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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权七叔不愿意回答这个,或者是说他也并不太清楚其中的内幕,但无论是哪一个答案,他都选择了回避虞子婴的主要问题,他道:“这座城的事情你最好少管,那群人根本就是一群疯子……”

    他的那句“疯子”的称呼耐人寻味,虞子婴眸光微凉,闪烁着冷涩晦深的颜色。

    “啊——”

    突地,一声拔尖凄厉的嗓音在庙外响起,虞子婴视线一定,接着身如离弦之箭,咻地一声便冲了出来。

    这把嗓音分明是肖宝音的!

    她一冲出破庙之外,将感官无限放大,稍微捕捉到离这里约半公里外有脚步纷踏凌乱的啪啪声响起。

    她纵身一跃,林影飞逝,她如一道残影掠过檐顶房屋,转瞬间便消失在破庙附近。

    权七叔与凌少年双双赶出来时,外面哪里还见得到她的身影,空空荡荡,消失得彻底。

    权七叔面色凝重叹息:“竟来了一个如此厉害的角色,亦不知道与我们是福是祸……”

    凌少年此刻心情一片乱糟遭的,他根本没听到他爹所说的话,而是跺了跺脚,气恼地叫道:“竟然就这样跑了,可恶!”

    “凌儿,赶紧回去!城里可能出事了,去叮嘱好族人们,隐藏好,别轻举妄动,爹去一趟。”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一声惊叫,权七叔觉得并非贫民窟的人,看那名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一身诡异莫测武器的黑衣少女如此反应,想必是跟她一道进城的同伴。

    亦不知道究竟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惹来了“那些疯子”,还是在城中误闯了什么祸端,总之他得赶过去看看,只望这些外来人别连累了他们才好!

    权七叔临走之前,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破庙,一脸苍凉苦笑呢喃道:“老乞丐啊老乞丐,十年磨一剑,苦寒绽梅芳,你言苦寒磨砺只需十年,如今十年即将到期,亦不知道我等这般苦苦期盼,究竟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啊……”

    ☆、第六十三章 鬼宅遇旧识

    居高临下,一道黑影从栉比鳞次的房檐顶不断掠进,飘飘兮若轻云之敝月,浮光掠影,以肉眼难以辨认的速度激进。

    此刻的康城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按虞子婴的话来讲,就是一种从无到有的质变威胁感,之前她一进康城便觉得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悸动,虽然一瞬即逝,但她却没当成是错觉。

    她有预感康城这一趟,定有事情发生,这是身为一个玄术师该有的敏锐感应。

    听到肖宝音那一紧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虞子婴第一反应便知道出事了。

    肖宝音身为鬼蜮国派遣至朝渊国联姻的公主,两国结盟的钮带,即使怒个人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身为此趟护送公主的使臣,他却有必须承担的责任,不可能将其置之不理,如今这种情况发生,要么就是两人失散了,要么就是怒侯被别的什么事情牵制住了,无法腾出功夫来保护。

    凭着超乎常人几近兽类的耳力,虞子婴来到橦鬼影幢幢的四合一的宅院,她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最后似收敛羽翼的猫头鹰,屏息静气,隐匿潜伏于一棵苁蓉茂密的榕树枝桠间。

    这座宅院很辽阔,像是某种地主开垠的大庄院,四周栽种着各类品种或名贵或稀罕的树木,可惜除了这耐阴易种的榕树,其余的都枯萎腐朽爬满了青苔,那用灰土石墙推垒的院墙比之一般的宅院高之许多,甚至可以媲美宫墙的高度,从高处望去,院墙就像一条巨龙摆尾,将这荒凉森森的院落紧密护围起来,密不透风。

    墙院的高度与四周阴荫丛榕密集造成墙内光线不足,凉凉的阴影下城中的淡雾就像凝稠至浓,停滞不动了,而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宅院如今只落魄失落成一座阴森鬼宅。

    “啊——别、别过来喂啊!”

