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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总的来说,洗尘宴的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

    颜神佑看一看有些人已经有些酒了,便起身往后面去。她一走,男人们才真的放开了,有些奇怪的段子也能说得出口了。

    颜神佑来到后面,只见后面也是其乐融融。姜氏一手一个,搂着阿萱姐妹俩,还对着阿婉说话。见颜神佑来了,扬一扬下巴:“还有剩菜剩饭,正好给你吃。”

    说得大家都笑了。

    郁氏恐女儿哭闹,今天便没有带她过来,此时便招手道:“来来来,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有留的好茶果。”

    颜神佑笑道:“还是四娘疼我。”被姜氏瞪。

    阿婉因京城书信,晓得姜家已经答应了亲事,然而姜氏回来之后却并不提及,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忍了又忍,终于装作无事一样。姜氏这才有些满意了。

    宴罢,却将从京中带来的好些个物事分与众人,有与前面不得回京的属官们的,自然也有阿婉一份子。都是些京城时兴的料子与些精巧的首饰——依旧不曾提及姜家之事。

    直到二日上,姜氏才使人请了山璞过来,将姜伍之书信交付,又将周氏准备的一双簪子装在匣里统统交给了山璞。山璞见姜氏如此行事,也愈发小心了起来。却将姜氏逗笑了:“你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你们未出孝,暂却不好订亲,且换了表记罢。我看你是很懂道理的孩子,多多提点阿婉,她年纪还小,正是该学些道理的时候了。”

    这是她头一回语气里有些薄责之意,山璞赧然。姜氏却又改了颜色,依旧和蔼可亲了起来。

    姜氏此时不知,山璞一出门儿,就寻姜云去了。姜云虽然不是弱鸡,无奈山璞的战斗力不低,将这位新鲜出炉的准妹夫揪起就是一顿暴打。之前没来得及,现在补上了。没事儿勾搭未成年少女,不揍你揍谁?

    姜氏揍他,是从姜家的角度,揍他不守礼法。山璞揍他,是从丈母娘家的立场出发,总不能好好的闺女被你一拐,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之前是忙着收拾善后,现在终于腾出手来了。

    姜云被揍也不喊冤,好声好气跟山璞道了歉。山璞道:“世家多事,她虽乐意,却也是你挑的,往后你须多照顾她。该与她说的,你不能装死。”

    姜云咧咧嘴:“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的,”又对山璞挤挤眼睛,“我此番回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家中许多藏书。”

    山璞眼睛一亮,又冷哼了一声,整一整衣衫,大踏步出门去了。事已至此,当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幸尔有了这么一个结果,否则山璞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过世的父母交待了。还有妹妹,也需要再多加教导。近期自己也不需要四处奔波出征了,正可多多教导一下妹妹,还要拘束她,不可总想着去看望姜云。山上山下,规矩不同,既然下来了,就得入乡随俗。

    姜云望着他的背景,嘿嘿笑了两声,爬起来唤人来擦药油,琢磨着怎么处置这一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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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璞这里了了一桩心事,颜肃之那里却还在磨牙。

    颜肃之真是给李彦跪了。

    李老先生本来就是被丁亲友拐进传销组织的,被迫给六郎这个小朋友当老师,实在是大材小用得紧。现在颜肃之带来的唐茵,又想塞一个更小的小朋友过来,不说别人,就是颜肃之自己,也觉得很不妥当。

    李彦其,颜肃之自己拜他为师,都是使得的。当然,李老先生未必肯收就是了。博士生导师去教小学就算了,还要教个学前班?你逗我?

    颜肃之再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只好放赖,往人家面前一跪:“您就收了这个孩子吧,跟着一样学。”

    丁号今天早起,无事便往颜肃之跟前凑,也跟着来了。 颜肃之还不想带他,怕李彦看到他生气,原本有一、二分想答应的,听了他这个磕巴音也不想答应了。丁号却死皮赖脸跟了来,在京城时那副名士风荡然无存。颜肃之又不能真的揍他,只好被他挂在袖子上跟了来。

    丁号一看这样,也乐了,心说,这个好!原来你也是个无赖!

    “也”字用得真是妙极了。

    李彦也惊呆了,万没想到颜肃之封疆大吏,堂堂刺史,就这么跪了!节操呢?你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呐?不对!你真是个无赖啊!有你这么搞的么?老子一点也不想答应啊!被绑架了的李老先生特别不开心。

    一看丁号贼眉鼠眼跟在后面,就更不开心了,绕过颜肃之,他决定去暴打丁号一顿。不想丁号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急促而又严肃地道:“答应、答应下来,有用,真的有用处。亏不了您,亏了我抵命。”

    李彦怒道:“那你就去死!”坑了一次坑两次,坑越挖越深,李老先生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现在又要坑他,李彦心说,我就答应了,看你还能真去死?!

