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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虞思雨却十分亢奋,听了这话默默跟随在后。

    掌柜已等候多时,看见虞襄赶紧上前行礼,态度十分谄媚,虞襄查验布料时并不敢多一句嘴,只因这位主儿是个眼毒的,料子好不好,颜色正不正,只需瞥一瞥就能知道。你说得多了她还得厌烦,一双灵气十足的猫瞳淡淡瞟过来,直叫你心虚的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如此,供应给永乐侯府的料子都是最上层的,不敢掺半点儿假。

    虞襄查验过所有布料,扔给掌柜一块对牌,漫不经心地道,“去账房支银子吧,有新颖的首饰就派人送过来给我看看,价钱亏不了你。记住,要最新颖的,我虞襄可不稀得戴别人戴过的玩意儿。”

    掌柜拿起对牌,连连应诺。

    等她欢天喜地的走远,虞思雨柔声开口,“襄儿,你也知道我该相看人家了,正需要几身衣裳几套头面置换。你这阵子能否支应姐姐一二?日后姐姐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说这话时,她觉得万般屈辱也万般怨恨,但为了将来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不得不忍。也不知这野种给老祖宗和大哥灌了多少迷魂汤,竟连家业都尽数交付。等将来真正的虞襄归家,也不知会如何心寒委屈。

    只可惜等自己嫁到扬州去,却是看不见那等‘山鸡落了梧桐木’的好戏了。想到这里,虞思雨嘴角微勾。

    虞襄扯开一匹布置于阳光下查看,闻听此言淡淡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多置办几身衣裳几套头面你又能如何?外表锦绣内中草包,就是让你嫁入豪门你也玩不转,早晚也是独守空闺的下场。我早与你说过,闲时多学学理家,你倒好,接了差事不尽心去办,反使人给我挖坑下绊子。你也不称称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跟我玩心眼还太嫩了点儿。但凡你肯花心思,只需从我身上学去一星半点就够你受用终生了。你是想嫁人想疯了,也不先把方家的情况打听清楚便一头往里栽,管盐政的谁能干净的了?皇上近日又连查国税库银,盐运这块儿乃重中之重。别人忙不迭的往外摘,偏你迫不及待的往下跳。你若是拖累了哥哥,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她喝口热茶,继续训斥,“放着该学的不学,该懂的不懂,该问的不问,一门心思琢磨些歪门邪道。我看你不光要捯饬你那张脸,连脑子也得好生捯饬捯饬!”

    虞思雨被她训得抬不起头来,听闻周围小丫头们忍笑的声音,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她那张恶毒至极的嘴。至于她说得那些话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她见不得自己好罢了。

    管事嬷嬷到底阅历更深,心知二小姐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倘若大小姐因此而警醒起来,确实能够受用终身。偏大小姐是榆木脑袋,总不开窍。同是姐妹,论起聪慧当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虞思雨的贴身丫头是个气性大的,忍不住微微抬头,用怨毒的目光瞥她一眼。

    虞襄将茶杯一顿,拿起马鞭抵住她下颚,挑眉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

    在这永乐侯府里,谁人敢跟二小姐作对?被她抽一鞭子,无论你犯没犯错,有没有理,当即便会被侯爷赏五十大板再撵出去。

    那丫头抖了抖,连忙跪下认错。

    虞襄并不理她,看向虞思雨慎重告诫,“你是要春衫还是头面我都给你,多贵重亦无所谓。我只对你有一点要求——莫拖累我哥哥,否则我便让你下半辈子都饥寒交迫衣不遮体的活着。你信是不信?”

    她抬起下颚,大而明亮的猫瞳紧紧盯住对面的少女,眼眸深处暗藏着似天真又似残忍的流光。

    虞思雨不自觉退后几步,颤声道,“妹妹说这话委实太过严重。婚配之事岂能由我做主,全凭老祖宗一句话罢了。”

    “你知道就好。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干些投怀送抱,降格倒贴的丑事么?”她微眯的猫瞳霎时睁开,笑容清澈明媚,可爱至极,“行了,你可以走了。酉时我派人把布料和首饰送过去。拿了我东西,你可得守我的规矩。”

