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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不过不知怎地,顾母现在有些不敢和她这个大女儿说话,因为她不知道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曼璐又会说出什么让她心有不安的话来。顾母想来想去,决定把本来打算自己去和曼璐说的嫁人之事交给曼帧,顾老太太那里是不用指望了,家里面,下面几个孩子跟曼璐都不亲近,只有曼帧和曼璐要好,由曼帧去说,曼璐应该能听得进去。将来要是曼璐和家人再弄僵了,就让曼祯在中间调解一下,总不能让曼璐跟这个家断了关系。顾母拿定了主意,这才安下心来,上床睡觉。

    顾母找个时间,就把她对曼璐的婚姻安排和曼帧说了,让曼帧告诉曼璐。曼帧拍着胸脯,向顾母保证,保证完成任务。不等曼帧找上曼璐,路清萍带人回来看房子。因为顾家现在住的这栋楼,是当初曼璐年轻,正当时的时候,包她的一位客人给她顶下来的。路清萍准备开裁缝店,启动资金不够,本来她最开始的想法是准备自己想法筹措的,但是顾家人的作为几次三番的惹恼了她,所以路清萍就把主意打到这所房子身上,准备给顾家人一个教训。

    在院门口送走了来看房子的最后一拨人,路清萍回转,遇到等在房门口的顾母。顾母迫不及待的问道:“曼璐,我们是要搬家吗?”所以你才准备卖房子?

    “唔。”路清萍点点头,不肯多说,自顾回屋,插上房门,将眼巴巴的望着她,希望她能多说几句的顾母,以及站在楼梯上的几个孩子和顾老太太关在了屋门外。

    “奶奶,我们不住在这里了吗?那我们要住在哪里去?是不是要搬到像我的同学夏晓霞家里那样大的房子里面去住了?夏晓霞过生日的时候,我去过她家一次,她家的房子好大,好漂亮,还有花园,而且还有大汽车。我们的新家会有这些吗?”曼璐最小的弟弟安民天真的问道。

    “会有的,都会有的。只要我乖孙想要的,就一定会有。”顾老太太笑眯眯的抚摸着安民的脑袋,转头问顾母:“伟民她妈,你说是不是?”

    “啊?”顾母被问得一怔,要不是有人来看房子,她还不知道要搬家。新房子怎么样,曼璐并没有和她说,她也没去看过,但是新家一定比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要好,毕竟只有往高处走的,没有往下走的,不然曼璐干嘛卖房子,因此点着头含糊说道:“嗯,新家比我们现在的家要好。”

    伟民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从旁插言:“妈,这次搬家,你回头和大姐说说,让她别跟着我们搬过去了。搬了新家,邻居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大姐不过去,人家就不会知道我们家有个做舞女的姐姐,而且……而且大姐若是来家的话,让她穿的正常一点,别打扮的妖妖娆娆的,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家出来似的,让人一看就猜出她的身份。”要是依伟民的意思,根本不想让曼璐来家,但是这话就算说了,顾母也不会答应,因此他退而求其次,在曼璐的穿着上作了要求。

    “就是,哥说的对。左邻右舍要是和现在似的知道我们有一个做舞女的姐姐,我们在外面又抬不起头来了,都不够丢人的!那样的话,还不如不搬!”杰民出言附和。

    顾老太太跟着说话,她赞同伟民和杰民的意见。“伟民和杰民说的有道理,孩子他妈,孩子都大了,正是要脸的时候,可不能让曼璐这个不知廉耻的下贱货给带累了,还是分开住的好。到了新地方,谁都不认识,不知底细,我们家正好有个新的开始。”不能让曼璐跟着搬过去。

    “啊?”顾母呆住了,没想到他们奶孙三人竟然想着将曼璐扫地出门。虽然顾母觉得她应该出言反对,但是一想起她出门,左邻右舍在背后的指指点点,笑话自家,她不由得犹豫起来,因此说出来的话变成了,“可是,可是不让曼璐搬过去,那让曼璐住在哪呀?她一个人住,怎么行?”

