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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

    “宸儿。”裴毓微笑,招了招手。

    楚凤宸慢慢挪着脚步靠近亭子里,尴尬地坐下了,悄悄朝裴毓投递了个疑惑的眼神。不管是在明还是在暗,西昭来使觐见燕晗摄政王,都不该是这样子的装扮这样的氛围吧?

    裴毓却笑了,他道:“这就是宸儿。”

    楚凤宸:“?”

    那中年的男子盯了她许久,凉飕飕道:“我还以为谢则容调教出来的人会是有几分长进,没想到还是一只猫儿。”

    裴毓脸色微微冷了,淡道:“本王养得,不劳尊驾费心。”

    楚凤宸:“……”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忽然眯起了眼睛笑了:“多年不见,宸儿今年十五了罢?看着软绵绵,倒颇有几分我家小歆当年初入宫时模样。”

    ……

    这人变脸一向像翻书吗?楚凤宸皱起眉头,迟疑了片刻,问:“请问,尊驾是谁?”

    一时间,后园冷风阵阵,凉了许多。

    良久,是裴毓的低笑声,带着淡淡的得意和揶揄。

    他说:“宸儿,见过西昭皇帝与皇后。”

    楚凤宸:“……”

    那个午后,楚凤宸的脑袋打了结,尤其是被中年男子用凉飕飕的目光看了大半个时辰后,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脑袋更加成了浆糊。虽然早知道裴毓手段了得,可是把敌国的皇帝和皇后弄到燕晗来助一臂之力,这也太……儿戏了吧?!一国之君的身家性命关乎着多少百姓安生,裴毓到底是割地了还是赔款了,让西昭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不论如何,有什么合作,西昭都不至于让皇帝亲自入险境?

    夜晚,楚凤宸只觉得思绪快要拧断了。

    裴毓笑眯眯送来一盅杏仁酿,轻道:“西昭皇后与瑾太妃是故交,与楚氏又有一些渊源。这一次瑾太妃遇险,他们不过是来尽古人之谊而已,别担心。”

    “可万一……”西昭不安好心黄雀在后,燕晗不是腹背受敌?

    “陛下不如想一想送一份什么样的贺礼给瑾太妃?”

    “……哦。”

    楚凤宸笨拙地接过了杏仁酿,想了想,回房里取了一个茶杯,倒了一些,递还给裴毓。真要圆润,就一起圆润!

    裴毓一愣,微笑着接过了,一饮而尽。

    *

    瑾太妃的生辰只有十日,生辰礼的确该准备起来。不过楚凤宸却有另外一番烦恼,比起准备生辰礼给沈卿之一个“惊喜”更加让她心焦。距离她离开皇陵已经有半月,这半月里,裴毓派出的探子几乎都已经回到了裴府,却没有一个带回顾璟的消息。

    当日,她以欺君之名革了顾璟的职位,是为了让他可以出宫去带话给大神官,好让大神官与瑾太妃里应外合逼沈卿之就范……可是当日在皇陵中出现的“大神官”是假的,这说明了两件事,一是顾璟确实打算去或者已经去了神官府,二是顾璟被沈卿之截获。去往神官府的探子回报,说神官府内并没有人见过顾璟,如此看来,他或许是在去神官府的路上就被沈卿之的人马阻拦……

    这半月,她几乎派人把帝都与城郊翻遍了,就是没有顾璟的消息。

    裴毓性子耿直,迟迟不归,这只能证明他落到了沈卿之手里,他究竟是生,还是……

    黄昏时分,最后一个探子回府。他满身是血,翻墙而过之后踉踉跄跄栽倒在了裴毓跟前,喘息开口:“回禀……王爷,打听到顾大人消息了……他、他被囚禁在、在司律府……”

    司律府?!

    楚凤宸诧异瞪眼,难怪遍寻不到顾璟,沈卿之居然把他囚禁在了他自己的府邸!

