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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节

      郑鸿逵细思之下,惊疑不定,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鼓足了勇气,找到了郑芝龙,费尽口舌,方才把“打压郑彩就是打压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

    郑鸿逵在求见郑芝龙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承受郑芝龙滔天的怒火。不过,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郑芝龙居然脸色平静,似乎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郑芝龙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郑芝龙纵横四海半辈子,临到头来,居然被兄弟们看做了鼠目寸光之辈!”

    郑芝龙的语气犹如金黄的树叶纷纷下落的秋天一般,露出强烈的萧瑟之意,让郑鸿逵情不自禁地泛出一股心酸之意。

    郑鸿逵立即跪倒在地,大叫道:“大哥,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小弟只是想说,林纯鸿已经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拉尿,这次要是不报复,丢了脸面事小,损失巨额大圆事大!”

    郑芝龙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接郑鸿逵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为兄这辈子,剿灭海上群雄无数,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无非就一点,顺应大势!自古以来,何曾见过海上势力与朝廷分庭抗礼?崇祯元年投靠朝廷,就是为兄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现在的大势是什么?你和郑彩想过没有?”

    郑芝龙似乎有意点拨郑鸿逵,耐心地询问道。郑鸿逵亲力亲为了与东林一党合作对抗林纯鸿一事,这点倒是不陌生,脱口言道:“朝廷觉得林纯鸿越来越难以压制,不得不倾力竭力打压林纯鸿。”

    郑芝龙点头道:“对,这就是大势。唯有把握了这个大势,方才看明白安庆买炮锁江、林纯鸿阻断江海。事实上,我们挥兵北上,与宋书陶在双屿附近对峙,也不得不顺应这个大势。”

    说到这里,郑芝龙突然冷笑数声,接着说道:“大势虽不可违背,但并不代表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更不能被别人当枪使。杨嗣昌好算计,在安庆、河南,杨嗣昌竭力避免兵戈相向,惟恐伤了国本,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倒是在海上,杨嗣昌惟恐天下不乱,非得逼咱们与林纯鸿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郑鸿逵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问道:“这……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芝龙道:“你忘了?半月之前,为兄升任福建总兵官,署都督同知了?而且,朝廷还破天荒地同意我等商船可驶入长江,于沿岸港口收购、销售货物。”

    郑鸿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问道:“这事咱们不早就在做吗?这事怎么谈得上一个逼字?”

    郑芝龙摇了摇头,叹气道:“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让你从大势着眼,去考虑问题,你怎么还想不通呢?”

    “以前咱们确实能进入长江收购、销售货物,不过那是林纯鸿骄横跋扈、不顾朝廷禁令搞出来的。朝廷早已无法控制这事,还不如把这个空头许给我们,许给我们倒不打紧,但是林纯鸿的脸面何在?林纯鸿正在安庆与朝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岂能公然让朝廷打脸?如此一来,林纯鸿阻隔江海,倒是有点迫不得已了。”

    郑鸿逵听得心惊肉跳,末了,叹了口气道:“其中利害,大哥不说,小弟驽钝,无法看得明白。”

    郑芝龙道:“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为兄刚开始也没看明白,待看明白了,也一直以为林纯鸿会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绝不会遂朝廷的意,悍然阻隔江海,与我等兵戎相见。”

    “不过,奇怪的是,林纯鸿还真的遂了朝廷的意。按说,林纯鸿比狐狸还狡猾,绝不会暗暗地吃这个亏。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为兄突然意识到,林纯鸿在将计就计!妙啊,实在是妙,如此境地之下,林纯鸿居然还想着开拓进取。”

    郑鸿逵瞪大了双眼,只觉得自己在郑芝龙、林纯鸿面前,就跟一个傻子一般,根本连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郑芝龙道:“林纯鸿的真正目标在荷兰人!其中的弯弯道道,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好一个林纯鸿,从一开始,他就把打破僵局的着眼点放在了荷兰人身上。什么狗屁河南、安庆,林纯鸿压根就不想在这些地方与朝廷对掐。杨嗣昌不是把咱们,把荷兰人都算成了力量的一部分吗?咱们也就陪杨嗣昌玩玩,把船开到双屿来,满足杨嗣昌希望咱们牵制林纯鸿兵力的愿望。至于荷兰人,利令智昏,这次难保会吃个大亏!”