    “随她住在哪都行,就是别和我们住在一起。再说,她怎么是一个人住了,不是有阿宝嘛。阿宝不是她雇来伺候她的嘛,正好陪着她一起住。”伟民抬头看了一下房顶,说道:“要不这栋房子就别卖了,她就住在这里好了,反正旁边的邻居都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不用怕丢人。而且我们走了,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管怎么胡天黑地也没人管她,岂不正好!”

    “就是,就是。”杰民在一旁大声附和着。“我不要和大姐住在一起,我不想再被人笑话!”

    ……

    这他妈的说的都是什么屁话!隔着薄薄的门板,顾家人说的话清晰的传入路清萍的耳中,将路清萍差点没气死,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强自按下冲出去和顾家人大吵一架的冲动!不生气,不生气!为这帮子人生气不值得,不值得!路清萍的手紧紧的攥着,在心中不住的告诫自己。

    这帮人是不是把曼璐当死人呀?就这么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在曼璐的门外谈论着将曼璐赶出家门,他们有没有想过曼璐的感受,真当房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还是故意说给曼璐听的?

    就算是搬新家,新房子是曼璐赚回来的,他们却不肯让曼璐去住,他们到底把曼璐当作什么?路清萍在心里再一次的为曼璐感到不值!本来路清萍还想着再找几个买家,将房价往上抬一抬,现在她决定不用了,她要尽快,马上搬走,比起多拿的那三瓜两夜宵枣的,她不想和顾家人在多呆一分钟,她看到顾家人就恶心,想吐!

    虽然路清萍一早告诫自己不生气,但是晚饭还是被顾家人气得没吃多少。到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她饿了,于是拿钱出来让阿宝出去给她夜宵回来。

    “笃笃。”曼璐的房门被敲响了。

    路清萍以为是阿宝买点心回来了,就应声让门外的人进来。曼帧推门进来,见路清萍抱着这个抱枕靠在床头发呆,和她打过招呼后,在路清萍脚下的床头坐下,开口:“姐,妈让我跟你说点事。”

    曼帧将顾母对曼璐婚嫁的计划说了出来,然后说:“姐,我觉得妈想的不对,你不用等我毕业后再考虑婚事,要是现在你遇到了合适的对象,能嫁你就嫁了吧。”

    路清萍看着语出真挚的曼帧,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微挑着眉毛,说道:“你倒是真心待我。只是你也知道,哪家女儿嫁人,也没有再继续养着娘家一大家子一说。如果我嫁了,你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靠什么生活?谁来养家?

    “啊?”曼帧被问住了,这和她意想中的答案怎么不一样,不是曼璐该说她不放心这一家子,所以她就算要出嫁,对方必须答应要养顾家老小才行,不然她就不嫁,要不然至少要等到顾家一家能自立的时候才出嫁的吗?

    对上路清萍似笑非笑的眼神,曼帧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强笑道:“‘桥到船头自然直’,到哪个山上唱哪个歌,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而且我现在已经上了大学,我课余时间可以去辅导学生,赚些钱回来补贴家用,等我毕业正式工作后,姐,到时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曼帧握着路清萍的手,非常诚恳而又带着感激的说。

    真是滑头,难道你这边避重就轻的把这个问题跳了过去,就能当问题不存在了不成?路清萍把手从曼帧的手中拽了回来,意味深长的说:“是呀,以后,顾家可能就要靠你了。”叹了一口气,“我比不得你,你是大学生,我累死累活的撑到现在,却成了顾家丢脸的存在,到时只要顾家不要把我嫌弃到底就行了。”希望等我离开后,一家子重担都压在你身上时,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曼帧赶紧劝慰道:“姐,你这是说的哪的话,你为整个家的付出,大家都看的见,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

    “是我妄自菲薄吗?”路清萍拉长了声音,嘴边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说道:“我的付出,大家都看得见?”

    想到顾家人对曼璐的态度,曼帧也知道她的话难以让人信服,忙道:“姐,奶奶思想守旧,她不清楚家里的窘迫,一直活在家里还是当年那个富足的地主家庭里,所以才会对你是那个态度。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在世上呆几年,谁忍心去戳破她的那个梦呢?难道你要让我们去告诉她,爸爸死后没留下一点积蓄,而且因为爸爸的病和丧事反而掏空了家底吗?她怎么受的了这个打击!”

