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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那个“娘”字,叫她咬得字正腔圆,却叫林敏敏一阵疑惑。他们不是出来吃饭的吗?

    “我们不去吃饭了吗?”一旁,钟宁嘉替她开口问道。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钟宁卉看看林敏敏,气呼呼地一跺脚,扭头向着他们的舱房跑去。

    林敏敏和钟宁嘉对视一眼,只好匆匆向船老大告辞,转身追了过去。

    此时,三等舱里的大多数客人也都起床了。似乎人人都在往船尾的餐厅赶,只有林敏敏他们一行是逆着人流往回走的。

    林敏敏怕妹妹被人撞到,便蹲下身抱起妹妹。可等她重新站直身体时,却发现那些从对面过来的客人们,几乎不分男女,人人都在看着她和妹妹,有的人甚至在走过去之后还不时扭头看看她们。

    林敏敏低头看看妹妹,见她睁着一双眼好奇地望着那些看向他们的人,那肥嘟嘟的腮帮更是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她不由笑了起来——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招人疼的年纪。

    她凑过去在妹妹的腮帮上咬了一口。

    妹妹扭头看看她,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也在她脸上糊了个湿漉漉的吻。

    然后两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忽然,旁边有人磕绊了一下。林敏敏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红着脸局促不安地偷瞄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少年忙用衣袖遮着脸,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开。

    这动作,实在是太古典了!

    林敏敏以前只在戏曲舞台上见过这种害羞遮脸的动作,她不由莞尔一笑。

    这时,原本已经冲到前面的钟宁卉忽然转身回来,拉住林敏敏的衣袖,又抬头冲着那些肆无忌惮望着她们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声叫道:“娘,走啦!”

    “哦。”

    林敏敏应了一声,忽然发现对面看过来的眼神悄悄起了一些变化,这不禁叫她若有所悟。

    跟着钟宁卉回到舱内,林敏敏放下妹妹,正要教训钟宁嘉刚才爬栏杆的危险举动,却不想钟宁卉抢先冲她开了炮。

    “你怎么能这样?!”钟宁卉握着拳,像头发怒的小兽般冲着林敏敏低吼道:“你怎么能如此不知自爱?”

    “什么?!”林敏敏的脸忽地就沉了下来。

    “那个船老大,还有那些男人,你没看到他们是用什么眼神在看你吗?!你该大口啐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那般看你,你怎么能竟还冲着他们笑?!”

    林敏敏的眼不由一眯。她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两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就算有男人冲着她吹口哨,那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能表示有人欣赏她而已。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并不提倡男女平等——显然,那位穿越世祖兄只忙着改造物质生活了,而忘了精神文明的建设。

    “那么,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眼神看我的?”

    林敏敏双手抱胸,低头望着这个深受“传统”思想荼毒的小萝莉。

    “就、就是那种眼神!”钟宁卉挥着手,“就、就好像……”

    “好像看到一朵好看的花一样。”林敏敏答道。

    钟宁卉一愣。

    “花儿好看,自然就会有人看。这应该不是花儿的错吧?”

    钟宁卉又是一愣。

    “花儿长得好不好看,那是花的事,和别人无关。别人以什么眼神看花,那是别人的事,和花儿也无关。只要那些看花的人别想着来碰这花,花儿就管不着别人怎么看它。但如果因为有人看了花,就说是花儿不知自爱,你觉得这样的指责妥当吗?”

    钟宁卉撅起嘴,扭过头去默然不语。

    “就算有人看花的眼神不纯,那错的也是那些人,而不是花!”

    林敏敏严肃地又道。她绝不能让这孩子自以为女人天生就必须比男人低一等,连让人看一眼都是一种失贞。

    钟宁卉倔强地扭着头,钟宁嘉却十分捧场地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花儿长得漂亮又不是花的错。”

    林敏敏冲着他笑笑,以感谢他的支持,然后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里,她总觉得这张脸还是她原来的那一张,直到这一路被人盯着看,她才猛然想起来,这身体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而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有镜子吗?”她问。

    钟宁卉自眼角瞟她一眼,弯腰从床下拖出那个乌木匣子,从里面翻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塞给弟弟。

    钟宁嘉奇怪地看看钟宁卉,却还是替她将镜子递给了林敏敏。

    这一回,林敏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她看到那面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玻璃镜时,她并不怎么吃惊。倒是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叫她着实惊悚了一下。

    只见镜子里的女人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配着两道含烟拢翠的远山眉,和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使得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转世的狐狸精!

    而,那白皙的肌肤衬着乌黑的眉眼原本就已经够突兀的了,偏偏老天爷还给她配了一张红润得有些过了头的樱唇,看着就像是她才刚刚吸足了人的精气血一般。

    难怪这一路会被人盯着看了——看着镜子里那透着妖气的脸,林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张脸,实在不是一张良家女子该有的脸。

    也难怪钟宁卉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任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娘,哪怕是个后娘,被人当作不良女子。

    林敏敏反手将镜子盖在被子上,抬手烦恼地摸了摸额。

    她虽然还没搞清这个世界里的行为规矩,但比照着那些明清小说里的情况,大概也能明白这个世界对女子是有着不一样的要求的,至少也要是端庄大方,看着宝相庄严才行——就像她以前的长相。

    偏偏这具身体却生了这么一张妖孽的脸……没被人当街抢走,还真算是那位穿越仁兄治国有方了。

    抚着额,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哀叹。

    这时,只听钟宁卉小声嘀咕道:“你不会连你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

    林敏敏放下手,低头盯着钟宁卉道:“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声‘对不起’?”

