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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第69章 忧心如焚

    宝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许宁已是上朝当差去了。她感觉到全身都犹如被拆散了骨头一般,头昏昏沉沉,扶额半晌,才记起昨夜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不禁掩面而叹,这种时候也矫情不来,许宁固然是借酒纵情,且明显是居心不良,她自己也是半推半就,那些醉后对话自己想假装忘记都不行,这种时候还要昧着良心说自己吃亏,她也做不出来。

    她起了身要了热水自己好好洗了一番,前夜那些纵情片段在身上有着直接体现,让她回忆起来仍然面红耳热。

    晚上待到她安置好淼淼回房的时候,许宁已经将自己的铺盖悄没声息的搬回了卧室,小荷她们之前也只是以为许宁体贴宝如才生产因此不曾同房,如今淼淼也快一周岁了,搬一起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许宁泰然自若,与她言笑如常,仿佛与她同床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一直是从未分开过的夫妻,宝如尴尬了一阵子也就默许了,这些日子许宁对她犹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不知何时她也已习惯了许宁的存在。一开始是敌非友誓不两立,势如弩张却在有了孩子后不得不将就凑合着过,渐渐从若即若离到似伴似友,共同抚育女儿,一起面对家人……

    日子明明有了改变,表面却依然一如既往,唯有许宁与宝如心中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至少两人都在往好的那一方面在努力。

    这日许宁当值,宫里却遣了人来,一位自称刘娘子的女子带着几名宫女叩开了她的门,身穿红绡宫装,自称是官家派来和她学几道菜给安贵妃用的。这刘娘子却正是从前官家在王府时的厨娘了,后来带进宫封了个五品尚食……却是比许宁的官还大了,宝如吃了一惊,慌忙拜见,刘娘子却颇为和蔼爽朗笑道:“不必多礼,我这尚食大家也都知道不过还是个厨娘,只是是为官家做菜而已,夫人却是正经翰林夫人,来日必有诰命之分的,今日是官家交代下来,贵妃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孕吐厉害,吃不下东西,叫我来与你学几道新鲜菜式,兴许贵妃娘娘看了便能有了胃口,也请夫人不必忧心,官家特特交代了,只是请你指教,若是贵妃娘娘仍是不吃,也不会问罪,请你只管尽情施展便是了。”

    宝如连忙问:“却不知如今贵妃用的是什么呢?”

    刘娘子道:“太医院那边开了苏姜陈皮茶、紫苏姜橘饮这些,也开了一些方子,甚至让医女替她针灸过,仍是没什么用,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边都极为关心,日日督着御膳房这边变着花样做,常用止吐的淮山煲乳鸽、姜汁炖鸡、砂仁藿香粥

    尽皆做过,我这边也带了一张单子来,都是这些日子我们试过的菜式,想必夫人也是识字的,应能识得。

    宝如看了下,心下知道御膳房其实常年对着宫妃,对这止吐其实早有许多应对菜式,如今贵妃反应如此之大,只怕却不仅仅是怀孕的问题,她想起之前许宁说过前世贵妃神秘的死于被发现有孕之前,想必她再天真烂漫,如今也是如临大敌杯弓蛇影了,换成自己在那样的压力下,每日还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三座大山来轮番问自己吃了没有,吃了多少,关心自己的肚子,只怕也是吃不下的。

    她仔细看了下那些单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也知道得有限,只是从前听我娘说过她孕吐吃一道陈皮卤牛肉有些用处,宫里大概不好吃牛肉,民间仍是多有私宰牛肉的,幸而我这里有卤好的牛肉,再加上陈皮重新熬一熬倒是快捷,若您放心,不若我这就做出来给您带回去试试看,如何?”

