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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尚学士觑了儿子一眼,正要开口,可是尚佳推金山,倒玉柱,端端正正在他膝前跪了下来,声音低沉:“父亲,我要上战场了。”

    尚天恩:“……”

    他呆呆看着儿子,思维如电,很快便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脏蹙缩成一团疼不可抑,眼泪当即涌了出来:“不……阿佳!不,按照军规,独生子可不上战场!”

    ☆、第 39 章  风起云涌

    尚天恩身子前倾,双臂紧紧把尚佳环抱在自己怀中,脸上泪水纵横:“阿佳,我朝早有先例,大战前独生子可离开战场回家奉养父母!我可以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尚佳低下头,背脊挺直,脸虚虚贴在父亲锦袍的衣襟上,声音低沉:“父亲,是我自己向陛下请求的。”

    尚天恩:“……”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大半辈子只落了这么一个独生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的命,是他此生的指望,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他如何舍得让儿子上那刀枪不长眼的战场?

    尚佳默默等待着时机,估计父亲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便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了父亲,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走着走着,尚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难受,眼前视线也有些模糊,便仰首吸了一口湿冷的寒气,继续向外院走去。

    他一向讨厌父亲这样黏黏糊糊的个性,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居然也受到了传染,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

    尚天恩泪眼朦胧看着儿子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一颗大大的泪珠再次滴落下来。

    回到外院书房,尚佳面无表情取下头上的皂纱折上巾,递给了在一边侍立的景秀。

    他走到衣架边,单手解下腰间的金革带,挂在了上面。

    景秀见状,上前接过尚佳脱去的盘领窄袖袍,轻轻挂在了衣架上。

    此时尚佳身上只穿着一套白绫中衣长裤,脚上则是刚换上的皂靴。

    他接过景秀递过来的玄色腰带,束在了腰间。

    做了些准备动作后,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抬腿闪电般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

    没过多久,尚佳露在外面的锁骨处便布满了细碎的晶莹汗粒。

    他用一个回旋踢,踢飞了沙袋,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洗罢澡出来,尚佳一边穿上外袍,一边问景秀:“梧桐巷李家近来如何?”为了保护李栀栀,他曾吩咐景秀安排了守备府的亲兵化装成路人在李家四周守着,一旦有事一定回报。

    景秀想了想,细声细气道:“禀大人,李姑娘家门户很严,李姑娘平时关门闭户,只与西邻顾家来往。”

    尚佳垂下眼帘,突然想起了李栀栀后院的那些花卉草木,便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让玉明去准备回京的船。”李栀栀好像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那就用船全运往京城好了。

    景秀一愣,察言观色了一番,见尚佳神情平静,便试探着问道:“大人,您不是预备走陆路么?”

    尚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姑娘走水路。”

    他和李栀栀尚未成亲,若是一路行走,万一被有心之人得知,用来讥讽李栀栀,李栀栀年纪小脸皮嫩,那就不妙了。

    尚佳想起上次李栀栀流泪的情形,头皮还有些发麻——他宁愿李栀栀撒泼大闹呢,那还好治一些;李栀栀一流眼泪,他便举起白旗屁滚尿流投降了。

    景秀牙疼般吸了口凉气——大人真是不体贴人啊——他想了想李栀栀,再想了想自己已不在世的妹妹,以己度人一番之后,鼓起勇气道:“大人,属下以为……”

    尚佳原本正抬起大长腿放在椅子上,把裤腿掖进皂靴之中,见景秀吞吞吐吐的不甚干脆,有些不耐烦,蹙眉看了他一眼。

    景秀被这一眼看得一凛,当即道:“禀大人,李姑娘今年才十三岁。”

    然后便闭嘴不言了。

    尚佳动作暂时停顿,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

    李栀栀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生得又单薄纤弱,乍一离开宛州怕已足够难过了,倘若再一个人乘船去东京,当然更是伤感孤独……

    这样思索一番之后,他心里的那一处恻隐之心也被激发了出来,默默地在心中进行着新计划——他原本是打算让李栀栀和她那些花花草草一起乘船沿运河去东京,而他亲自押着他爹回京的!