    “伟民和杰民他们年纪还小,没见过市面,不知道这世道的艰难,而且毕竟谁家有个做舞女的姐姐,说出来都不好听,他们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因为在朋友面前丢了人,所以发发脾气也是正常,你也别和他们计较,等他们大了就好了。”

    听着曼帧为家人辩解的话,路清萍只觉得好笑。顾老太太思想古旧,但是她作为一个寡妇,抚养儿子长大,并供他读书,为他娶妻生子,会不知道世情?乡下田地收成如何,每年都回乡扫墓的顾老太太会不清楚?

    她儿子当年不过一个书局的文员,将一家人接到上海,乃至到死的时候,一家子都是租房子住的,结果,在儿子死后,反而一家人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儿子活着的时候要是有买房子的钱,犯得着一家子九口挤在租的三间房子里吗?顾家到底有什么样的积蓄,不仅支撑着一家八口买房,而且还不理会物价上涨,没有田租补贴,每天大鱼大肉的好几年的生活?顾老太太是的不清楚,还是装不清楚?

    伟民和杰民还小?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大牙,若说两个小的年纪小,不懂事,跟着瞎胡闹,路清萍相信,伟民和杰民两个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都在读初中,伟民眼看就是高中生了,他们还小?到底要长到多大才算大呀?这话也亏曼帧能说的出口!

    “是呀,一家子不是老,就是小,只有我是大的,所以我不能和他们计较,受了委屈,只能自认倒霉,干受着。”路清萍长叹一口气,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和他们计较,反正也计较不出什么。就算计较了,到了最后都是我的错。我认了,只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感同身受,尝尝这个滋味就好了,看她还上下嘴唇一碰,话轻飘飘的说出来不?”

    听了路清萍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的话,曼帧不由得觉得一阵心虚。“姐,妈那边还有事找我,我要去看看,回头有时间我再找你聊天。”曼帧丢下一句话,起身飞快的离开了曼璐的房间。

    看着曼帧落荒而逃而逃的身影,路清萍的眼神变冷,心中冷哼一声,到她这里来讨好卖乖,找错了对象!曼璐拿你当好人,觉得你是她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唯一的温暖,但是路清萍可不这么认为。

    当她不明白,为什么曼帧让曼璐不需要顾及顾母所说的那个等她毕业了再出嫁。那是因为曼帧清楚,以曼璐的条件,找个不嫌弃她,肯娶她的,不容易。真当舞女上岸是那么容易呢?

    想从良和能从良可不是一个概念,有的人想从良,结果可能一辈子都没能从良,所以哪怕曼璐不顾及曼帧大学毕业的时间,找个合适的人嫁出去,也有很大的可能到了曼帧毕业的时候,她还没找到这个人!而且就算曼璐找到这个人,曼帧也不怕,因为曼璐要真是不顾自己的人,她又怎么会去做了舞女。所以就算曼璐找到这个人,恐怕她也得等到曼帧大学毕业,把一切安排好,才能放心出嫁!

    曼帧的算盘打得多精,她这边向曼璐卖了好,曼璐搭着她的交情,感激她的善良,谢谢她这个妹妹为她着想,结果还什么事都没耽误,多好的事呀!真是没有比这再美的了,可惜她不是曼璐,她是路清萍,跳出亲情的框子,她能看清楚很多事,曼帧的算盘在她这里是打不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不知怎么地,写着,写着,将曼帧黑化了。其实曼帧没那么坏,像我们普通人一样,她并不恶毒,也善良,只是她的善良是在不妨碍自己的情况下。路清萍不会像曼璐一样疯狂,因为自己不幸,最终把不幸也加注到曼帧的身上,但是她也不会好心帮曼帧安排好一切,她选择一走了之,最终曼帧的命运如何,取决于她自己还有顾家那帮人。

    ☆、第7章

    曼帧因为听了路清萍句句意有所指的话心中不自在,推辞顾母找她有事,寻个由头离开了曼璐的房间。或许最开始曼帧对曼璐做舞女,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她心里是感激曼璐的,但是这么些年家里的潜移默化,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社会大环境的影响,让她在心疼曼璐的同时有了别的想法不足为奇。

