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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节

      “更何况,荆州军拥众十万余,天下之精兵,善用之,贼寇与胡虏何至于为祸至今?”

    “所以,妥善接纳林纯鸿,对朝廷、对荆州,皆有利!”

    堵胤锡的这些话,几乎颠覆了史可法奉为金科玉律的传统认知,他神不守舍地问道:“有林纯鸿在朝的朝廷,还是大明朝廷吗?”

    堵胤锡道:“难道有严嵩、魏阉在的朝廷,就是大明朝廷了?”

    “这……”

    堵胤锡似乎豁出去了,咬着牙说道:“大人可曾记得嘉靖朝徐首辅所言:以威福还圣上?”

    史可法脸色大变,以目视左右,见左右无人,方冷声道:“仲缄慎言!”

    所谓的“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话虽好听,实质从徐阶开始,历高拱、张居正多人,皇上一直作为虚君而存在,这在大明朝并不是什么秘密,一直为皇上士大夫所忌讳。

    堵胤锡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史可法这么紧张。

    史可法道:“据本抚所知,仲缄恩师马君常公就在林纯鸿麾下效力,仲缄既然如此看好林纯鸿,何不干脆至荆州效力?”

    堵胤锡苦笑道:“天下士子,皆依附于林纯鸿,那时,朝廷真就不是大明朝廷了。”

    史可法悚然动容,拜道:“仲缄高屋建瓴、公忠体国,本抚万万不如,还请受本抚一拜!”

    堵胤锡避而不受礼,道:“胤锡万万不敢当。”

    史可法道:“杨阁老似乎也有借林纯鸿之势剿灭贼寇、抵抗胡虏之意,这岂不是与仲缄所言暗合?”

    堵胤锡摇头道:“大不一样。荆州军剿灭了贼寇,驱离了胡虏,朝廷依然还是朝廷,荆州依然还是荆州,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杨阁老深得圣上信任,亦是务实之人,也许想到了这步,但不敢迈出这步。胤锡今日与大人言之,只是希望大人居高位之后,以朝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善择时机,纳林纯鸿为朝廷效力,不要过分逼迫他,令他走向不归之路。”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啊……现今,林纯鸿可是重兵压境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接报:张拱薇运兵船只为李蒙申水师所阻,寸步不能前进。

    堵胤锡急问道:“李蒙申以何理由阻止朝廷兵马?”

    探马报道:“李蒙申借口官兵中混入了水贼,执意要登船查探,隆平侯执意不肯,双方僵持于凤仪、长沙二岛之间,互不相让。”

    堵胤锡松了一口气,对史可法说道:“林纯鸿不日就要南下,他总算识得大体,不至于肆意胡来。当务之急应当迅速接应隆平侯至安庆。”

    史可法正待问计,忽然又一个探马滚了进来,报道:“田楚云率领神机、雄威二军离开武昌,业已与霹雳军合兵一处,总计两万余人马,往安庆而来!”

    探马似乎嫌消息还不够震撼,继续报道:“荆州发布弓兵动员令,令荆州府五日内动员弓兵六万余人,八日内至武昌驻扎!”

    史可法摇头叹息道:“林纯鸿识破了杨阁老的试探之计,想把所有筹码都摆在台面上,让天下人见识一番……”

    “如今隆平侯被阻隔在安庆之外,别说造势,反而大跌朝廷脸面,如之奈何?”

    第四百一十一章 阻江

    自军情司向田楚云通报张拱薇试图率兵入安庆后,田楚云就敏锐地觉察到事有蹊跷,立即令霹雳军往安庆方向靠近,以备无患。

    然而,霹雳军出发不过一天,田楚云忽接到林纯鸿军令,令率领东南行营所有人马立即东进,至集贤关叩关;另外令李蒙申率水师至安庆周边查验过路船只,阻止一切运兵船靠近。

    田楚云吃了一惊,事态恐怕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不敢稍有懈怠,立即拔营往安庆靠近。