    虞思雨点头,高一脚底一脚的离开。

    这番话很快便被管事嬷嬷传入老太太耳里,老太太一面修剪盆栽,一面笑叹,“家里有襄儿镇着,我还愁什么?但凡虞思雨能学到襄儿一星半点的聪慧,我也不会将她留到现在。嫁入高门?她也不想想凭言儿在朝上的位置,皇上如何乐意看见咱们侯府与世家大族联起手来。她若是想要往豪门里钻,这辈子怕是不能了。”

    虞品言正在前院招待方志晨。两人相对坐在湖心亭中,矮桌上摆放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春日和风刮过,带来一缕缕花木峥嵘的香气,颇为醉人。

    方志晨暗暗打量永乐侯俊美无俦的面庞,有心敬酒却迟迟不敢妄动,盖因对方周身的气质实在冷冽,连温暖的阳光也无法浸透。

    几个小丫头故作匆忙的从湖边路过,拐入小径立马躲在假山后,透过孔洞欣赏方志晨那张清俊异常的脸,时而发出嘻嘻哈哈的低笑。

    方志晨是个身体孱弱的书生,自然听不见,虞品言却听得一清二楚,锋利的视线在他脸上划过,随即沉声开口,“你既然是来备考的,便好生待在房里温书,不要随意去后院走动。”倘若不小心冲撞了襄儿,他少不得要将这对母子撵出去。

    “无需每日给老太君请安吗?”方志晨脸色有些苍白,暗暗寻思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永乐侯。

    “无需,老祖宗每日都要念佛抄经,万莫扰她清净。有什么事派人去前院知会一声,自然有人帮你处理。”

    方志晨连连应诺,深觉传言果然不假,这永乐侯当真是玉面阎罗,与他对坐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找不见半丝人气儿。

    ☆、第三十一章

    虞襄小憩片刻,醒来后看看颜色淡去的指甲,命桃红给她调制凤仙花汁,“里面多放些玫瑰精油,染好了指甲还能留下淡淡的香气,如此,拂手挥袖间自带出一股优雅韵致。”

    桃红应诺,取出个小钵,放上凤仙花和明矾细细捣弄。

    柳绿拿着一个巨大的锦盒掀帘子进来,回禀道,“小姐,掌柜的把春衫和头面送来了,您是自个儿先挑挑看,还是原样给大小姐送去?”

    “给她送过去吧,想必这会儿正伸长脖子在门口看呢。”虞襄半靠在床头,轻薄的罩衫从肩上滑落,露出半边雪白的臂膀,一件小抹胸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春日料峭,乍暖还寒,小姐您多穿点。”柳绿放下锦盒给她加了件衣裳,再将她顺滑如丝的黑发从衣襟中取出,用篦子慢慢梳理,打理整齐后命两个小丫头将她抱到梳妆台前安坐。

    虞襄慵懒的趴伏在桌上,指尖一下一下拨弄锦盒上的流苏红绳,徐徐开口,“去了好生叮嘱邱氏,让她把虞思雨看牢了。虞思雨若是敢做出格的举动,甭管什么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先把人绑起来再说。她那脑子,我就是用狼牙锤去敲打,也是听不进半个字,还当我心怀妒忌见不得她好。倘若她起了歪心,必是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是怕她带累了哥哥,我管她是死是活,且由着她往火坑里跳。”

    柳绿边听边点头附和,见主子头发实在太顺滑,没法挽髻,只得用桂花油抹的湿湿地,再用几根银簪四下里固定成蝶花状。

    虞襄对着铜镜左右看看,满意的摆手,“行了,赶紧去吧。”

    桃红捣碎凤仙花,将混着明矾和玫瑰精油的花汁倒进小碗碟,再放入一团棉花浸透,见小姐颇有些百无聊赖,捡了个话题道,“小姐,那方家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哦?怎么个俊俏法?”虞襄转脸看她。

    “皮肤很白净,眉毛很英气,鼻子……”桃红一边说一边用小镊子将棉花攒成指甲盖大的一团,小心翼翼放在主子指尖,再拿布巾包好。

    说得正起劲,挂在廊下的大鹦鹉阿绿扯着嗓子叫起来,“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桃红连忙噤声,却已经晚了,虞品言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沉声道,“这一个月内谁也不准踏进前院,犯忌者自去管家那里领三十大板。”

    桃红胆战心惊的应诺。

    虞襄抿嘴笑道,“哥哥,那方家公子果真那般俊俏?”