    承重墙的边缘,穿着一身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头上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可惜曾经的清新与优雅此刻只剩狼狈跟惊吓,肖宝音抱着鼠蹿,躬着身挨着墙角拼命躲闪与尖叫,一张心形清透小脸,布满苍白与害怕。

    而离她约三丈之远,一个怪物被一根根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细长红线拽紧手臂、腿、腰、颈、腹,他嘴里发出一阵阵吼吼吼的无意义的嘶吼声,尖锐的指甲如刷并开,他全身红通通且凹凸不同,没了皮,满是肉瘤的的躯体,片缕不着,朝着肖宝音挣扎着冲去。

    它由于被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线绳束缚着,每次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挨凑到墙角一瞬,便被那带着柔韧性十足的弹性扯了回原处。

    而他每一动,那红线绳上挂着的拇指大小的铃铛都会一阵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声,衬着这似鬼宅一样阴森的落院,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而在那怪物每一次攻击的时候,肖宝音便险险地躲闪,尖叫抱头,她不敢跑,因为背对着那个怪物的时候,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在背后将她撕裂,她也不敢乱叫,因为她觉得即使喊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她只能尽量冷静地看清楚那个怪物攻击的轨迹,力求躲过。

    但到底不过十几岁且不曾出过一次远门的深闺少女,面对这对怪物,她再冷静,每次被攻击的时候,都忍不住全身一阵发麻,尖叫一声。

    怪物张开一嘴獠牙,口水横流,他的眼睛只剩全黑的瞳仁,一触及,只令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这哪里是人的眼睛,尽管他身形似人,但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性,他看着肖宝音的眼神,就跟一块肉一具死物一样。

    “呼呼呼……”粗重的鼻息气,于肺部灼热几欲爆炸的感觉,令肖宝音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快粮尽弹绝了,不,是已经精疲力竭了,下次,或者是下下次,那个怪物的扑杀动作,她就算能够看准,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躲避了。

    “呜呜……”终于,肖宝音呜咽一声,一双大眼刷刷地直流泪,但她却没有痛苦哀嚎地大声哭泣,而是像为了宣泄心中憋屈,苦闷,难受绝望的情绪,而无声地流泪,她哽咽着声音,对自己不断催眠暗示:“肖宝音,坚持住!再坚持一次,再坚持一次再放弃,肖宝音,只要再坚持一次!”

    “吼吼啊啊啊——”那怪物似被这无聊的游戏彻底激怒,他全是黑仁的眼睛瞪到极限,几乎快将眼珠子从没有脸皮的眼眶中凸出来,他张开血盆大嘴,那嘴角都几乎快咧至耳根处了,他瞄准了肖宝音的位置。

    整个身子猛地冲步,朝着她蹲在墙角的方向冲了过去。

    肖宝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朝旁边连滚带爬地躲,但却不惧脚下一块石子踩滑,脚裸处突地传来一阵火燎火痛的感觉,她身体无法平衡,只得噗地一声朝前扑摔了一个狗啃屎。

    “啊呜~”肖宝音脸颊与额头都避免不了被地面擦伤,她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痛呼。

    糟了!刚喊完痛的肖宝音终于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虽然刚才那一刻她侥幸地逃脱了,可再下脚受了伤,动作必定受到影响,她想再灵巧地躲闪,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那个怪物像是逗一只被困在罐子的蛐蛐似地模样,不停地找机会吓着她,不停地让她惊慌失措,怆惶逃跑,如今再凶狠地看着她绝望,再看着她被它抓住,再一口口地被他咬死吃掉……

    肖宝音已经被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血腥画面给吓呆了。

    “我的肉若是酸的,他会不会嫌弃地吐掉不吃呢?”她脑子一懵,异想天开道。

    “嗷吼啊吼吼吼啊啊啊啊——”那怪物这次异常亢奋,或许是说他已经厌烦了这无聊的游戏,他扯着红绳一片凄厉作响,那密集的叮当叮当叮当响声就像是一串收魂摄魄的祭幡,风洌声厉。

    “哇啊!——婴妹妹,你说过保护我的!呜呜——你去哪里了!”肖宝音惨叫一声,连忙掩头闭眼,用尽最后一丝力将这句怨念用从未有过的气魄与声量吼了出来。

    而就在她闭眼的期间,在她面前从榕树那方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人形怪物,化解了杀身之噩。

    而后一道流光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激荡着四周空气轧压而至,宛如绚烂的银箭一般,仿佛要将轻浮的天与厚沉的地分隔一为二。

    “吼啊啊啊啊——”

    怪物被那道流气狠狠撞飞,甚至都不能自主停下,若非那线绳将他拉扯住,估计能直接撞入他身后的房檐墙体。

    而肖宝音听到怪物的叫声,全身更是一阵激伶,她不肯睁眼,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被怪物咬碎嚼着吃的场面,一点都不想……可这么久了,却一点都不痛呢?

