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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傅月明微微一笑,说道:“母亲只管养病便是,一应的话都有女儿去呢,母亲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冬梅端了鸡蛋羹进来。才到床畔,傅月明便向小玉望了一眼,小玉起身接了过去。

    傅月明端过碗,亲手喂与陈杏娘吃,又淡淡说道:“这里头没你的差事了,到堂上守着去。没有传唤,不许进来,也不准出去乱走。”

    冬梅一怔,便是陈杏娘脸上也有些不自在,然而傅月明是自己的亲女儿,那冬梅不过一个丫头,也不大放在心上,只说道:“既然姑娘吩咐你,你便去罢。”

    冬梅颇感委屈,然而太太既这般说,又哪敢争辩。且她是个心怀鬼胎之人,并不知傅月明如此待己是否查知了什么,惴惴之下,只得暂且告退出去。

    待她出去,傅月明服侍着母亲吃了鸡蛋。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报道:“姑太太来了。”

    这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陈杏娘旋即躺倒。傅月明才替她盖好被子,唐姑妈便迈步而入,嘴里不住嚷道:“我才几天不来,嫂子可就病倒了。我就说这家里只一个孩子看着,委实是不成的。”

    傅月明听了,起身望着唐姑妈欠了欠身,当即笑道:“劳姑妈惦记了,然而太太这病呢,都是打气头上来的。若是没人给她那些闲气受,这病自然就好了。”

    唐姑妈知她的嘴上厉害,不与她纠缠,只走到床畔,也不待人说,就一屁股坐下,望着陈杏娘说道:“连着这么些日子了,嫂子身上七病八痛的,总也不见个好,还是该看个好大夫。”

    陈杏娘见她过来,倒不好只顾不理,便顺着她的言语敷衍道:“姑太太说的是,然而徽州城就这么大,也就这么几个有些名气的大夫,看过来也就是那样。如今还吃着宋大夫的丸药。”

    唐姑妈说道:“我瞧着宋大夫颇有些迂腐气,是个倒书袋子的,未必有几分真本事。倒是那个顾大夫,听人说医术很好,治这些疑难杂症很有些手段。嫂子还该叫他来瞧瞧才是。”

    傅月明走过来,插口笑道:“姑妈好意,我们母女都心领的。然而这宋大夫的要吃下去倒是有些效验,又何苦去换它?再一则,这药得吃上一段时日,方能看出功效。这么心急火燎的换大夫换药方,不止看不好病,倒把身子给弄坏了呢。姑太太是有年岁的人了,经的事儿该比我这小辈多些。自然懂这些道理。”

    唐姑妈碰了这软钉子,倒也不恼,也不理她,只自顾说道:“嫂子这病拖着不好,眼瞅着哥哥就要进门了,可要怎么好呢?”傅月明含笑问道:“姑妈怎么知道老爷要回来了?我还没人打发人去报与姑妈呢,姑妈的消息倒且是灵通。”

    唐姑妈不理这话,又同陈杏娘拉长扯短,说个没完。陈杏娘颇是不耐,傅月明冷冷说道:“太太病着,正该好好休息,姑妈倒没完的扯这些闲话。一会儿太太又不好起来,待老爷进来,可要怎么说?”唐姑妈听见这话,虽是老脸皮厚,终有些撑不住,恼将起来,说道:“我同你母亲说话,你一个孩子家家,有你什么说处?在旁插嘴插舌的,当真是不懂事!”

    她这一言才毕,还不待傅月明答话,陈杏娘便张口说道:“她是我姑娘,这儿若没她的说处,难道就有你一个外姓人的说处了?这话真忒可笑了!”唐姑妈被这当头呵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不住抽搐,那颜色当真是好看。

    正当此时,冬梅进来报道:“宋大夫来了,正在前头大堂上。”傅月明便要起身出去,冬梅又道:“表少爷陪着了,问是不是就请进来?”