    “荷兰人吃了大亏,杨嗣昌的力量倒是少了一大块,整个形势非得向林纯鸿偏斜不可。林纯鸿倒是沉得住气,不想打的地方,一刀一枪都不会动,想打的地方,估计就会打个天翻地覆。你看着吧,最多还有一个月,整个形势就会明朗。如果为兄所料不差,这次除了南洋,其他地方不会动一刀一枪,最终林纯鸿会与杨嗣昌坐下来慢慢谈……”

    说着说着,郑芝龙反而大笑起来:“咱们明着被当枪使了,不过这没关系。荷兰人和林纯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看着他们对咬,为兄心里爽快至极啊!”

    “你和郑彩走得近,你去告诉郑彩,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了,真要打压他,还会等到今天?也不看看他当初把暗探搞得一塌糊涂,倒是让林纯鸿的军情司渗透了不少人马,为兄当初是对事不对人。为兄要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何谈纵横四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局眼

    林纯鸿安卧于武昌,每日不是召见下属,就是在武昌、汉阳和汉口打转,四处了解风土人情。再加上身边有周凤相陪,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相比较林纯鸿而言,田楚云的日子就没那么悠闲了。集贤关外军演结束后,三军将士满怀期待,以为林纯鸿到来后,就将大打出手,建功立业。哪想到,安庆周边平静无比,每日除了枯燥的训练外,还是训练。

    这帮将领终于受不了了,纷纷跑到田楚云那里求战。田楚云每日除了安排训练计划外,就是安抚这帮将领的情绪,烦不甚烦。最终,他也受不了这种日子,跑到武昌求见林纯鸿。

    要说,田楚云对林纯鸿放掉田玄,心里不无感慨。他知道,对于林纯鸿而言,杀掉田玄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像田玄这种对林纯鸿恨之入骨的人,自然是让他永久消失比较妥当。而林纯鸿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放掉了田玄,自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田楚云最近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林纯鸿听闻田楚云的来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田大帅,这个屎盆子不用扣在我头上吧?只要你田大帅一声令下,将领无不噤若寒蝉,俯首听命,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田大帅专程跑这一趟,莫非是来打探全盘计划的?”

    田楚云嘿嘿笑了几声,坦承道:“早知道瞒不过都督,就直接开口询问了,倒给都督留下了奸猾的印象。”

    林纯鸿道:“自古以来,名将哪有不奸猾的?狄威、还有你,看起来面相忠厚,肚子里全是弯弯道道。”

    田楚云听到“名将”二字,心中暗喜,脸上却像挂不住一般,谦虚道:“哪里当得起都督的赞誉?”

    林纯鸿道:“当得起,当得起!就冲你打探全盘计划一事,就当得起。自古名将,无不把握大势。现在杨嗣昌四处挥舞大刀,局势看似纷乱,实质上只要把握住四个点,一切就清晰了。这四个点就是张献忠、安庆、双屿和荷兰人。”

    田楚云显然被荷兰人三个字眼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这关荷兰人什么事情?”

    “荷兰人关键着呢。要说,杨嗣昌真算得上一位战略高手,虽然他没打算与荷兰人搅合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借荷兰人的势用力……”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思道:原本的历史上,杨嗣昌坐镇朝廷,张献忠、罗汝才投降,李自成被打得只剩下十八骑,大明境内贼乱几乎被一鼓荡平。只怪大明的底层将士和官员实在太混蛋,张献忠、罗汝才复反,杨嗣昌深感愧对君恩,不得已跳上前台直接指挥将士作战,放弃了他把握全局的优势,方才导致最终的失败。杨嗣昌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这并不能掩盖杨嗣昌的大局统筹能力。

    看着林纯鸿叹气,田楚云还以为林纯鸿对杨嗣昌感到头痛呢,忍不住劝道:“杨嗣昌再会玩花样,但架不住郑芝龙和荷兰人不会听他摆布。”

    林纯鸿道:“是这个理。得益于这几年开海,杨嗣昌对海外还算了解,而且对郑芝龙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心知肚明。杨嗣昌打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在河南和安庆与咱们大动干戈,他的目标是纵容郑芝龙、荷兰人斩断咱们海上的左膀右臂,借此谋求谈判的优势地位!所谓的河南、安庆,无非是他牵制我们力量的一招而已。”