    钟宁卉眨眨眼,又倔强地扭过头去。

    林敏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着这孩子只不过才小学五六年级的年纪,而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实在不应该跟这么个孩子怄气,便叹了口气,又道:“从前有人丢了把斧头,就看谁都像是偷斧头的人。找到了斧头后,又看谁都不像是会偷斧头的。与其说是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不对,不如说是你心里在害怕那些人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在担心我的安全,我能理解,但你不该那么说我。而且那些看我的人,他们未必就是抱了什么恶意。你不能因为你的猜测,就去指责别人根本就没做过的事,这很不公平。”

    钟宁卉渐渐垂下头去。

    见她服了软,林敏敏决定退让一步,伸手摸着钟宁卉的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作一家人才会替我操这份心……”

    林敏敏忽地一眨眼。她忽然想到,这小丫头之所以如此,不会是担心她给她那个死鬼老爹戴上个绿帽子吧?!

    这么想着,林敏敏顿时一窘。她才刚刚适应这个母亲的角色,都忘了这具身体除了是三个孩子的娘之外,还是某个人的妻子。

    那个人,她的死鬼丈夫,叫什么来着?

    林敏敏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人好像叫钟全。

    寡妇……

    林敏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一次意识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是个寡妇,而且还是个古代的寡妇!

    明清时代的寡妇生活如何,林敏敏并不是很清楚,但想想以前读过的那些文献资料和文学作品,再回忆起某个电视剧里那如长龙般排列的贞节牌坊,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那位穿越兄有没有改造一下这大周朝对寡妇的态度,不过,看样子似乎指望不大。

    “那个,”林敏敏闪烁着眼神,摸着鼻子试探道:“那个,你们的父亲死了,那我……呃,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守些什么规矩?呃,你们知道的,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做为大周朝的寡妇,她会不会很辛苦。但她也知道,这种话她即便是问了,这几个孩子也未必能说得清。

    “……那个,好像要披麻戴孝吧?”回忆着那个电视剧里寡妇孝子们的装扮,她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上孝衣什么的?”

    钟宁卉抬眼看看她,眼一红,垂头小声道:“我们……没钱置办……”

    ☆、第十章

    “我们还有六个一百文的铜板,四个十文的,和三个一文的。另外就是这两个一两的银元了。”

    数完那些钱币,钟宁嘉抬头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正好奇地拿着一枚反面雕着条青龙,正面刻着个阿拉伯数字“1”的银币看个不停——显然,这也是那位世祖兄的功绩。

    见钟宁嘉看着她,林敏敏抬手问道:“这是多少钱?”

    钟宁卉正低着头阻止妹妹又去吮吸手指,听林敏敏那么问,便以为她和弟弟一样不会计算这些钱币,不禁略带鄙视地答道:“一共是二两又六百四十三文钱。”

    林敏敏看她一眼,晃着手中的银币又道:“我是问,这枚一两的银币,能换多少个铜板。”

    “十个一百的。”钟宁嘉抢着答道。

    也就是说,他们所有的流动资金只有这两千六百四十三文钱了。

    放下那枚银币,林敏敏忍不住揉了揉额。

    似乎那位钟全钟先生并不怎么信任他的这个小妻子,在他外出的时候,他居然不是把孩子们托付给她这个续弦照看,而是把她也当孩子一样,和那几个孩子一同托付给了客栈老板,且还只给他们留下三枚银币的零用钱,说是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只管先跟客栈老板赊欠着。

    他这么做,或许是担心留下太多钱财会给妻儿招祸,却是没想过,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叫他这欠下一屁股债的妻儿该怎么办。

    也难怪客栈的人要抓他们去抵债了。

    幸亏这船票是早就买好的,不然凭他们这几个妇孺,大概连逃跑都做不到。

    林敏敏忍不住又是一阵揉额。

    两千六百四十三文钱。这数字听上去似乎挺庞大的,可是,只要一想到昨晚那么一碗面条就要三十文钱,而他们还要在海上漂两个月,这庞大的数字就远没有它听上去那么庞大了。

    何况,孩子们又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可能顿顿只吃面条——就算只吃面条,这点钱也支撑不到杭州。

    看着在床上逗着妹妹玩耍的姐弟俩,林敏敏不禁一阵烦恼。

    这艘客船只到杭州。到了杭州后,他们还要转去长宁——也就是说,除了伙食费外,她还必须预留出一部分的路费开支。

    而且孩子们的爹还死了。既然这大周朝是从唐宋元明一路承袭下来的,那么林敏敏有理由相信,它也和其他朝代一样,讲究个祖宗礼法。如果她没能让这些孩子替他们的父亲披麻戴孝,将来指不定就会叫他们落下个“不孝”的罪名。这,在古代可是项重罪。

    因此,孝服也是一笔不可省的开支。

    伙食费、路费、孝服,这些都需要钱。

    钱、钱、钱,她需要钱!

    这么想着,林敏敏忍不住低头看着她那才刚刚开始习惯的纤长玉指。虽然她跟那位世祖兄一样都是穿越而来,但她可以肯定,她绝对没有带着金手指过来,因为此刻她的脑子里连一点可以挣到钱的方案都没有。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在窄小的舱房里转了一圈,忽然弯腰从床下拉出包袱,将它们全都一一打开。

    “娘,你在做什么?”

    钟宁嘉趴在床边上疑惑地看着林敏敏。妹妹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床边上,却正好看到林敏敏头上那根挽发的签条,便又来了兴趣,伸手就要去抽。姐姐钟宁卉眼疾手快,忙在她捣乱前一把将她抱开。

    林敏敏冲着妹妹笑笑,抬手拔下那根签条递给妹妹,一边任由那头长发披泻在背上,一边回答着哥哥的问话:“我看看行李里面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行李里最值钱的,大概要属那只乌木匣子里的几套银碗了。

    林敏敏才刚把那只匣子拿出来,就被姐姐钟宁卉劈手夺了过去。

    “这是我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