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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他怅然若失地走出巷子口,站在人流中央,恍恍惚惚地看着身边人头攒动,一个个陌生的人擦肩而过,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人。

    卫茗……你在哪里?

    他无意识地扫过人群,眼神穿越到对面,瞳孔一收,在某一处定格。

    叶之夜初初也是一愣,直到确认对方的确是宫中那位今日过生辰的主之后,心头稍稍转了转,了然一笑,隔着人群抱了抱拳,算是行礼。

    景虽正站在街心,负手微微点头,表示收到。

    叶之夜指了指皇宫的方向,目露疑问:殿下是怎么出来的?

    景虽摇摇头,失望地转过身,望向天边的落日。

    今天一过,卫茗便消失整整两日了。

    上一次,她主动来到他身边避祸。那么……这一次呢?

    如果她还活着,又在哪里?身边有着谁在照看她?

    叶之夜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街心的少年惆怅无措地焦虑着,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着,嘴角无意识地轻轻上扬——五年前他来求他出诊救一个宫女时,他便有些怀疑,本着一腔好奇心去救治卫茗。

    事实证明,五年前他没救错人,卫茗果然能控制从来不言苟笑的太子殿下的情绪。

    这发展,着实有意思!

    正所谓,你的女人在我手里,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他倒要看看,如果卫茗继续下落不明,向来沉稳寡言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反应。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下定决心后,叶之夜揉了揉露出奸笑的脸,恢复寻常,本着礼节朝街心的少年随意地礼了礼,大摇大摆朝皇宫走去。

    景虽远目赏着夕霞,忽的一愣,然后像是皤然醒悟一般掉头钻进出来时的巷子里,仔细检查门的拉环,果然是已经生锈,上面只有轻微被擦过的痕迹。

    抬手,右掌心印着斑斑锈迹。

    也就是说在他之前,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拉过这只拉环。

    进一步讲——卫茗不曾通过这里。

    一念及此,他松了口气,决定继续回宫找寻。

    而另一头,卫茗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总算在临近天黑时饿醒,奈何一身骨头七零八落动弹不得,只得仰着脖子数夜壶,和着肚子咕咕叫的调子,数到了第二百二十二个时,终于等来了吃的。

    准确来说,是一个送食物的人。

    “人没缓过气来,肚子倒是叫唤得挺精神嘛。”叶之夜提着没吃完的饭菜走进来,啧啧道:“可真是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卫茗怨念地望着他。

    叶之夜晃了晃手中的食篮,诱惑:“小卫茗,来求我一声,求我就给你。”

    卫茗鄙视地看着他,“夜大夫,咱能别说得这么邪恶可以不?”

    叶之夜眨了眨眼,“人家很纯洁地诱惑你,是小卫茗你自己想得太邪恶了。”

    “……”肚子不争气地又叫唤了声。

    “来吧,求我一句。”叶之夜提着食篮走近,“比如什么‘风流倜傥才智无双的叶公子奴婢想啥啥啥’之类的。”

    “喂喂,‘啥啥啥’说清楚!”听着好容易让人想歪!“还有,哪有人这么厚颜无耻地称赞自己的?”

    “小卫茗,看来你恢复得不错。”他腾出一只手,颇是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很精神。”

    卫茗一怔。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五年前,这个人在将自己的双手救回来后,也曾这般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眯眼笑着说:“恢复精神就好。”

    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开始追寻着此人,不由自主为之颤动。

    然而,时隔五年,再次经历这个场景,却只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和内心的感激。

    再无其他。

    “为什么……要救我?”卫茗垂眼,问出了这个早该问出的问题。

    她与他非亲非故,交情并不算深,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他完全不必救她,放任她重伤倒在路边,被别的人捡到,从而达到叶贵妃一石二鸟的计谋。

    “小卫茗,是真傻还是装傻呢?”他看着她,仿佛喃喃自语一般悠悠道,“还能是为什么呢?”

    “……”卫茗别过眼,不敢与他对视。

    “很明显是看不惯我家阿姐的作为啊,”叶之夜摊手,“干嘛叶家做什么我都要配合?我有我的乐子,放任你被别的人捡走,顺水推舟,届时定能看见太子殿下焦急的神情。可那又怎样呢?你要是死了,以后也就再没人能够胜任这个角色了。看戏便是要看个圆满,牺牲戏子多无趣?你不觉得欲罢不能才最撩人么?”

    “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卫茗挪眼盯着他,却在心头缓缓舒了口气——她欠的人情太多,仅景虽一人,便足够她忙活一辈子了。

    ……一辈子?

    卫茗心头一跳,赶紧扑倒这个不切实际的臆想,一抬眼,饭菜已在眼前。

    “夜大夫不是要奴婢求几声么?”卫茗好死不死旧事重提。

    只见叶之夜面不改色盛了一碗清粥,美美地喝了几口,然后得意洋洋斜了她一眼,“小卫茗,我改变主意了,求我不好玩,你表个白听听?”