    “在河南,咱们偏不如他的意,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张献忠捏做筹码,这些内参上都有,我也不多说了,估计杨总管这几日就要抵达武昌,也算有了个明确的结果。”

    “至于双屿这个点,杨嗣昌允诺郑氏船只在长江沿岸港口交易,算是逼着我们与郑芝龙兵戎相见,咱们索性遂了他的意,轰沉了郑芝龙一艘商船。我估计,杨嗣昌要是得知这条消息后,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郑芝龙的确是枭雄,应该是看透了这个局。据军情司的情报,郑芝龙的确与荷兰人勾结在一起,要借这次安庆、张献忠牵扯我们精力的时机,协同打击我们的舰队。郑芝龙一改往日的隐忍,纠集数百艘战舰跑到双屿,我估计,是想逼咱们调动舰队北上,为荷兰人在南洋行动创造机会。不过,现在郑芝龙兵力占优,却又顿兵不前,应该是不想被朝廷和荷兰人当枪使,有心坐山观虎斗。嘿嘿,以东洋舰队区区数十艘战舰,就把郑芝龙这个不稳定因素固定在双屿,这笔买卖划算!郑芝龙倒是帮我们的忙,非要让荷兰人来个误判。”

    田楚云道:“郑芝龙素无信誉,为了一己之私,估计连父母之邦也可以卖。这次卖掉荷兰人,也是当然之事。”

    林纯鸿笑道:“郑芝龙现在矛盾着呢,想削弱我们的海上力量,又怕彻底得罪我们,搞出首鼠两端的事,确实不意外。”

    “前期荷兰人卖炮给史可法,价格几乎优惠了三分之一,看来荷兰人对咱们算是警惕万分,时时刻刻不忘记下绊子。我们在安庆集结了三四万人马,又是开炮又是玩花样的,闹出了偌大阵仗。后来,我们又封锁长江口,调集东洋舰队与郑芝龙在双屿对峙,只要荷兰人不是太蠢,一定会认识到长江对咱们的关键作用。”

    “咱们在安庆和双屿闹得越凶,荷兰人越会认为咱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长江的安全。在咱们的三层甲板战舰北调的情况下,荷兰人十有八九会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动!”

    “咱们八艘主力战舰,的确向北了,还在热兰遮城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不过,过了台湾海峡后,又绕了个圈子,从台湾东面回去了……哈哈……”

    林纯鸿侃侃而谈,直把田楚云听得心里泛苦。前段时间又是进兵,又是锁江、演习的,还闹出了田玄出幺蛾子一事,他自觉得安庆重要无比,自己在荆州的整体战略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哪想到,费尽心机闹得这么热闹,只是为了让荷兰人误认为荆州所有的精力都被长江所牵扯。

    田楚云苦着脸,问道:“荷兰人,红夷耳,都督想与其开战,直接令舰队进攻即是,何必费尽苦心算计这么多?”

    林纯鸿笑道:“别忘了,大头还在杨嗣昌那里!打荷兰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咱们把荷兰人打得越惨,皇上和杨嗣昌才会记忆深刻,在朝廷调动所有力量的情况下,咱们依然有余力进攻。这是最好的警告,让杨嗣昌乖乖地坐下来和咱们谈,定几条规矩和红线,免得和现在闹得这么烦心。”

    田楚云幡然大悟,行礼道:“属下驽钝,倒未想到这点。”

    林纯鸿道:“上次谋夺武昌,我看你对水陆联动的运用颇为精妙,现在你唯一所缺的,就是对海战的了解。之所以将荷兰舰队调动,无非就是想打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

    “海战之中,最难之处莫过于攻坚。当初马尼拉之战时,要不是狄威登陆,马尼拉的炮台哪有那么容易攻占的?估计到了最后,咱们的战舰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基地。”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经营了将近二十年,即便我们的战舰能摧毁荷兰舰队,要占据巴达维亚,恐怕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荷兰人眼见不敌,势必躲入炮台之下,那时候我们哪里还有机会?”

    “而且,荷兰虽小,但其战舰上千,一旦其增援舰队抵达巴达维亚,那时候就不是能不能攻占巴达维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舰队能不能抵挡荷兰舰队的问题!”

    说到这里,林纯鸿用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巴达维亚,道:“这次我准备故技重施,派遣海军陆战军团登陆。荷兰舰队要是窝在巴达维亚,我们哪里能找到登陆的机会?正好趁这次机会,调动荷兰舰队离开巴达维亚,然后我们乘虚登陆,充分发挥我们陆上兵力占优的优势!”

