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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此话我虽知不当讲……”

    “不当讲的话,那便不要说了吧,省得奴婢背个秘密,改日又被人灭了口。”卫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罗生抬眼看着她,“但在下想姑娘有权利知道。卫姑娘可知,阿夜……叶之夜太医,已被降作医官使。”

    “奴婢好歹是这采薇阁的一员,夜太医因为我家娘娘的身孕而被降职一事,奴婢自然是知晓的。如果罗太医是论此事,也不该找奴婢。”

    “在下要说的,是后面的事。”罗生正了正脸色,“阿夜被家里人叫回去了,目前处于禁足的状态。”

    卫茗张了张口,最终垂下眸子,缓缓搬出台面上的话:“夜太医诊治不周,叶家替陛下处罚夜太医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在下说,是因为你呢?”罗生定定看着她。

    卫茗抬眼震惊地望向他,错愕一刹后,只听罗生一本正经继续道:“阿夜是为了替你求情,想让叶家放过你,这才惹恼了叶家的家主叶卿。”

    “……”卫茗脑子一片空白,不停回响着“阿夜是为了替你求情”这句话。

    “叶家每代都会出一位天才,个个都是情种,为情而死。陛下的生父为了先代女皇陛下而死,上代公子叶泊为了前朝太子妃而死……这一代,便是阿夜。叶家允他自由发展玩世不恭,却不会允许他重蹈覆辙。在下这么说,姑娘明白么?”

    卫茗回过神,重重点点头。

    原来,叶家要除掉她,并不仅仅因为她“告密”这么简单。

    那么,叶家如今暂时的放弃,也是因为那个人的表现么?

    抬手覆上心口,却感觉不到心跳的紊乱,就好似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撇开初初的细纹,终究没有掀起大浪。

    这样的事,由罗生嘴里吐出来,着实让人吃不消。“罗太医会为夜太医说话,还如此熟悉叶家的事,奴婢很意外。”

    罗生镇定自若一笑:“殿下于臣,是明主,臣对他忠心不二。而阿夜与我却是一同学医的挚友,告诉你这些是为了朋友道义。”

    “却不知,如果有一天朋友道义和君臣忠义相悖,太医会选谁?”卫茗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出。

    罗生一愣,末了眯眼笑道:“看来在姑娘心中,殿下已在不知不觉中博了如此多的分量。”

    卫茗眼波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别过眼:“太医,奴婢在就事论事。”

    “在下亦是在就事论事。”罗生语气十分温和,但其内容却是咄咄逼人,“但在在下看来,无论是阿夜,还是殿下……都非姑娘的良人。”

    卫茗看着远方,轻笑:“太医今日让奴婢十分陌生,奴婢真怕太医下一句便说出‘在下才是你的良人’这样的话。”

    罗生哭笑不得:“璇璇会杀了我,然后哭给卫姑娘看的。”

    “那便请太医别再提他二人的事了。”卫茗恭恭敬敬屈膝一礼,“奴婢一直都知道,安安分分混到出宫,才是最好的结局。”

    “姑娘出了宫,多半也会落到阿夜手里。”罗生笑着摇摇头,“而留在宫里,多半便是成为殿下的枕边人。”依照他与二人相处多年来看,这才是正常的剧情走向。“姑娘前有狼,后有虎,臣十分同情。”

    卫茗瞥了他一眼:“罗太医,请您在说‘十分同期’时,别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好么……”

    罗生失笑,与她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卫茗呆呆地站在院中,回想方才听到的话,只觉周身一片寒凉,仿若跌入一片散雪中,越是有知觉,便越是能感觉到周身覆盖的雪因自己的体温而融化,浸透全身,无论怎么挣扎,也仅仅只能感觉到越来越彻骨的寒意罢了。

    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光,也没有黑暗。

    她漫无目的地扬起头,晶莹的雪片落在脸颊上,好似一点透,点醒了她。

    她对叶之夜,是仰望。这一点仰望,早已在意识到他也是凡人之后烟消云散,仅余当年救命之恩的感激。

    然而,对百里景虽,却是依赖与旧时遗留的护犊之情。

    闭上眼,感受着今年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眼中浮现的,却是五年前冰天雪地中,宫令闻香姑姑那张威严的脸:“殿下说了,他不想看见你。”

    “姑姑,奴婢求您再让奴婢见一见殿下……”当年的她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信前一刻还和善友好的少年,会在她一如往常泡了一杯茶后,做出如此大的转变。

    但现实却让她不得不信。

    十二岁的少年板着脸,并未看抱着他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女,冷若冰山道:“卫茗,你这样很难看。”

    “殿下,奴婢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她哽咽,因为是他,所以她一定要问个所以然。

    却见景虽摇摇头,“你不能留在这里,我……不想你留在这里。”

    十四岁的她一时经受不了如此大的变故,低声下气恳求:“殿下,奴婢做错什么,您说……奴婢改……您别赶奴婢……”

    背对着她的景虽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高声命道:“来人,拖她走!”

    屋内立即涌进两名侍卫,一人拽一手,像拖死猪一样把她从太子殿下腿上拽离,毫不留情往外拖。

    “殿……殿下……”一旁的关信清清楚楚窥到自家主子脸上的痛苦,小心翼翼劝道:“不如先留……”

    “关门。”景虽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他此令一下,卫茗却不折不饶要作死,死死掰着阖上的门不放,心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少年回心转意。

    五年之后再回首,只能笑叹自己太天真,狼狈不堪不说,还赔了自己一双手。

    是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何时收回过?

    东宫的人一向唯命是从,何时心软过?