    第67章 局中局1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凤宸都待在裴王府里等待着消息,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裴毓果然带来了他所期望的消息。辅政大臣沈相沈卿之几经查询,最终查明囚禁当今圣上的人与当朝公主并没有干系,是驸马都尉顾璟与外邦勾结,陷害公主,意图搅乱朝政……“和宁”居然又成了饱受迫害的可怜公主。

    那时,楚凤宸正趴在裴毓的书房里,瞧着他一笔一画写着奏章,咧嘴问:“你做了什么?”

    其实朝中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沈卿之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就算他最终得到了江山,恐怕在史官那儿可并不会好看呐。而这变故,显然是托了裴毓的福,他醒来之后裴党又迅速扩张,足够扰乱沈卿之满盘计划了。

    裴毓搁下笔淡笑:“借势。”

    楚凤宸了然一笑,抬眼望向窗外流云。沈卿之,他处处算得精细,也确实已经攻城略地几乎把她逼得狼狈不堪了。可是,那并不代表他赢了。宸皇虽然并没有多少开疆拓土的丰功伟业,却励精图治,多修水利,广开商贸……燕晗楚家数百年基业,单单一个楚姓代表着不止是皇权,更是神官府代代守护的天家尊严,是燕晗上下民心所向。想要在一夕之间摧毁楚家大厦取而代之,他还没有那个资本。

    只要他还想要做一个顺理成章的皇帝,他就势必寻回和宁公主,然后做她的驸马。而要寻回和宁公主,势必要先洗刷她的罪名。

    想做驸马?

    楚凤宸眯起眼睛,笑容到了嘴边却又缓缓垂下了。

    先皇要是知道他安排下的一切都乱了套,到现在只能靠着一个驸马之位钳制着乱臣贼子,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如果她能够再聪明一些,再运筹帷幄一些……可惜,那也只是如果罢了。

    “宸儿?”她的沉默引起了裴毓的注意。

    楚凤宸摇摇头,轻道:“裴毓,我太没用。”

    裴毓眼色闪了闪,略微诧异的目光掠过她的眉眼,最后笑了。他来到她的身旁,微凉的手触上她的脸颊,声音轻柔。

    “没关系。”他说。

    *

    风平浪静的日子渐渐地流淌,朝局却朝着十分微妙的地步发展。

    宸皇陛下称病不上朝,朝中所有事物不分明细都送到了丞相府中,由丞相代理朝政。一时间帝都里开始有童谣流传:皇帝老儿不上朝,朝中有了小皇帝……

    那时,楚凤宸已经可以偷偷上街。她在帝都集市的布告栏上看到了顾璟的画像,那画像一笔一画精致无比,单看模样就知道是宫中画师出品。可笑的是上面写着的罪名,居然已经变本加厉成了私自吞并、勾结番邦,意图谋反。

    布告栏边上围着许多人,人群中窸窸窣窣讲着话。

    她只在布告栏前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小心地穿梭进了小巷之中,沿着弯弯绕绕的小道到了郊外,轻轻叩响了一户院落的木门。不一会儿,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门里头的人看见了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赶忙退后一步让开了道儿。——“公主,你可来了!上次的药已经快……”

    楚凤宸把手里的药交到那人手里,轻声道:“劳烦了,淮青。”

    淮青莞尔一笑,提着手里的药入了厨房。

    楚凤宸轻轻推开房门,复杂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房间深处的床榻上:房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淡淡的药香飘散缠绕在每个角落,在房间的最深处有一张小榻,踏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门口,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样悄无声息地静止着。似乎是听见声响,那身影缓缓地扭过了头,苍白而木然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忽然,他眨了眨眼睛,浑浊的眼眸颤动了下,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瘦削的手肘用力撑住了小榻,最后又颓然坐了回去,喘息顿时加重——

    “顾璟!”

