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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管着厨房的许妈妈是裴府大太太的人,她安排月芍去跟一个四十多岁,面目白净的李厨娘打下手。

    不过月芍毕竟是主子身边的二等丫鬟,李厨娘也不敢叫她做什么脏累伤手的伙计。这主子身边的人,个个身娇手嫩的,万一回去粗了手还不怪她。因此李厨娘哄孩子似叫月芍炖汤,这个活既不油腻又不累,只要注意别烫伤手就好。

    而李厨娘自己本身要看着十几个炉子,很快就顾不上月芍,自忙自的去了。

    月芍只是需要一个挡箭牌而已,并没有真的炖李厨娘正在做的汤,她去跟人要了各色食材,为裴珩做起了降火养生的冬瓜鲩鱼汤。

    裴珩前几日又喝酒又打猎吃烧烤,回家还跟李妙琼吵架,火气压在身上,加上这入秋的冷风一吹,声音已经有点沙哑。

    上一世,裴珩任地方官时,一个孙姓同年请他在家吃饭,那餐桌上的小菜汤点叫一向不动声色的裴珩都称赞。只可惜那做菜的不是厨娘,竟然是他朋友的老母亲,想挖人甚至派人来学手艺都不可能。毕竟这种人家代代相传的厨艺是不愿意外传的。

    到后来,这位同年自己官做得一般,反倒是他娘的手艺在当地被传得神乎其神。多少人想要学的一招两式,不得其门而入。因为那孙老太太自珍手艺又有些儿倨傲,别说不肯教人,后来更是自矜官家太太的身份极少亲自下厨。外边的人再想要尝上一尝也不容易。

    月芍当时没事,把那位孙老太太的手艺学了个遍,如今正尝试着能不能做出来,毕竟她只是看过记住了材料和步骤,却从没有真的动手做过。

    月芍的第一份汤不小心放错了料,又耐心料理第二份汤。她呆呆的坐在小凳子上,守着炉子一晃眼就是一个半时辰,厨房的人跑去另一间屋子吃饭了。

    李厨娘洗洗手,过来看她的汤,连声赞说:“不错不错,随便炖的都像模像样。”又对她说:“不过也只是一个汤而已,哪有饿着自己干活的,挺李婶子的,把这火灭了放着,先跟我一起去吃午饭。”

    虽然有点饿,但是月芍坚定的摇头拒绝,露出带着酒窝的笑脸,“谢谢李婶子,我还不饿,你自己去吃吧,这汤快要煲好了,灭了火再熬会不好喝的。”

    李厨娘摇头,觉得这丫头做事有点呆直,这种人大多固执己见不听人劝,她也就懒得多说,“那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可要注意炉火,柜子里的食材是不可以乱取用的,不过堆在外头的你就随意。”

    月芍乖乖的点头,道:“知道了李婶子,我就炖我的汤,一定不乱碰。”

    李厨娘哪有不放心的,笑笑着走了。

    若是她再迟一刻走人,就会闻到一股极香的味道正慢慢从瓷罐中飘散出来,清淡又浓郁,勾人心肺。

    月芍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直等到一定的时辰才关火。这是汤已经熬成乳白色,盛出来一尝,鱼鲜,瓜清,药香全部糅合在一起,虽然月芍没有尝过孙老太的手艺,可是绝对也是很不错的一道汤品。

    *****

    裴珩宿醉睡到中午,直到被寻上门来的连襟曹立轩叫起。

    岐州数得上号三大家有裴曹李。裴家祖上是功勋,不过爵位已经逐级而降到裴珩父亲这一代已经降没了,倒是有一权贵分支在京师袭着两侯爵位领着朝中重臣的职事。曹家钱多,他家的生意遍布附近几个省,在老家岐州,更是有三层生意都是曹家的。

    李家列为而上不是因为钱,而是当朝皇族李氏的远亲,不过李氏皇族宗室十多万人,李家如今不过享着这一份名头,领着内务府的银两布匹并米粮根本不够过日子。幸而李氏这名够诱人,当地的士绅富户人家愿意娶宗室的女儿,李家便是靠着这众多的亲戚联姻,也过得不错。

    裴珩跟曹立轩二人在成为连襟之前就是亲戚,打小的玩伴,还都娶了李家的女儿做妻子。因此虽则长大后志向不同,往来仍然密切。

    曹立轩跟裴珩一样的个子,中等身材,长的端正,不过公子哥生的白,看着也有几分俊俏。他此时满身的脂粉味儿,一身白袍皱巴巴的,眼袋浮肿,脸色发黄,才进门已经打了几个呵欠。

    裴珩打量他几眼,淡淡问他:“还是昨日的衣服,在行院里过的夜?”