    “我从没承诺过要保护你,你脑补过头了。”

    一道冷涩而微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肖宝音整个人一僵。

    “呜?”

    肖宝音一旦险入混乱情绪,便会发出一种小兽般糯绵的声音。

    “站起来。”虞子婴此时的声音带了几分厉声。

    肖宝音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她身前那名不高大也不威猛的身影,一阵热泪盈眶:“婴妹妹……”

    “婴妹妹?”虞子婴用一种怪异声调重复一句。

    呃,肖宝音是根据虞子婴那幼嫩而如精致人偶般的外型而叫,可一想她那霸气如女王般的气势,她立即从善如流道:“婴姐姐。”

    “……”虞子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令肖宝音当即像是针刺屁股一样,猛地跳起来,接着肖宝音像受伤的小媳妇一般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虞子婴的衣角,发出像小绵羊一样的软绵委屈可怜的声音:“婴姐姐……谢谢你来救我。”

    下一秒,她突地“呜哇”一声,便扑进了比她还矮几分的虞子婴怀中:“吓、吓呃,吓死、死我了,呃,呃呃——呜呜……”

    由于心一松,哭得太认真,导致没出息地被噎到了,肖宝音一脸害羞地死劲憋着气,一面继续赖在虞子婴怀中蹭安全感。

    但下一秒,虞子婴却无情地推开了她,接着耳边呼啸一声厉声,一道红腥身影从他们中间横插而入后,又迅速地被一道力给拽了回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它人呢?”虞子婴目光落在那个怪物身上,目光像寒薄的刀刃一样在他身上比划着。

    肖宝音吓了一跳,刚才那怪物趁他们谈话期间又冲了出来吧?回过神后看虞子婴竟一点也不害怕地盯着那个怪物看,她心中既佩服又仰慕。

    对于强者,她天生有一种向往而尊崇的好感。

    “原本我们四个人是一起走的,可怒哥哥经过这里,说这座宅子有问题,我们刚进来一查究竟,便个自跌入了陷阱,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而其它人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肖宝音茫然道。

    “他说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肖宝音回想了一下,扯着头发道:“怒哥哥好像说这宅子有股味,很重,我怎么闻不到呢,我觉得这整座城都臭臭的……我们赶紧找到他们之后就离开这里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味道?很重……”虞子婴目光一直不离那使劲扯着红绳的怪物,脑中一边思考。

    她的确闻到一股味道,像是焦臭味儿,又像是什么腥臭味儿,但具体是什么,她却分辨不出来,至少可以证明,她以前并没有嗅过类似这种味道。

    “婴姐姐,怪、怪物正死死地盯着我们,我们该怎么离开啊?”肖宝音忽着一双纯色大眼睛,虽带着几分烦恼与纠结,却没有多少惧意了,像是因为虞子婴在身旁,便装了一身胆,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期待而闪亮地盯着她。

    “自然是杀了它,再从宅子里走出来。”

    虞子婴语讫,便飞蹬而去,她身形何其之快,转瞬已至,便将随身携带的手术刀直直送入了怪物的心脏,却不想它像是完全不觉得痛意一样,只用一双死鱼眼紧紧地盯着虞子婴,并且胸前肌肉一阵紧缩,锢住了她的手术刀,伸手逮住虞子婴的手腕,便吼吼吼地乱叫一声,因为激动一身的血疙瘩涨成了紫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噗通,噗通——那被怪物接触的肌肤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虞子婴感觉体内的血仿佛瞬间逆流,那倒冲经过血管的血脉发出一阵嗤嗤嗤的灼热感,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令虞子婴停下了动作,而那个红肉怪物也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盯着它,目光由他的面部,颈部,肩胛,胸膛,双腿,既然连脚都尺寸都一一量丈之后,再蓦地一把抓住他那一只冰凉肉腻的手臂,察看那只手臂延伸的五指,顿时呼吸一窒,怔怔发懵道:“老乞丐……”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闸门,令那头怪物突地全身一阵激烈的颤抖,接着他暗哑着一把沙啰嗓子,吼吼吼啊啊啊地朝着她乱叫一通,他眼中的急切,他心中的慌乱,他举止的无措……都通过那已经无法发出正常声音的喉咙传达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没死?”虞子婴蹙眉,眉心一阵突突,她竟认出他来了,这是一种很奇妙难以言喻的感应,类似于舞乐那种血脉相承的呼应。

