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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不是穿花蝶和阑珊客是谁?!

    这两个人都是江湖有名的采花贼,平时就注重气质仪表。若论起容貌来,那也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如今这一扮相,杏衣黄裙,当真是艳若桃李。若非是江清流对二人印象深刻,一般人哪里看得出来?!

    江清流无力地挥挥手,不想再多看一眼。进到院子里,把剩下的胭脂丸都交给薄野景行。怕她多吃,特地命穿花蝶掌管,每日还是得定个量。薄野景行睡得挺沉,一直没睡。江清流在床边坐了一阵,知道她精神不济,也没吵她,自行出去了。

    听说薄野景行亲自挺了两个丫头,周氏当然将二人叫过去训话,二人一个叫珊儿,一个叫花儿。见着人,周氏就一直皱眉头——两个丫头太过俏丽,易惹是非。

    但想着薄野景行目前确实需要人照顾,说不得也只好先随她了。她板着脸叮嘱了二人一通,将照顾孕妇的细枝末节都反复重申了几遍。阑珊客与穿花蝶低眉顺眼,乖觉地应了。

    第二天,金元秋特地向周氏辞行。周氏这才突然想起来,家里还住着这么个准儿媳妇儿。她赶紧将金元秋招至住处,又是一翻宽心。毕竟这个景氏出身来历,那是万万比不上金元秋的。江家虽说势力庞大,开销也大。有个金元秋帮着管理账目,打理江家产业,也是再好不过的。

    况且单家如今换了主母,两家关系已然不亲。若是金元秋进门,生下男丁,江家要出妻,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金元秋还是得留住。她与金元秋说了一上午的话,将自己的意思有意无意地也透露了些许。金元秋何等人,心里自然也就有底了。

    她也不再提走的事了,就安心在沉碧山庄住了下来。大家嘴上不说,心下也明白——这是十拿九稳的二夫人了。

    这一天,穿花蝶到厨房给薄野景行拿吃的——她最近喜甜食,又沾不得其他。厨房特地按照商天良的吩咐,给她熬制了一种蜂胶。她每天都能喝上一盅。

    穿花蝶刚提了蛊盏出来,迎面就碰上金元秋的贴身丫鬟,那丫头假作不注意,一下子撞了过来。穿花蝶的身手,要避开她还不容易。但他偏就不避不闪——整蛊刚熬好的蜂胶,整个泼了那丫头一身。差点就烫掉了一层皮。

    这还了得,金元秋当即就领着丫头上太夫人周氏那儿说理去。周氏自然不愿得罪她,但这时候,她也不愿跟薄野景行置气,只把穿花蝶跟阑珊客叫到屋子里,好一通教训。

    第二天,金元秋带了丫头,准备去后山温泉沐浴。经过“景氏”院前,见单晚婵正跟“景氏”的两个丫头采集花粉呢。

    “哟,这一大早的劳动这么多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公主怀孕了呢。”她在院门口站定,单晚婵微微皱眉:“这是沉碧山庄的家事,不劳金小姐关心。”

    金元秋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可惜啊,如果怀孕的是姐姐,只怕如今也不用夫人侍候小妾了。”

    穿花蝶和阑珊客对女子拈酸吃醋的场面见得少,这时候就待沏上一壶茶,拈个三瓜俩枣过来围观看戏。金元秋抬眼望向穿花蝶:“昨日便是你烫伤了我的丫头吧?这般粗手笨脚,若不仔细调|教,如何伺侍得了你们娇贵的景姨娘?景姨娘是有孕在身,没精神管教下人,我倒是乐意替她管教一番。”

    她示意穿花蝶过来:“正好我要沐浴,过来帮我把东西拎到后山。”

    穿花蝶抬起头来,金元秋当时穿着秋香色的襦裙,人生得白净,如果去掉眼中的倨傲,那可也是十打十的美人。他也不吭声,低眉顺眼地就欲上前接过金元秋丫头手里的竹篮。突然他身后的阑珊客上前一步,又老实又憨厚:“金小姐,小孩子不懂事,今日就由……奴婢我,服侍小姐沐浴吧。”

    穿花蝶怒瞪了他一眼,一下子将他挤到身后:“不不,烫伤金小姐侍女的是我,聆听小姐教诲,理所当然。”

    阑珊客回瞪穿花蝶,意思很明白——兔崽子,懂得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不?

