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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节

      所以米挚小心地道:“魏国公(山璞)毕竟不曾掌全国之兵,不如请宋国公(郁陶)出山,先将枢府的事情理顺了,再让年轻人顶上,如何?”虽然李今现在努力跟他唱反调,可李今比山璞更能让米挚接受,到时候再推一推李今,不就行了么?

    要不就是姜戎,他做过兵部尚书,也不全然是不知兵事的。等他守孝出来了,好接郁陶的班。虽然姜戎也不跟自己一条心,但是毕竟是旧族出身,思维方式跟大家比较合拍才是。

    颜肃之道:“郁公近来常病痛,不好再劳动他啦。”

    这么一说,叶琛也些犹豫了,他也想到了米挚的担心:现在一家人关系好了还好说,万一太子周围有人说些什么。一次两次,太子不会放到心上,一个人两个人,太子会斥责。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间长了,六郎万一扛不住,登时便是一场骨肉相残。

    当米挚说:“魏国公先前北伐败绩,还是公主北上救夫,这个,恐不能令人信服啊。”的时候,叶琛破天荒地点火了一下头。

    丁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米挚就说:“也有不曾败过的,为何不用呢?”

    眼看要打起来了,外面又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老远就听到了一个抖来抖去的声音,还杂着点抽泣,呜呜呜呜的。颜肃之扬声道:“做什么呢?”

    禁卫进来禀报:“陛下,吏部尚书甘铭,方才卒于吏部。”

    什么?!

    得,枢密使什么的,先放一放吧,反正先前没他的时候,日子也照过。吏部尚书死了,下面的官员考察、升降都得停摆了。甘铭死在了办公室桌前,给颜肃之的冲击是巨大的,连问:“怎么就去了呢?”甘老先生实在是颜肃之遇到的“执政为民”的第一人,当初对他这个后辈也是尽心指点,给他打下了归义的基础。实是导师一样的人物。

    毫无征兆地这么死了,颜肃之心里空落落的。

    李彦等人也觉得惋惜,却没有颜肃之那么伤心,而是快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六部新设,甘铭身后事,是后世的范例,当慎重。”

    颜肃之道:“甘铭一心为民,岂是他尚书可比?要破便的!”一句话定下了基调,给谥、追赠,赐密器,葬礼的规模几乎要与蒋熙这个丞相比肩了。大家见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也都不驳他。

    当下,追赠他为莒国公,赐他的府邸也不收回,就给他儿子甘迪作为甘家的财产了。甘迪要丁忧的,颜肃之怕他丁忧期间没有收入来源,过得辛苦,表示甘迪可以拿着原本的工资去守孝。

    这一点就略有点过了,霍亥苦劝道:“这是真不合礼法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人要是担心他,可以赐田宅,赏金帛,却不好以俸禄之名发给的。”

    颜肃之冷静了一下,接受了他的意见。

    霍亥见他还肯听劝,就知道他已经回魂儿了,正好,可以讨论一下甘铭的谥号。至于吏部尚书的接替人选,那个估计得多吵一阵儿的。暂时先不管,别激得颜肃之又不正常了,出什么昏招儿。

    甘铭是文臣,谥号里要带个“文”字才好,再加一个辅字,比如忠烈肃孝一类的。米挚以为可以加一个“孝”字,李彦觉得用“忠”字最好,霍亥又觉得用“恪”字为佳。

    争来吵去,颜神佑听他们说的都是嘉字,便不参与争执了,这里面米挚的文化水平略低一点不谈,其他几个全都是当世大儒,她的水平,吵个架还行,讨论这些问题,就是自找难看了。

    颜肃之听得头大,怒道:“人都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吵!要拖几天啊?既然决定不了,就都不用了,就一个‘文’字得了!”

    颜神佑下巴都要掉了!

    单谥一个文字,乃是文臣追求的最高境界啊!

