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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皇后自然让京城命妇按品随行。今年,亲桑典礼后,皇后还将按例在宫中摆宴与众命妇贵女同庆。

    给镇北侯的帖子里特意点明,要镇北侯老夫人和夫人携镇北侯两个女儿前往赴宴。

    老夫人看着帖子眉头紧皱,心中打鼓。可杨氏因为丈夫到家了,情绪高涨,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家训

    ?  这次侯爷回来,算是探亲。向皇宫报了个信儿,皇帝没有召见就在午后回了府。

    杨氏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见到了侯爷行礼还没弯腰,就被镇北侯一把扶住了。两个人在老夫人和几个孩子的注目下,还是眉眼传情了片刻,杨氏眼泪汪汪的,一副小女孩的样子,老夫人使劲地咳了一声,表示了些自己的不满。

    沈汶觉得也许是春天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母亲有孕,也许是因为大哥就要成亲了,这次父亲回来,整体气氛没有上次那么压抑。

    孩子们在父亲拜见了老夫人后上去对父亲行礼,沈汶再次借着撒娇过去让父亲抱。她伏在镇北侯肩头用意识力探索,父亲的肩膀已经完全好了。

    几个大孩子见沈汶又去耍赖,马上同仇敌忾地怒目沈汶。沈汶这半年窜了一寸多,真的是个大女孩了。她就是再厚脸皮,也觉得这么被父亲抱着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两下,自己溜了下来,只拉着父亲的手装小孩。

    春风里,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镇北侯一手拉着小女儿,一手扶着妻子,看着身体健康,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要成亲的挺拔长子,温和含笑的次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儿子,英姿飒爽的大女儿,一时心中欢欣,眼旁的皱纹都笑得深了。

    沈汶傻傻的笑容下却是一颗愈加冷静的心:她刚刚有了一次教训,那就是不能因为自己多知多懂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事情是人来做的,没有人,有了信息又能如何?如果她不谨慎行事、不多方布局的话,那么日后,现在的幸福越强烈,结局就越显悲惨。

    千年的游荡,完全打破了她原来的思维框架。她不再接受有人能刻意地去破坏他人的快乐和美满,无论他们有多么大的势力和理由,他们都不该有这个权利。

    当晚给侯爷举行的接风家宴上,沈汶还是厚着脸皮地坐在了侯爷身边。她是最小的女儿,老夫人见她挤过来,就让她坐在了自己和侯爷之间,没有责备她。

    沈汶因为与父亲相处的很少,总想抓着机会与父亲多待会儿,了解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日后能不能向父亲揭穿太子的阴谋。

    军中养成的习惯,侯爷吃饭很快,沈汶还在奋力咀嚼中,侯爷已经放下了筷子。

    见几个孩子纷纷放筷子,侯爷说:“别学那些文官家里的事儿,你们接着吃。”可谁也不再拿起筷子。

    老夫人笑着说:“他们平时吃的好,不用担心他们吃不饱。”一句话,算是把晚餐结束了。

    餐后,茶点上来了,侯爷开始一个个问孩子们干了些什么。从沈毅开始,都汇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习了什么武读了什么书之类的,到了沈汶这里,沈汶说自己没读什么书,只是练习了些刺绣,被众孩子鄙视了一把。

    汇报了功课,老夫人说侯爷累了,让孩子们都回去休息,只有沈汶死皮赖脸地抱了侯爷的胳膊不走,一个劲儿说再待一会儿。

    老夫人倒没有太催促,等到几个大孩子走了,才说:“汶儿也被皇后邀请了,要去宫里参加宴会呢?”

    侯爷马上笑了,刮了一下沈汶的脸说:“汶儿大了,要去见见世面了。”

    沈汶面露害羞之余,立刻把侯爷归在了敏感度不高的那类人里。

    老夫人倒是微叹了口气说:“汶儿和四公主还有太子有过口角,不知道皇后会不会……”

    沈汶马上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和他们有过口角呀?我一直是笑的。”

    侯爷笑起来:“还是汶儿说的对,孩子家,有什么大事?汶儿并没有口角过。”

    沈汶将侯爷升级到了“木头脑袋”一类中。

    老夫人似乎还有些疑虑,杨氏说道:“母亲不必忧虑,汶儿才多大?今年八月才满九岁吧,太子都多大了?皇后娘娘难道会为了些许小事为难八岁的汶儿?”

    老夫人慢慢地摇了下头。

    侯爷对沈汶说道:“汶儿,记住不能和别人吵架,遇事多谦让,对太子和皇后要有礼!”

    沈汶一边点头一边再次将侯爷升级,入了“迂腐”等级中。她笑着问侯爷:“父亲,太子是好人吗?”

    侯爷一愣,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外人,就低声问:“汶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汶满带稚气认真地说:“万一他不是好人,我可怎么办呀?”