    曼帧体谅曼璐,因此她尽量不乱花钱,是家里穿的最破的,一件衣服穿了又穿,破旧的不成样子了还舍不得做新的,想着用这种节俭方式让曼璐能多休息一会儿,不用接那么多的客人。路清萍不管曼帧是真心为曼璐着想,还是沽名钓誉,另有所图,以为自己尽量少用曼璐赚回来的钱,她就能好过一点,幻想着她能和曼璐择清关系,做个清白善良的好女孩。

    曼帧的行为,相对于顾家其他不知好歹的其他人来说,是好了很多。对原来的曼璐来说,这或许足够了,但是对路清萍来说,远远不够。曼帧所谓的心疼曼璐,也只是把这份心意不动声色的表露给少数人看,但是她从来不曾在家人的面前为曼璐争取些什么;并且在顾家人指责曼璐的时候,也不曾正面为曼璐说话;也不曾严辞教导伟民杰民他们,让他们去体谅曼璐;而且对顾家人的浪费,大手大脚视而不见,不予置评。这让路清萍觉得曼帧的善良很虚伪。

    对这样的曼帧,路清萍无法心生好感,她不喜欢她,但是也称不上厌恶。说到底曼帧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对她要求太高,她自然做不到。路清萍不会像原著中的曼璐去害曼帧,但是她也不打算为曼帧作什么,等她离开顾家,曼帧的命运如何,取决于曼帧自己和顾家那帮人,与她无关。

    被路清萍支使着买宵夜的阿宝买东西回来了。路清萍坐在沙发上一面吃着阿宝带回来的擂沙元,一面举目四顾,将整个房间打量完毕,心中琢磨,屋里的这些家具都是当初曼璐为了脸面花大钱置办的,沙发、茶几、软床、留声机之类的这些东西如果卖掉的话,虽然是旧货,卖不上什么价钱,但好歹总能凑个几十、一百的。本来路清萍只是想卖了房子,拿了房钱走人,不过在听了顾家人因为搬家换房子的那番话后,她改了想法。这种人,就该什么都不给他们留。蚊子虽小,但是到底是肉,她不嫌少。

    因为要卖房子,路清萍考虑到顾家人的住处问题,她在给自己租好房子的同时在石门库那里给顾家租了房子,付了差不多一半的租金作定金,和房主说好,先租一年。如今路清萍改主意了,所以次日她跑到房主那里,想要退租,但是房主不同意,最终她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才将租期改为三个月。

    拿着签好的租房合同和扣除房租后退回来的定金,路清萍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和房产经纪那里。在房产经纪提供的有意向买顾家房子的买主名单中,路清萍谢绝了房产经纪的推荐,在房产经纪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挑选了一名在市政府做事的小官作为买家。

    路清萍挑选出来的买主出的价钱不是最高的,但是他在市政府供职,哪怕只是手底下只有一名职员的小官,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以她对顾家人的了解,如果路清萍就这么卖了房子,一走了之,顾家人一定会上门来闹。如果镇压不住顾家这帮人,买了房子那家人岂不糟心,她岂不是害了人家,所以这个买主的身份必须足以镇住顾家人,因此这个在市政府工作的买家是最合适的人选。

    由房产经纪联系买主后,因为买主希望尽快入住,而路清萍希望一次性拿到购房款,所以路清萍和买主在房价上又进行了进一步磋商,路清萍在买主原有买房价钱上又让了两百块钱后,答应后天将房子腾出来,到时买主就可以入住。两人在房产经纪的操持下,签了房屋转让合同。

    将买主开具的支票放到包里收好,路清萍在街上打听着,找到收旧家具的,将他带回顾家。到家的时候,路清萍发现家里除了阿宝,其他人都不在家,上学的还没放学,顾老太太出去遛弯还没回来,顾母去了菜市场买菜。真是天赐良机,因此她也不争较价钱,将曼璐屋子里的家具一股脑的全都卖给了收旧家具的,让他在顾家人回来之前,尽快将东西打包拉走。

    阿宝看到路清萍这么干净利落的处理掉房里的家具,将屋子清理一空,心中恐慌,站在一旁,带着犹疑的目光看向她。打发走收旧家具的,路清萍转头看向阿宝,笑着对她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曼璐搬空的屋里。