    “不过尔尔。”虞品言本就冷硬的面庞越发透出几分不悦,走到妹妹身后,摁住她肩膀,贴着她耳廓盘问,“他母亲今日可曾说些什么?”

    “不就是一些家长里短么。不过看她那样子,似乎想让虞思雨给她当儿媳妇。你也知道方家家资丰厚,富可敌国,虞思雨现在指不定怎么美呢。”虞襄轻轻吹了吹指甲上的凤仙花汁,一股独特的香味转瞬在空气中蔓延,令人醺醺欲醉。

    虞品言将脸埋入妹妹颈窝深吸口气,这才在她身边落座,接过桃红手里的小镊子,给妹妹染指甲,动作十分熟练。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纵横八方的骠骑将军竟有如此儿女柔肠的一面。

    “方家现在看着一团锦绣,实则早已是烈火烹油,时日无多。虞思雨那里,你得好生敲打敲打,莫让她带累我永乐侯府。你也是,别听人念叨几句俊俏就以为……”

    眼见哥哥又要开始无休无止的念叨,虞襄忙将空闲的手挂在他脖子上,唇角往上一翘,讨好道,“我知道啦,再俊俏能比得上我哥哥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哥哥这般俊俏的郎君啦。而且哥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我大汉朝的盖世英雄。我要嫁人,必定得嫁哥哥这样的,那些个凡夫俗子压根入不了我的眼。”

    她眨了眨晶亮的猫瞳,轻笑道,“不过,比哥哥更优秀的男子这世上怕是没了,所以注定我这辈子嫁不出去。哥哥,你可得养着我啊。”

    她凑近了,用鼻尖轻碰虞品言鼻尖,温热地带着莲花馨香的气息直叫人沉迷。

    虞品言眸光恍惚了一瞬,冷硬的面庞慢慢柔软下来,低声开口,“无需你提,哥哥自然养你一辈子。今晚都吃了些什么?”

    “白斩鸡、如意鱼卷、龙须四素、清蒸鳜鱼……”虞襄一样一样细数。

    “只吃了这些?我还当你喝了一大桶蜜,所以小嘴儿才这样甜。”虞品言揉揉她饱满的唇珠,眼中沁出浓烈而温柔的笑意。

    “蜂蜜没吃,倒是吃了点这个。”虞襄挑开桌上一个玳瑁小盒的盒盖,沾了一指嫣红的蜂蜜状的东西轻轻涂抹在下唇,又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笑道,“这口脂是我自己做得,玫瑰花瓣添一点儿蜂蜡再添一点儿猪油细细捣碎,晾干后就能用了。人都道‘朱唇未动先闻口脂香’,哥哥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她一面轻笑一面又沾了一抹口脂,先是置于虞品言鼻端让他嗅闻,忽又改了方向往他唇上涂去。

    虞品言十六岁便征战沙场,哪会识不破她这点小伎俩,不过由着她胡闹罢了,且等她将自己唇瓣染红便眯眼欣赏她笑得越发灿烂的小脸儿。

    “哥哥,是不是很香很甜?”她眨眨眼睛。

    虞品言伸出舌尖舔了一舔,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弥漫,本就深刻而俊美的五官因着那染红的双唇而显得妖异邪肆起来。

    虞襄看呆了去。

    与此同时,虞品言的视线也无法从妹妹那晶亮饱满,好似熟透的樱桃的红唇上移开。他慢慢,慢慢靠近,鼻端钻入一缕缕玫瑰混合着莲花的清香,脑中忽然浮现半爿暧昧不已的诗句——艳色浮粧粉,含香乱口脂。

    口中一阵干渴难耐,恨不能将那娇艳欲滴的菱形小嘴狠狠吞吃入腹。

    他心下微震,连忙拉开距离,又故作无事的夹起一团棉花,放在妹妹指尖,包好布巾后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虞襄毫无所觉,指使桃红继续给自己染指甲。

    叠翠苑,裴氏好不容易盼回半醉的儿子,连忙迈着小碎步迎上前搀扶。

    “赶紧擦把脸,”她拧了一条毛巾覆在儿子脸上,殷切的询问,“可与永乐侯结交上了?”