    傅月明微微一怔,唐姑妈便向陈杏娘笑道:“恰好我带了睿儿过来,若不然这家中没有男子,遇上这外客就不好待了。”陈杏娘听了这话,没有言语。傅月明便说道:“既是这等,就请宋大夫进来罢。”说毕,因母亲衣衫不整,不便见人,便放了帐子下来。

    少顷,那宋大夫进来,与陈杏娘看过脉,就点头说道:“太太是着了气,这肝气病略有发作的迹象了。还不妨事,老夫的丸药,老夫人继续吃着就是。老夫再添一剂宁神汤上来,老夫人夜间睡前喝下便可。”

    房里三人听了,皆没什么言语。傅月明想了一回,便望着宋大夫笑道:“大夫,我家老爷就回来了。太太这病,总也不好,老爷回来必要问的。大夫在这里略等等,待老爷回来,我们也好说的。”那宋大夫沉吟道:“也罢,左右今日也并无什么事,老夫便在这里等着罢。”

    傅月明便叫人请了宋大夫到外堂上,好茶相待。她仍在屋里伴着陈杏娘,那唐姑妈只坐着不肯走,三人也没什么话说。

    好容易又挨了半日,便有小厮飞跑进来回报道:“老爷进门了。”

    傅月明听了,正欲起身,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唐姑妈却不打话,径自起来,快步向外去了。

    陈杏娘便嗔怪道:“你爹回来了,你也不说到门上去迎迎!叫你姑妈过去,见了老爷,还不知编排出些什么话呢!”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凭她去说好了,不妨事,母亲只管放心。”陈杏娘见她如此拿大,心里虽是不悦,倒也不再多言。

    须臾,傅沐槐便走进房来,进门便说道:“我在路上时,就听说娘子病了,我焦急的了不得,只要赶回来。却恨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路上泥泞难行,拖到今日。”说着,一眼望到陈杏娘卧于床榻,发髻不整,脸庞憔悴,额上还贴着两块膏药,连忙抢步上前,急切问道:“可是怎么样?”

    傅月明在旁侍立,垂泪说道:“父亲走的这些日子里,家里横七竖八出了许多事情。都是些荒唐可笑又可气至极的事情,母亲日日焦得吃不下饭去。我每每劝着,母亲只是不听,不住对女儿说起,父亲远行将这傅家托付于她,如今出了这些事情,倒怎么再见父亲的面呢?这连气带愁的,前几日夜里,母亲就发起病来,浑身上下连成一块的蹿着疼,闹了足足一夜。隔日早上,才把大夫请来,说是肝气病——就是给气出来的毛病。连吃了几天的药,好容易好些了,谁知昨儿夜里母亲又发起病来了!女儿当真是焦急不已,不知该怎样是好,只好着急忙慌的再请大夫。也可算是把父亲给盼回来了,不然还不知这家中要到什么地步!”说着,便望着傅沐槐泪眼汪汪,低声啜泣起来。

    ☆、第八十四章 母子筹谋

    傅沐槐听了女儿的言语,心中气恨交加,又见娘子一脸病容,萎顿于床,又心疼不已,就在床畔坐了,握着她的手,关切问道:“到底是怎么着?月儿说这病竟是气出来的?无过是有人上门来讹诈咱们罢了,我已写信告与你实情,叫你不必往心里去,一应事情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你怎么还生这些闲气,作践起身子来?”

    陈杏娘原本只是依着傅月明的言语装病,然而一见到丈夫,又见女儿在旁哭泣,想起这几日的事情,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又深觉委屈,望着傅沐槐双目流泪,呜咽起来。如此倒让傅沐槐手足无措,一时又要宽慰娘子,又要抚慰女儿,正不知如何是好。

    那唐姑妈趁势上前,劝了一阵,又向傅沐槐叹道:“我早说这家里没男子是不行的。哥哥这才离家几日,家中就沸反盈天起来。外头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来上门欺凌,浑咬一口的。还把嫂子给气倒了,侄女儿年纪又小,家里的事情处的颠三倒四。也是我不好,爱玉身子不争气,自那一跌之后时常七病八痛的,到如今还下不得床。我抽不得空过来,大姑娘又执意亲身照管家事,我想着小孩子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就罢了。谁知还是弄出这么些事来,若是得个大人在,也不至就到了这般田地。”

    陈杏娘本倚在傅沐槐身上啼哭,听见唐姑妈如此说来,不觉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说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这些日子以来,家中若是没有月儿照看,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姑太太怎么当着人的面,倒说起这话来了。”唐姑妈还待再说,傅沐槐却是深知这姑嫂二人久来不睦,不欲才进家门便听她二人口角,便向傅月明说道:“你母亲昨儿夜里发病,可请大夫瞧过了?”傅月明忙点头道:“今儿天一亮,女儿便请大夫来了。已与母亲看过诊,开了药了。因知父亲回来,那大夫还在外堂上坐着,备着父亲问话呢。”傅沐槐点了点头,说道:“月儿想得周到。”说毕,便起身道:“我去见见大夫,你们且在这里坐坐。”说着,略顿了顿,便道:“妹妹先到抱厦里坐坐,让我换件衣裳。”