    路清萍从包里拿出阿宝一月的工钱递给她,“虽然这个月刚过没几天,但是我给你算一个月的工钱,算是赔偿,”又指了指因为衣柜被卖,而胡乱堆放在在地上的衣服说:“这些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有些还能穿,你看看,若是有合意的,尽可以带走。”反正曼璐所有的衣服,除了她身上穿的这件紫色带几何花纹的,她一件都不会带走,留给顾家还不如送给阿宝。

    拿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份租房合同,路清萍抬头看了一眼房子,轻叹一口气,递给阿宝。“阿宝,按道理说结清了工钱,你就能离开,但是麻烦你留到顾家人回来,告诉他们这房子被我卖了,买主是市政府的官员,钱我拿走了,这里装的是我给他们租的房子的租房合同,因为买家后天就要搬进来,所以请他们不要耽误,赶快搬家。”

    阿宝木愣愣的接过被路清萍塞过来的纸袋,被路清萍带来的一波波的冲击弄傻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路清萍拎着包离开。

    路清萍走的时候,除了钱,除了身上穿的那件曼璐的衣服,只带走了她来了之后逛街买的布料作的那几件衣服,行李箱里空荡荡的,轻巧的很。路清萍在离开的时候,看到了放在门后的香烟木架盒和装报纸的大布袋,想了一下,把它们也一并带走了。这东西既然当初顾家人不稀罕,那么现在就算想要,也不给他们留。想要,自己花钱做去!

    本来路清萍的意思是让阿宝等她离开,不管顾家人哪个回来,将纸袋交给他,然后把她的话一说,就完了。但是阿宝误解了路清萍的意思,等顾家所有的人都回来后,她才拿出纸袋,并把路清萍的话说给顾家一家人听。

    阿宝说话的时候,顾家一家人正在饭厅吃饭,听了她的话,一下子都傻了。曼帧最快反应过来,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将阿宝手里的纸袋拿了过来,看到里面除了一份租房合同之外,什么都没有。曼璐竟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撒手走了,曼帧就是一呆,站在原地半晌不出声。

    顾母也反应了过来,跑到曼帧身边,神色焦灼的问道:“曼帧,你姐到底是怎么说的?”曼帧苦笑一下,什么都没说,将手里的租房合同递给了顾母。顾母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在家里也认得几个字,她将合同接了过来后,仔细翻看了一遍,又去拿装合同的纸袋,慌张而又焦急的问道:“这怎么是租房合同?”说好的新房子呢?“而且怎么就只有这个?她就没留下什么钱?这房子卖了的话,应该有一大笔钱吧?她就没给我们留点?”

    曼帧默不作声的将手里的纸袋递给顾母,顾母接了过来,里面空无一物,她不相信的左看右看,甚至将纸袋口朝下倒了过来,还抖了抖,里面什么都没有。顾母不死心,甚至将纸袋撕了开来,还是什么都没有。顾母这下子可真傻了,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嘴里犹自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曼璐竟然一点钱都没留下,这怎么可能?当初她可是说过要供养弟弟妹妹上大学,出人头地,要等到他们自立的,她怎么半道上就走了?

    曼帧鼻子一酸,真心为曼璐的离开而伤心,哭道:“妈,姐是真的走的,她是真的离开了,她就这么丢下我们一大家子走了。我们伤了她的心,她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再也不管我们了!”不管相不相信,姐都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母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不同于曼帧此刻的真心,她的眼泪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担忧。上次好不容易从曼璐那里要来的二十块钱已经花了一半了,如今曼璐就这么撒手不管,走了,她们这一家老小将来可怎么活呀!

    伟民听到曼璐的离开消息一愣,但是旋即整个人如同卸去了一块石头一般轻松,因此不以为意的说:“走就走呗,走了正好,省的我们家整天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有个做舞女的姐姐,被人笑话。家里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存在当是什么好事不成?如今她走了,我们再一搬家,之后再也没人笑话我们了,岂不正好。”