    楚凤宸匆匆跑到了榻前,按住了他的举动,把他身上的锦被又拉上一些,低声道:“不用行礼了,我只是来看一看你。”

    顾璟僵硬的肩膀在她柔和的力道下渐渐塌了下去,最终又靠回了小榻上。

    “顾璟……”

    楚凤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对上他晦涩的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坐在了床边,陪着他一块儿闻房间里的药香。

    一个月前,探子回报说顾璟被囚禁在司律府,裴毓花了三天去部署,用一把火逼得司律府守卫的人撤出,然后让人强行突围进入司律府地牢,把顾璟劫了出来快马加鞭送到了裴王府。

    那时候已是深夜,她被闻绿的催促声惊醒,挑着一盏灯到了裴府的客房,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出他来——躺在床上的顾璟奄奄一息,只有起伏的胸膛还能看出一点点生气,身体已经彻底没有了人形,四肢其断,身上鞭伤无数,胸前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已经化脓泛黑。他在裴王府里昏睡了三天,捡回一条命来,又被裴毓悄悄送到了这一处隐蔽的院落。一个月休养下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可是手和腿却……

    “陛下?”顾璟迟疑的声音响起。

    楚凤宸倏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而顾璟的目光正落在她的手上。

    顾璟轻道:“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楚凤宸红了眼睛。

    顾璟低声道:“是微臣鲁莽才是,那一日出宫去,本应该立刻前往神官府,可是微臣在宫外逗留了一些时辰,耽误了行程,所以才被沈卿之的人马半路追到……是微臣没有办好陛下所托,还坏了陛下满盘计划。如果没有摄政王从中阻拦,微臣险些酿成大祸,万死难逃其责。如今只是手脚暂时并不方便,大夫也并未说是一生无法康复,没关系的……”

    “逗留了一会儿?为什么?”

    “因为……”顾璟微微停顿,却终究摇了摇头。

    因为……看到陛下哭了。

    这一个解释如何说得出口?

    无言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着,到后来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顾璟尴尬地低下了头,楚凤宸却是被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明明不久前才向他保证忠臣一定长命百岁,一眨眼就……她咬咬牙,俯身在他面前道:“等我回去,一定请全天下的名医为你诊治,一定、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嗯。”顾璟颔首。

    “一个月后是我的生辰,那一天,我会入宫。如果……如果三天之内我或者裴毓没能到这里来,你就让淮青带着你去西昭。”

    “陛下?!”顾璟愕然抬头,眼里终于有了慌张。

    “我知道裴毓和你还有瞿放最近在谋划什么,你们打算最后逼宫是不是?瞿放兵临城下,你阻文物百官,裴毓殿上逼宫,西昭来使见证,对不对?”

    顾璟沉默。

    楚凤宸忽然坦然了,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开口:“兵书上说,成帝业者,当舍则舍,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我不是个好皇帝,我还是做不到,我想要好人有好报,不想让你们死。”

    “陛下……”

    “裴毓那个毒瘤,说好不骗我的,可还是有所隐瞒……”

    “王爷是为了陛下好。”良久,顾璟轻道。

    “所以,我这次来,只是求你一件事。”

    “……什么?”

    “活着。”

    不论现世有多少艰险,不论忠君爱国有多少分量,尽最大的努力,活着。

    “好。”

    *

    黄昏时分,楚凤宸回到裴府。

    裴毓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门口,见到她的身影时他笑了,走上前牵她的手。

    楚凤宸被他牵着进了府,走过漫长的回廊时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她和裴毓这厮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似乎从她回到王府起,或者是从裴毓患了眼疾之后开始,八面玲珑心机深沉气死人不偿命的裴佞臣变成了这副模样,轻柔地黏腻,微笑着靠近,有点儿像以前瑾太妃养得猫儿雪球。白色的猫,长毛,蓝眼睛,喜欢在阳光灿烂的时候爬到她的膝盖上,腻腻叫上一声,然后抬着脑袋看她的下巴,白色的胡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要是没能如愿以偿哄得她下手摸脑袋,它就会用耳朵尖尖蹭她的手……

    裴毓已经引着她坐到了园子的花架下,捏着她的手翻转过来,细长的指尖在她的手心画了一个圈,眼里闪着润泽的光。

    楚凤宸:……

    这真的不是雪球转世吗?

    如是想着,楚凤宸鬼使神差地抽回手来,摸了摸他的发丝。柔滑的触感传来的时候,她居然有些恍惚,好像还真有点儿像雪球的毛欸……

    裴毓稍稍靠近了些,嘴角似笑非笑。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陛下这是终于想起翻微臣牌子了?”

    楚凤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