    侯爷皱眉,说道:“这种话,汶儿可不能乱说。太子是君,君是跟父母一样的,我们臣子就要好好听话,不能违背了……”

    沈汶天真地打断说:“君就是好人吗?”

    杨氏马上低声斥道:“汶儿可不能问这种问题!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侯爷也小声说:“汶儿,不能议论君,这是有罪的……”

    沈汶有些害怕地睁大眼,问道:“为何有罪?万一君是坏人呢?干了坏事可怎么办?想害了好人臣子怎么办?是坏人有罪?还是好人臣子有罪?”

    侯爷板了脸,严厉地问道:“汶儿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问题?是谁让你这样问的?!”

    沈汶愣愣地说:“还用有人教吗?人不是都有好人和坏人吗?坏人就不能成君了?好人就不是臣子了?”

    侯爷大为头疼,冷了脸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敢说?!拿板子来!”

    沈汶立刻眼泪汪汪了。

    杨氏忙说:“自从长乐侯府的事后,我平常就不让她出府了。她没见识过多少世面,也好久不去学里了,这些日子也没好好读书,能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快去睡觉吧!”

    侯爷拉了沈汶的手过来,声色俱厉地说:“我沈家忠君爱国,以死相报,绝对不能说什么‘君是坏人’之类的话!明白吗?!”

    沈汶含着泪点头,小声嘀咕道:“那万一呢……”

    侯爷打断:“没有万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地有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是管理臣子百姓的人,是天上的神明下界,不能违抗!臣子就要当好臣子,就如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父亲就是有错,儿子也只能好好地对父亲言讲,而不能打父亲。儿子就是没有错,父亲打了儿子,儿子只能忍着,日后再表明诚心。不能埋怨,更不能打回去!不然就乱套了!若是坏了纲常礼教,天下大乱,人如走兽!你明白吗?这是大事情,可不能马虎!”

    沈汶老老实实地点头说:“谢谢爹爹教导。”心里叫了侯爷一百个“老古板”。

    侯爷又对杨氏说:“你平时也不能放任她不管。汶儿渐渐大了,‘女戒’之类的,要多看看。”杨氏诺诺。

    老夫人叹气道:“汶儿是想学,原来给她们请了教养嫲嫲,汶儿都学到累病了。”

    侯爷皱眉看做出可怜相的沈汶,摆手说:“汶儿去歇着吧。”

    沈汶行礼,悻悻地退了出来,暗自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年幼,父亲不敢对自己说出真心话也就罢了。可沈汶却是觉得父亲真心实意地想维护君君臣臣的关系,保持对皇权顺从。根本没想过如果一个品行恶劣的人成为君王,他应不应该筹划保护自己。

    沈汶觉得日后到了真的安排具体步骤时,也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的意图,大概得把兄长们拉进来,瞒着父亲策划对付太子和皇帝的事宜,不然父亲来个大义灭亲,把自己供出去了可怎么办?

    次日,镇北侯在习武场看几个孩子演练武艺。侯爷站在一个小台子上,沈汶穿了一身裙装,十分不和群地站在他身边,还唯恐别人看不到她一般为哥哥姐姐的精彩动作叫好。

    沈毅骑马射箭,都正中了靶心。沈坚舞了剑,沈汶知道那柄剑有二十多斤重,可在沈坚手里看着像是二两重,他的动作强健而迅速,明显下了苦功。侯爷对这两个孩子没点头,可也没说什么。

    沈卓学的刀,可相对他十四岁的年纪,大刀耍得笨拙。侯爷下了场,一招一式地纠正了几个动作。

    最后是沈湘,沈湘一身红色短装,跃马长枪,比划了一套枪法。

    侯爷自己就擅长枪,沈湘初学,动作明显不利落,侯爷让人牵过来自己的马,提了枪,骑上马,与沈湘会合,与她在马上慢慢地错马往来,边给她指令,边与她对打。

    三个兄长站到沈汶身边,遥遥地看着。沈卓不无羡慕地说:“我应该多出些错,让爹也多指点我一些。”

    沈坚表示不齿地看了沈卓一眼,但是沈汶觉得沈坚也许想的是一样的。

    小半个时辰,侯爷才与沈湘骑马回到看台边。两个人下了马,走回台子上,侯爷对几个孩子说:“你们都不错,要继续练下去。”几个孩子都齐声应了,只有沈汶笑咪咪地看着。

    侯爷看沈汶,问道:“汶儿,可是练了什么武艺?”

    沈汶摇头说:“太累,我不想练。”

    侯爷自从昨夜听了沈汶说“君是坏人”后,就对沈汶有了丝忧虑,怕这个孩子走歪路。此时见沈汶怕哭怕累,就更有些不快,微皱了眉说:“汶儿,为人处世,要能吃苦受罪才行,不然何以成器?”