    穿花蝶毫不示弱——你都一把年纪了,别跟我抢!

    眼前,金元秋一声冷哼:“还挺重情重义的嘛,那你们都来吧。”

    单晚婵:“……”

    ☆、第35章 蝴蝶

    金元秋当真带着穿花蝶跟阑珊客往后山温泉去了,单晚婵几次开口欲提醒她一句,但看阑珊客跟穿花蝶喜形于色,又不好说。她本来想让薄野景行想法阻止,然则刚一进去,就发现薄野景行已经穿戴整齐:“小媳妇,来得正好。走走走,带你去后山看热闹。”

    ……

    单晚婵也懒得过问了,反正金元秋她也不是很喜欢。真要去了,反倒解释半天。她把花粉给薄野景行用酒兑好,就见薄野景行已经往外跑了,单晚婵简直是服了——这里还有个正常人没有了:“喂——你还真去啊!”

    事实上,薄野景行没去成。金家老爷子金德全不知道听谁说了她怀孕的事,非要过来向江清流道喜。他鬼精鬼精地,说是道喜,到底还是为了看看江清流等人对金家这门亲事的态度。

    江清流心中也清楚,是以倒也应对得体,特意派人过来让薄野景行跟他见个礼。薄野景行满心不乐意,奈何被逮到,说不得也只好见见了。

    江家盼着继承人,金德全再如何也不能在人前把她怎么着。也只是客套客套,送了点补品。薄野景行不过跟他打了个照面,江清流怕惹恼了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派人送她回房了。薄野景行兴冲冲地赶到后山温泉,江清流一看她两眼贼光就觉得有异,立刻随后赶到。

    那时候金家大小姐已经沐浴完毕,正趴在汉白玉的池边,让“花儿”往她香肩雪背上抹香膏呢。她有心折腾二人,让人一头一尾,给她推拿了足足两个时辰!

    自此,娶金元秋过门的事,江清流是再也不提了。

    而金元秋却爱上了穿花蝶和阑珊客的推拿手法,三不四时便叫二人过去帮自己推拿。二人自然是百般乐意,无奈薄野景行这里一定得守着,两个人只能去一个。穿花蝶跟阑珊客好一通撒娇,阑珊客也算是阅遍美色的,大手一挥,也就不跟他争了。

    金元秋却还作着嫁入江家,以妾代妻的美梦。单晚婵只围观,不说话。

    江清流时不时仍然跟薄野景行练功,他知道得抓紧时间,薄野景行算是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自己的内力必须尽快恢复。薄野景行倒也合作,到九月初,江清流已经恢复了六成内力。他很满意,平时对薄野景行的照顾也就越加周到。真真是当个死到临头的家伙在照料了——反正时日不多了,想要啥就给她点啥吧。

    然而薄野景行有孕,也不是所有人的喜讯。江清流这一支是江家嫡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每个旁系宗室每年都要竭力上缴银子供养嫡系,以巩固江家百年武林世家的地位。而江清流这一代是单传,如果他无后,江隐天没有办法,必然只能从其他旁系中选择继承人。

    这是旁系成为嫡系的唯一可能性。

    这一天,先是一个脸生的小丫头送来一碟子玫瑰膏,薄野景行一闻,就连连点头:“掺了蟹粉。”

    第二天,在浓密的胭脂花中发现了一株夹竹桃。

    第三天,有人煲了甲鱼汤送过来。

    第四天,又有人在点心中和了藉粉。

    薄野景行简直是大怒——这年头,种个药引子怎么谁都来惦记?!