    唐姑妈听了,不好不动,只得起身出去。傅月明跟在后面,慢慢的出来,才走到上房廊下,就见小玉自外头匆忙走来。

    小玉走上前来,向她附耳低语道:“话都交代下了。”傅月明点了点头,又问道:“听闻唐睿也在堂上,不碍事么?”小玉说道:“宋大夫在小客厅里坐,不妨事。”

    正说着话,上房里便一叠声喊冬梅舀水,傅月明这才发觉冬梅没在廊下立着。

    便在此时,冬梅打抱厦里走了出来,迎头碰见傅月明与小玉,不觉脸上一红,低头进去了。傅月明只望着她冷笑,又向小玉道:“看来咱们猜的不错,就是她在母亲跟前递的话。”小玉皱眉道:“平日里我瞧着,冬梅姐姐倒算是个老实人。”傅月明说道:“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说毕,便闭口不语了。

    上一世,冬梅确是不曾做过半丝对不起傅家的事。便是傅沐槐夫妇双亡,唐睿大权在握之后,她也并不曾来欺凌过自己。倒是自己为唐睿囚于房内之时,她还时常偷偷来送些新鲜吃食。于此,傅月明心中也着实感激过一阵。然而这一世,她却与唐家母子粘上了,倒是个不曾料到的变数。不独于她,就是那个绿柳,性情也同前世大相径庭。上一世她卖身求荣,这一世却倒看不上唐睿了。难道这人的性情,竟能有这样大的变异么?

    她只顾沉思,一时没有言语。小玉见她面色沉静,知她在想事情,也不多言。

    过了半日,只听屋中一声咳嗽,傅月明知父亲要出来,便走到院中推掐花儿。傅沐槐换了件衣裳,自里头出来,面色沉沉,颇为不愉。傅月明见状,蓄意笑道;“父亲同母亲的体己话儿说够了么?换件衣裳竟要这么好些时候!”傅沐槐听了陈杏娘的言语,心中本生了几分恼怒,听了傅月明的话,不觉笑道:“你这丫头,贫嘴贫舌的打趣儿起你爹娘来了!”说着,向外头去了。

    傅月明又走回房里,见陈杏娘仍在床上卧着,面色比先时红润了好些,便笑道:“母亲一见父亲,论是有什么病,都先好了一半呢。”陈杏娘啐道:“你同谁说话呢,这般没大没小的!”傅月明笑着,在椅上坐了,又问道:“我先前的话,母亲说给父亲听了么?”陈杏娘说道:“都说了,老爷生气的很,只是我瞧得出来,他也为难的紧。好歹,那到底是他亲妹子!”傅月明见母亲脸色略有不忍,心中也知母亲虽与唐姑妈积怨已久,然而她同父亲的夫妻情意却是极深,要让父亲为难,她倒宁可自己委屈些。当下,便笑道:“这也是为了父亲好,倘或唐姑妈有个亲戚的样子,咱们是容不下人的么?她这样算计咱们,可见并没把父亲当成兄长看待。”

    陈杏娘闻言,微微颔首道:“你说的有理,我也明白。”又叹道:“只是如此,你父亲心里不大好过了。”傅月明听了这话,不敢多言。陈杏娘又问道:“老爷去见那大夫了,可不打紧么?”傅月明微微一笑,说道:“这却有什么打紧的?母亲身上委实有这些病根,又不是咱们扯谎装出来的。再一则,我已吩咐人去交代过了。宋大夫是咱们家的老相识了,自然好说话的。”

    这厢母女二人说着话,傅沐槐已到外头小客厅里见了宋大夫,问了些陈杏娘病症根由且有无要紧等话。这宋大夫受了傅月明的打点,且陈杏娘身上也确有些病根,便将三分说成了十分,并着意提道:“老夫人是重气伤肝,方才如此。自此之后,老夫人可要宁心静养,再不能受半丝儿气了,不然往后怕是要弄出大症候来的。”傅沐槐听闻此言,连忙道谢,又厚厚的加了一份谢礼,将宋大夫送出门去,方才转了回去。

    那唐姑妈打听得外客已去,又走来上房寻傅沐槐说话。

    那傅沐槐在屋里坐着,脱了外衣,脸色十分不好,见了她却没了言语,半日才说道:“也罢,今儿我才回来,身上乏得厉害,没精神说话。你先回家去,过上两日,待你嫂子身上略好些,我也缓缓,咱们全家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团圆饭。”