    沈汶不解地问:“为何要成器?不成器不行吗?”

    周围有人低声笑,侯爷叹气道:“你虽不是男子,不用上战场守边防,可身为女子,早晚要嫁人为妇。我沈家世代为武将,你日后大概也会嫁入武将之家,多少该知道些武艺。”

    沈汶还是不懂的样子:“为何嫁入武将之家就要懂武艺?因为他们会打我,我得跟他们对打吗?”

    众人哈哈大笑,镇北侯也笑了:“敢打我镇北侯女儿的人大概还没有生出来!”

    沈汶想到前世自己何止是被打,而是被勒死的,一时眼睛湿润,忙连眨几下掩饰过去。

    镇北侯又说:“汶儿,习武强身,你日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养护子女,若是身体强健,就能好好持家,不会因病废事。”

    沈汶撅嘴道:“习武累得半死,最后却是去给别人家做事了。我不练,日后就在家里,谁也不嫁。”

    侯爷生气了:“这是什么话?!不嫁人,为人子女就是不孝!”

    沈汶扭来扭去说:“我就在家陪爹娘,怎么算是不孝呢?”

    侯爷叹气了:“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我得好好跟她说说!”

    沈汶马上借机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呀,我识字了,还会写诗呢!您听听:三月春风弱,路人北行多……”

    侯爷更摇头:“这种句子,也不能当饭吃,写诗……有什么用啊!”

    沈汶跳着脚说:“有用啊!我若是成了个才女,日后可以嫁个文官呀。”

    众人哄笑,沈湘捏沈汶的脸:“羞死了你!现在就说要嫁人!”

    沈汶委屈地哭:“不是我要嫁的呀,爹爹说我要是不嫁就要和娘去说说……”

    大家笑着拥着镇北侯一起去吃午饭。

    当天,有关镇北侯在家的一举一动,外加沈汶文不成武不就的言行就都报到了皇帝以及太子那里。

    太子笑:“竟然会写诗?”

    一个幕僚凑趣道:“算是打油诗吧。”

    太子说道:“让人,把这事告诉皇后。”

    沈毅的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场面并不铺张,来的人也不多。虽然镇北侯是武将的首席,但宴席上却没请几个武将,免得让皇帝怀疑他有结帮之疑。而武官本来就与文官没有太多交集,文官自然也没有来几个。

    柳家已经半没落了,嫁妆也不丰盛,抬嫁妆的都不是自家的家丁,是雇来的人,可想而知柳家没有多少下人。

    兵势强悍的镇北侯娶了个过气文官的孙女,大家都说这是侯府想避免出风头的一种表示。联想起太子对镇北侯府幼女做的事,许多人替镇北侯府叹了口气。

    镇北侯府内还是很喜庆的,到处是红绸红灯。宴席上食物丰富充足,酒尽情喝。

    平远侯府的张大公子带了六小姐张允锦和几个张家子弟来观礼。张允锦与沈湘好久没见,看过了新娘子拜堂后,就躲到闺房里聊了许久,而张允铭则防患未然地拉了沈卓,婚礼之后就去下棋,一直没有放开他,让沈卓很郁闷。

    老夫人觉得沈汶和沈湘都还小,不该去闹什么新房,晚宴后就让她们去休息了。沈汶却没有马上睡,晚上穿了黑衣,躲在了侯府的一棵大树上。她在当初趁着婚宴去探了大皇子府,现在以己度人,也得防范着些。

    等了大半夜,侯爷和杨氏已经入寝,不会有什么秘密会议,周围也没有人来探侯府,沈汶也就回去睡觉了。

    次日,新娘子认亲。沈汶一大早就到大厅和众人挤在一起等着沈毅带着柳氏来。老夫人做了上席,然后才是侯爷和杨氏,旁边一溜孩子。

    沈汶悄悄看,杨氏面色红润,嘴唇含笑。老夫人端着架子,偶尔对杨氏一瞥,带出些不接受的意思,沈汶暗地给老夫人配音:谁是新婚夫妇呀?虽然小别胜新婚,你们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吧?想当初我和老侯爷……沈汶刚配到这里,老夫人果然叹了口气,沈汶差点笑出来。

    老夫人和杨氏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什么事都挂在脸上,沈汶暗叹一下,这就让她不敢在府中寻求一个能和她配合的家长。

    沈毅和柳氏走进来,两个人都有些忸怩。沈毅平素总是郑重表情的脸上,难得挂了丝窘迫,柳氏更是满脸通红,眼睛都不抬。

    前世,沈汶有些看不起这个大嫂,觉得她配不上自己敬佩的大哥。出身没落不说,相貌也不是那么出众,日常里的装束也不精美。进府后不久就开始管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庸得很。就是因为运气好,生了两个儿子,稳稳地占住了侯府长媳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