    曹立轩闻言,露出回味的表情,咂吧咂吧嘴,道:“让你昨天非回来不可,那一对姐妹花可都便宜我了,不过那妹妹的小眼神儿都勾你身上了,你走时还哀哀怨怨的。”

    昨日里行院妈妈介绍了两个新女儿,说是一个与曹立轩一个给裴珩,姐姐大方,妹妹温婉,个个身姿柔弱玲珑。裴珩是个无心女色的,便随口推拒了。

    他行为不说君子端方,也已然算得上自持己身,结果回家还要被李妙琼揪着身上的一点脂粉余香数落追问进而吵架,不由不叫他气恼烦躁。

    别人的妻子贤惠,他的妻子出了名的醋坛。他一心想着科举进身仕途,但是却腾不出时间和清净来读书备考。

    家中父亲游山玩水不着家,大哥十七岁得秀才就花了钱寻门道在府署照磨所做从九品的小官,二哥管着三四处田庄的收成,三哥甚事不做游手好闲,五弟又小不堪用,只他总被大伯父拉着处理着府内的人情往来,吊贺往返等事。

    外院的也算了,回到内院想休息一会儿也不能,李妙琼总能揪着一点儿小事情跟他争执吵闹。

    便是今秋这一场乡试考完,外头友人还诸多关怀,到了家中却没几人关心。众人都一副他此次还得名落孙山的模样,李妙琼还埋怨:“都第几次乡试了,次次不中不够丢人的,你怎么就不死心?每一次考试就受一次罪,十五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何必折腾。我们家这般的家业,难不成不当官还饿死?不如学着大哥买个官,还能留在本地。”

    不入流的小官是可以在当地一直做下去的,而那进士出身的却不可以在本地担任父母官。但是进士出身却能上达天梯,拜相爷王侯,这李妙琼又看不到了。

    虽然岐州李家已经是远宗亲,可是在李妙琼骄傲的心中,大周什么官都是为她们“李氏”服务的,裴珩娶到她是三生有幸。她不明白裴珩为何这般孜孜追求仕途,还不如学着裴老二把钱抓手里要紧。

    ☆、第5章 方玉蓉

    裴珩悠悠然道:“曹兄昨日好风流好艳福,兄弟羡慕,既如此曹兄怎么舍得这时候就回来,该在行院里多住几日。”

    闻言,曹立轩讪讪然的收了色眯眯的笑容,道:“这不是,该回家了交待一声。”

    裴珩佯作不知,“你回家怎么错门上我这来了?”

    曹立轩抹了把脸,站直了身体给裴珩拱手行礼,“好兄弟,再帮我一次,兄弟多谢你了。”

    裴珩面无表情的拿了一卷书看。

    曹立轩见不够,忙弓腰行了大礼,“兄弟千万别撒手不管,你要是不管,我就算了,你叫那姐妹花不哭死……子重你不是喜欢我书房那副琮北山居图,兄弟这就把那图孝敬给你,只求你陪我走一遭。”

    裴珩道:“曹兄说的见外了,我们俩什么交情,小事而已,你就在我这里洗漱一番,换身我的衣服,我陪你回曹府,就说昨夜书读的晚了,我们兄弟抵足而眠,接下来我们还要做文章,你就在我外书房里留宿几日。”

    曹立轩顿时喜笑颜开,“对对,就这么说。”

    裴珩点头,“然后我们顺便去你书房里把你新得的琮北山居图取来。”

    曹立轩呆了,他刚才说的不过是客气话,以前裴珩可都是不要的,可裴珩今天这意思是帮着说一句话,就真的要拿走他新得的古董名画?