    刘娘子笑道:“官家说了若是需要我这提供食材的只管说,若是一时办不了的,夫人提供的也只管放心用,官家如此爱重,我岂敢有话说?”一边又问了宝如需要什么其他食材,立时命人传食料来,没多久果然有马车快马加鞭专程送了食材过来,宝如将自己早就卤好的牛肉重新丢入调制好的卤料内,着意加了许多陈皮,开火再次熬起来,一边又洗了猪瘦肉切丝,与那黄豆芽、豆腐、豆腐皮、金针、木耳、冬笋、冬菇、菘鲊、萝卜鲊切成长丝一同熬煮了一锅十香菜出来,味道鲜香扑鼻,那边卤牛肉陈皮也已熬入味,刘娘子刀工飞快片成薄片码成一碟子卤牛肉。宝如又另外做了两道素菜,一道是嫩姜拌生菜、一道是笋芽炒白果,一道甜点姜汁奶羹,几个宫女也一直在忙碌着打下手,不过一个时辰,几道菜尽皆做好,刘娘子连忙命人将菜放入热窠炭炉内飞快送入宫内,一边笑着对宝如道:“官家夸夫人有巧思擅烹饪,我看果然如此,想必今日贵妃娘娘应能开些胃口。”

    宝如连忙谦辞了两句,又建议道:“我还知道一个偏方叫蛋醋汤的,将蛋打入米醋及糖水内煮开服用,听说有些效果,做着也容易,可请贵妃娘娘在宫里试一试。”一边送那刘尚食出了门。

    晚上许宁回来的时候,却满脸阴郁,看到宝如道:“今日宫里来人请你做菜了?”

    宝如道:“是啊,那个刘娘子应当就是你从前说过的官家钦封的五品尚食,果然十分麻利,我做菜的时候她也给了我许多建议,脾气又十分爽朗,明明是个五品官,却一点官架子都不摆。”

    许宁满脸不快,伸手拿了她的手来,看到她手背嫩如凝脂,手指纤长白皙,到底忍不下心来,又唉声叹气了一轮,宝如问:“这是怎么了?”

    许宁道:“今儿贵妃吃了你做的菜,居然多用了一碗饭,太皇太后、太后大喜,听说是个翰林夫人做的菜,便命人赏,巴巴地把我传了进去赏了些金帛,连皇后也赏了东西下来。”

    宝如道:“居然真的吃?依我说这也没有特别到哪里去,是贵妃心里不安,才这般反应剧烈的,从前我们家隔壁那庆嫂子,你还记得吗?他家三代单传,前边两胎都是女儿,公公婆婆和丈夫都盯着她这一胎,怀第三胎的时候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听别人说吐得厉害的都是女儿,更紧张了,越发吐起来,一点都吃不下,公婆还说她作妖,她到我家来,见到我娘就哭,说一想到肚子了可能还是个女儿,就觉得再也吃不下了,我看这安贵妃也是这样子,未必即使我做得多么合她胃口了,想必是看到官家巴巴的替她想办法,再怎么样也要吃下去。宫里赏出来,你应该高兴才对呀,是不是怕人说你以幸进坏了名声?”

    许宁仍是反反复复看着她的手,宝如抽回来恼道:“老看我的手做什么?”

    许宁蹙眉道:“太皇太后说既然能吃得下,不如请许夫人到宫中小住几个月,给贵妃开开小灶,那宫里哪里是你这等人呆得住的!就怕被人算计到了你尚懵然不觉,我一听就请辞说家有幼女,皇后娘娘却道正好皇长子也将满周岁,只管带入宫内,宫里尽有乳娘,无论如何亏不着淼淼,又说若是怕夫妻久分,可恩准休沐之日返家一次,话说到这份上,我哪里还敢推辞,心想着回来要不还是拿根柴火烫一烫,报个手已烫伤不知还来得及不,只是如今却有些舍不得你疼。”

    宝如睁大眼睛道:“你这也是胡闹,欺君之罪你也当得?”

    许宁长叹一声道:“官家也没想到会这样,散朝后给我特特道了歉,说也不好驳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意思,再则贵妃也确实喜欢吃你做的菜,还是希望你能进宫,他倒是给我保证了一定让你在宫里妥妥当当绝不会让你损了一根头发丝儿,可是……”他满心忧虑,来回走了几步,居然一筹莫展,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重生后极少遇到难题,许平意外去世宝如和离是一桩,秋闱洪水又是一桩,如今却又遇到这一桩,他如何不心急。

    宝如笑道:“难得见到能难得住你的,你这是怕卷入争储的漩涡里站错队?只是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吧?”