    唐姑妈见兄长下了逐客令,且看他面色不善,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吞了回去,讪讪说道:“既是恁般,哥哥嫂嫂好生歇息,待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说毕,起来福了福身子,就去了。傅月明碍着父亲在眼前,不好做的太过,便亲送了出去。

    唐姑妈倒没别的言语,径自出了上房的小院。傅月明送到门上,见她去了,便转了回去。

    唐姑妈直走到二门上,却见上房里才买来听用的宝珠正快步往这里走来,便站住了。等她一走近,唐姑妈便笑着招呼道:“姑娘这是往哪儿去?”宝珠见是姑太太喊,立住脚步笑回道:“老爷打发我出来吩咐小厮,去后街上把刘婆子找来。”唐姑妈笑道:“这刘婆子是个媒婆,平日里专管说媒卖花,买卖使女的。这哥哥才到家,就叫人贩子上门来做什么?”宝珠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老爷没说。兴许是上房里人手不够,太太絮叨了好几日了,老爷到家来,想再买个人与太太使罢。”说着,便去了。

    唐姑妈心里嘀咕了一阵,便走到外堂上,见自己儿子唐睿正在堂上闲坐,心里颇没好气,只是在人家里不好发作,宁耐着性子说道:“走罢,家去!”那唐睿见母亲脸色不悦,便知事儿没谈好,也不提起,只起身扶着母亲去了。

    回至宅里,唐姑妈走到大堂上坐了,便连声要茶。绿柳忙忙地自外头走了进来,端上两盏香茶。唐姑妈才吃了一口,便连盅子砸在地上,碎瓷茶水溅了一地。只听她骂道:“小娼妇,你要烫死我?!谁使的你这般没规矩来?!好姑娘,这儿是唐家,不是傅家!你倚着谁的势呢,就敢这样眼里没人了?!好姑娘,省省罢,能长久硬气着才好,别要错了脚!”

    绿柳不妨被她这一摔,滚烫的茶水兜头浇了一脸,直烫的粉面发红,又听唐姑妈句句指桑骂槐,辱骂的十分难听。她虽是个丫头,但自进傅家的门,老爷夫人到姑娘,皆以礼相待,自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不由气的双手发颤,两眼泛红,只是碍着她是姑太太,不敢顶嘴。

    唐睿见母亲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劝了她坐下,一面拿话抚慰,一面朝绿柳使眼色,叫她出去了,看她出去了,才说道:“母亲这是怎么的,平日里都是个好性子,怎么今儿倒拿丫头撒起气来?绿柳纵然不好,也是舅舅那边过来的人,不好这样的。你向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指着那边。倘或让她心里存了气,过去见了什么人,说上几句,传到舅舅耳朵里,可怎么好?”唐姑妈冷哼道:“怕怎的?!人家都欺到咱头上来了!你今儿是没瞧见,傅家那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的,那眼泪跟掉珠子似的,在你舅舅面前一递一句的跟唱戏一般,我竟连一句话也插不上的。落后,更不知她们在哥哥面前说了什么,叫哥哥撵了我出来!你才说什么抬手不打笑面人,人家倒不打你,直就撵你出门了!你倒想往上粘,可要怎么粘呢?!”

    唐睿笑道:“原是这等,我说母亲的气性未免大了些。舅舅离家这么些日子,傅家出了这么多糟心事儿。舅舅一回来,她们在舅舅跟前说上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母亲倒委实不必生这样的气。依我说呢,她们越是无礼,母亲倒要拿出十分的礼数出来,在舅舅跟前做小伏低的,做出些委屈的样子来。舅舅又不是个断绝六亲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形,自然不好再冷脸,旁的话也就好说了。”唐姑妈皱眉道:“只是我这一出来,嫂子同那大姑娘,必然要在哥哥面前挑唆是非,我倒失了先机,可怎么好?”唐睿笑道:“这倒是好事呢。”说着,又问道:“舅舅只叫母亲回来,再没别的话么?”唐姑妈说道:“倒是说过上两日,合家一道吃顿团圆饭。”

    唐睿笑道:“这就好了。”说着,便凑到唐姑妈耳边,嘀咕了一阵。唐姑妈听了,皱眉道:“这样成么?他再不领情怎么好?咱们热脸贴冷屁股?!”唐睿说道:“母亲只要依我的言语,必定成的。”说毕又叹道:“只可惜我进不得他们家内宅,不然许多事情我就亲自去办了。母亲总是性子急躁,忍不得一点气,略有些不好就要发作起来,这才办糟了事。”

