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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胖管家僵硬地笑道:“在……”

    “叫他过来!”

    胖管家愣了愣,直到老太太不满地拧起眉,这才赶紧叫人去叫那个老王管家。

    老王管家是个五旬左右的瘦小老头儿,和胖管家的不淡定相比,这一位的沉稳风度明显更胜一筹,叫老太太看了甚是满意,当即指派道:“从今儿起,还是你管了这府里的事。”又不屑地瞥着那胖管家道:“别跟我说什么这是钟离家的事,如今老七的长辈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不管他谁管他?!我再不插手,这府里还不叫你们翻了天了!”说着,便叫王管家派人带他们去休息。

    默默旁观的林敏敏发现,那胖管家一脸委屈的同时,老王管家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与他那忠厚相貌有些不相衬的狡黠。顿时,林敏敏有种不好的感觉——这老太太,怕是插错手了。

    老太太果然说到做到,自第二天起,真个儿全面接手了侯府的家务。只是,叫想看戏的林敏敏多少有些失望的是,老太太出了招,人家吕氏根本就不应招,她叫人家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人家就真的关起院门不出门了。不仅是这吕氏,就连曾昙花一现的那位胖管家,也跟失踪了似的,再没在林敏敏他们的眼前出现过。

    不过,那位被老太太临危受命的老王管家似乎确实很有一套,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稳定了侯府里浮躁的人心。至少在林敏敏看来,从他们住进侯府的那一晚起,从饮食到起居,都被这位老王管家打点得妥妥贴贴、舒舒服服,渐渐的,连林敏敏都忘了当初对他的那一点疑心。

    赵家人“霸占”侯府后的第二天,从旅途劳顿中休息过来的林敏敏便开始和两个大孩子商量起自家的事来。

    她正想着要怎么跟钟离氏的族人联系,姐姐先开了口。

    “我想回老宅看看,”姐姐道,“这侯府再好,到底不是我们的家!”

    林敏敏深表同意。虽然她自己是个没家没族的人,可也不妨碍她懂得一些基本知识,何况中国自古就是个宗族社会,她总觉得老太太这么乱来,会惹出很大的麻烦。可是,不管老太太怎么折腾,她终究是侯爷的亲长,她的年纪和身份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就算将来惹出什么祸事,那位侯爷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但林敏敏他们就不同了,搞不好会成为迁怒的对象。

    “嗯,”林敏敏点头道,“我们先去看看房子情况如何。这么多年没住人,大概也需要修整一番。不管怎么说,最好能抢在那位侯爷回来前搬出去。”

    “跟七叔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弟弟显然更愿意有个年长的男人相伴,却被姐姐毫不客气地拍了个脑兜。

    “七叔家再好,那也是七叔家!”姐姐断然道。停顿了一下,又略带忧心地道:“老祖宗都这么着了,族长他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族长?那个侯……你们七叔,不是还没回来吗?”

    顿时,林敏敏又暴露出她的自以为是,惹得姐姐又丢给她一对白眼儿。

    “七叔又不是族长。”姐姐似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忽地一撅嘴,顿了顿才又道:“当年我们走的时候,族长还是老侯爷。后来因为他死的时候七叔还在海上,族里就另选了族长,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林敏敏眨眨眼,姐姐的话叫她忽然觉得,似乎这孩子对老侯爷有些不满的意思。她正要打听,不想窗外有人接着姐姐的话道:“去看看不就知道是谁了?”

    几人一回头,就只见英娘在窗外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还隔着窗户,英娘就对林敏敏他们笑道:“可不就是钟离家的族长太太和一帮子什么亲戚来了嘛。老太太叫人来请你们,我是懒得跟那些人应酬,就抢了这差事过来了。”

    跟在英娘身后的莲娘则是规规矩矩地从门口进来,望着林敏敏笑道:“老祖宗说,这是你第一次见钟离家的族人,叫我过来替你长长眼,可别叫人给挑了错。”

    好吧,就冲着老太太的这番心意,林敏敏就觉得,她的种种无礼霸道都可以忍受了。

    虽如此说,她仍一边起身相迎一边笑道:“要是存心挑剔,就是天仙似的人也能挑出毛病来。”

    顿时,这话叫英娘想起那个吕氏来,便跟在莲娘身后进了屋,一边笑道:“说起那个吕氏,看着还没敏敏娘你长得像个狐狸精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叫莲娘狠拧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英娘不由一吐舌。

    林敏敏则摸着自己那张脸,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道:“这也没法子的事,谁叫我天生就长了张狐狸脸呢,总不能划花了吧。搞不好,这一花,不仅没改了这狐里狐气,倒又多出几分鬼里鬼气呢,不是更吓人?”

    她的自我调侃,顿时逗笑了一屋子的人。莲娘责怪英娘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口不由心的?!那个吕……老侯爷夫人,好歹也算是我们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议论她。”

    说着,又拉过林敏敏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衫,一头秀发在脑后盘了个说不上任何名头的低髻,全身上下除了那根挽发的银簪外就别无饰物,甚至连个耳环都没有。偏如此简朴的一身,却依旧能衬出她眉眼妩媚,身姿婀娜,怎么看都跟“寡妇”二字相距甚远。莲娘忍不住叹息一声,建议道:“要不,带个面纱吧?”