    丞相们也傻眼了,还要跟他争,却见颜肃之双眼泛红,正在哭。一面哭还一面瞪人,形象十分扭曲。怕他犯起中二病来,后果难以预料,再一想甘铭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就息了争执之心。各人心里又较起了劲来,想自己死后也能争一个文字作为谥号。

    颜肃之看没有人吵了,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甘师,奈何弃我而去啊?!”颜神佑和六郎一左一右,劝了好一阵儿,他才停了下来,一抹眼睛,跟儿子闺女申请:“我要去看看他!人还在前面吧?”

    岳母死了都没亲自去、丞相死了也没去,甘铭死了,他倒要亲自去了。

    大家不敢拦他,颜神佑也想送甘铭一程,一家三口,拖着五个丞相,去了吏部的办公室。甘铭伏在矮案上,像是累极了打盹儿一般。桌上摆着一卷竹简——如今纸还是不够太多,乃是纸、帛、竹木杂用。

    颜肃之上前便抚尸而哭,李彦吓了一跳:“快将圣人拉开来!”

    颜肃之武力值颇能看,几个老头儿拉不动。颜神佑对六郎道:“你上去也没戏,快,请御史大夫过来!”

    唐仪的办公室离这里不远,飞快地赶到了,过来戳戳颜肃之:“怎么啦?”

    颜肃之看他来了,不抱甘铭了,转身抱着唐仪道:“想当年,我才到归义的时候,是他教我做官的,他是个好人啊!”絮絮叨叨,说着甘铭种种的好处。颜神佑擦擦眼泪,甘铭的仆从:“甘尚书可曾留下什么遗言不曾?”

    仆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摇头。

    颜神佑叹了一口气,看唐仪已经拦下了颜肃之,才说:“叫甘迪来,把甘老运回家吧。灵堂也要布置起来,做场法事,入土为安。”

    颜肃之道:“泰陵那里,我给他留了地方。”甘老先生就成了本朝袝陵的第一人,颇让人嫉妒。

    因为甘铭之死,颜肃之好几天都没有精神。然而吏部尚书不能没有人做,政事堂又争执不下,颜肃之眼里,谁都比不上甘铭这头老黄牛。便让窦驰以侍郎权掌吏部。

    政事堂的议题,又回到了枢密使的人选上来。

    山璞的提名被驳回,米挚终于忍不住说:“公主领尚书令,驸马再做枢密使,夫妇二人,难道不要回避一下么?本朝新法,还是殿下自己提出来的!”对,颜神佑是提出了亲戚规避的原则,还有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的原则。

    这是一个问题,颜神佑也不大在乎这个,便说:“霍白也可以。”

    米挚却问:“雍州要交与谁呢?”你要让权,能不能退得干脆一点啊?你就甭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你看,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多事,你老公的前程就要被你妨碍了啊!——最后一句才是米挚不满的重点,这样的妇人简直、简直、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丁号偏要与他赌气,就提名让颜神佑去兼任枢密使!还大大咧咧地说:“这样就不用回避啦!”

    米挚:……

    米挚气得直打哆嗦,死活要坚持真理。

    丁号也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只要去找,道理总是有的:“舆部原是公主在执掌,讲武堂等又是公主首倡,旁人对此都颇为陌生,枢府初建,自然要公主牵个头儿啦。”还跟颜肃之和六郎说,颜神佑又不是贪权的人。

    两位倒也信任她,且枢府新建,颜神佑在建立新制度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自家人办事还令人放心。都点头。

    米挚真的要被气疯了,当场说:“陛下若一意孤行,臣请辞官还乡!”

    颜肃之安抚了他几句,他却死活不肯回头。颜肃之道:“不过是兼职而已,这不是常有的么?便是令尊当年,身上也兼了十几个差使呢。”

    米挚咬定了那不一样,没有一兼兼俩正一品职位这么坑爹的事儿。颜神佑要么交出尚书令,要么就别做枢密使,反正,这俩只能二选一!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在昂州的时候,哪怕身上没有职务,颜神佑也是横跨文武两行,颜肃之不在的时候,这些事儿都是她在管的。旧班底上下,没一个觉得这样不好。

    话不投机,说不下去了,先散会。

    米挚回去就写了奏本,这事儿要真要让颜神佑给兼了,他就辞职,这么个不讲道理的朝廷,他呆不下去了。

    颜肃之先是派李彦去宣谕,让他冷静。米挚不听。再派六郎去亲自给他讲道理:你就从了吧!那些道理是对外人的,我姐是我们自家人,不一样的。你见到外人一生下来就有爵位的么?这就是天生的不同啊!