    唐姑妈忽然忆起一件事,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嫂子说什么男女有别,不让你进去。他们家倒是请了个年轻的先生,穿堂进屋的教姑娘读书,这倒不怕名声难听了!”说着,略顿了顿又咬牙道:“自来了这里,我便窝着一股子邪火,只是没处撒去!任凭咱们做什么,总是不顺的。嫂子是不必说了,自嫁到傅家来就和我不对付。那大姑娘又是和她一个鼻孔出气的,好容易把那二姑娘拉拢来,偏她自己干差了事情,失了势。弄到如今,自身难保。更不要提帮咱们什么了。”

    唐睿陪笑道:“母亲再忍耐些,外头的事,我已打点下了。舅舅就是再怎样,膝下没有男子,总得有个人替他主理家业才是。过不上几日,母亲就再不必受这份气。到了那时,就是舅母也得看母亲的脸色行事呢。”

    这母子二人说话,外头便有人匆忙走来进来,报道:“那边传来的消息,田姨娘叫老爷打发出门了!”

    ☆、第八十五章 策反

    这母子二人正说话间,家里用着的老妈子进来回话道:“那边送来的消息,说傅老爷叫刘婆子上门,要领了田姨娘出去。”唐姑妈这才想起临出门时,宝珠的那番言语,连忙问道:“这话可作准么?”老妈子说道:“怎么不准,田姨娘不愿出门,如今正在门上嚷闹呢。”唐姑妈立时起身,就要往外去。唐睿连忙拦住,问道:“母亲哪里去?”唐姑妈说道:“自然是过去劝和,这田姨娘虽然一时失势,但好歹在那边能同咱们通些消息,至不济也能让嫂子不痛快些。这要让她除了田姨娘,那边宅子里,可不就成了她的天下了?”

    唐睿连忙笑道:“我说母亲糊涂!这竟是不去罢了。田姨娘出门已是定局,母亲何苦再去碰这个钉子来?倒叫舅舅恼起母亲,日后说话可就难了。”唐姑妈奇道:“你又不曾去那边看过,你怎知田姨娘出门已是定局?”唐睿笑道:“母亲想,那田姨娘据闻乃是舅母带来的陪嫁丫头,还是舅母做主才给了舅舅当了姨娘。如此可见,舅舅同她情分不深,她在傅家根基本就不稳。舅舅本性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他既然喊了媒人上门要卖人,可见是怒到了极处。想想近来那桩倚子讹诈之事,只怕舅舅是疑心这田姨娘牵涉其中,方才动了真怒。母亲这个时候慌忙走去,为她开脱劝解,岂不是惹舅舅也疑到母亲身上?所以我说,委实不必去了。那田姨娘本就是个弃子,打发了就打发了。那边宅子里,有傅薇仙在也是一般。如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唐姑妈听了,只觉这话甚是不通,忙完问道:“嫂子撺掇哥哥卖了田姨娘,实是稳赢了一局,你怎么倒说是好事?”唐睿笑道:“昔日有田姨娘在,傅薇仙总还有个依靠,遇上事儿身边也总能得个人商量。她是个极善筹谋之人,心里又很有几分主意,虽是同咱们联手,未必没存几分私心。如今田姨娘去了,她就成了孤家寡人,要么就听凭上房的拨弄,认命度日,胡乱嫁人。要么,就只能一心地来投靠咱们了。这些日子里,我冷眼瞧着,这傅薇仙并非是那听天由命的人。今日一过,她必然同上房结下仇怨,又势单力薄,自然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了。”

    唐姑妈闻言,方才不动了,只打发了那老妈子出去,又对唐睿说道:“你说的倒是有理,然而我瞧那傅薇仙也不过如此,只怕难帮咱们些什么。”

    唐睿闻言,默默不语。如今的情形,他不能介入傅家内宅,傅薇仙一人在里头,孤掌难鸣,又人单力微,自是被傅家母女两个力压着。若是他二人能够联手,情势想是要比如今好得多。

    自打迁来徽州,他事事不顺,每有举措,便为人所阻。按他原先的盘算,是一家子住进傅家,笼络住舅父舅母。舅父膝下无儿,母亲又说他打的便是招赘的主意,若能做了傅家的东床快婿,这傅家的产业自然尽成囊中之物。依着往年舅父来信,他深知此人心慈和软,又没什么心机城府,对于久未逢面的亲戚,自是疏于防备。舅母陈杏娘只是个无谋妇人,家中两个女儿年纪尚小,且一介女子,能有什么作为。他来此地之前,便已做好了全盘筹谋,该当无虑才是。