    这个主意林敏敏喜欢。

    *·*

    只一眼,林敏敏就觉得,她大概不会喜欢这钟离家的族长夫人。

    老太太的傲慢无礼,是建立在她对自己的自信上,是一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即便是对上位者,她也不会改了自己的这一脾性。而这位族长夫人看人的眼神,却充满了一种“既然我爬不到更高的地方,至少可以踩低你”的恶意。

    当林敏敏戴着面纱,领着三个孩子进来时,老太太忍不住冲着她的面纱皱了一下眉。

    这一皱眉,看在那位族长夫人的眼里,却是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于是她和同来的几个妯娌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林敏敏领着孩子们向那几个妇人行了一礼,道:“也不知道几位的辈份,不敢贸然称呼。”

    刘氏则过来一一引荐。林敏敏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族里的辈份还挺高,连那年过半百的族长太太跟她都只是平辈。

    这时,只见坐在族长下首的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道:“这么说,你就是老五续娶的媳妇?”

    林敏敏记得刚才刘氏说过,这是四房的四太太,跟她也是平辈,便恭敬地弯腰一礼,道了声:“是。”

    那四太太却忽然拿着帕子捂嘴一笑,道:“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们虽不是你的公公婆婆,总是同族的亲戚,没得连见我们都要拿个巾子盖脸的道理,还是……老五家的觉得我们不够格平等相交?”

    这忽然的攻击,不禁令林敏敏微微一愕,也令上首的老太太脸色一沉。

    只是,老太太向来就是那张扑克脸,没沉脸前就已经是沉着脸的模样了,所以钟离家的众人都没有发现。

    林敏敏却不待老太太替她出头,就先行又是恭敬一礼,道:“先夫新丧,我一个寡妇人家,千里迢迢领着三个孩子们回来族中,又叫各位嫂嫂如此热情相迎,却偏偏又未能把先夫的灵柩一并带回来,实在是感到无颜见人。”

    这话可就好说不好听了,与其说是林敏敏的自辨,不如说是指责——我一个寡妇人家,才一进门,你们身为族人,居然不问死者的情况,就先挑剔起寡妇来了!

    顿时,那位四太太就哑了声,上首的老太太则是满意地“哼”了一声,叫钟离家的人听了都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这一声是满意谁又不满意谁。

    出于谨慎,钟离家的人都不吱声了。

    他们不出声,姐姐却忍不住上前向着老祖宗行了一礼,道:“正要禀老祖宗一声,我娘打算明儿领着我们回老宅看看。”

    “回老宅?”老太太皱眉。

    钟离家的几个妇人则又是对视一眼,那四太太更是露出一种焦急的神色来,不禁以眼示意族长太太。

    “你们家的老宅,不是早就被老五给卖掉了吗?”族长太太道。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钟离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猛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林敏敏一把拉了回来。

    这是古代,是讲究个辈份资历的古代。姐姐是孩子,还是小辈,不管她说什么都容易被人抓到错处。

    林敏敏给了姐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问族长太太道:“先夫从来没提过。不知我家那老宅卖与了何人?”——不是四房才有鬼!可别以为谁都看不到四太太那个眼神!

    果然,族长太太道:“四房的四兄弟家。”

    “可有何凭证?”林敏敏又问。

    族长太太看看四太太。四太太忙道:“当年老五走得急,把那宅子作价三百银币卖与了我家。”

    “可有凭证呢?”林敏敏仍是那么一句。

    四太太唇角一弯,道:“都是自家兄弟,要甚凭证?!”

    “啊,”林敏敏忽地一点下巴,仰着头道:“嫂嫂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来了,先夫有一次喝酒时好像提过,四房四老爷家的宅子,作价一百银元抵给我们家了呢……”

    林敏敏的话还没说完,四太太就跳了起来,“胡说!我们家什么时候卖宅子给你们了?!说话得有凭证!”

    “哎呦,”林敏敏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捂着嘴后退一步,道:“四嫂怎么恼了?!这就怪了,刚刚不是嫂嫂说,‘自家兄弟,要甚凭证’的吗?”说着,又掏出帕子作抹泪状,“我一个寡妇人家,懂得什么凭证不凭证的,也就嫂嫂说起,才叫我想起先夫的一句醉话罢了,至于是真是假,我一个寡妇人家就分不清了。不过,虽然我是个寡妇人家,可也知道‘说话得有凭证’,既然我家手里没四嫂家宅子的房契,我一个寡妇人家,也只有当那是一句我们五爷的醉话罢了,哪敢真跟四嫂讨要宅子啊。”

    中国自古以来最忌讳的三件事里,就有一件“踢寡妇门”。如今林敏敏一口一个“寡妇人家”,简直就是在指责有人踢她家门一样,顿时叫钟离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且,这宅子是怎么落到四房手里的,在座的人人心里有数。