    大军出发一天后,田楚云收到林纯鸿的密信,在密信中,林纯鸿明确告知田楚云朝廷在安庆一事上的算计,田楚云方才恍然大悟,灵机一动,令三军人马大张旗鼓,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安庆开拨,闹出了偌大声势,并且还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荆州府紧急动员六万弓兵坐镇武昌,作为安庆事变的后备力量。

    因此,史可法的探马轻易探知田楚云的动向,让史可法和堵胤锡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与此同时,李蒙申的水师集中大批人马和蜈蚣船,在安庆附近的长江水面上四处游弋,查验一切不明船只,严防武器军械进入安庆城。

    李蒙申获悉张拱薇大军的踪迹后,立即令水师拦截官兵,并以官兵中藏有水贼为借口,要强行登船查验。

    这个借口蹩脚至极,但总算有了借口,不至于让官兵和水师公然翻脸。不过长江水师嚣张的举动几乎气炸了张拱薇的肺,骄傲的官兵也愤怒万分,纷纷张弓搭箭,瞄准蜈蚣船。

    长沙岛和凤仪岛位于池州附近,将长江一分为三,只有中间的水道可通航。蜈蚣船犹如密布的蚂蚁一般,将航道堵得严严实实,片帆不能通过。

    张拱薇功勋之后,何时受过这份气,令人不停地喊话,令李蒙申立即放开水道,否则以谋反论处。

    李蒙申钻出船舱,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左右道:“爷爷我纵横长江将近十载,干得就是谋反、劫财的勾当,居然威胁爷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胆了!一句话,就是他娘的一块木头,今日也不准跨过这条线!”

    说完,李蒙申高声下令道:“放他娘的几炮,让这帮狗官兵脑子醒醒,呱噪在炮火之下,狗屁都不是!”

    随着李蒙申一声令下,三艘蜈蚣船横过了身子,也不瞄准,随意向着空处放了几炮。在一片隆隆之声中,实心炮弹落入浑黄的江水中,激起丈余高的水花,把官兵吓了一大跳。

    “敲……给我狠狠地敲……奶奶的,吓死这帮兔崽子……”炮火之后,李蒙申犹嫌不过瘾,一时兴起,令全军敲起了战鼓,将附近的长江搅得一片沸腾,煞是热闹。

    令鼓手大感畅快,光着膀子,将战鼓敲得震天响。激昂、明快的鼓声感染了所有的水军将士,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鼓噪声,就如即将发起冲锋一般。

    也难怪将士们如此发泄。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除了小打小闹的劫掠以外,几乎被当做运输队使用,这让所有将士气闷不已。而且,自郭铭彦担任江南总督之后,就连小规模的劫掠也完全被禁止,按照李蒙申的话说,万余长江水师将士光拿饷钱不干活,成了摆设。

    现在,仅仅二十余艘蜈蚣船就把万余官兵堵得寸步难进,将士们无不大呼痛快,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张拱薇暴跳如雷,但是望着黑洞洞的炮口,却又不得不承认:万一爆发冲突,连绵十余里的运兵船在水师眼中根本连菜都算不上,除了全军覆没,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张拱薇后悔不已,此处距离枞阳内湖仅仅二十余里,一旦进入内湖,蜈蚣船吃水深,压根就不敢闯入。要是当初稍稍加快行程,早已进入了安庆,何至于被李蒙申这样羞辱?

    万般无奈之下,张拱薇只好令人上岸,通过陆路向史可法通报此事,希望史可法想办法接应大军入城。

    四月的长江,盛行东南风。当船逆流而上时,张开所有的帆,速度并不慢,甚至比顺流而下还要快。而当顺流而下时,一般情况下,船只需降下所有的帆,在长江水流的带动下,往下游行走。

    如果船主心急,也可以张满帆。此时,不仅需要操舵手和操帆手密切配合,操纵船只按照之字形行走,而且还需要操舵手对长江的水文资料了如指掌。否则,稍有懈怠,就是船只搁浅的结局。