    许宁住脚道:“皇后嫡长子名分已定,又出身名门,皇子都还小,官家才登基年轻力壮,还不至于就到争储站队的地步了,内宫诸人再傻也不会这时候就拉拢大臣沾一身腥,日子还长着呢,我只怕你傻乎乎的,被人算计了也不知。”

    宝如眉毛立起来道:“我哪里傻乎乎了!”

    许宁苦笑:“夫人你不傻,是直,只是这直在宫里是行不通的,你得能屈能伸,连淼淼都被送进去,这叫我如何不怕,若是有人拿了淼淼的命来逼你做甚么,你怎么办!”

    宝如自己并不甚担心,但说到淼淼,也不由有些担忧道:“这倒是,不过真有人这般大胆?你是不是过于担忧了。”

    许宁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道如今官家正是壮年,前边又有时鱼这一桩,再动就要留下痕迹,这时候不会有人轻举妄动了,你入宫应当没有大碍,可如今我是一丝万一都受不住了!”

    宝如看他一筹莫展,实实在在的在为自己担忧,心下微微一暖,其实自己活了两世,真不是许宁口中那个爽直单纯的唐宝如了,宫里也不见得便是龙潭虎穴,休沐又能回家,实不必这么忧心忡忡如临大敌,她正要开口说些宽慰他的话,许宁忽然目光炯炯凝视在她的腹部上道:“早知如此,早该让你怀上孩子的,这般就有借口了。”

    宝如脸霎时通红,一甩袖子转身进去找淼淼去了。

    ☆、第70章 贬谪青城

    晚了点宫中果然有内侍传太后口谕到,封许宁之母罗氏为太孺人、妻唐氏为孺人,因贵妃有孕在身不思饮食忧思成疾,太后以龙嗣为重,念及唐氏精于烹调,特宣唐孺人随贵妃之母择日入宫侍疾,指点宫中尚食,为贵妃调理饮食,又赏下了孺人的冠服插戴,金帛若干。

    许宁皱眉与宝如接了懿旨,打发了内侍,许宁饭都没吃,却是匆匆出了门,直至深夜方归。

    第二日一大早许宁便吩咐宝如不要轻易出门,若是安家有人来接,且先称病不见,便匆匆换了官服去翰林院不提。

    宝如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却也无端相信他会处理好,便自在家逗弄淼淼不提。

    待到中午许宁回来,看到宝如面上微微带笑道:“此事已了,只是原想着过完年才出京外放的,如今却要提前了。”

    宝如有些惊诧问道:“如何说?”

    许宁笑道:“我上表请辞,翰林院诸同僚联名上书官家,请太后收回这侮辱斯文的成命。御史台得知此事,弹劾后宫乱命,命无亲眷关系的臣妻入宫为贵妃侍疾不当,有些言辞激烈的甚至说这是商纣之行,还有人拿了前朝后主强留小周后为例,官家脸都黑了,虽然解释了两句只是指点饮食并非以臣妻为仆,仍是无法,你前世也知道的,乌台御史嘴里哪里有好话出来的,怎么难听怎么说,连我都遭了好几句赘婿出身,寡廉鲜耻,卖妻求荣,枉为读书人的弹劾,最后官家迫于士林压力,不得不收回成命,但仍是将我谪至蜀地永康郡青城县任知县。”

    宝如一怔,转脸问:“这是你和官家早就商量好的?”难道昨夜那些忧心忡忡,皆是装出来的?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被瞒着的不喜。