    “表白是什么?能当饭吃?”卫茗学景虽当日眨了眨眼,装傻扮天真。

    叶之夜又使劲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清粥扮小菜,人间真绝色。”

    卫茗咽了咽口水,弃城投降:“夜大夫,你风流倜傥……”

    “求饶已经不起效了,”叶之夜耀武扬威睨她,“非表白不接受。”

    “‘奴婢自叶公子救了奴婢那天起,便一直仰慕风流倜傥的叶公子,心神向往……”卫茗像念经一般毫无感情地将之前这些年,一直想说却又来不及说的话一股脑吐了了出来,没有丝毫地紧张和羞涩,大气不喘继续道:“……不知叶公子可不可以高抬贵手,要看戏也得先赏奴婢口饭吃’这个版本如何?”

    “很好。”叶之夜面上满意地点点头,递上清粥,一口一口喂她,眼底却在不经意流转间,流露出一丝失望,无意识地低喃:“如果是真心话便好了。”

    “嗯?”卫茗咽下一口,显然没听清。

    “我说,快点吃,吃完好睡觉。”叶之夜恢复了嬉皮笑脸。

    “睡了一天,腰酸背痛,怕是睡不着了罢。”

    却见叶之夜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快点吃,吃完我好睡觉。真是的,不就少个‘我’字就自作多情了不是?”

    “……”卫茗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试探:“夜大夫的意思是……”

    “宫门已经关了,阿姐留我宿一晚上。否则你以为我怎可能提着食篮,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间含光殿的客房里?”安帝知晓他与叶贵妃的姐弟关系和他在叶家的身份,并未多加管束。他正是知晓这点,才掐着天黑关宫门前进宫。只可怜,某人现在恐怕还在街上瞎晃悠吧?

    “阿姐也真是笨啊,人藏在自己宫里,非要大张旗鼓跑人家宫里去搜,证据又不足……看着真是让人着急。”

    “……”卫茗白了他一眼,“不是你从中作梗的话……”

    “……的话?”叶之夜收拾了空碗,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玩味。

    “我申请睡床!”卫茗斩钉截铁声明。

    “谁轰你了?”叶之夜一步步缓缓走向她,随手松了腰带的系扣。“你这副小身板,我瞧着……”

    卫茗屏住呼吸,期待他说出“瞧不上”之类的话,能自动提出去睡椅子。

    却听叶之夜顿了顿,继续道:“……瞧着,应该只占半个床位。”

    “……”卫茗心头咯噔一声响。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毁歌与纤柔

    叶之夜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卫茗的心口,越靠近越沉重。

    卫茗缩了缩脖子,默默咽了一口。

    “小卫茗,你在怕我?”叶之夜语调故意上扬,调戏意味十足。

    “呃……”卫茗思及自己目前只是个战斗力为零的渣,于是吞下了那通会玷污他清白的言辞,义正言辞:“这事关夜大夫的名誉!”

    “那玩意儿离我很遥远。”叶之夜很洒脱地摊手。

    “可离我很近。”卫茗悲催望着床边的他。

    叶之夜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恢复血色的脸颊,不意外遭到她的躲闪。

    “小卫茗,你很讨厌我碰你?”叶之夜明知故问。

    卫茗“呵呵”一笑:“夜大夫多虑了,仅仅是奴婢不习惯跟男子亲近而已……”

    “不习惯啊……”叶之夜意味深长远目,喃喃自语:“却能习惯他睡在你枕畔……”

    究竟,还是不同的是么?

    时至今日,他忽然迷惑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看一场好戏才不停地介入她的事,还是别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她。

    就像一味香草,明明只想摘下她放进花篮里调味,却在溜过鼻尖的一瞬发觉,自己放不下了。

    可握着一味香草,他能做什么呢?

    叶之夜浅浅自笑,推着卫茗到床的内侧,然后心无芥蒂地躺了上去,随即便感觉到了来自身侧的僵硬。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轻松调侃:“好累哎,小卫茗快来报答我伺候你。”

    卫茗梗着脖子斜了他一眼,“夜大夫,奴婢如今手脚皆残,怕是无能为力了。”

    “不用你动手动脚,”叶之夜闭着眼随意挥了挥手,“哼首小曲儿来给本公子听听。”

    卫茗顺着他的调调接道:“公子,奴婢虽不卖身,但也无艺可卖。”

    “随便哼两句吧,”叶之夜为了不让她过分僵硬,故意鼓动,“你们微州不是有很多山歌么,碧江边上的姑娘,怎能不会一两首采莲曲什么的?”

    “咳,”卫茗默默咽下自己音盲这个事实,“那我唱首《采茶曲》报答夜大夫吧。”

    “诶这首我恰好听过,唱来听听。”叶之夜期待地洗耳恭听。

    卫茗清了清嗓,在心头过了过词,深吸了口气,吟道:“今年的茶树绿又香,来看采茶的美姑娘……”

    “停!”叶之夜猛地打住,“怎么跟我听过的版本不同?”

    卫茗错愕:“有么?”

    “词是对的,可这调子完全不同啊。”叶之夜不解,“难道是我当时听的方式不对?”

    “你再听听看?”卫茗清清嗓,重新唱起来:“今年的茶树绿又香,来看采茶的美姑娘。望碧江,长又长,让我来给你讲一讲……”

    “好吧,”叶之夜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你唱的方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