    目前,除了荆州方面有详细的水文资料,并无其他商家有实力做到这点。所以,有经验的行船人,一看到有船走之字形急速向东,就知道这些船只与荆州集团有密切的联系。

    此时,安庆以西的江面上,三艘三桅商船正组成了船队,走着之字往东疾行。首船的船头之上,赫然站着贾思宜和郑梦帆。

    贾思宜早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海面上,平日绝难跨入内陆一步,但往日在长江上跑船的经验却没有淡忘,正在郑梦帆面前炫耀:

    “江面上行船,不比大洋,需对航道了如指掌,方可行船。哎……两年之前,长江之上哪里有这么多船只啊?这里的三桅帆船,十有八九出自百里洲的造船工坊。现在是四月,算得上长江上行船的旺季,往来船只才有这么多。到了冬天,西北风盛行,除了顺流而下的船只,绝难看到逆流而上的船只。无他,缺动力而已……”

    郑梦帆听得津津有味,回头望了望满载的商船,道:“想不到,长江之上行船,其艰险丝毫不亚于海上。这次运送的货物倒是紧要,可不能出差错。”

    贾思宜笑道:“可不是?这次咱们可是携带了千石精制火药,万一爆炸,我们兄弟俩就要粉身碎骨!”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艘小船载了七八人,四人摇着桨,船行甚速,迎着大船飞驰而来。这艘小船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正待派人喝令小船转向,却听到船上传来齐喝声:“安庐巡抚史大人令,自今日始,安庆城内试炮,所有船只一律禁止通行!”

    贾思宜和郑梦帆互相对望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两难

    郑梦帆与贾思宜联袂至百里洲,本准备亲自拜见林纯鸿,商议建造双屿港口一事,结果没有见到林纯鸿的人,却被都督府委托一要务:帮海军舰队运送重型火炮、炮弹、火药至上海。

    郑梦帆与贾思宜欣然应同,哪想到行至安庆之时,遇到了安庆锁江之事。

    郑梦帆与贾思宜得林纯鸿庇护已久,压根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但是,今日船上所运之物不仅危险,而且事关重大,若是与安庆方面起了冲突,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万般无奈之下,郑梦帆和贾思宜只得吩咐停船,并派人至安庆询问何时可以通行,结果却被告知,至少得十日之后。

    “十日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事绝不简单,难道朝廷获悉吴淞炮台之事,故意阻止我等通行?”

    贾思宜皱着眉头,不停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抚着额头说道。

    郑梦帆沉吟道:“据闻,长江水师几乎有一半蜈蚣船聚集在安庆附近,恐怕安庆有巨变。具体发生了何事,非我等所能揣测。我看不如这样,将这里的情况迅速通报长江水师,咱们听水师的命令行事。”

    贾思宜道:“郑老弟说得对,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两人立即派两名水手上陆,通过陆路将安庆方面锁江的消息汇报给李蒙申。

    安庆城并不大,也不繁华,远不及两百里之外的芜湖,只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被设为安庐巡抚衙门的驻地。自史可法就任安庐巡抚以来,厉兵秣马,大力整治城防,安庆城总算有了点长江中游重镇的模样。

    巡抚衙门内,史可法正满心忧虑,不停地在厅内走来走去。

    “先生所料不差,被阻船只果然派人通知李蒙申。李蒙申果真会如先生所言,尽遣水师西向?”

    史可法站着,堵胤锡自不敢安坐,直站得腿脚发酸,恨不得劝史可法不要走来走去,只管坐等即是。现在史可法有所问,也不敢轻慢,自信满满地拱了拱手,道:“李蒙申一水贼耳,遇事何谈冷静?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长江水师业已挥师西进,隆平侯没准已经进了内湖。”

    史可法摇了摇头,停下身来,道:“据本抚所知,张兆、李蒙申都是水贼,张兆坐镇广州,周旋于郑芝龙、红夷和两广总督之间,何止是冷静,而是搅风弄雨,谋划深远……先生是不是小瞧了李蒙申?”