    方志晨躺在榻上喘了会儿气,等脑袋不那么眩晕了才气馁道,“他果然似传言那般冷酷,十分不好接近。我敬他酒,他直接推拒,与他说话,他爱理不理,还不准我在侯府随意走动。我为了缓解尴尬,不得不自斟自饮,一不小心便喝多了。”

    “他竟然如此不通人情。”裴氏听了略感气愤,却也知道能顺利住进虞家已经算是不容易了。那门外站立的拿着剑戟的士兵和频频走过面容整肃的巡卫,看得她心肝直颤,腿脚发软。

    原以为夫家已经足够富贵,与虞家比起来才知道那富贵只是流于表面一戳就破的水镜,似虞家这般森严巍峨才真正称得上世家大族。

    她咋了会儿舌,这才想起给儿子灌醒酒汤,叮嘱道,“他可是都指挥使,全大汉朝最不能招惹的阎王爷,有点脾气是应该的。你且忍耐一二。”

    扶儿子起来,她继续开口,“我今儿见了侯府两位小姐,想将那庶长女定下来,你觉得如何?”

    方志晨立时醒酒了,诘问道,“为何是庶长女?等我高中状元,莫说豪门世家的嫡女,就连当朝公主也娶得,为何非要娶一个庶女?母亲,你这是在折辱儿子啊!”

    “母亲不是没办法吗?”裴氏一脸苦色,“皇上现在严查国税库银,尤其是盐政这一块儿,也不知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你父亲连身后事都准备好了,满朝里数来数去,也就都指挥使能救他。结了亲,你父亲才有活路啊!”

    “他家不是还有一个嫡女?”方志晨依然不满。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家确实有个嫡女,却是个瘸子,不良于行。娶了她,谁给你掌家,谁给你出外应酬,说不准连子嗣都艰难。故此,我才退而求其次,定了庶女。”

    裴氏一脸可惜,却也不想想她家在京城百年世家中算个什么次第。也是在扬州那等浮华喧嚣之所迷了眼,又被盐商们捧得有些飘飘然不知所谓,入了京那抬到天上去的头还低不下来,总以为自己儿子乃经世之才,万中无一,别家的女郎都得由着他挑挑拣拣才行。

    方志晨想到父亲陷入的困境,果然只有凌驾于三司之上的都指挥使才能救,只得咽下满腹屈辱,点头道,“儿子听母亲的。只一点,定亲前且找个机会让我见见这虞家大小姐。”

    裴氏欢喜的摸摸儿子脑袋,笑道,“那是自然。这虞家大小姐虽然是庶女,却自小长在嫡母身边,相貌气度样样不差,你一定会满意。”

    母子两商谈片刻,这便把婚事定下了,只等殿试过后中了状元就风风光光上侯府提亲。

    ☆、第三十二章

    一月后,方志晨果然高中,却不是状元,而是探花。

    今科状元乃岭南人士,姓沈名元奇,论起长相比之探花更要俊美十分,游街的时候差点没被路人砸来的鲜花荷包淹死。然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才华。皇帝惊叹于他言辞犀利、论点独到、内藏乾坤的策论,口称这是他登基以来阅览过的最优秀的卷宗,随即找来几位当世鸿儒,于琼林宴上轮番试探。

    状元郎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直将几位鸿儒驳得哑口无言,自愧弗如。他不但才华横溢,论起做人也分毫不差,几句话又将场面圆了回去,引得皇帝龙心大悦夸赞不已。

    榜眼和探花本也是当世俊杰,在他的衬托下反显得暗淡无光了。

    宴后皇帝留下状元郎彻夜长谈,翌日便将之调入翰林院担任侍读学士,竟一跃成为从五品的京官,其圣眷之优渥可见一斑。

    且不提各方势力如何拉拢这位状元郎,一年一度的醮会又要在白云观举行。此乃京中一大盛事,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前往道观举行祭祀活动,以祈求新的一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帝后二人虽不能亲至,却也会派遣侍从往观中送祭品,为期十日的庆祝活动能把全京城的人都引出来。

    永乐侯府,西厢小院。

    站在金丝架上的阿绿看见大步而来的俊美青年,蒲扇着翅膀高喊,“侯爷来啦,侯爷来啦!”

    虞品言边走边往它嘴里弹了一粒花生,这才堵住它破风箱一般粗噶的大嗓门。桃红柳绿两人刚替主子换好衣裳,正跪着整理裙摆。

    少女穿着一件火红色的柔绢曳地长裙,外披轻薄透明的鲛菱纱罩衫,浓艳的色彩没被罩衫压住,反更添了几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