    丁号真的就要去撞墙,颜肃之不能眼看着丁号去死,又要去拦。

    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最终,当六郎板着小脸过来对李彦长长一揖的时候,李彦叹了口气:“人呢?我先看看。”

    唐茵虽然是个小朋友,还是个亲爹中二到现在的小朋友,胜在有一个靠谱的亲妈。哪怕唐仪中二,唐茵婴幼儿时期却是蔡氏带大的,虽然比较疼他,倒也没有放纵溺爱,礼仪上也颇能看。

    过来乖乖地行礼叫先生,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小胖子,与六郎站在一起,一个像个小大人,一个是个小软萌。李彦就不能对他们说“去死”之类的话了,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唐茵也都答了上来,又让写字。

    这位小朋友家里有钱,纸笔尽够的,练习得多,基础看着也不错。

    李彦才勉强道:“与六郎一处读书罢。”

    颜肃之一则以喜,一则以愁,喜的是这位老先生答应了,愁的是……六郎到现在也不是人家正经学生呢。正着,李彦又问:“君家子侄非止一个,先前不来,何以现在将此子送来?”

    颜肃之赧然道:“这个,他爹与我,是至交好友,我将人家儿女带来了,自然要教导好。”

    出乎意料的,李彦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丁号心里也有一丝暖流。他爹死得早,小时候李彦没少照顾他,他的经史底子,都是李彦给打下来的,他能有今日,李彦功不可没。只是他出来游学,又到京城谋生,李彦就不想多搭理他了。

    自此唐茵便跟着六郎,一起跟着李彦读书。李彦教着两个小朋友,也不觉得掉份儿,看他们相处得好,居然还偶尔要称赞几句。

    颜肃之放下心来,转叮嘱姜氏,要好生供养这位李先生。姜氏也陪着小心,却并不与阿萱姐妹说破李先生的身份。阿萱姐妹闻说弟弟是与六郎一处读书,倒也放心。既没有区别对待,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阿荣话极少,只在姜氏跟前,姜氏每日总抽出半日来与她讲些功课。阿荣在背种种谱系,姜氏便不给她安排更多的功课,除了读点经史、练些字,连女红都不作硬性规定了。阿萱从旁看着,见与自己母亲的安排没大差别,更加放心,自去一边读些书。

    姜氏恐她婚姻受挫,心里郁闷,特嘱颜神佑每日与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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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其实很忙,自打回来之后,她就发现丁号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直线攀升。不是说丁号之前存在感低,而是现在此君特别能刷存在感。如是过了三日,颜神佑见他还是不开口,索性自己挑明了问他:“我看先生近来像是有心事?”

    丁号一拍大腿:“对!”

    颜神佑心说,你已经不结巴了,干嘛还这么不开口呢?口上却道:“不知先生有何难为的事?”

    丁号心说,来了!

    颜神佑就见这位海内名士一张原本很高深的脸,扭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有点讨好地想笑,又硬忍住,十分扭曲。扭曲了五秒钟,才道:“我旁观小娘子处置事务颇久,知小娘子非一般妇孺,便不与小娘子说那些个客套话了。便直问小娘子一句:小娘子甘心否?”

    “?”您老说哪件事呀?

    丁号见颜神佑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不得不又说了加长版的问句:“京城受辱,难道就这么算了?”

    “!!!!”颜神佑后来想,她当时心里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升起,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口上还说:“还能如何?太后静养,圣上亲口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要如何?”

    丁号清清嗓子,正色道:“圣上削舅氏门籍是头一次么?请太后静养是头一次?”

    颜神佑低头不语,丁号道:“小娘子当心呀。从来疏不间亲,毕竟亲母子,毕竟是亲娘舅,这样的道理,以小娘子之聪颖怎会不知?”

    颜神佑崩溃了:“难为您磕磕巴巴还挖坑给我跳!坑了李老先生还不过瘾是吧?您到底想怎么坑我呀?”坑爹哦,早知道这个死结巴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这种有煽动性的话不在第一时间跟他翻脸,就得背着“默许”的黑锅了。现在想装都装不来了。

    丁号“嘿嘿”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啊,都不结巴了呢。”

    颜神佑满头大汗:“造反我们可不干啊。”

    丁号道:“顶多看着他们死呗。”

    颜神佑道:“这话您不敢跟我爹说吧?就跟我说了?撺掇着我跟我爹说去?丁先生,我没得罪过您啊,您怎么这么坑我呢?上一个坑我的人现在在哪儿您知道么?”

    丁号也擦一把汗:“不是坑,不是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怎么能是坑呢?”

    颜神佑怀疑地看着他:“我竟不知,先生何时为藩王做起说客来了?”

    丁号严肃地道:“甚么藩王?一群白眼狼!先帝虽然行事荒唐,待他们委实不薄,若不是看透他们本性,怎么会放逐出京?他们果然就存了反意了,做叔父的,竟不思襄助朝廷,反而无事生非,我怎么会为他们做说客?!”

    颜神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人家还没有反呢。难道是赵王,他小小年纪,如何能得先生青眼?!”