    片刻之后,尚佳道:“船还是准备吧,其它的以后再说。”

    景秀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眼看着距离除夕一天天近了,李栀栀知道快要随尚佳离开宛州出发去京城了,心事也愈发的重了。

    她最忧心的是她那些花卉盆景,虽然尚佳说了会派人来看守门户,自然能够照料这些花花草草,可是李栀栀清楚得很,这世界上多的是花草杀手——他们也知道浇水,待花草也很好,可是那些花卉草木落到这些人手中,总是逃不开必死的命运。

    李栀栀真心舍不得这些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卉草木。

    她很理智,知道自己并没有能力把这些花卉草木运到京城,只能放弃,可是感情上总是控制不了的难过。

    另外李栀栀也在担忧进京之后的花销问题。

    尚府虽然世代清贵,可是仆役想必也都有一双富贵眼,家常该给的赏银总是少不了的,她费劲心思攒的那点银子,在尚府估计撑不了多久……

    小樱见李栀栀单手支颐靠着小炕桌坐着,似有心事,便不打扰她,自己去灶屋煮了一壶杏仁茶,给李栀栀倒了一盏,浓浓点了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这才送了过来——姑娘最馋嘴了,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她的心情就好得出奇!

    李栀栀虽然心事重重,可是在闻到杏仁茶特有香味的那一瞬间,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眉开眼笑道:“是杏仁茶吗?放冰糖没有?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

    小樱笑盈盈道:“我的姑娘,放心吧,都放了!”

    李栀栀暂时抛开心事,拿了一个小小的银汤匙,趴在小炕桌上吃着杏仁茶。

    小樱坐在对面悄悄打量她,最后在心里感叹道:我家姑娘真好看啊,小小的雪白鹅蛋脸,而那眉眼鼻梁嘴唇,怎么像浓墨重彩画上去的一般,太好看了!

    她单是看着美人已经很开心了,便开口问李栀栀:“姑娘,您是不是在愁什么?”

    李栀栀把最后一勺杏仁茶吃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道:“我担心进京后,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够用。”

    小樱眼睛瞪圆了:“咱们已经很富有了啊,都能买十个我了!”对她来说,自家姑娘是无所不能的,几个月就攒了三四十两银子,都能买十个她了!实在是太太太厉害了!

    李栀栀见小樱拿她自己做衡量有没有钱的标准,不禁笑了:“哪有你这么算的!”

    她顿了顿,耐心解释道:“到了尚府,自然得给下面侍候的人赏银的……”

    小樱终于明白了过来,也跟着李栀栀发起愁来。

    遇到问题,李栀栀从来不肯躲避退缩,而是尽力想着如何如何解决问题。

    此时她便思索着如果解决眼前这个问题——家里的房子是绝对不能卖的,房子是她的根基她的命,连宋彩莲都没能成功拿走。

    再说了,将来万一她与尚佳一拍两散,宛州还有一个房子让她安身呢!

    想到了最后,李栀栀有了一个小小的主意,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倒也能应付一二。

    她吩咐小樱:“小樱,我的那些旧衣裙就被褥,你去挑选一下吧,你能穿能用的都给你,其余都去当铺当了!”

    这段时间尚佳命人往她家送了不少绫罗绸缎,她和小樱除了做了几套内外衣物,也缝制了几床崭新被褥,以前那些旧的被褥就没用了。

    另外尚佳命人给她在兰雅衣舍订下了春夏秋冬四季共十六套衣物,怕是担忧她进京之后过于寒素惹人耻笑,既然如此,她先前的大部分旧衣物怕是不用带去京城了。

    小樱身材又比她高壮得多,她的大部分衣裙小樱都穿不上,这些旧衣又不能在京城穿,白放在那里也只是占地方而已。

    不如先当几粒碎银子使用。

    小樱也明白了过来,笑逐颜开一拍手:“姑娘,这倒是个好办法!”

