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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扶苏从未听过胡亥的哭声,婴孩放肆大哭的尖锐声响骤然入耳竟然把扶苏震得愣在原地,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长公子,你看这……”

    内侍梁帮着乳母桃轻轻拉扯着胡亥的小手,可胡亥是大王的儿子,谁敢手上真的用力,硬把扶苏的衣襟从他手掌心里拉扯出来呢?

    内侍梁和乳母桃有所顾忌之下,努力果然付诸东流水。

    扶苏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无奈的叹了一声,低声道:“罢了,休要再哭,我带你一同去便是。”

    尖锐的哭声瞬间消失,胡亥轻轻抽噎着,张开一双胖手紧紧抱着扶苏的脖颈不放,通红的眼睛肿了起来,让人明知道他给自己惹了麻烦却没办法生气。

    “真是个磨人精。”扶苏轻拍了胡亥软嫩嫩的屁股一把,抬头用歉疚的眼神看着内侍梁,低声道:“劳烦领路了。”

    内侍梁担忧的看向扶苏怀中的婴孩,低声劝说:“胡亥公子毕竟年幼,若是殿前哭闹起来,恐怕长公子会因此触怒大王。”

    胡亥扭过头看向内侍梁,眼神无辜,随即埋首在扶苏颈窝,撒娇似的磨蹭了起来。

    扶苏感受到细软的头发擦过自己脖颈的滑腻触感,低笑一声,轻轻抚摸着胡亥的背脊让他放松,对内侍梁温和的说:“无妨,本就是我决定带胡亥同行的,有什么过错自然该有扶苏自己承担。”

    内侍梁劝说无果,只好苦着一张脸,领着扶苏登上王车把两名公子一起送进正在议事的正殿。

    “扶苏你来了——怎么把胡亥也带来了?”嬴政刚开口就发现了蜷缩在长子胸口、身着同样颜色小衣袴的一团肉球,他自然的展开属于慈父的笑容,对胡亥张开双臂,笑着说,“扶苏,把胡亥送到寡人这里来。”

    扶苏见嬴政没有怒色,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窝在自己怀中的贪睡娃娃送到嬴政面前。

    嬴政接过胡亥的瞬间,忍不住说:“又沉了不少,这几日忙于国事没去看他,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呦呵,怎么看着胡亥眼眶红红的?”

    扶苏指尖轻轻从胡亥眼眶摸过,自责道:“儿臣没照顾好胡亥,让他今天哭闹了一场。胡亥刚刚睡下,儿臣不敢放他独自一个人,就将他抱到大殿来了,还请父王恕罪。”

    嬴政摆摆手,不当一回事的说:“孩子本就容易哭闹,不是你的过错。你坐到寡人身边,一起听听韩国遗老的异动。”

    嬴政向阶下扬了扬下巴示意,姚贾马上语调平顺的将探查的异动向扶苏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番,随后道:“颍川张氏一族在韩国五世为相,几个月前族长亡故,韩安在相国韩熙的举荐下又征了其嫡孙良为申徒。颍川张氏子弟果然能力非凡,在新郑被围、人人自危的时候竟然说服了韩安激励国人死战,抵抗大军。”

    姚贾说着,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锦帛,小心翼翼的呈给嬴政,解释道:“这是臣随大军进入新郑韩王宫的时候,在宫中发现的锦帛,其中既有征集各方兵马和驻防的建议,又有筹措粮草军械和督导韩安向诸国求援以及前往军中激励将士的建议——这份书柬正是由刚补了申徒之位的张氏所写。”

    嬴政听了姚贾的话,眼中留露出期待的神色,接过锦帛迅速阅读一遍,点点头将其递给扶苏,口中道:“张氏果然有大才,只可惜韩安并未接受这份建议,否则韩国恐怕足以拖到楚国和魏国前出粮草、赵国出兵救援的时候。”

    扶苏仔仔细细读着这份书柬,全部记在心中后忍不住微微拧起眉心,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在他心中徘徊不去,可一时之间却又抓不住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

    胡亥本该躺在嬴政怀中沉睡,但这时,他猛然张开双眼,对0815说:“‘了解兄长内心’的支线任务又响了。刚刚的谈话和什么相关帮我查一下。”

    0815立刻回答:“姚贾呈给始皇帝和扶苏公子的锦帛是张良写的,不过这时候他们一家子都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胡亥点点头,立刻明白了支线任务在自己耳边鸣响的意思。

    他故意扭了扭身子,打着哈欠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忽然,胡亥一翻身从嬴政膝头跌落在地!

    “咕咚!”一声闷响,穿着小衣短袴的圆胖婴孩摔在地上,咕噜噜的从嬴政身前的大案底下滚到阶下,一口气摔了老远。

    婴孩的哭嚎声冲口而出,将嬴政霎时浑身僵硬,他顾不得什么礼仪瞬间推翻大案就去抓胡亥,在场大臣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

    可在这时,一副熟悉的画面滑过扶苏脑海,让他狠狠抽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萦绕在脑海中的诡异感觉是什么。

    颍川张氏!