    丁号道:“小娘子真不知?”

    颜神佑坚定地摇头,她这会儿是真没猜透丁号想干啥,至少造反这个选项,在颜神佑这里,时机是很不对的。

    丁号道:“小娘子曾预言,天下行将大乱,且起自庶民。难道就没准备后手么?”

    颜神佑坚定地道:“我又不是朝廷的官儿,不过是为阿爹帮忙而已,阿爹受朝廷之命,守土安民而已。如今先生问我,也还是守土安民四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丁号道:“何不据昂州以自守?”

    颜神佑道:“不就是守土安民么?”

    丁号道:“旁人这么说,他是真不明白,小娘子这么说,我是不信你听不明白的。”

    颜神佑又手掩耳,一面走开一面道:“您甭说出来,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丁号看到她跑走的方向,心里特别得意,心说,找你爹告状了吧?我也找我叔伯去。他去找李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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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是去找颜肃之了,却不是疾走,离开丁号的视线,她就放慢了步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从才回归义的时候,大家的态度,到山璞透露出来的丁号曾经串连的举动。再到现在丁号几乎是显示的话语。

    这些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信息:丁号想撺掇着颜肃之造反!

    哪怕不造反,也要割据自立,然后……然后还是造反!除非自立的时候虞家王朝已经挂了,那个时候,就是逐鹿天下。

    明显的,丁号瞧不上虞家叔侄这些人。可丁号一介大儒、海内名士,他怎么就可能这么执着呢?!想要实现自我价值?那也不用靠造反吧?等等!难道?!

    那位李先生……

    颜神佑越想越不对劲,李彦以心怀前朝、不与现政府合作而闻名,这样一个人,能被丁号坑来,可见交情不浅。

    颜神佑背上的汗都下来,这一点,她爹知道不知道呢?想到没想到呢?

    到了颜肃之书房,颜肃之正皱着眉看邸报,见颜神佑来了,道:“正要命人找你去,过来看。”

    这是楚氏来信,上面写着,“猪未触敌,先掠民”。颜神佑嘴角一抽,得,这是说赵忠还没跟造反的干上,先把百姓给抢了一把,真是要天下大乱的节奏呀!

    想到朝廷神神秘秘的举动,赵忠大军补给有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搞不好一到冀州就缺粮了,那怎么办?抢呗,反正这一块地方是乱民的。手里的武器的军队没了饭吃,面对粮食,他们是不会让自己饿死的。忍得住不动,还要付钱的,那是兔军。

    赵忠显然不是兔军,他就顺手抢了。这种事情,在他刚入伍那会儿是常干的,不但是他,颜启也干过,尚家就是被他攻打过后抢败的。

    颜神佑道:“这下丁先生又有话要说了。”

    颜肃之道:“丁号?他果然是有些奇怪的。”

    “阿爹也察觉了?”

    “他对朝廷不满之意越来越显露出来了。”

    颜神佑将方才的对话与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颜肃之道:“你只作不知道,我也当成不知道。”

    颜神佑会意:“是。”她是不想造反没错,不过……能看这个朝廷倒霉,尤其是虞喆娘儿俩下台,那是再好不过了。丁号想撺掇,让他撺掇去呗,总不能他一说,就听了他的跟朝廷不一起混了吧?

    高筑墙、广积粮,还要缓称王。

    颜神佑一扬手里的纸条:“这个,消息也太灵通的吧?”

    颜肃之道:“这有什么难的?李、郁、颜军中经营多年,即使李大将军早薨,他人品极好比之郁大将军还要好上几分,李今的父亲为人也不错,纵不至于结下许多死党,问问消息,总有人乐意说的。”

    原来还有这一出!

    “那——要不要召人来议一议?照这么下去,冀州平,恐他州又起。届时五王怕要动了,大军扰民,多好的借口啊!恐怕到时候咱们也要被拎出来说上一说,什么皇帝不重士人。七弯八凑,就是一个废黜的好借口了。烽烟四起之时,昂州安定,就是一片乐土,流民就快涌了来了吧?”

    颜肃之点头道:“正是。”命人去召州府属官,却让颜神佑且坐下。颜神佑坐下之后,又狐疑地看了颜肃之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外面响起脚步声,颜神佑才瞪大眼睛活见鬼似的看着颜肃之!这个号称想看着朝廷安定太平的大忠臣,对于自立这件事情,一点愤怒的表示都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被话唠作者唠叨得习惯了的同学,没看到有话说觉得不太对劲= =,那就再多唠叨两句。

    这种“老大死了,儿子太小,所以请他弟弟/侄子来当领导”的情况并不罕见。比如说,西汉末年,原本是刘秀他哥带着一群人跟着反王莽的,后来他哥被人搞死了,但是他侄子还在。不过底下人一看,我去,这小子太嫩了,怕搞不定啊。就拥戴刘秀了。后来,刘秀遇险,差点保不住了。手下大将想的不是他的儿子(他儿子当时年纪也小),而是他的侄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