    堵胤锡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正沉默间,忽听传令兵向史可法汇报:“海商郑梦帆求见……”

    堵胤锡大惊,满脸羞愧地说道:“在下果然小瞧了李蒙申!惭愧……”

    史可法顾不得理会堵胤锡,立即令人将郑梦帆带上来。

    原来,李蒙申正在池州附近的江面上耀武扬威,接到贾思宜的通报后,不免大吃一惊。自停止劫掠后,保证长江水道的安全和畅通就成了长江水师的第一要务,现在史可法要在安庆锁江十日,岂是李蒙申所能忍?当即陷入狂怒之中,恨不得将小小的安庆城轰个七零八落。

    怒归怒,李蒙申好歹没有丧失理智,而是陷入两难之境,想挥师西进威胁安庆方面取消锁江之策,却又担心张拱薇趁机进入内湖;想堵住张拱薇,却又不能对安庆锁江之事视而不见。

    想来想去,李蒙申令人通知贾思宜和郑梦帆,希望两人能进入安庆城,借长江水师之威,向史可法施压。

    接到这个任务后,贾思宜身家老小都在大明,不敢彻底得罪官府,倒是郑梦帆乃海上汉子,天不怕地不怕,欣然前至巡抚衙门,求见史可法。

    郑梦帆见到史可法,一番见礼后,朗声道:“草民乃贩夫走卒,平日间得算一本时间账,船上所载,尽为鲜货,耽搁一天,损失大圆上万,还请巡抚大人网开一面,放开长江航道。”

    史可法哼了一声,面带不屑之色,回道:“安庆长江炮台新筑,正要往江中试炮,为防止误伤,不得不锁江,还请郑老板稍安勿躁,十日之后,定然放开航道。”

    郑梦帆淡淡道:“草民驻泊此地,业已一日,并未听闻有任何炮响;再说,草民适才进城时,见炮台基台初建,非十日功夫,难以筑成,还请巡抚大人以黎民生计为念,放我等过安庆。”

    轻描淡写之下,郑梦帆指出了史可法口中的不实之处,让史可法颇为恼怒,冷笑道:“本抚行事,还需要郑老板指点?”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多在海上讨生活,对火炮倒有一番研究。安庆江面,最宽之处不过两里,真要锁江,最适合火炮乃荆州所产霹雳炮,一刻钟能发射六十发以上,而红衣大炮一刻钟最多能发射五发,虽射程远,又怎么及得上霹雳炮?”

    史可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鸷的双眼冰冷万分。

    郑梦帆不管不顾,只管说道:“大人真要建炮台,可要加快进度了。红衣大炮没有炮台防护,根本不是霹雳炮对手,万一炮台筑成之前,就被霹雳炮摧毁,那就悔之晚矣!”

    史可法大怒,愤然站起身来,手指郑梦帆道:“你这是威胁本抚吗?”

    郑梦帆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提醒大人而已。”

    “你……你……你回去告诉李蒙申,想要炮击安庆,尽管放船过来,本抚倒要看看,李蒙申有没有这个胆子!滚!”

    郑梦帆拱手行了个礼,冷冷道:“草民告辞,还请大人三思,鱼死网破,对双方对没有好处……”

    待郑梦帆离开了大厅之后,史可法依然气得浑身颤抖,不停地说道:“居然敢威胁本抚……居然敢威胁本抚……”

    堵胤锡从屏风后钻出来,道:“拒绝郑梦帆,正是按计划行事,大人无需气恼。大人拒绝郑梦帆所请之后,李蒙申十有八九会挥师西进,那时隆平侯才有机会进入内湖。”

    史可法道:“万一李蒙申炮击安庆,如何是好?”

    “李蒙申,林纯鸿的一条狗而已,他真要是炮击安庆,倒让天下人看看,荆州方面已经嚣张到何种程度。大人正好可以借机收拢人心,同仇敌忾……”

    堵胤锡的声音有点冷,就连史可法也感到丝丝的凉意从心里冒出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阳谋

    郑梦帆离开安庆城后,并未返回商船,而是径直前往水师,向李蒙申通报史可法的态度。

    自长江水师组建以来,从未这么被动过,李蒙申几乎气炸了肺,恨不得立即挥师西进,将安庆城轰个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