    从一开始伟民就打着家里就算有了新房子,也不要和曼璐住在一起的主意。对伟民来说,曼璐的离开正和他意。不管是租的房子,还是自家的新房,对伟民来说,都无所谓,他只要搬离这个知悉自家底细的地方就好。只是一直被娇养长大,不知道市面疾苦的伟民并不清楚租房和自家房子的区别。当年顾父去世,一家挤在三间出租房里过日子的记忆对伟民来说,那个时候他还小,经过这么些年不愁吃穿,家里一人一个房间的生活,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连伟民都记不清了,何况比他年纪更小的杰民,因此他也不知忧愁,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说道:“大姐这回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们不待见她,所以离开了。这样也好,那天我们不是商量了嘛,搬到新地方不让大姐跟去,如今大姐走了,还省得发愁到时大姐上门的话我们怎么跟邻居们解释。如果以前大姐就这么有眼色就好了,也省的我们被朋友笑话这么多年。”言下之意反而觉得曼璐走的晚了。

    两个小的对曼璐的印象不深,本来想发言的,只是抬头的时候,见一直带着他们,一向笑眯眯的奶奶脸色不好,因此没有跟着两个哥哥后面捣乱,乖乖的埋头吃饭,不发一语。

    从顾老太太知道曼璐去做舞女开始,她就把几个孩子笼在身边,尽量避免和曼璐接触,免得被曼璐给带坏了。那个时候两个小的不过三四岁,因为整日被顾老太太带在身边,再加上曼璐晨昏颠倒的“忙碌”生活,所以他俩和曼璐相处的时间根本不多。只是根据顾老太太的描述,知道曼璐是个不知道廉耻的“坏女人”,但是他俩太小,还不太能理解顾老太太的话,只是根据顾老太太的话,知道曼璐是坏女人,所以下意识的避开曼璐。对他俩来说,曼璐不过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所以离不离开,两人无所谓。

    都到了这个时候伟民和杰民还说这种话,顾母又气又急,头一次在心里后悔当初他们指责曼璐的时候,没有大加训斥他们,只是这个时候她无暇理会伟民和杰民,擦了擦眼泪,看向阿宝。

    说到底顾母不相信曼璐就这么狠心,一点钱没留下,就这么丢下他们一走了之。“阿宝,你在我们家做了这么久,曼璐对你不错,我们也从来没难为过你,你怎么可以把曼璐留下的钱拿走了呢?你若是交出来,我们就不和你计较了,要不然,我们就打电话叫警察,送你去吃官司去。”

    难为软弱无能的顾母软硬兼施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是阿宝根本不吃她这一套。阿宝这个人,典型的大都会小市民,市侩、小心眼、欺软怕硬、蹬高踩低、偷奸耍猾、爱贪个小便宜什么的,但是并不是坏人,大奸大恶的事情她做不出。在顾家做工的这几年,她一向是用鼻子去打量的顾家这些人的。因为用她自己的话说,不管她做多做少至少是凭着自己的一双手讨生活,不像顾家……

    虽然阿宝看不上曼璐从事不正当的行业,但是到底曼璐是发她薪水的老板,而且在顾家作了这么久,对顾家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曼璐是为了一家子生计,迫不得已作了这一行,因此她在看不起曼璐的同时又同情曼璐的遭遇,但是对顾家这些依靠曼璐作舞女养家的“寄生虫”则嗤之以鼻,是看不上的。

    本来阿宝就是曼璐为了门面雇来了的,雇的时候已经讲好,只伺候曼璐以及她的客人,说是那么说,但是到底做事的时候不可能那么严格执行,所以顾家人要是支使她干点什么,阿宝从来都不肯给他们面子,十件事里也不过作上半件,就要抱怨个老半天,闹到曼璐那里要加钱,不然就不肯做,甚至为此和顾家人争吵起来也是有的。时间一长,顾家人知道她的难缠,也就不支使她了。如今被顾母这么冤枉,阿宝哪里肯依。

    以前,阿宝和顾家人呛声的时候,她还会被曼璐骂上几句,因为阿宝还想要这份工,所以只能忍下。但是如今曼璐已经丢下顾家人不管,走了,而且工钱也都拿到手里,阿宝哪里还肯给顾母好脸色,听顾母这么一说,立刻嚷道:“我是受了大小姐的托付传话的,至于钱我可是一分都没看到。顾太太,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从前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我敬你几分。如今竟然污蔑我偷钱,还说要把我送到警局,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不吃消这个罪名。你可别给我乱扣罪名,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呸!”阿宝恨恨的吐了一口吐沫,说道:“我好心好意的留下来,转告大小姐托付的事,没想到你们不领情还则罢了,竟然还污蔑我偷钱?你们也不想想,就你们这样待大小姐,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小姐怎么会不寒心?还给你们留钱?想的美!就你们这样,大小姐还给你们租房子,要我说,大小姐就是心太好了,才把你们惯成这样,要是我,给你们租房子,不把你们卖了都是好的!我呸,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愿意报警就报警吧,老娘等着你!谁怕谁!”