    第二天,沉碧山庄几乎所有的旁系女眷都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沉碧山庄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顿时大哗。江隐天更是急寻了天香谷的神医商心前来医治。江清流一看那毒就知道谁在作怪,真是把薄野景行痛揍一顿的心思都有了。薄野景行这里却安稳了许多——女眷们起码五六个月是理会不了别的事了。

    离武林大会还有三天,七宿剑派的百里天雄也亲自带人前来。以往由其子百里辞楚负责的事,如今全部落到了他身上。虽然跟沉碧山庄有些不尴不尬,他却仍然很客气地同江清流见了礼。江清流自然也待他比以往更加客气,为他安排了最舒适的住处。

    百里天雄却婉拒了江清流为其安排的别苑,希望能住到沉碧山庄,仍然是上次的房间——那小院子里,曾经停放过百里辞楚的灵柩。江清流虽然知道这老头记着仇,也没有理由拒绝,索性便同意了。

    中午,薄野景行睡饱了,出来走走,冷不丁看见隔两个院子外的人作七宿剑派的弟子打扮。她转头问身边的阑珊客:“前面几个小娃娃老夫瞧着眼熟。”

    阑珊客行走江湖,且四处躲避正道追杀,对这些名门正派的服饰再清楚不过:“是七宿剑派的人。”薄野景行这才想起:“上次死了儿子,这老小子过来收过尸。”

    阑珊客点点头,薄野景行在院子外站了一阵:“百里天雄这个老小子,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唯一的儿子死于江清流之后,你说这老小子恨不恨江清流?”

    阑珊客想也不想就点头:“定是恨之入骨。不过谷主怎么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薄野景行冷哼一声:“当年老夫不过就是夸赞了一句他的蝴蝶画得精致婉约、栩栩如生,他就倾尽整个七宿剑派之力追杀老夫半辈子,这还不是心胸狭窄?!”

    阑珊客就不懂了:“……这是称赞,他如何竟然追杀谷主?”

    薄野景行很愤怒:“老夫如何知道这老小子抽的什么风?!不过他的蝴蝶确实是刺得漂亮,简直是眨眼就要飞起来一般。”

    阑珊客若有所思:“属下居然无缘一见,有空可以前去看看。”

    薄野景行摇头:“现在看估计已经不好看了,他老婆的皮肤毕竟不如以往紧致白皙了。”

    “??”阑珊客更不懂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薄野景行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有关系了!那蝴蝶是绣在他老婆身上的,纸质不好,画如何精致得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但是阑珊客懂了:“这就更奇怪了,他居然没有打死你……”

    ☆、第36章 君子报仇

    二人真说着话,突然一人从院里走出来。守在院外的七宿剑派弟子连忙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夫人。”

    阑珊客一脸好奇地望过去,就见院子里走出一个五十余岁的女人,头上梳着一个盘桓髻,未戴任何发饰。身上着一袭浅紫色的裙衫,没有绣花,素净而宽松。她眉梢眼角虽早已不复少女的娇嫩鲜研,却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慧质。

    走出院门几步,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站立的两个人。她抬眼看过来,正好同薄野景行对视。一看那眼神,阑珊客就暗道不好,就准备扶着薄野景行回房。

    薄野景行却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妇人上得前来。她站在薄野景行面前,目光犹疑不定。薄野景行嘴角含笑:“原本还不觉时光流逝,想不到当年绿漪,今已苍苍。”

    那老妇瞬间就红了眼眶,她右手捂住唇,半天才轻声道:“真的是你?”

    薄野景行微微抬手,轻轻勾起她腮边一丝灰白的长发:“我记得你画得一手远山黛,如今却是脂粉不施了。”

    老妇眼中泪水如云堤将倾,她缓缓后退,薄野景行一直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如凝视初恋的情人。那妇人转身快步走进了院中,步履之间,几近踉跄。

    阑珊客佩服得五体投地:“男神!对着这么个老妇,您如何能装得出这样温柔的眼神?求传授绝技啊男神!”

    薄野景行眼中的温柔之意渐收,淡淡地道:“阑珊客,她不是什么老妇。”

    阑珊客很是无语啊:“她起码不下五十五了吧?哦哦,不过比起男神您,她应该还算是风华正茂盛、韶华犹存!”