    姐姐则望着林敏敏,几乎整个人都傻了。敏敏娘在她眼里,多少有些呆笨,即便是偶尔厉害起来,那也是有理有节、文质彬彬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敏敏娘原来也会跟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太太也是被林敏敏的这番表现给惊得呆愣了片刻。这丫头,在她眼里就是个又直又倔脾性,却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市侩狡黠的一面。顿时,她的眼里带上了笑意。

    她看看林敏敏,决定帮她一把,便忽地一皱眉,扭头问族长太太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太太赶紧紧张地望向族长太太。

    族长太太看看一身朴素的几个孩子和林敏敏,再扭头看看锦衣绣服的四太太,想着家里的那张礼单,便笑着向老太太道:“叫老太君笑话了。说起来,原不该说过世之人的是非,可当年五兄弟也……唉,因为五兄弟好赌,老侯爷不知教训了他多少回,却都是不肯改,就连七郎当年都替五兄弟还过好几次赌债呢,老太太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侯爷。后来,这老五因欠了赌债要连夜逃走,这才匆匆把宅子抵给四兄弟一家。当时这事儿还是老侯爷一手操办的……”

    “那钱也是老侯爷代五兄弟收的。”四太太插嘴道。

    顿时,老太太明白了,忍不住低低骂了句:“那老混蛋!”

    这一声很低,除了站得近的刘氏阿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堂下,林敏敏却微摇了一下头,道:“若真是如此,五爷也太不应该了,居然没把房契留下来。不过四哥四嫂也太仁义了,没跟五爷要房契也就罢了,居然也没个收据什么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族里认下了这笔交易,官府那里却是要有凭有据才能算数的。唉,这事闹的……”

    林敏敏不想把事情闹得太绝,到底孩子们上族谱和五爷归葬都还需要族里人帮忙,但她又不乐意平白丢了一套宅子,只得小心拿捏着其中的分寸了。

    族长太太刚要再说什么,就只听老太太点头道:“敏敏说的有道理。这交易买卖,本就该有个凭证,哪能听谁说有理就有理了。”

    老太太这一有了偏向,族长太太顿时不便吱声了。

    四太太却急了,不顾老太太还在看着,就伸手去扯族长太太的衣袖,一边小声道:“这可是我们钟离家的事。”

    族长太太垂着眼左右衡量了一下,忽然想起最近京城传来的风声,便又抬头对老太太笑道:“话虽如此,可有时候,这有理没理的,还真是说不清的事。就比如老太君替侯爷整顿侯府这事儿吧,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心疼小辈的一番好意,可叫有心人看来,却要说是老太君跋扈了呢。呵呵,可不就是有理也是说不清嘛。”

    老太太的眼顿时一眯。

    族长太太又道:“老太君放心,您是侯爷的亲姨婆,您出手,我们钟离家没一句怨言,若是有人来问,我们也定会替老太君分辨清楚。只是,这宅子的事终究是族里两兄弟间的纠纷,倒是不好麻烦老太君,还望老太君见谅。”

    族长太太一行人走后,赵芃也送完族长回来了,对老太太道:“这一回老祖宗可千万别乱来!那老侯爷是什么德性,老太太应该知道,十有□□这宅子是叫老侯爷给偷偷卖掉的。这事儿和老七的事儿还不同,老七好歹是您的晚辈,就算您逾越了,也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开脱。可那林氏终究是钟离家的人,老祖宗若是贸然伸了手,会给京里带来麻烦的!”

    老太太可是养大一个皇后的人,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忍不住白了这长孙一眼,道:“就你知道!”

    赵芃这才放了心。可背着人,他又忍不住跟媳妇儿抱怨道:“这林氏,果然是个祸害!”

    *·*

    祸害林氏敏敏虽然是穿越人士,却也不是那种不懂世情的人,故而,一听族长太太那般说,她便知道想要依靠国公府这棵大树基本是不可能了。

    姐姐则自从族长太太走后,就一副想要咬人一口的表情。

    “我爹才不是烂赌鬼!”才刚一回到院中,钟离卉就爆发了,眼泪汪汪地道,“我爹、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若不是有敏敏娘拦着,她当时就想冲上去撕了族长太太的嘴。

    林敏敏沉默地揽过姐姐的肩,像哄孩子们睡觉时那样轻轻拍了她两下,柔声道:“姐姐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看你爹,你爹仍然是你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弟弟忽地一吸鼻子,哑声道:“我想爹了。”

    顿时,姐姐抱紧林敏敏,无声地抽噎起来。

    见姐姐双肩耸动,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敏敏叹息一声,也伸手揽过他,又空出一只手去抚茫然望着他们的妹妹的脸,哄着那两个哭着的孩子道:“快别哭了,你们再哭,妹妹可也要哭了。”

    妹妹却一摇头,道:“妹妹勇敢,妹妹不哭。”

    显然,刚才那番风波妹妹全然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