    熟料,才到此处,舅父便已另备下了宅子,他们在傅家大堂里,连椅子尚不曾坐热便被迁至此处。随后,虽是母亲仍叫舅父将自己带进了铺子中,却是再不能进傅家后宅一步。虽在傅薇仙谋划之下,母亲带着妹妹住进了傅家,却不到两日又被撵了出来。舅父舅母确实不足为虑,倒是那个表妹傅月明,虽未到及笄之年,却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无知无识,柔弱可欺。自己几次三番的筹谋,皆是为她所阻。如今算来,来此地几月,竟是一事无成。

    他垂首静思,唐姑妈却有些不耐,只说道:“我说,你也不要把主意尽打在她们身上了。那傅月明瞧不上你,傅薇仙只是个庶女,娶来又没什么用处。不如,咱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昨儿,陶嫂子来寻我,要替你说门亲事。是杨梅街上开绸缎庄的王掌柜的女儿,模样生得也算齐整,那王掌柜虽比不得你舅父有钱,也算个富户。我心里觉得好,只是还想问问你的意思。”

    唐睿微微一笑,说道:“母亲不知这小姐的大名儿么?叫儿子娶这样的媳妇?”

    唐姑妈脸上微红,她自然晓得,那王家绸缎庄上有个小伙计,自幼在王家长大,差不多同王掌柜的干儿子一般。平日里穿堂过户的不甚忌讳,与那王家小姐也就十分熟悉。这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就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这王姑娘不谙世事,被他哄着便坏了身子,不上几月竟搞大了肚子。此事为王掌柜夫妇侦知,原本这倒也算是一桩好亲事。然而这夫妇二人嫌弃那伙计贫贱,竟胡乱找了些由头,将他撵走,又私自寻了些秘药,弄平了姑娘的肚子。

    他们自以为此事十分机密,然而这世上却没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这等事情。只一月有余的功夫,亲友族中无不知晓此事,只碍着颜面,没人当面耻笑。故而王家再为女儿说亲,总为人借故推脱。这王姑娘弄到将近二十岁了,还不曾寻到婆家。王家夫妇急了,只要将女儿嫁出去,也不再挑什么人家门第。因傅家同他家略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王掌柜见着了唐睿,得知他是傅沐槐的亲外甥,又见他生得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便动了这个意思。虽情知他是投靠而来,根基浅薄,然而自家那样的女儿,还能挑个什么人家?也正是看准了唐睿投靠至此,家境寒微之故,才托人来说和。

    此事,在唐姑妈倒无甚不可,傅家防范甚严,左右插不下手去。那王家虽家境比傅家颇有不如,却也很过得日子,王掌柜也如傅沐槐一般,只得一个女儿。唐睿若娶了她,倒也是件好事。

    当下,她便向儿子说道:“那王家的姑娘名声是有些不大好听,让你娶她是委屈了些。然而王家只这一个女儿,那份家业久后自然也是你的,虽是比不得哥哥那里,倒是来的更容易些。”言至此处,她见唐睿面色不悦,又忙说道:“就是眼下心里不痛快些,也没什么,待往后立稳了脚跟,多讨上几房姬妾也就是了。”

    唐睿却摇头道:“儿子并非为此,若论起来,那傅月明也不见得就干净。这么点子事情,我还不放在心上。只是王家产业单薄,若如此就娶他家女儿,未免舍大求小了。还是罢了,然而母亲倒不必立时便回绝了人家。可以拖上一段时日,我自有用处。”

    唐姑妈不以为然道:“你倒说的轻巧,人家一个适龄的姑娘,怎好一直等着你?你既不愿,想必不上几日,就要说给别人家了。”唐睿笑道:“母亲莫不是忘了她那些秘事了?若不是这样,王掌柜怎会找上咱们呢?母亲不要担心,把话说含糊和软些,只说有算命先生替我瞧过,今年不宜谈婚论嫁,待到了明年再说。却也别推拒了他们,他们不死心,女儿又嫁不出去,自然一日日的等着了。”

    唐姑妈听他这番议论倒也合乎情理,便说道:“这也罢了,想必你自己心里有主意,我也不管你。只是你还拿捏好了,不要让人空等一场,动气怒来,可是麻烦。”唐睿微微一笑,说道:“这倒不妨,我虽不愿娶她为妻,讨来做妾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唐姑妈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只说道:“罢了,我也不管你那么多。只是我这头又疼起来了,你出去叫绿柳那蹄子炖盏安神汤来我吃,一会儿的功夫就不知浪到哪儿去了。”