    阿宝大骂了顾母一顿,甩甩手,不理会身后顾母的喊叫,到了楼下拿起她收拾的包袱走了。她不认为顾家会报警,顾母不过是吓吓她而已,但是阿宝可不怕这个。一是因为她没有拿钱,理直气壮,心不亏,自然不害怕。二是因为虽然现在是民国了,但是如今的警局和古代的衙门没什么差别,不管有理没理,没钱你别进来。顾家这种外来的,在整个大上海无依无靠,无权无事,又没钱,找警察来抓她,虽然她讨不到好去,但是顾家也占不到便宜。顾家将警察喊来,完全是自讨苦吃!

    顾母被阿宝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得七窍生烟,她怎么肯就这么看着阿宝离开,拉着曼帧的手,让曼帧打电话报警,叫警察来,又一迭声的喊伟民和杰民,让他们拦住阿宝,不许她走。

    伟民和杰民嫌顾母丢人,走在一边装听不到,不肯应声。曼帧一面帮顾母揉着气得发疼的胸口,一面温言劝道:“妈,不能打电话报警,我们没有证据说阿宝偷钱。再说,阿宝不可能偷钱,因为姐要是留钱给我们的话,她就不会走了。”留钱下来,就是说明曼璐还顾念着顾家,既然这样,曼璐又何必要走!

    顾母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无法接受曼璐什么也没留,就这么狠心丢下家人离开,因此忍不住哭倒在地。“你说说你姐姐,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就算被自家人说两句,又怎么了?毕竟是一家人,能有什么隔夜的仇?她倒是痛快,一走了之,把个烂摊子丢给了我,你让我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呀?……”我拿什么养家呀?

    “妈,妈——”曼帧想到家中的生计问题,也发起愁来,跟着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安慰顾母。“你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我,还有伟民和杰民,……”

    “行了,别在这淌那点猫尿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的顾老太太突然出声。顾老太太为人是输人不输阵,她看不上顾母摆出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颤颤巍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狠狠的白了顾母一眼。“你给我起来,挺大个人摊在地上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儿女们笑话!”

    因为顾老太太开口,顾母不敢不停,她被曼帧从地上扶起,不敢大声哭嚎了,却依旧不住的淌眼抹泪,一副天就要塌下来的模样。顾老太太指着她,数落道:“你说说你,你这辈子除了会淌那点猫尿,你还会干什么?啊?啊?……”

    “你个窝囊废,什么都指望不上的废物点心!一点都不中用,我们家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媳妇!你还不如曼帧明白,还报警,叫警察来,你当警察局是你家开的呀?我们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是个外来户,擎等着警察上门勒索了是不是?”顾老太太太日常出去遛弯的时候,不是没听邻居们说,说现在的警察里面好多都是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干实事的少,敲诈勒索的事不少干,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警察眼里的“肥肉”。躲还来不及呢,哪能自己送上门去!

    “曼璐那个不要脸的死丫头走就走了,没工夫去理她!”活了这么多年,顾老太太还是能分得清轻重,她知道当务之急是该干什么,因此对着顾母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你也听阿宝说了,这房子被曼璐那个死丫头卖了,买主后天就要上门收房来了,人家在市政府上班,而且还是官,我们惹不起。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尽快搬家,不然等着人家上门被赶呀。那个死丫头不是给我们租了房子嘛,这个时候也没时间计较好坏了,先搬过去落下脚再说。”至于以后,等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有顾老太太这一番话,顾母和曼帧接下来饭也没好生吃,赶紧去收拾东西。住了这么些年,顾家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时间紧,只靠顾母一个人根本收拾不过来,伟民他们也指望不上,顾老太太那么大的年纪,让她干活,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模样,就让人心惊胆颤,没办法曼帧只好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帮着顾母一起收拾东西,赶来在买主搬进来之前,一家搬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时候上海的警察,底层的大都由流氓地痞组成,尽管他们穿着警服,但是本质不会变,因此不要指望他们干什么,他们是穿着合法外衣的混混。就算顾家找警察去评理,也评不出来什么,反而还会破财,当然阿宝也讨不到好,但是比起需要做女佣来养家糊口阿宝来,顾家显然油水更大,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阿宝不担心顾家叫警察,而顾老太太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当然不肯叫警察。