    天下巡游时候的博浪一击!

    “快传太医!”嬴政抱起将自己摔得眼前满是金星的胡亥,高声大喊,终于拉回扶苏的视线。

    他赶忙上前解开胡亥身上的衣袴,婴孩原本嘶声哭嚎竟然在扶苏接近的瞬间降低,胖娃娃抽抽噎噎的用小手抓住扶苏的手指往上蹭,撅着红润的嘴唇眼中一片委屈的水光。

    满场大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胡亥身上,一见婴孩的反应,心中的惊骇都放松不少,连嬴政有些发白的脸色都缓了过来,看着扶苏抱着胡亥轻声诱哄的模样也渐渐恢复脸色——孩子是天下最不会作伪的活物,若非受到伤害,绝不会哭个不停。

    胡亥现在被扶苏抱着一哄就眉开眼笑的,可见摔得不严重。

    太医夏无且匆匆赶来,可当他进入正殿的时候,胡亥已经咬着自己的手指,睁着微红的清澈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殿中乱成一团的国主和大臣。

    “大王,小公子身上可能会有些淤青,但臣摸骨探查,小公子应无大碍。”夏无且抹去狂奔一路而布满额头的细汗,认真回禀。

    “辛苦诸位了,胡亥调皮。”嬴政面色彻底好转完全恢复了威严的模样,看着在扶苏怀里自得其乐的幼子又爱又恨,可惜他对着一个口不能言的婴孩却只能心中无奈。

    看着在长子手掌乖巧不已的胡亥,嬴政他忽然感慨:“他平时也这么闹腾?扶苏,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扶苏明白就算自己现在说胡亥平时很乖巧也不会有人相信,索性略过此事不谈。

    他转移话题道:“父王,儿臣觉得张氏谋略非常,既然已经查到他的动向,为何不征用其人入朝为官?”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不同人物的不同面貌#

    调皮的时候:

    扶苏:别闹!

    胡亥:qaq

    扶苏:……好吧,乖一点,带你玩。

    胡亥:~(≧▽≦)/~

    嬴政:别闹!

    胡亥:╭(╯^╰)╮

    嬴政:卧槽,这熊孩子……

    胡亥:╭(╯^╰)╮

    嬴政:……夏且无,给他开张脑残证!

    ☆、我有特殊的地动技巧

    扶苏心中清明,既然颍川张氏子弟当初宁愿倾家荡产也要买通大力士谋刺父王,那么他们绝不会向父王投诚;但嬴政却与这些人不同,他求才若渴,恨不能将全天下的贤才尽数招揽。

    因此,只要扶苏点燃对招揽颍川张氏的念头,凭秦国安插在各国间人的本领,颍川张氏哪怕逃到深山老林之中,也会被他们挖出藏身之所。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一切都建立在对双方的了解上。

    若是父王真能将颍川张氏招揽入秦,更是美事一桩,能够降低不少被颍川张氏联合反秦,意欲行刺的阴谋算计。

    果不出扶苏所料,他的意见刚出口,嬴政锐利的双眸已经射出对贤才的渴望。

    他一拍大案,高声道:“扶苏所言极是。辛苦国尉令府下诸人尽快查清张氏动向,若能接近他,将人引入咸阳让寡人见其一面就更好了。”

    尉缭摸着颌下的胡须,点头微笑,口中道:“大王求才若渴,臣自当尽力,不负大王所托。”

    扶苏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听到嬴政的决定心下一松。

    他心想:哪怕颍川张氏忠贞于韩国始终如一,但被秦王亲自接待过的六国遗臣再说什么联合抗秦的话,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呢?更何况父王上心的贤才,哪怕人离开了秦国疆土,此生动向也都掌握在间人手中。一旦颍川张氏有了异动,消息便会立刻传回咸阳,父王此生也可少受行刺之苦。

    “呀、啊!”胡亥忽然咬住扶苏的食指,用刚刚出头的乳牙磨着,将黏糊的口水沾了他一手。

    扶苏垂眸,入眼的正是婴孩额角一对对称的肿包,红彤彤的磕痕极为刺眼。

    他顾不上被胡亥叼在口中研磨的手指传来丝丝缕缕古怪的痒麻,空闲的手掌已经抚在婴孩头顶轻柔的摩挲。

    扶苏情不自禁的低叹一声,心中道:若非胡亥跌下御阶引得父王大惊失色,他绝不会那么快想起银川张氏到底是何人,毕竟这天下能让嬴政勃然变色的事情没几件。

    但……

    扶苏似有星子闪烁的双眸之中飞过一道异色,看着怀中不吵不闹专注啃咬自己手指的婴孩心头古怪——胡亥平日里乖巧得很,为何今日偏偏任性的不肯放自己独行,又完全违背常理的忽然摔下父王膝头呢?