    计议已定,李栀栀便和小樱一起楼上楼下收拾起来,不多时便整理出四个大包袱出来,虽然都是些旧棉衣、旧被褥、旧衣裙,却也能卖些碎银子了。

    此时已是午后,天气晴朗,日头难得有些暖意,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因当铺就在巷口的王府大街,李栀栀便和小樱一人拿了两个大包袱出了门。

    一个倚在街边发呆的闲汉见状,和同伴嘀咕了一声,然后他俩一人远远跟了上去,一人跑回守备府报告去了。

    他们都是尚佳的亲兵,被景秀安排在梧桐巷保护自家大人的未婚妻李姑娘,因此都格外尽心。

    姜大户的伤处经过青山老道妙手回春的外敷内养,表面上看已经不碍事了,可是姜大户知道,他那一套物件已经成了摆设,除了撒尿,再也没了别的用途,白白花了五百两银子延请青山道长。

    可是这些话他没法和别人说,尤其是他那些妻妾,因此每日也不去内院光顾小妾通房,只是呆在外院书房中阴沉着脸发呆,谁也不理。

    作为姜大户最宠爱的第四房妾室,宋彩莲自认为与众不同,这日便打扮得妖妖娆娆带着贴身丫鬟胭脂去外院书房勾搭姜大户。

    去见姜大户,总得找个能说出口的由头吧?宋彩莲眼睛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想出了一个让姜大户对李栀栀死心的法子。

    宋彩莲这几日一直在想李栀栀进姜府的事。

    李栀栀那丫头性子太烈,心眼太多,若是真进了姜府,怕是先把她给活吞了。

    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一定不能让李栀栀进府。

    一见姜大户,宋彩莲不顾他那阴沉的脸,上前娇滴滴施了个礼,施礼罢便笑着道:“老爷,我给你说个新鲜事!”

    姜大户没有吭声。

    宋彩莲自顾自上前,挨挤着姜大户坐了下来,开口道:“那杀千刀的李大,生前曾告诉我,说李栀栀和京城尚老爷的儿子订了娃娃亲,还说他那未来亲家已经做到了翰林学士,很有些权势,我原先还不相信呢!”

    姜大户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揪住了身下的锦褥,垂下眼帘继续听宋彩莲讲述。

    宋彩莲犹自未觉,笑嘻嘻道:“如今我才知道,原来那死鬼没有骗我,我听人说如今咱们宛州的守备尚大人,正是李栀栀那死丫头的未婚夫,如今官媒都上门了,也认亲了,看来李栀栀那死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姜大户声音压抑之极:“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李栀栀有这一门贵亲?”

    宋彩莲也不是笨人,已经发现了异常,脸都白了,悄悄觑着姜大户的眼色,试着往旁边退:“……老爷,我……我……”

    姜大户心中恨极,把责任全推到了宋彩莲身上,认为是宋彩莲给自己挖了个坑让自己往里面跳,害得他被尚佳踩断了子孙根——他至今还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呢!

    他冲上去揪住宋彩莲的发髻,朝着宋彩莲那粉妆玉琢的脸蛋用尽全力扇了过去。

    姜太太正带着姜大姑娘在库房内看视姜大姑娘的嫁妆。

    待正月十五元宵节过罢,姜大姑娘便要进京成亲了,嫁妆是早就齐备的了,姜太太不放心,非要带着女儿再过来查看一遍。

    瞧身边没有外人,姜太太交代女儿道:“姑爷的嫡母郑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你嫁过去后要小心侍候,千万不要违逆郑夫人。”

    姜大姑娘有些害羞,答了声“是”。

    见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姜太太心中焦虑极了。

    姜大户把太师府看成天上仙阁,她却把太师府看成龙潭虎穴——郑夫人背景如此强大,这个庶子媳妇是好当的?

    母女俩正在说话,外面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太太,姑娘,救救四娘吧!老爷快要把她活活打死了!”

    姜大姑娘看向姜太太:“母亲,是宋彩莲房里的胭脂。”

    姜太太淡淡一笑:“打得好!”

    自从宋彩莲进门,姜英就把宋彩莲当成了眼珠子,谁也动不了;这次既然姜英自己动手,那她们都站干岸看笑话好了!

    胭脂在太太这里没有搬到救兵,只得又抹着眼泪跑了回去,冲进外书房死死抱住了姜英:“老爷,您饶了四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