    许宁摇头:“顺势而为罢了,前些日子我们原商议的是寻个时机,我上书做个触怒官家的样子,直接贬谪外放,再慢慢图谋长远。蜀地偏远荒凉,峻岭环抱,关隘林立.地势险阻,民风彪悍,偏偏是兵家要地,前世应运民乱便是自此而起,一呼百应,从者甚众,我们早有打算,徐徐图之。他那日派尚食来与你学做菜,并非有意,不过只是心疼贵妃,原也未有折辱之意,毕竟曾在广陵与你熟识,都是私下所为,只是被太皇太后这么一提,倒是将贵妃推到了风口浪尖,宠妃魅惑君上的名头是跑不了了,我若是将你送进宫,来日也少不了卖妻求荣媚上的佞臣之名,将来便是得登高位也不是什么好名儿,是以我昨夜想了想,还是得辞,且此事还需要闹到明面上来,这么一闹宫里虽也不好看,倒比来日传扬开来贵妃恃宠而骄皇帝为女色所迷无行无德的名声好,如今官家在士林压力下收回成命,总还得个肯纳谏的名儿,况且令自内宫出的,论起没脸她们更没脸些”

    宝如道:“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既然你们读书人反应这般大,为何太皇太后还要下这种令?”

    许宁道:“谁知道呢,许是高位久了随心所欲,看我不过是个小官儿好搓弄,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思量,也有可能不过一句无意的话,就被人借了来拿着鸡毛当令箭。贵妃必不敢有此意,官家原意也并非如此,无论我是应了还是不应,闹出来都是官家首当其冲,贵妃更是背锅背定了,外人看着只说是官家有此意,将来青史上更是浓重一笔,有时候捧杀者无非如此用心。”

    宝如蹙眉:“官家入继,不是她们保举的吗?”

    许宁耐心与她解释:“官家入继太子,是先帝乾纲独断定下来的,她们不保也得保,先帝三子十三女,皇子一个都没存活,只这一点你就知道先皇后宫之险恶,连强硬如先帝也无力制衡,官家又是个性子不喜拘束的,这些日子动作频频,想必有些叫人不放心不顺心了也是有的。不过如今我这么一辞,被官家又这么一贬,外人看着多少会认为我将来只怕是个可拉拢的,这般我将来再次入朝也好行事,再则官家丢了这么大的脸,将来若还用我,那便是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知过能改,因此如今这招棋虽然看着官家吃了亏,来日方长,却有好处,反而若是你一入宫,便再无可能翻转,因此官家也明白这利害关系。”

    宝如松了口气道:“只是对不住安贵妃了,但她这应当是心病,也不是调理饮食就能治好的,若是平民百姓,倒还能回回娘家,如今嫁入宫里,连吃个好吃的也要顾虑再三,这么小一件事闹得满朝风雨,也实在是难了,昨儿我问那尚食,道是宫中如今一力讲求简朴,各宫皆有定例,吃食上又都有时辰,过了时辰一律不许再叫,宫里又不许生明火,什么都不好吃,竟是一般的民间富户都不及了,咱们至少还能得个随心所欲。”一边又有些神往道:“蜀地,可是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那里?”

    许宁笑了下:“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那里,连累夫人受苦了。”

    宝如叹道:“我不喜欢京城,离得远远的才好呢,那民乱你可有法子?”

    许宁道:“有法子,官家这几日便要放裴瑄回来了,另外私下赠了我一个护卫,你只管放心,必不会连累你和淼淼。”

    宝如道:“看来淼淼的周岁生日竟是要到蜀地过了。”

    许宁摇头:“不必,调令下得急,若是不能按时到任会被罢黜问罪,你和孩子哪里经得起赶路,我先与裴瑄过去,你先留在京里,待我一切打点好了,再接你过去,你在京里也顺便替我理一理这边的香铺和其他产业,因打算外放,我也没怎么做大,又有秦娘子在,也不需你十分费心,只耐心照顾好淼淼和唐远那两兄弟,等我派人来接你便好,这几日先收拾行囊,我即刻便要启程了。”

    宝如一愣,心里忽然起了一阵难舍之意来。从前许宁在朝中做什么,从来不和她解释,偶尔需要她在内眷之间做什么事,也只是简单的交代,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夫妻同体,细细分剖,仿佛有着无限包容和尊重,并不嫌弃她出身市井,一窍不通。