    米挚还是不听,反而劝六郎:“真要手足情深,想全公主,就要削其权柄。毋令做众矢之的!”死活要坚持真理,不肯收回他的奏本。

    搞得六郎也不开心了。这位身处奇葩群中的正常人士,打小受到的教育就跟米挚说的不一样,他的家人告诉他最多的就是:自家人要团结(创业期嘛,乱世嘛),以及,自家子弟不能当猪养,猪还能宰了吃,人要养废了那就浪费了。

    颜肃之听说之后,也没了耐性,这天早期,他就公然问米挚:你到底改不改口?

    米挚就是不答应:“臣不敢奉诏,臣请辞。”

    颜肃之想了一想,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米挚的坚持,不能说全错,颜神佑确实是那个时代的礼法破坏者,兼新秩序的开创者。这样的身份,注定会受到各种非议与反对。

    ☆、303·公平的老板

    永远不要要胁你的老板,除非你真的不想干了。

    ——颜神佑の心の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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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两个字仿佛一道咒语,将含元殿上的生灵都给冻结了。无论是支持米挚的,还是讨厌他的,都被颜肃之这么简单粗暴的两个字给镇住了。

    颜神佑嘴巴微张,顾不上掩口,傻乎乎地看着颜肃之。完全没有想到,她爹依旧这么酷炫!万万想不到这么中二的做法还能再重现江湖。唐仪惊喜地望向颜肃之,心说,这才痛快嘛!艾玛,我病友他解开封印回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彦等人也傻了,“听说皇帝是个中二病”跟“他真的在我面前施展中二了”完全是两个概念!忽然有点同情米挚了,肿么破?

    这么熟悉颜肃之的人都被他的神来之笔弄得懵了,就更不要说不熟悉他的风格的人了。米挚已经傻了!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亲!

    米挚提出辞职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讲如果颜肃之不堪辅佐,他就不想跟颜肃之混了,这也是古早士人君子的风骨,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假的那一半,当然是要让颜肃之掂掂份量、想想清楚,以此让颜肃之冷静,照他说的做。一个丞相,足够让皇帝想明白了。

    皇帝想明白了,请他回家吃自己。

    米挚:……

    这会就没法儿开了,说完了要辞职,老板批准了,米挚的脸皮还没有厚到硬撑着不走。李彦等人虽觉米挚讨厌,但是这样让他走人,不是个正途。哪怕米挚说“年纪大了,经常病痛,不堪丞相之位”,颜肃之批准了呢?也比这样君臣怄气好看吧?这要让史官记下来,以后传给子孙看……看逗比么?

    你们敢不敢靠谱一点?!

    李彦差点当场骂出来!米挚不用说了,简直像个争风吃的妇人,一哭二饿三上吊,拿自己当人质,就为逼人答应他的要求。颜肃之呢,手段是干脆利落,却又像个中二少年。李彦头疼不已,急忙请求散会。皇帝跟丞相怄气,再让其他的官员围观?你俩想卖门票吗?

    颜神佑听说要散会,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对于做不做枢密使,并不在意的。枢府是她提议建的,再不客气一点地说,大周军队脱胎于颜家部曲,她也是参与改造的。有这两份因果,她就是不做枢密使,对枢府的影响也不会弱。能做枢密使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虽不至于对她言听计从,在大事上必然要受她的影响、听取她的意见。她也不需要让自己当个活靶子。

    她觉得自己现在主要的精力应该放到女学上面了,再有,就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提高底层妇女的社会地位什么的。她已经够忙的了,不需要因为担了一个并不需要的官职而人注意,又把她拖出来挂墙头。虽然现在已经在墙头上挂很久就是了。

    方才没有站出来跟颜肃之说不干,也是为了顾及颜肃之的脸面,总不好帮着米挚拆亲爹的台。她知道,颜肃之对米挚的怨念已经很久了。如果是旧京时期的那个中二病,早把米老头揍一顿了。能忍着等着米挚自己请辞,颜肃之的修养比年轻时真是好了许多。

    算了,等会儿开小会的时候再跟他说个转圜的办法吧。至于米挚,她是一点也不想请这位老先生回来了。去米家干嘛?找不自在么?

