝中,文官万万千,武将才多少?长得好看的,年少的,更没有几个了!一眨么眼,人家就定亲了,根本没了你的份儿!……”

    季文昭一把把坐在那里听得晕头转向的沈坚推开,坐在座位上说:“我跟你对局!”

    严氏叫起来:“你是国手,这不公平!”

    季文昭已经下了一子,严氏又叫:“该我了!”

    季文昭咬着牙说:“我让你四子!”

    严氏拿起棋子来,一口气,连下了七八子。季文昭不给她时间了,飞快下子。严氏也极快地落子,两个人抢着往盘上放棋子,一时间屋子里噼噼啪啪,棋落如雨。

    不多时,季文昭落下一子,说道:“你输了!二十子半!还不算我让你的那八子!”

    严氏神情沮丧,气焰全无。

    那个戴帷帽的女子笑着说:“好了,师兄出了气了,三叔他们快来了。我们出去等着吧。”

    他们先出去了,严氏对沈坚小声抱怨:“他太厉害了,还下那么快,这不是欺负人吗?我打不过。”语中有种委屈。

    沈坚心中满溢同情,说道:“我们刚才那局没下完,可以再下。”

    严氏的脸上忽然满是笑意,对沈坚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不能让三叔他们等着,等我们……两家结亲的时候,下完它。”

    沈坚笑着点头,沈汶心里一动,问道:“你三叔他们来京城里干吗呀?”

    严氏回答:“我三叔嫂是酿酒世家出来的,我三叔也喜欢品酒。他们有酒窖,会经常出来走走,尝尝各地的酒。”

    沈汶沉默地点头,严氏再次对沈坚叮咛道:“你可要对你父母去说呀。”

    沈坚笑道:“就是为了跟你这个大舅爷一起下棋,也会去说的。”

    严氏笑得妩媚,吊眼梢溢出撩人的风情,沈坚一愣,严氏大概也知不对,忙收敛了笑容,告辞道:“我得去见我三叔他们去了。”

    沈坚还礼,严氏到了沈汶面前,学着沈坚的样子摸了沈汶的头一把说:“小妹妹,到时候帮我……妹妹说说好话呀。”

    沈汶咬着牙点头:我不说好话也拆不散你们了呀。算了,为了日后也许会求你三叔三叔母相助,我就不说你坏话了。

    苏婉娘等着人都走了,才进了门,沈坚说该回府了,带了她们出来。到外面找沈卓,啰嗦伙计说沈三公子与张大公子一起走的,说要到东城外遛遛。

    沈坚皱眉,到了门外牵了马,把沈汶和苏婉娘送到了马车边,对沈汶说:“三弟那家伙不见得能打过张大公子,我得去看看。”

    沈汶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打架?”

    沈坚一笑:“出去遛遛自然是去打架的,难道只是遛遛?”

    沈汶故意问:“三哥会武,张大公子总摇着扇子,三哥会打不过他吗?”

    沈坚笑着说:“这你就看不出来了。那位张大公子,嘿嘿……”他不说了。

    沈汶再次装好奇道:“他们为何要打架呢?”

    沈坚含糊地说:“那两个人,一直不对付。”沈汶心知沈坚也看出来了沈卓的心思,看来自己不是多心。

    沈坚心里正想的是,张允铭知道沈卓对他妹妹不怀好意,就这么刁难。可方才那位少年,还给自己妹妹做媒,可见是喜欢自己。若是结了亲,自己和他也是郎舅关系了,两个人日后处得肯定比沈卓和张允铭好。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个妹妹会不会这么有趣……若是他的妹妹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跟他一样直爽而风趣,还会下棋,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过一辈子,也算是神仙伴侣了……神思恍惚间他问道:“你说他妹妹会和他很像吗?”

    苏婉娘扑哧一声,沈汶完全知道他的心思是怎么转到这个问题上的,认真地说:“二哥放心,他的妹妹跟他一模一样!”

    沈坚呵呵笑:“你懂什么?快回府去吧!”翻身上马,往城外去了。他骑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沈汶怎么能明白他问的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而且,她那回答怎么听着古怪?惦记着到东城外找沈卓,他挥去这些思绪:反正是已经定了的事,多想无益。

    回府的路上,苏婉娘小声说了和季文昭的见面,问道:“严五小姐为何说季文昭怕是回不去了?”

    沈汶也小声说:“那是因为她不了解太子的性子,以为太子这次还会找季文昭,甚至会强行留下他。”

    苏婉娘笑道:“看来她真的很聪明。”

    沈汶叹气:“我可怜的二哥!”

    苏婉娘也笑:“她若真心喜欢就好啦。”

    沈汶想想,也是,严氏这么嘴无遮挡,在后代大概会被称为色女。可在前世,她却毫不犹豫地自尽,维护了镇北侯府女眷的名节,这其中怎能没有对二哥的真心喜爱?

    好吧,她再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沈汶对自己说。

    苏婉娘向沈汶展示四皇子给的玉佩,沈汶拿过来仔细看,感叹道:“真是块好玉。”

    苏婉娘忙说:“我对他说了,日后他有喜事的时候,就算是送礼,还给他。”

    沈汶看了看苏婉娘无动于衷的脸,为四皇子暗叹了一声,将玉佩递还给了苏婉娘,说道:“你收好吧,他肯定会记着这事的。”

    苏婉娘应了,低声说:“大娘子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大公子日日在府中,小姐可以常去找他。”

    沈汶摇头说:“不是时候,他现在满心的就是要出生的孩子,对谁大概都没有耐心。等大嫂生了孩子,他心静些,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可她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借口,这件事太重大,自己是在拖延。她不敢想,如果沈毅不相信她可怎么办?如果沈毅不相信他,父亲就更不会相信。没有沈毅的帮助,沈家军就无法开始备战,她就得等待沈坚去边关……那这两年就浪费了……这些思绪,让她不敢匆忙动作,总自己跟自己较劲。

    两个人回到府中,对杨氏说了沈坚和沈卓的去向,杨氏大骂两个不经世的,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约着出城去打架。

    到晚餐时,沈坚和沈卓回来了,沈卓果然被打得一边脸肿了。杨氏问起来,沈坚说自己到的是时候,把他们拉开了,沈卓没被揍得太狠。

    杨氏不问青红皂白,先拿尺子把沈卓的手打了十下,告诉他不许跟人出去打架,接着又给了沈坚两下,说是因为他没有拦住沈卓。

    沈坚笑着接了手板。沈汶知道这是他有求于杨氏,才这么好脾气。

    次日,四皇子按时到了观弈阁,与季文昭对弈。众人围观之下,他们下了两局,四皇子都是惨败。但是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要求季文昭再与他约期,简直和包官人有一比了。

    季文昭说自己次日马上就要动身离京,真不能再下棋了,但是接了四皇子相赠的一把扇子,说日后相会时,可再对弈。

    过了两天,沈毅对杨氏说了沈坚的事,杨氏和老夫人商量后,派人去严氏二房问问有关这位严五小姐的事。月后回音说这位严五小姐待字闺中,父母对镇北侯府挺满意。杨氏和老夫人就着手聘媒人,为沈坚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