    她毕竟力道不足,掰着门的手抵不过侍卫的劲道,来不及缩回,被门缝狠狠夹住。这一瞬巨大的痛楚使得她忘记挣扎,身后两名侍卫趁机将她往后一扯……

    太过疼痛,卫茗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十指是怎样因为外力被拽出来的。

    她在东宫的雪地里跪了一夜,痛到麻木的手指沾上雪水,甚至感觉不到彻骨的冰凉。

    她当时便知道,她一双手算是废了。

    但一双手并没有换来过往的温暖,只换来了一道任职书,目的地是净房。

    她卫茗便是如此这般,华丽丽开始了她刷夜壶的生涯,中途虽然断断续续换了不少职位,克倒了不少主子,最后都还是回到净房刷夜壶,一刷便是五年。

    五年,足够心死,足够看清这个宫中各种纷扰。比她苦命的多了去了,她当年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

    关信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主子站在椅子上,找书架顶端的书籍,找着找着却倏地停了,看向窗外,不由得小心翼翼劝道:“我的殿下喂,咱要站得高看得远,能下来再看不……您在折小人的寿啊。”

    景虽无动于衷,倚在书架上,看着窗外悠悠扬扬飘下的雪花,喃喃:“关信,你看,下雪了。”

    “是啊是啊,”关信嘴上应答着,眼睛却丝毫不敢离开他,生怕一转眼太子殿下便摔下来。“殿下,咱下来再赏雪吧?”

    “五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吧。”景虽在他的搀扶下一步跳下来,“下了雪。”

    关信一愣,意识到他话中所指,语重心长道:“殿下,既然如此挂心耿耿于怀,当年又何必遣走卫姑娘……”

    为什么?

    五年前,东宫众人背着他,不知问了多少个为什么。就连闻香姑姑,也以为他是因为听了她的故事,才赶卫茗走。

    当年母亲林皇后新殇,父亲安帝为了安慰自己,时不时赶来新建好的东宫看望他。却在那一日,喝了卫茗泡的茶后,失魂落魄问他出自何人之手。

    他见父亲神色不对,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将话题扯到了别处。之后询问了闻香姑姑,从而得知了一段往事。

    闻香姑姑说,安帝陛下至始至终爱的,都是一名茶女,此人姓杜,乃是如今微州嫩尖的当家,亦是卫茗的姨。

    “那为何……父皇没有娶她?”景虽不明白。

    “前事诸多,实在不应从奴婢的口中说出。奴婢只知当年那名杜姓女子果断地拒绝了陛下……奴婢曾得见过一次,的确是一名爽朗的女子。”闻香沉吟片刻,又道:“殿下,卫茗与她姨三分形似,七分神似。”

    景虽一怔,“姑姑的意思是……?”

    “这只是奴婢的猜测——陛下如果见到卫茗……”闻香沉了沉嗓音,阴寒道:“恐怕卫茗就走不了了。”

    “……”景虽一时震惊,丝毫不敢拿闻香的猜测冒险。

    父亲立他为太子后,因着对他母亲林皇后的愧疚,与对江山社稷的考虑,来东宫的次数越加频繁,迟早会撞见卫茗。

    而他,即便身为太子,也没有公然与父亲抢人的能力。

    要将卫茗永永远远藏在自己的内室么?

    十二岁的他,生出这个想法时,连自己都是一惊。

    末了,却是无尽的排斥。

    他回想起了无数次,母亲林皇后独坐高台,等待自己不常到来的夫君,望月叹息,郁郁寡欢,最终落下病根。

    他知道,他不该记恨那姓杜的女子,更不能怨怪卫茗,但短期内将她留在跟前,时不时提醒着他,母亲是因为父亲的爱着别人而郁郁寡欢致死,却是不能的。

    所以,他一狠心,决定遣走卫茗。

    “姑姑,这座宫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父皇这样的人绝不会去的?”沉默中,他开口问道。

    “即便是冷宫,也保不准陛下心血来潮前往,这……”闻香姑姑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的确有一处,奴婢敢保证,这宫里的主子都不会去,甚至不会靠近。”

    “哪里?”

    “净房……也就是处理宫里夜壶的地方。”

    “……”景虽抿唇不语。

    “殿下,事不宜迟。”闻香劝道,“多留一刻,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他握拳,深吸了口气:“……好。”

    于是,便有了之后卫茗抱着他的腿恳求他留她下来,有了他狠下心轰人避免自己一时心软挽留她,有了他背着身子卫茗手指受伤他却不知,有了卫茗跪了一夜他也在内室辗转反侧了一夜的过往。

    然而,次日替他跑腿的段璇璇却上报:“殿下,卫姑娘的手……好像废了,奴婢看着好心疼……诶,殿下,你去哪儿……”

    他不知,他背着身子听到她的哭泣,却什么也不知。

    等他心急火燎赶到太医局时,这才想起罗生受命去了疫区。他不想惊动上头,随便唤来了一个医官使,说了令他后悔一生的话——“净房有个宫女手指受伤了,你替我去瞧瞧。”

    新上任的医官使叶之夜“临危受命”,看着眼前少年心急如焚的神情,眼角一扬,眼底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光芒,“微臣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略大,基本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这是一章卫小茶幼年犯/贱史,也是太纸殿下考虑不周的黑历史。

    和在一起看,两不相欠,只是误会颇深。

    不过某小苹果最想说的是:罗生乃这个叛徒!来人,关门放璇璇!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作梗与事变(补完)

    雪一下不停。

    卫茗站在院子里愣了会儿,下意识地捧手呵了口气。只盼今年冬天能蹭着杜媛享点清福,让手指少受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