    田楚云心里酸酸的,不无嫉妒地说道:“这次龙虎军团又要建功立业了。倒是东南行营,闹得挺热闹的,却只见打雷不见下雨的。”

    林纯鸿笑道:“你别羡慕狄威,往后,狄威嫉妒你还来不及呢。东南行营三军立了大功,近期也没什么大的任务,我准备让三军皆升格为军团,组建成东南战区,由你任统帅。”

    田楚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六万多人马?这……这……”

    林纯鸿点了点头,指着辽东这块地盘,道:“对,不错,是六万多人马。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东南战区眼前无大事,往后,战区的所有将士还要渡海到这里打仗的。”

    说完,林纯鸿长叹了口气,不无忧虑地说道:“恐怕,女真人很快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田楚云悚然而惊,一丝得意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若千斤……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洋

    大明本土内,杨嗣昌、林纯鸿各耍手段,将手中的筹码一一摆出来,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时陷入了沉静。

    南洋则正好相反,荷兰与荆州方面,舆论战、贸易战如火如荼,战舰调动、兵力输送频繁无比,大战一触即发。

    张兆深感局势复杂、紧张,恐无力驾驭,请求林纯鸿至广州坐镇,遭到了林纯鸿的拒绝。林纯鸿的回信中,不厌其烦地强调:应付朝廷方是大头,对战荷兰只是争夺一个筹码而已,万不可因小失大。而且,林纯鸿还明确告知:目前正处于战略引诱阶段,一旦他亲至广州,就会引起荷兰人的警觉,对趁虚登陆不利。

    最后,林纯鸿为了增强张兆的信心,鼓励道:“放手去做吧,我们背靠着广袤的大陆,人力、财力几乎无限,即便一时失利,又岂是荷兰蕞尔小国所能对抗?”

    张兆看到这句话,不无感慨,对身边的李思明说道:“当初跟随都督后,都督每走一步,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凡事无不思索再三,方才定出方略和行动方案。当时,我就经常想,都督是不是过于谨慎了?管他娘的,先干了再说。现在想来,非常羞愧,当初荆州集团实力弱小,很难经得起失败的打击。倒是现在,荆州集团实力雄厚,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一次两次失利压根不算什么,都督的步子越迈越大了。谁又能想得到,咱们在海上立足仅仅五年,就有机会控制南洋这么一大块海域?”

    李思明深以为然,嘿嘿笑道:“那事不宜迟,我倒有点迫不及待了,很想看看荷兰人被禁止进入马尼拉和广州后,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张兆大笑道:“我也很想看看!”

    ……

    三月十三日,海事都督府发布命令,鉴于荷兰方面擅自售卖火炮,对邦泰抱有强烈敌意,并且荷籍商船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不讲信誉,从即日起,禁止所有荷兰籍商船进入广州、惠州、潮州、澳门、琼州、锦普进行贸易。

    命令发布之后,迅速传至巴达维亚,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安东尼陷入狂怒之中。他不停地叫嚣道:“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宣言,我们要用血与火来洗刷耻辱……”

    也难怪安东尼这么愤怒,邦泰断绝贸易往来,很可能断送他的所有前程。

    荷兰东印度公司由荷兰内部14家与以东印度贸易为重点的公司合并而成,其董事会由七十多人组成,真正握有实权的是其中的十七人,被称为十七绅士。荷兰东印度公司不仅有权利自组佣兵、发行货币,甚至还得到与他国签订合约的权力。

    作为东印度公司总督,说穿了,安东尼只是一个打工的,受公司董事会雇佣。要是安东尼不能为公司带来利润,甚至导致利润大幅度下滑,十七绅士随时会把他踢向垃圾堆。

    安东尼的愤怒并未得到属下的响应,包括海军统帅范鲁亚在内,皆面无表情,看着安东尼的倾情个人表演。尤其是范鲁亚,还暗自腹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卖炮给大明人?现在惹怒了邦泰,该如何收场?

    范鲁亚的表情被安东尼看在眼里,致使安东尼更为愤怒,不由得咆哮道:“你是不是认为祸端是由我引起的?幼稚!我敢以上帝的名誉发誓,林纯鸿蓄谋已久,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

    “你们也不想想,为何我们卖给郑一官数百门重炮,林纯鸿视而不见?为何郑一官转手卖给史可法三十二门火炮,林纯鸿就要采取行动?不是蓄谋已久,又是什么?”