    这一切,简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扶苏心中有事,揉着胡亥额头的动作不由得就有些用力,婴孩在他怀中一颤,猛然甩头挣脱了手掌,抬头看着扶苏的时候眼眶迅速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惹人怜爱。

    扶苏赶忙放轻力道,对着他额角吹了一口气。

    胡亥霎时破涕为笑,展开藕节似的双臂直接扒在扶苏衣襟上,特别享受的眯起双眼,吧嗒着红润的小嘴,没多一会已经呼呼大睡。

    扶苏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双手习惯的抚在胡亥背脊上轻拍,注意力一瞬间回到了嬴政与朝臣商讨的国事之中。

    “大王,想要通过段式、公厘氏、侠氏三家找到颍川张氏不难,可这三家表面上对我国表现得谦恭顺从,私下却运送大笔财物通往楚境。臣以为,该给他们些教训。”姚贾脸上仍旧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

    嬴政点点头并不作答,而是看向身旁的扶苏,锻炼长子的意图不言而喻。

    扶苏露出与姚贾毫无分别的温润微笑,轻声道:“我大秦向来推行郡县制,既然已经灭掉韩国,在其上设立颍川郡,那么只管层层派遣官员足以。有钱而无官爵者,在秦境之内是不允许圈养私兵的,没有家臣保护,段式、公厘氏、侠氏三家霎时犹如幼子怀抱千金过闹事,在一切肃清之前,想必有许多旧识愿意上门与他们好好谈谈。”

    没有私兵的保护,段式、公厘氏、侠氏三家拿什么保护自己呢?自然只剩下全心臣服于秦国,寻求官府和军队的守卫。

    而且,贵族自来于平头百姓在衣食住行方面样样都不相同。

    段式、公厘氏、侠氏三家哪怕韩亡仍旧以王室贵族自居,眼下不可吃山珍海味、不能穿绫罗绸缎、行不可乘坐牛马、住不能超过三进大宅,甚至头不能戴冠,他们忍耐得了吗?真有这等气节,当初也不会买通守卫,私逃出新郑都城了!

    扶苏平平淡淡的一招不可谓不狠,他站在完全的优势地位,用最疼的现实狠狠抽打着三家脸面,他们若是不肯顺从,只剩下灭亡一途。

    嬴政一直认为长子优秀却又过于软弱,但最近他发现似乎亲自照脸幼子胡亥后,长子扶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成长,嬴政欣喜于扶苏目前全部改变。

    幼子虽然让嬴政觉得自己依旧年轻有力,可长子的成熟狠辣却让嬴政更加欣喜快慰!

    这是一种发自血脉延续的雄性骄傲。

    嬴政克制不了内心的喜悦,面露笑容,但笑过之后,嬴政拿起大案上的上书却狠狠皱紧眉头。

    他手指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面色沉郁:“关内来报,今夏雨水贫乏,粮食恐有不足。”

    丞相王绾最求稳妥细致,此事能够呈到嬴政桌案上,他已经过手沉思了应对之策。

    听到嬴政的话,王绾平和笑道:“大王无需忧虑,臣已经准备万全之策。”

    嬴政看向王绾,露出倾听的神色。

    王绾立刻道:“今年春耕之时已经显出了旱象,但郑国修渠之后已经大大提高关内粮食产量,接连几年的粮食产量都提高三倍。若无战事,府库之中存粮足以应付十年八载。”

    嬴政点点头,开口却说:“灾民如何安置,相国有所谋划了么?”

    王绾平静道:“此事早有成例。我大秦但凡有灾年,直接就近征发灾民修建河堤或者开山凿路,粮草器具均有郡县府库支出。既然旱情已经无可回转,陇西与北地的灾民不如就近安置,臣记得此处长城尚未修建完成。”

    嬴政满意的点头,看着老丞相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他头顶挂满了汗珠,胸口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贴在皮肤。

    嬴政微微一愣,随即,视线在殿中绕了一圈,然后猛然拍了拍自己脑门,失笑道:“灭韩大事让寡人高兴太久,今年竟然忘了去章台避暑。虽然已经立秋,可眼下天气丝毫没有转凉的意思——赵高,传令下去,寡人明日带上后宫子女前往章台。”

    向赵高吩咐完,嬴政看向座下的大臣向他们行了一礼,真诚的邀请:“这几个月辛苦诸位陪寡人在咸阳宫忍受酷暑,既然事情已了,诸位不如都随同寡人去章台休息些日子。”

    哪怕嬴政不提此事,国主都跑去避暑了,国内高官有事禀报自然也要跟着嬴政跑过去的;但有了嬴政这句话,却免除了大臣们的舟车劳顿,让他们不必头顶烈日往返于咸阳宫和章台之间处理政务。

    “大王体恤,臣等恭敬不如从命了。”尉缭身体最差,性格也最狂妄放纵,听了嬴政的话朗声大笑,直接拱手应下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