    许宁却又想起一事,和她道:“此次虽然名为贬谪,却也只是贬至外地,品级未降,之前给我娘和你的孺人敕封也并未取消,礼部这几日便要下了命令,论理这一向是由我上折子请封的,如今是太后下旨,她不知备细,我是赘婿,兼祧两房,原也当为你娘请封才是,只是如今这事闹成这样,你娘的封号且待我在青城县做出些成绩,以后再请高一些的诰封,恐爹娘要有想法,迟些日子我亲自写信给你爹娘,你也知道此事才好。”

    宝如道:“我娘才不稀罕你请不请呢。”一边脸上却含着笑。

    许宁看她神色,心下暗喜,与她又说了几句和气话,晚上少不得又缱绻了一番,过了几日果然便带了裴瑄上了路,一路往蜀中行去。

    宝如一个人在家里整理内务,却是接连收到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家中甚至是安家送来的礼,送礼的人都十分谦虚,口称夫人受了委屈,赔罪云云。宝如看其中有分外贵重之物,便推辞不收,只收下些布匹补品之类的礼品。此外又接到了不少邀宴的帖子,她心知这些人不过是想请她去看看热闹,问问备细满足好奇心而已,便将帖子全都推了只称病不出。转眼一夏忽尔便过,宝如收到了许宁捎来的家书,道一切都好,只是县衙破败,不堪入住,正在想法休憩,请她耐心等候,而武进县那边也捎来了家书,道一切都好,敕封的事已知道了,家里并不介意,只要女婿记得便好,莫要太过劳累等等。

    宝如持着家书知道许宁必是已亲自写了信回去给家里解释,想起前一世他直到入了中书省才请了诰封,那时候爹娘均已故去,娘虽然得了个诰赠,却毫无意义,唯有罗氏摆着相府老夫人的谱颐指气使,前世种种犹如噩梦一场,如今想来却只能唏嘘一番,如今许宁待她如此,她有时候竟会恍惚觉得前世种种果然不过是一场梦一般,时间居然会洗淡许多东西,当许宁持之以恒,她也渐渐很难再坚持那样痛彻心扉的怨恨。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她每日只是紧守门户,在家里翻着许宁留下的书,探看蜀地风物人情,又派唐远在外打听蜀地来的客商,看那里做些什么生意往来,这一日忽然裴瑄却上了门,宝如又惊又喜,问他:“你如何有空回来京城?”

    裴瑄笑了下道:“我奉了许大人之命,押送一批货物前来京城,今儿已交给秦娘子那边请她点货了,另外有些物事送来给你的。”

    宝如好奇道:“什么货物?”

    裴瑄笑道:“大人在青城县,招募了许多家里无地贫苦的妇人,自掏腰包买了原料,命她们这两个月织了许多布匹出来,命我押送来京城静待时机贩卖。”

    宝如笑道:“蜀锦听说是极好的,莫非相公是想靠这个为那些妇人谋一生路?”

    裴瑄摇头:“蜀锦哪里得这许多呢!那要做得十分繁琐,不是一般农妇做得来的,如今大人却只是让她们织的最便宜最普通简单的白麻粗布,这样的东西只好用作白事,平日里哪里有人用,在蜀地都不好卖的,如今相公却特特织出来上万匹让我运送上京,这其中又不知花了多少运送之费,依我看竟是赔本的生意,大人却只是让我交代秦娘子等待时机,且不必卖,我竟不知是何道理了。”

    宝如怔了怔,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噗嗤一下笑了起来,道:“你只管听他的话便是了。”

    裴瑄看她一笑犹如春花绽放,不由呆了呆,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只你们夫妻心灵相通了,除非国丧,否则这许多白麻布绝卖不出去的,那些织娘们却都等着钱过年哩,大人还满口许她们高价,真不知他那里来这般的信心,莫非他知道哪位病重了?”