    李彦一开口,被点了穴的文武百官才如梦初醒,有点仓皇地跟关系好的人交换着眼色:出去讨论一下吧。

    米挚仿佛老了十岁,肩也垮了,脸也灰了,腿也沉了。浑浑噩噩,被几个相熟的人架出了含元殿,一路上护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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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场完毕,中二帝一脸的畅快,毫无悔意地道:“好了,我儿可以从容筹建枢密府了!”

    李彦:……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很对啊?

    霍亥也挺讨厌米挚的,这种讨厌与颜肃之还有些不同,又透着一点点同意和理解——就四十岁的时候跟被人兜头打了一棒子,一睡二十年似的,一觉醒来,家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国也换了皇帝了,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经不在壮年。还想力拔山兮气盖世,人都拦着,说:“您小心闪着腰。”

    如何能忍?

    还好,霍亥挺了过来。

    不过看着颜肃之这个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位老板两句:“陛下太心急切了。如此做事,易为人诟病的。且留着米挚也没什么不好,有他在,至少您好知道有些人是个什么想法儿,他走了,没人这么痛快地跟您说了,反而失了掌控。”

    颜肃之心说,那不是有舆部呢吗?口上却说:“米挚才智平庸,也约束不了旧族。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意思!”

    霍亥:……

    叶琛从旁劝了颜肃之两句,又为颜肃之说了两句好话:“陛下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只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最年轻,承担的大事并不很多,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东宫。比如,他就知道米挚好在六即耳朵边说些什么奇葩的理论。前朝是大臣、皇族一块儿搞,对着所有人耍手段玩弄小聪明。米挚比他们进步一点,说大臣是应该被依赖的,但是六郎他姐不大合规矩什么的。

    这一点叶琛有些看不惯,六郎只要直道而行,本身就代表了礼法道统。当年先期北上安民的时候,在北方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就这么持续下去,公主再强,又有什么怕的?据说公主也是这么个想法,六郎先期北上还是公主提议的,人家走的是良性循环的路人,你非得把人往恶性循环互相克制上整,这不是缺德么?

    米挚自诩是君子,叶琛也是行君子之道的人。颇觉有义务让六郎成为一代英主,磨炼意志、开阔心胸——器小量窄之辈,纵有些小聪明,终难成就不世之功业。米挚前头布道,叶琛后头拆台。朝上为种种举措吵得沸反盈天,叶琛只管给六郎讲大道。

    还是叶琛说的话让颜肃之心里舒坦,连中二气息都敛了不少。含笑问颜神佑:“你是现在建枢府呀?还是要等武举考完了找帮手啊?”

    颜神佑刚要回答:武举考完了还得培训之后才能用。嘴巴都张口了,又改了口:“阿爹,筹建枢府,我是义不容辞的,但是这个枢密使,我能不能不用做了啊?”

    颜肃之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呀?米老头儿自己走了,你怕他呀?”

    颜神佑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心虚了,才说:“谁怕的他呀?我是在想,文臣不预武事,还是我自己个儿提出来的。真要尚书令与枢密使一肩挑了,岂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这是坏了制度。”

    颜肃之不甚在意地道:“我们就是祖宗,是在建立万世法度。反正,原本政事堂里就允许有武将出身的丞相,丞相是不是文臣?”

    “正因为我等是为后世开先例,便不能开恶例。一身兼二职,且都是这般要紧的职务,于后世不利的。虽说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的说法,可如果创立它的人都不珍惜它,还指望谁去维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