    唐睿应了一声,走出门来,四处寻绿柳。不期就在一株海棠树底下,见她蹲着,不知在弄些什么。他走上前去,口里笑道:“蹲在这潮地下做什么?不怕受了湿潮气,弄出些病来!”说着,便上前抱了她起来。又见她脸上犹带泪痕,便拿了自己的帕子擦拭,说道:“太太性子急躁,一时恼起来,嘴里浑说的,你却不要往心里去。若是有什么不痛快,自管来对我说。”绿柳却一手推开,冷冷说道:“表少爷,咱们往后只可规规矩矩的说话,你再这么着,我就要恼了。”

    唐睿微微一笑,说道:“你却恼什么?你就是恼起来,又能怎么样?我劝你放明白些,你不过是傅家的使唤丫头罢了。我可是你家老爷的亲外甥,就是弄出些什么事来,又能怎么样?至不济,也就是舅舅亲口把你给我罢了。我知道你以前是服侍大姑娘的,她能一声不言语就打发你来,可见并没把你放心上。你也是随她长起来的,她却把你送来,可念过半分主仆情谊么?”

    绿柳听着,默然不语,好半日才低声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我在傅家时,姑娘待我也并不怎么好,桃红比我来的晚些,她倒打发我过来。”说至此处,她略顿了顿,又道:“话虽如此,我若帮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八十六章 失势

    唐睿一见如此,心中大喜,当即搂着她柔声说道:“你安心,若你真能相助于我,我自不会忘了你的恩情。”说毕,还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亲。绿柳双颊绯红,将他推开,说道:“仔细人瞧见。”唐睿一笑,又说道:“既是你肯助我,那便同我说说,你家姑娘平日里喜欢些什么?我们来这儿之前,她是不是同舅舅说了什么话?请那先生,到底是谁的意思?”绿柳听着,心里盘算了一阵,便将傅月明素日里的喜好略挑了几件说了说,又道:“姑太太同表少爷没来时,只是老爷念叨的多谢,大姑娘在一边听着,有时也说两句,都是些没要紧的闲话。那季先生,原是太太那边的舅太太,要与昭仁少爷聘先生,只是家中没那个力量,才来央告太太。太太不好推脱,又怕在老爷跟前不好开口,才指着与姑娘请先生,提了这事儿。”

    唐睿听着,沉吟道:“原是这等……她同那季秋阳,可有些什么事么?”绿柳见他问这个,只笑道:“少爷问我这个,我就不知了。这些闲话,都是我来了这边才传出来的。我在那边时,姑娘同那季先生只是规规矩矩的上课,并没什么。若是我走之后的事儿,我就不敢说了。”唐睿点了点头,说道:“太太喊你去炖安神汤,你去罢。”绿柳应了一声,扭身去了。

    唐睿立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好半日不曾动弹。

    又过半晌,唐爱玉打屋里出来,眼见此状,走上前来轻轻喊了一声:“哥哥。”唐睿见她过来,连忙说道:“你怎么出来了?你病没大好,外头有风,仔细再吹病了!”唐爱玉摇了摇头,说道:“我才在屋里听见母亲和哥哥说话,只想来问问哥哥,你是真那样打算的么?”

    唐睿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你全都听去了?”唐爱玉点了点头,说道:“自打咱们来了这儿,舅舅舅母待咱们很好。若非他们,咱们现下还不知要怎么样呢。哥哥却为何定要算计谋夺人家的家产?”唐睿微微冷笑,说道:“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你能忍受,我却不能!舅舅又没有儿子,若久后无出,这份家业自然便宜了外人。到得那时,咱们一家,还有容身之地么?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客气什么了。”说毕,他便瞬也不瞬的望着唐爱玉,冷声道:“你不要才吃了两顿饱饭,过上两天安宁日子,就说起这些轻巧话来。又或生出些吃里扒外的心思,坏了我的好事,那我可不饶你!”