    ☆、第8章

    路清萍离开顾家后,在去作电车前,随手将从顾家带走的香烟盒架和装报纸的布袋送给了一位头大身子小的瘦弱报童,换来了对方一连串的感谢。东西都还是全新的,就算自己不用,折旧卖出去,至少也能换个块八角的。虽然路清萍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是对于小小年纪就在街上讨生活的报童来说,这可是一笔不算小的收入。

    带着报童的感谢,路清萍去布店买了不少布料,又买了不少裁剪用品,然后坐上电车,向上海浦东走去。因为不想被顾家人找到,路清萍给自己租的房子并没有在市区里,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郊区。考虑到经济性和生活的便利性,最终她选择了把房子租在了外高桥,所谓的外高桥是高桥镇外围的农村地区。

    高桥镇从南宋时代就已经存在,虽然位于上海浦东,但是很是繁华,有直接从市区通向这里公车,还有渡口。建有海滨浴场、电厂、布厂、织厂、染坊、盐场、……商业渐趋繁荣,市政府在这里也不遗余力大力开发,所以高桥镇是浦东非常热闹繁华的地区。

    因为高桥镇是上海大亨杜月笙的出身之地,而且他前几年回来,在这里大手笔翻盖了杜宅,并新建了杜家祠堂。虽然杜月笙住在市区,一年半载也不一定回来一次,但是高桥镇还有不少他的直系亲戚居住在此,而且镇上还有很多杜家族人,并且因为联姻的关系,镇上好多外姓人和杜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杜月笙的名头罩着,这里的社会治安很好,流氓地痞一般都不敢在这里闹事,安全性很好,住起来很安心。

    因为高桥镇的繁华,有很多工厂,所以很多外高桥的人都跑到高桥镇做工。而且因为房租比高桥镇便宜近三分之一,因此很多在高桥镇做工的外乡人就选择到外高桥租房住。路清萍夹在这些租房的外乡人中,在离高桥镇大约四五里地的一所村庄里租了房子。

    路清萍租的房子房东是一名姓郑的老太太,丈夫已经过世。她这一辈子生了好几个孩子,最终长大成人的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也已娶妻,并都已经生儿育女。因为儿子和媳妇白天要去高桥镇做工,将八岁的孙子和五岁的孙女留在家里由她照看。

    房子是新翻盖的,正房是四间明亮大瓦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青石套就的院墙。牲口棚和猪圈、厕所都在后院,整个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非常干净。条件不错,但是租金要的也比别人家高,吓退了不少看中房子的租客,最终路清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租下了东厢房。

    其实路清萍之所以看中这个房子,固然有房子刚盖好的,干净。全新,还不曾住人,更主要的是她看中了这家的厕所。在路清萍的记忆中,哪怕是到了现代七八十年代,在偏僻一点的农村上厕所都是个大问题。但是这家可能是盖房的时候还剩下了点青砖、青瓦和石头,于是就把其利用了起来。不同于现在普遍的在大缸上放两块木板就成了一个厕所,而是用了青石板,外墙也不是随便用秸秆编的,而是用石头和青砖砌起来的,而且头顶也不是露天的,奢侈的用了瓦顶,不过只遮住了一半,剩下那半面用来采光。

    因为郑老太太不肯让路清萍在房间里做饭,弄脏房子,因此路清萍和她说好,在东厢房挨着大门口的那一侧,用木头和茅草给路清萍立了个棚子,里面垒了个农家土灶,,让路清萍用来做饭。路清萍拎包入住后,又跑了好几趟高桥镇,买了不少生活必需品用品。路清萍在外高桥的“隐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