    “啊呜呜……吼啊啊啊——”那头剥皮怪物像是不知道疲倦一样,朝着虞子婴的面目发着各种急切的尖吼声,甚至动手推攘着她,使劲拽扯着红绳使劲挣扎。

    ☆、第六十四章 因为你是我的族人

    “你在想让我离开?”虞子婴眸子深邃粹晶,莹莹难辨地流涌着一种情绪,她琢磨着他动作与行为的意思,像是怕误解了他的含义,她又着重加深解释道:“离开这座康城?”

    “吼啊啊啊——嗷吼吼吼——”那剥皮怪物佝偻着背脊,一头枯黄的碎毛点缀着头皮上,他身高与虞子婴相当,但他为了保持被线绳扯拽后身体的平衡,脚尖着地踮起时,却生生高出了她半个头。

    他一双没有白仁,只剩黑仁的黑瞳直直地盯人,直叫人胆颤,更别说是此刻他激动起来,眼珠子脱凸出眼眶,脸上肉瘤随着粗重鼻息一突一突地,颜色由肉粉到深紫暗红,那基本上毁掉的五官,长得纠结成一团,难辨长相,也亏得虞子婴能够认出他来。

    他无疑是她的族人,拥有腾蛇一族的血脉,且血脉是纯血种,不像舞乐那种被混淆了别的种族的半血统。

    一切终于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何老乞丐会收养宇文子婴,会待她如此亲厚,且费尽心思替她安排身份塞进宇文家,替她找仁厚忠义的桑昆翊当师傅……

    但同时她亦却陷入一种不可规避的思考,老乞丐为何要装死?还有这十年来,老乞丐究竟遭遇了什么沦落到如此凄无人道的境地?权七叔在这场变故之中又中站于何种立场?

    “我不会走的。”虞子婴因为思考微垂的眼睫掀扬起来,那两颗如泡在水里的黑珍珠眼瞳一瞬不闪,那冰冷却不刺人,就像凉凉的雪水浸过火烫灼热的温度,汽化了一片雾霭与朦胧。

    “你如今变成这种样子,我岂会就这样轻易离去!”

    那一片朦胧与雾霭就像瞬间被跌落零度的冰意重新冰结,那一片森冷网罗着眼前一切事物,她的声音既沉且重,与刚才那风轻云淡的寡淡的语气截然不同,而是带了浓重金属重音的铁锈味道。

    老怪物嘴里的嘶吼狂叫,乃至推攘她的激行动作倏地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停滞了下来。

    他傻傻地看着虞子婴的眼睛,那里面不是愤慨与全然不顾的莽撞,而是沉澈与冰粹般的深邃锐利,似能破风斩浪,神挡杀神,佛挡刹佛的强势灰飞湮灭。

    但下一秒,他却挣扎癫狂得更厉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乞丐张着那张就像永远合不拢的嘴,或许是他在被剥皮之时,下颌长期处于狂叫嘶吼的状态,如今面部肌肉重长萎缩便再也阖不上了。

    他嘴里的口水直淌,像负伤的野兽的凄厉的叫喊只能用单字词来表达。

    他想靠近虞子婴,却又怕一身的污秽沾染了她,就像有一根纤细敏感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会崩溃,实则他早已崩溃了,若非此时遇着她,他体内的同族血液提醒了他,他恐怕会铸成了一生难以弥补的大错。

    不,或许他已经铸成大错了,她不该认出他来的,他一个早该死了,消失在她生命的人,如何有面目与她再重逢,他的存在……只会给她带来灭顶的灾祸!

    “啊啊啊——”走啊,快点走啊,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