    裴珩冷笑,“怎么,刚说的话这就忘了?曹兄赶紧家去,跟表姨妈好好解释,在家里守着大小表嫂们,也别想着偷溜出去见你的姐妹花。”

    曹立轩光是想一想他母亲,曹家大太太的唠叨,家里妻妾的无趣呆板,就觉得日子难熬无比。家里对他花心已经认命,也给他不少的漂亮丫鬟,只是对他在外头喝花酒梳拢花娘,现在还是没法接受的。若是只道他昨夜在行院过的,接下来小半月都别想出门子去耍。真的半个月出不了门,那行院妈妈还不急着给她俩女儿物色新女婿。

    曹立轩可舍不得这对姐妹花,清清白白他开的苞,他兴致大着呢,是以咬咬牙对裴珩道:“兄弟,你要什么尽管搬走,只今天一定要把我娘哄好了,叫我在外头待几日。”

    见此,裴珩才让人烧水取衣服,等曹立轩梳洗一通,二个人就出发去曹家。

    曹家跟裴家不远,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而已,两家都占地极广,所以这附近的街道十分清净,并无外人出入。

    到了曹家,裴珩就照着之前的话,说曹立轩最近潜心学问,废寝忘食,昨夜里睡在他家。

    裴珩贯日比曹立轩正经,是个有成算的,曹家大太太也没想到裴珩会帮着儿子来欺瞒。这一听立时就信了,拉着曹立轩的手道:“我的儿,便是晓得要用功,也不用如此苦读。怪道你今日脸色这般憔悴,可不叫娘心疼。按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享用不尽,何苦去争那个名头。真要想做官,便使些个银子也容易,再不能苦了自己。我看你还是在家里读书好,别去你兄弟家,在家里你媳妇看着照顾你我才放心。”

    裴珩说过头,曹立轩苦着脸忙描补,“娘,哪里辛苦了,之重家里厨子做的合我口味,外书房又比咱们家清净,我正是在那才有心思读书做文章,这不又快童生试了,我加把劲儿给您考个秀才回来。”

    然后又是哄,又是说笑,又是许诺的,把曹大太太逗得直乐,道:“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裴家也不是外处,你二人从小亲兄弟一般,我还拦着你们亲热不成。就是哄骗我,专心读书就专心读书,可别又跑出去厮混。”

    说服曹大太太,那边李妙容处不过交待一句。二人出来,曹立轩满面春风,对裴珩道:“我去你嫂子那一趟,叫她打包几件衣服,你在花园里散几步,我片刻就来 。”

    裴珩等了会儿,曹立轩果然快速出来了,后面的两个婆子抬着一个箱子,正式曹立轩的谢礼。

    二人随后假作一道出门,实际上刚出大街就自个分了。

    *****

    回到家里,裴珩见桌子上放着一盅汤。

    他看了那汤盅几眼,本来还有些阴沉的心略略松快了些。

    厨房没人吩咐不会送食物,芙蓉最近白天不敢来外书房,那送汤的自然是李妙琼。

    裴珩坐下来打开盅盖,心道妙琼还知道关心人。他边想边打开盖子尝了一口,不由惊讶的发现汤出乎意料的合他口味。

    一口一口喝完了,只觉胃暖心也暖。这汤的味道以前没尝到过, 夫妻多年想不到妙琼还有这般好厨艺。

    门口小厮永寿探头瞧里头四爷面色放松,心里不由吐出一口气,内院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恳求叫他一时心软放了进去,还好没有惹怒四爷。

    裴珩才喝完汤,就听到门口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表哥在里面吗?”

    永寿答:“四爷在头里,小的这就给表小姐通报。”

    小厮快速的进门来,裴珩已经认出来人的声音,露出微笑道:“让表姑娘进来。”

    裴珩除了李家的姑舅表姐妹,家里还寄居了一位两姨表妹,姓方,叫玉蓉,今年十七岁。方玉蓉身量高,五官却俱是小小的。小鼻子小嘴巴,细眉毛斜长的眼睛,称不上多美丽,但一身月白华裙,粉色小坎肩,梳着飞蛇发髻,乍看也是个斯文俊秀的闺阁女子。

    她谢过小厮进屋来,手里端着一盅汤。待她看到桌子上空盏,不由一愣,但很快就笑着俏皮轻嘲,“这是不巧跟哪位姐姐重了,都送汤,四哥好口福。”

    裴珩轻笑一声道:“放着吧,正吃的不够,你送的及时。”

    方玉蓉送的是一碗莲子羹,裴珩吃了几口,觉得太甜,放下了,温和的问她:“最近身体好点没有,入秋了风大,出门记得围上斗篷。”

    方玉蓉咳了两声,道:“微恙而已,在屋子里窝了这许多天,闷极了。”