    安东尼的口水几乎喷到了范鲁亚的脸上,让范鲁亚非常厌恶,他躲闪着回道:“我们与郑一官的人接触又不是一次两次,郑一官一再强调大明的长江就是林纯鸿的咽喉,总督阁下擅自允许郑一官将重炮转卖给史可法,介入大明内部的纷争,方才有此祸,难道不是这样吗?”

    安东尼就任总督不到两年,显然还未竖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范鲁亚敢于当面质疑他,而且质疑还难以辩驳,这让安东尼几欲抓狂。

    纳兹身为东印度公司委员会委员之一,当初力主便宜售炮给史可法。范鲁亚的这番话,把他也推向了风口浪尖,他不得不站出来,厉声言道:“当日联合西班牙、葡萄牙舰队对战林纯鸿,要不是尊贵的统帅阁下临阵脱逃,致使西班牙舰队损失惨重,我们何至于失去西班牙这个天然的屏障?要说祸端,应该就在那时种下!”

    范鲁亚的痛楚被纳兹当面指出,有心拿出邦泰海军实力超出预估来辩驳,但想来想去,再怎么辩解也是黄泥巴落入裤裆。他不由得满脸涨得通红,手指着纳兹,不停地重复:“你……你……”

    纳兹理也不理范鲁亚,对着安东尼道:“总督阁下,当下公司利润三成来源于日本、两成来源于福摩萨,四成来源于林纯鸿控制下的吕宋和大明沿海,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不出意外,半年之后,董事会当启动不信任议案!”

    “这……”安东尼从暴怒中恢复冷静,皱着眉头,发出了一个音节。

    纳兹道:“目前与林纯鸿所控地区的交易,销售货物主要集中于马鲁古海域的香料,福摩萨的鹿皮、鹿肉、鹿角和藤以及日本的白银,购买的货物主要是生丝、丝绸、瓷器和棉布。据我所知,无论是销售还是购买,江南地区和福建均占了大头。昨日,我刚听闻,大明朝廷允许郑芝龙至长江沿岸进行贸易……”

    安东尼砰然心动,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加强与郑芝龙的联系?”

    安东尼的话音还未落下,范鲁亚撇嘴道:“据我所知,郑芝龙早就在长江沿岸进行贸易!”

    纳兹和安东尼不约而同地瞪了范鲁亚一眼,讥讽道:“这事用得着你说?难道我们不知?”

    范鲁亚吃了个憋,恨得直咬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纳兹接着说道:“林纯鸿嚣张跋扈,大明朝廷对他非常戒备。本来林纯鸿控制了江南几乎一半以上的货物出海量,在大明朝廷的眼皮底下中饱私囊。大明朝廷却将贸易权授予郑芝龙,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安东尼大感兴趣,道:“借机与郑芝龙联合,共同将林纯鸿挤出江南?”

    纳兹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则尽力挽回林纯鸿禁止贸易后带来的利润损失,另外,与郑芝龙联合将林纯鸿驱逐出江南后,单靠郑芝龙,根本无法与林纯鸿抗衡,如此一来,郑芝龙今后不得不依赖我们对抗林纯鸿。我们不是正好在大明缺少一个据点么?有了郑芝龙,这个难题算是迎刃而解!”

    安东尼越听越兴奋,脸上泛出了潮红。的确,一时的利润损失,带来一个大明境内的永远听话的盟友,这笔买卖的确划算,没准这次还会让东印度公司迎来一个大发展的契机。

    不过安东尼好歹没有被画饼冲昏头脑,他沉吟片刻,问道:“仅凭郑芝龙和我们,能否将林纯鸿赶出江南?”

    纳兹经常往来于福建、江南,倒对大明十分了解,当即冷笑道:“大明人迂腐之极,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林纯鸿在江南暗地里中饱私囊,名不正言不顺,如瞿式耜辈天主教教徒,早就非常不满,恰好郑芝龙与瞿式耜、钱谦益熟稔,此事极易操纵。所以,对抗林纯鸿的并不仅仅只有我们和郑芝龙,还包括大明境内的读书人和江南本地豪商!”

    安东尼对大明的了解显然不及纳兹,只听得云里雾里,双眼冒出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