    可不是国丧么,前世大概秋天太皇太后忽然薨了,满城布铺子的白布登时脱销,她还记得当时她四处命下人购买,直跑到郊县才买到了一些,较平日竟是翻了了好几倍,许宁这可真是要狠捞一笔了。

    宝如含笑不语,只是请裴瑄坐下看他捎来的东西,打开一看,大部分都是些吃食,一缸一缸酿制的酱和酢以及几捆子晒干的菌菇木耳笋干发菜等物,又有一大包给女儿的玩具,样式都十分精巧,花样与京城大不一样,里头夹着一封信,宝如不好意思当着裴瑄的面拆信,只收进袖内,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只想着等裴瑄走后看信,一边问裴瑄那边的情况。

    裴瑄摇头道:“好穷的地方!买个甚么东西都没有!连那县衙都是破败不堪,也不知上一任是如何住的,听许相公道官不修衙是惯例,只是也太寒碜了。县衙里当差的差吏,尽皆有外快,个个如狼似虎,哪日一不高兴了便上街去敲诈勒索店家,哪里还有人敢开甚么店!许相公一到就差点被他们辖制住了,弄了些山匪半路劫道,幸而有我与刘渊在,把他们打跑了,抓起来审了半日,好在许相公明察秋毫,居然问得那匪徒无言以对,最后终于供出来道这是惯例往日上边任了知县下来,便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们,然后他们中途打劫后,将那知县打一顿,收了官凭文书,再勒索个千两银子,然后放了他回去,那县令没了官凭,少不得要差遣差役捕头们去捉拿匪徒,差役捕头们装模作样抓几个替罪羊屈打成招,再拿了官凭文书还给县令,那县令只以为是差役能干,又因为没了钱,少不得要听差役们摆布弄些清查矿税、网罗富户的法子,他们再狐假虎威,虚张声势,任意施为,居中取利,真正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了!要不是相公带了我们,一个读书人,真是好险!也幸亏相公没让你们家眷随行,听说前任有妻女被抓去作为人质勒索威逼的!”

    宝如听得此事,脸上都白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你们可有受伤?”

    ☆、第71章 太皇太后

    裴瑄脸上僵了下道:“不曾……”

    他那里是个善说谎的人,宝如立刻逼问:“那么多匪徒,你们只有两个人,真的没受伤?”

    裴瑄咳嗽了两声道:“我们不过是些皮肉伤,许相公读书人有些文弱,手上也受了些伤,不过已是调治好了!许相公说了万万不能和你说的,你可别告诉他。”

    宝如感觉到心里一阵难过,追问道:“手上哪里受了伤?可影响写字?是不是为这个才迟迟不派人来接我?”

    裴瑄慌忙道:“不是的,实是哪里那里能让你和孩子住下,那县衙四处漏水,十分不堪。许相公只是左手手臂有些皮肉伤,调养过已是好了,娘子千万莫要担心。”

    宝如疑心地观察他的面容之后才叹道:“我信你,你莫要骗我。”

    裴瑄满脸涨红:“这次真没有骗你。”

    宝如便起身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精致菜给裴瑄吃,裴瑄狼吞虎咽,一边道:“可算吃到好吃的了,那穷乡僻壤的地方,饮食着实有些吃不惯。”

    宝如看他似乎也黑了瘦了些,大概是真辛苦了,再想到许宁受伤还要兼顾县衙事,不知身子如何了,想到此心里酸涩无比,便又问裴瑄:“这次我可能与你一同去蜀地了?有你护着,我们也走得放心。”

    裴瑄慌忙摆手道:“万万使不得!女眷和孩子我一个人顾不到,许相公如今正在整治县内地方,那些差役都被他使了个计谋全都一网打尽抓进牢里去了,又让他们在县衙门口枷号游街,张贴布告,让县内诸父老乡亲有被他们敲诈勒索者一律到县衙首告,有师爷专程在那里替人写状子,一时之间简直是群情激奋,衙门口足足接他们的状子接了好几天,人人四处相告,简直和过节一般!如今许相公正在招募乡勇团练,或在县城里巡逻保安,或是耕种开荒,道是要剿匪修路,又招募贫苦妇女纺布,县城里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平稳下来,毕竟许相公给了他们许多承诺,待到真的有钱到手,那些人才信了相公哩,这时候也不好修县衙,你们过去没地方住,住外头又不知会不会有匪徒报复,肯定不能让你们过去。”

    宝如惊道:“还会有人报复?那你出来了,相公身边有人护持么?可安全?”