    裴珩声音略带责备,“你就是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药不许嫌苦,该吃就吃。若是在屋子嫌闷了,就叫家里姐妹陪你。”

    方玉蓉鼓鼓脸,不满的嗔怒道:“表哥真是的,我好心给你送汤点,你就只会教训我。再说……柔妹妹,荷妹妹才是正经主子,我算什么人,能叫她们过来陪我这个病人,满屋子的药味谁坐得住。”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中露出哀怨来。

    裴珩顿生怜惜。

    方玉蓉七岁死了母亲,亲爹是个浪荡子混不吝,娶了后娘更不着调。还是裴二太太看不过去派人接了方玉蓉来家,这一住就住了十年,只当女儿养了。

    裴珩也把方玉蓉当自己亲妹妹一般,比他两个庶妹还亲。毕竟方玉蓉是养在裴二太太房里的,两个庶妹闭着门跟姨娘奶母过日子一年见不到几次面。

    方玉蓉委婉的透露处境,见好就收,转而若无其事的说起李妙琼, “说也怪,我刚才去找李姐姐,门口就被王妈妈拦住了,这是什么重要客人,怎地也没有先去拜会姨妈?”

    裴珩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一下子没了心情跟方玉蓉闲话,吩咐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他,起身去内院了。

    等见到妻子的院子果然如表妹所说的,王妈妈在外头看守,院子里肃穆一片,他心中就有预感。

    而另一头王妈妈自打发走家里表姑娘心里就有些嘀咕,这方姑娘明明跟自家姑娘是舅姑至亲,但按她这些年看下来,方姑娘竟然对自家小姐很有些不对付。所以看她若有所思的走了,就有些忐忑不安。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这才几盏茶的功夫,姑爷怎么就来了。往常姑爷白日里可都是爱在书房里呆着,晚上才会回内院。

    王妈妈心里直骂娘,想到屋内的马仙姑还在,说不得她来挡一挡。遂肚里担着水,脸上却带着笑,大声的迎上来请安,“唉哟四爷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可是不巧,四奶奶昨夜没睡好今早有些儿头疼,睡着了,您看要不先去太太那走一遭。”

    裴珩横眉冷目扫了王妈妈一眼,“你给我让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主仆弄得些什么勾当。”脚下步子不停,上前来推门。

    王妈妈急的要拦,“四爷,您说的什么话呢,四奶奶真的是不舒服,您何必非要吵了她……”

    王妈妈体胖,颇有几分力气,平日里抓小丫鬟都跟抓鸡仔一般轻松。但裴珩一个成熟青年,又是个体格高壮的,王妈妈赶上来拦,他毫不客气的将之一抓一甩,王妈妈抓住门栏险些没摔倒。

    这么大的动静里头怎么会听不见,李妙琼急的直跺脚,嘴里念叨:“往日里不入夜不回内院,偏今日这般早来。”

    一旁站着个四五十岁中年女人,她一张略胖的脸,满是和气的笑容,手里拿着拂尘,头上梳着道姑发髻,还有几分出尘的模样。

    她看着李妙琼急,自己倒是镇定。

    李妙琼对马道姑道:“信女失礼,只是夫婿是个莽撞性子,请仙姑找个地方躲一躲,别跟外子碰上。”

    马仙姑连声道:“无妨无妨。”她面上虽然镇定,实则也怕了这位裴四爷,还真不想与之对上。

    但是来不及了,裴珩已经冲进来,他目光冷冷的看一眼马仙姑,又看一眼桌子上的一匣子新药和黄符,最后是站立不安的李妙琼。

    ☆、第6章 打横抱起

    李妙琼心里暗暗喊苦,嘴巴发涩,这早知道今天就该听王妈妈的,何必冒风险将人请家里,下次去庙里上香再见就没这麻烦。

    “珩郎,你别急着发火,先听我说……”她一边说,一边打眼色暗示马仙姑离开。马仙姑识相的收拾了东西就溜。

    裴珩看到马仙姑离开并不阻拦,视线盯着李妙琼看,并没有耐心听她讲下去,冷笑打断她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当日怎么答应我的,说好再不信这些招摇撞骗的道婆,我还当你真的知道错了。这才多久,你又将人请回来,你是嫌上次没有害死我,这次准备多买几付药给我吃,叫我彻底毒死才好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