    话未落,薄野景行一个暴粟子敲他头上:“真正的美人,是不会随时光而老去的。”

    这句话,阑珊客不懂,但是很快他就懂了!

    薄野景行同他回到院子不久,苦莲子正过来为她诊脉,突然院外传来一个声音:“你在里面吗?我可进来了!”

    薄野景行朗笑一声:“阑珊客,再添一副杯盏。”

    阑珊客跟苦莲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种满胭脂花的围墙外,一个烟青色的身影灵巧跃起,如一只燕雀落于墙头,很快穿过大片的胭脂花,落在薄野景行面前。

    再一看这个人,阑珊客和他的小伙伴一齐惊呆了!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身着烟青色的莨绸长裙。那衣裙质地轻薄柔滑,只在裙角以极精细的针角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阑珊客抬起头,见她梳着一个温婉的高椎髻,没有庞杂的饰物,只用素银的发簪松松挽起。

    明明是美人慵懒般简洁的打扮,偏偏又在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赤箭花,清而不寒,雅而不媚。而那脸上,更是薄施了脂粉,胭脂在腮边开出了三月桃花雪,眉眼轻扫,肌肤温润明艳。

    阑珊客张大嘴巴,这女子,骇然就是方才那个五十余岁的老妇!可是她如今又哪有半天老妇的感觉?那眼神骤然有了光彩,她如同重新盛开的花。这样的姿容,便是说三十岁也绝不夸张!

    阑珊客半天说不出话,那女子却缓缓走近,在薄野景行对面坐下来。她露齿一笑,说不出的风姿绰约:“若不是眼神如故,说什么我也是不敢相认。”

    薄野景行提壶为她斟酒:“无论绿漪变得什么模样,我却始终认得。”

    那绿漪抿唇一笑,双手执杯,仰面饮尽:“三十几年不见了吧?”

    薄野景行轻啜了一口杯中酒:“三十二年。”

    绿漪眼里闪烁着泪花:“我真想再为你弹一曲琵琶。”

    薄野景行朗声一笑:“绿漪已是雍容贵妇,不用再弹琵琶。”

    外面有人轻敲院门,绿漪放下杯盏,红唇鲜艳:“我要走了。”

    薄野景行没有起身,含笑注视。绿漪后退两步,轻轻跃上墙头。随后如一缕青烟一般,消散在茂盛的胭脂花之中。

    阑珊客一脸惊叹:“男神,您居然真的跟百里天雄的夫人有一腿?!我的天啊!”

    薄野景行摇头:“旧时故友而已。”说罢,他突然望向阑珊客,“她居然能认出老夫!”

    阑珊客很是遗撼:“当年我未能得见谷主英姿,倒是不知道变化如何了。”薄野景行立刻转向苦莲子,一副你怎么看的表情。苦莲子面无表情:“谷主与当年,显然变化很大。但是如果是熟悉之人,要认出还是不难。至少属下第一眼看见谷主,便能识得。”

    薄野景行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不好!立刻着人去找江清流,百里匹夫有诈!”

    苦莲子也不知道她此言何意,但立刻派人去找了江清流。这几天江清流忙得跟陀螺似的,好半天才回到沉碧山庄。走进小院时他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整个人倒是显得拔挺伟岸:“何事?!近几日我不在,你有事只管差阑珊客他们去找庄里管事。没人会短缺你什么。”

    薄野景行挥手:“娃娃,百里匹夫有异!武林大会在即,恐这老小子已然心生歹计!”

    江清流在他面前坐下来,见桌上摆着两个杯子,不由起疑:“谁来过?!”

    杯上隐隐还有口脂的颜色,他眉头紧皱,幸好那不是单晚婵平时用的颜色。薄野景行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百里老小子可能识破了老夫的身份,他若在武林大会时当场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江清流也是一惊:“当年虽然他也曾参与那次行动,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如何能认得出如今的你?!”

    薄野景行干咳了两声,眼见吱唔不过去,只得含糊道:“这个嘛,其实吧……他与老夫不仅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