    裴瑄看她如此紧张,连忙道:“真不必担忧,刘渊在呢,再则相公招了不少乡勇,不怕的,只是你们女眷就不好,去了也不好让人贴身跟着,实在不便,夫人还是再忍耐一二,最迟过完年就应能好些了。”

    宝如蹙眉不乐,裴瑄只好又安慰了她几句,又说了些蜀地的风俗和笑话,好不容易逗得宝如展颜,才起身告辞。

    宝如送他出去后看信,里头许宁对自己受伤一字不提,只是将送来的东西有何用途一一说了一次,又叮嘱了一番对淼淼的安排,信后头道这青城县因山多险峻,能耕作之地太少,土地贫瘠,又有山匪众多,通商不便,因此物资极度匮乏,乡民大多自给自足,如今他正在想法子剿匪修路,又要请人开矿,只是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本钱,也请夫人在京里多多想法子赚钱,将来有大用。

    宝如看着信想着他这洋洋洒洒一堆字后头的一番良苦用心,想必是怕自己嚷着要过去,便哄着自己在京里赚钱,让自己忘记去蜀地的事,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反复看了几次那封信,当真认真想起来要如何赚钱了。

    她如今已是官身,却不能和从前一般去开食肆赚钱了,一时半会却也没想出个法子,隔了几日深夜里禁宫内丧钟鸣响,太皇太后薨了。

    第二日便已满城挂白,宝如遣了小荷去铺子里问了问,丧事来得突然,秦娘子直接联系了好几家大布店,一口气卖出去许多白麻布,又直接让人在店门口摆摊卖白麻布,一日也卖出去许多,宝如心中暗自佩服这秦娘子有生意眼光,这白麻布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平日里价极廉,各个店家只要肯出京城调货,不会超过三日货就补齐了,因此这卖的就是个急,出货一定要稳准狠,京都何止十万人,处处都要买孝巾,一时之间哪里有空四处寻摸,但是这么多的白麻布,靠自己卖几日内是卖不完的,还是要早日填货给各大布店,才是真正好法子。

    裴瑄十分惊诧,但也还算高兴,毕竟这样他就能直接带上货物的钱回去了,而不是下次再找人押钱进蜀,他悄悄对唐远道:“这许相公若不是得了京里的消息就是有通鬼神之能了,只是他在蜀地,京里的消息瞬间万变,他如何在数月前就能算得如此准,若是迟一些,这麻布就全不值钱了。”

    唐远也只能道:“从前不是说诸葛亮能观天文地理么,这太皇太后想必是天上的神仙,天上必是有星星是代表她的,兴许许相公就从这星相看出来的呢。”

    裴瑄摇头道:“实在是太玄了。”

    为了为太皇太后往生祈福,大相国寺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往生法会,京里诸官宦诰命尽皆前往致祭,宝如这日也专程换了素服前去致祭。

    却是难得地又遇见了宋夫人及宋晓菡,她一身素衣,整个人消瘦许多,看到她便拉了她的手低声道:“听说前儿你们惹上了麻烦?虽然被贬谪了,我爹说这倒是好事,若是仍留在翰林院,少不得要被人使绊子,还不如远远出去做些实绩出来,过上几任,大家都忘了这事,官家也未必记得了,再回来才好。”这番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宝如致谢道:“多谢指点。”宋晓菡几句话却又露了本性:“要我说都是那安贵妃不好,倒是连累了你们,许大哥当时就该以死抗争,还能留个铁骨铮铮的美名儿。”

    宝如失笑,许宁和等人?年幼被卖入赘,为了一块糕点终于低头的人,他是在世俗红尘中打滚磋磨过的人,如何会和那些士大夫一般,宁死不辱,宁可青史留名却不苟且偷生,他前世和官家做那什么新法,更多的是为了做一番事业证明他自己,若说真的完全是为国为民毫无私心,她也不信,这一世再赴朝堂,多半是要弥补遗憾,他会以死抗争,她不信,她也不希望他宁折不弯,许宁会求全委屈,会忍辱负重卧薪藏胆,会反复斟酌后选取最合适的一条路,他其实是个普通的俗人,却努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