    唐爱玉听了他这一番狠心言语,登时呆若木鸡,半日忽的又落下几滴泪来。唐睿看不上这样子,又因才同母亲缠了一阵,心里一阵袍燥,正巧瞧见荷花出来,便点手叫她过来道:“外头风大,把姑娘送回房里去,无事就不要叫她出来乱走。若是再叫我瞧见姑娘在风口里站着,揭了你的皮。”说着,顿了顿又道:“一会儿进去同太太说声,我到铺子里瞧瞧,晚上就宿在那儿。”言罢,便向外去了。

    唐爱玉望着他的背影,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方才叫荷花劝着回屋去了。唐姑妈见了她这样子,忙问缘由。她只不肯说,荷花便道是与唐睿起了口角。这唐姑妈是不大将女儿放在心上的,随口问了几句,就罢了。

    再说傅家,傅沐槐听了陈杏娘同傅月明的言语,闻知那兰香讹赖一事,竟同田姨娘母女两个颇有牵扯,又有傅薇仙投毒灭口等事,盛怒之下,当即就叫了媒婆上门,要卖田姨娘。

    那田姨娘听闻此事,立时就躺在地上,将衣服扯的稀烂,撒泼大哭,滚得头发也散了,簪子也掉了,嘴里不住哭叫道:“该挨千刀没良心的负心贼!这么些年来,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就要卖我出门!我今儿就是一头碰死在这儿,也不出这个门!”嘴里嚷着,真就要一头朝墙上撞去。丫头们急忙拦住,傅沐槐哪里见过这等样子,不住声的呵斥。

    陈杏娘因病体未愈,只在屋里躺着,听到外头的动静,就要出去瞧瞧。傅月明连忙拦住,说道:“母亲病还没好,身子虚,哪里受得了这等吵闹?还是让父亲去罢,无过只是打发姨娘出门罢了,世间常有的事儿。”

    陈杏娘叹道:“明珠到底也是我带来的人,她现下闹出这样不成话的事来,我心里难过的紧,深觉愧对老爷。”傅月明说道:“那是她自个儿心思歪邪,倒同母亲有什么相干?”陈杏娘静了一会儿,又道:“好歹她也跟了我这些年了,差不多我做姑娘的时候,就到我身边了,一向服侍的仔细。弄到如今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我也着实有些不忍。”傅月明道:“这是母亲心善,想咱们亏欠过她什么?她倒要来害咱们!这样的搅家精自然留不得,还是早断早好。”陈杏娘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傅月明安抚了母亲,想了一阵,招了小玉走到外间来,问道:“二姑娘可知道这事儿么?”小玉摇头道:“嫂子们看守的极严,她还不曾知道。”傅月明笑道:“打发个人,将这信儿透给她。”说着,又低声吩咐了两句。小玉会意,扭身便去了。傅月明方又走回上房,陪着陈杏娘。

    田姨娘在堂屋里大闹大嚷,将屋中摆着的几个青瓷瓶子也给弄碎了。傅沐槐眼见她越闹也不成话,已到不堪的境地,正要使人拉扯她起来,傅薇仙便自外一头撞了进来。

    一见此景,傅薇仙便扑至田姨娘身上,仰头望着傅沐槐流泪道:“父亲就是不念着这些年来的恩情,也该想想母亲陪的那些小心,竟这样心狠的要打发母亲出门?!”傅沐槐见她跑来,正是应了傅月明的话——这母女二人勾结起来,阴图家业,登时那怒火更如火上浇油一般,炽烈无比,将一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想及往日里对这小女儿如何疼爱,如今她却半点不知回报,只是一意护持田姨娘。想至此处,他更不打话,只向门口立着的几个家人喝道:“都死了不成?!还不上来!”那起家人如梦初醒,连忙上来。他们得了老爷的吩咐,并没什么顾忌,当即就有两个身强体健的仆妇将傅薇仙拉了起来搀在一边,几个家人便把田姨娘自地上拖起。傅沐槐大喝一声:“捆了!”

    众家人立时便取来麻绳,就要将田姨娘捆个结实。那田姨娘也知大势已去,这傅家是再也存身不住,倒也不再嚷闹。只是挣脱出来,望着傅沐槐跪了,连声哀求道:“老爷既不容我,那我今儿便出去。只是还求老爷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不要亏待了薇仙,好歹她也是老爷的骨肉。”说毕,又向着傅薇仙流泪道:“今日我出去了,独剩你一个在这家里。往后你可要好生听老爷太太的话,安分守己,再不要多想什么,好生照料着自己,我是再顾不得你了。”

    那傅薇仙虽是同她本没多大的情分,然而究竟两人依靠多时,眼见她身陷如此境况,还记挂着自己,心中不由也有些酸楚。因有傅沐槐在旁,唯恐再触怒于他,只默默流泪,闭口不语。

    当下,傅沐槐连声催促众人将田姨娘推搡出门,交予那刘婆子。陈杏娘总算是念着这些年的主仆恩义,将田姨娘素日里的衣裳,略挑了几件包了起来,让她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