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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包子馅儿用荤油,不用放太多。包子外面溜的油你得用素油,光溜油太费了,开始都是溜的水,等到包子快熟了,再溜油,油混着水,都粘在包子皮上,就显得油光光,看着就好吃,还不费油。”

    冯玉姜就着孙二嫂的热锅,自己动手剪熟了一锅包子,看起来卖相不错。

    “这闺女是个心灵手巧的,你二嫂头一回学煎包子,手忙脚乱的,麻爪子了。”孙老太夸她。

    冯玉姜当然不敢说自己前世做过这东西。她笑笑,说:“到底比二嫂做的差。再做几回就有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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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玉姜背了个大大的黑锅回家。

    “这弄得什么?”钟继鹏拧着眉问她。

    “包子锅。干妈送给我的。”冯玉姜直笑,招呼钟继鹏:“快来帮我接一把呀!”

    “弄这么大个锅干什么?”钟继鹏从她背上接下包子锅,审视着硕大的锅,直径得有半米多,平底,深浅不过一拃,像是用过好长时间了。

    “这是干妈年轻时煎包子卖的大锅,现在不卖了,她自家吃用小锅。”冯玉姜笑盈盈地望着钟继鹏,说:

    “我想上街卖油煎包。”

    “卖油煎包?”钟继鹏十分诧异,“你会弄油煎包?”这油煎包子,钟继鹏去县城交账时吃过两回,他真不相信自家女人会做这个。

    “会。”冯玉姜干错利落的说。

    “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冯玉姜说,“你想想,家里现在三个孩子上学,过两年山子要是考上高中,就更需要钱了。现在农闲,咱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不是挺好的吗?”

    “话是不错。”钟继鹏犹豫着,说:“现在做点小生意倒也没人管。可你一个女人家,上街卖包子,我在镇上工作呢,这脸上不好看啊!”

    “脸上好看不能顶钱花呀!”冯玉姜好生跟钟继鹏商量,“现在做生意公家不管了,又不是头几年,不兴做。咱不偷不抢,有什么脸上不好看的!”

    钟继鹏持怀疑态度。冯玉姜也不再争辩,去锅屋拿了一颗白菜,兑了些泡软的粉条,在钟母恶狠狠的目光下舀了两碗白面,当天晚上就给全家做了一锅喷香的油煎包,吃的两个孩子狼吞虎咽。

    “比我在县城吃过的不差。”钟继鹏说。他看看钟母,拍板:“行,你做吧,反正孩子都上学,不用人看着。家里的事儿,妈你多操忙点。”

    钟母翻翻眼皮,慢吞吞地说:“家里的事我哪天没操忙?不过这生意是小生意,可这又是白面又是油的,赔了钱怨谁?”

    冯玉姜忙说:“妈,你放心,我一定好生做。都是些吃食,赔不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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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玉姜从钟继鹏手里拿到了15块钱,这是她的本钱。她找人弄了个跟包子锅搭配的炉子,添置了铲子、盘子和两张小小的木桌,买了两斤猪板油,就用自家萝卜窖子里收着过冬的萝卜,把家里现有的几斤白面发了,这天天还没大亮,就把一大堆家什放在一辆手推车上,推着去镇上。

    好在她家离镇上不远,三里路。赶到街上,她找了块避风又干净的地方,支起了包子锅。不大一会子,锅里飘出诱人的香味儿,吸引来一堆人围着看。

    今天逢集。

    冯玉姜就是瞅准了这逢集的日子,第一天开张。

    “这是什么做法?”

    “油煎包。用油煎熟的。油亮喷香,尝尝?”

    “看起来不错,尝尝。”

    开张生意比冯玉姜预想的还要好。油煎包比水饺大一些,她卖一毛钱四个。算算利润还是可以的。

    在摊子上坐着吃的,她就用盘子端上去,还提供热水;上学的孩子来吃或者买了带走了,拿两根洗过的高粱杆一串,串成包子串儿,买的人边走边举在手里吃,吸引了街上走过路过的目光。

    开始时她做好了包子等顾客,渐渐地客人开始等包子出锅,等冯玉姜卖光了最后一锅包子,天还没到晌午呢!

    一家大人领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找到她的摊子,问:

    “卖油煎包的,还有吗?给串一串。”

    “没有了。”冯玉姜抱歉的笑笑。

    “没有了?你看这孩子,看人家吃,哭着闹着要。你再给煎几个吧?”

    “面都用光了。明天吧!”冯玉姜说。她把家里几斤白面都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卖光了,等会儿得赶紧先去买白面。

    冯玉姜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一口喝光了。她捶捶累酸了的胳膊,扒拉了一下围裙兜里那一大包硬币、毛票,心里直乐。

    这生意,能做。

    ☆、第10章 小姑子

    钟传秀新婚满月了。

    满月三天,钟传秀回娘家来“过九天”。过九天的风俗,是指新婚满月第三天,娘家父亲带上酒和肉到婆家去,拜望亲家,说些子客套话,大意是闺女在家不会干活,请婆家教着干;闺女有不懂事的地方,请婆家多管教之类的。

    拜望之后,可以接闺女回娘家小住几天。

    钟传秀回来时面色如常,可知女莫若母,冯玉姜还是看出了些什么。

    “怎么啦?跟女婿拌嘴啦?”

    钟传秀低着头说:“没。”

    “你老实跟妈说,到底怎么啦?”

    钟传秀呐呐半天,忍不住掉了眼泪。

    吴双贵的妹妹,吴双玲,把这个新过门的嫂子给骂了。

    前几天逢集,吴双玲慕名而来,到冯玉姜的摊子上吃包子。冯玉姜根本不认识她,收了她两毛钱。

    就为这事儿,吴双玲丢了面子。她知道镇上新开的油煎包子是她嫂子的娘家妈卖的,跟同伴夸了嘴,说自己去吃一定不要钱,还得管饱管带一兜子的。结果呢,冯玉姜哪里认识闺女的小姑子!

    吴双玲为此被同伴取笑一通,娇生惯养的她回到家就冲钟传秀发作了。

    “不就是两个臭包子吗?跟我要钱就罢了,还装作不认识我。没眼看我们吴家是吧,我就不信她不认识我,当初我哥相亲的时候,我没露过面吗?我就站在你们相亲的地方,怎么着?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吴家就那么让人看不起吗?”

    吴双贵说:“相亲那天街上人多,人家可能真不认识你。”

    “认不认识我两讲,好好的人家,到大街上卖包子,也不怕人笑话。这要搁前几年,早有人来抓她了!哼,投机倒把!旁人问我们家新媳妇娘家干什么的,谁有脸往外说?”

    钟传秀憋屈的眼泪直掉,辩白道:“我妈上街卖包子怎么啦?给谁丢人啦?不就两毛钱的事儿吗,我给你行不?”

    钟传秀一开口,那边她婆婆就出来了。

    “她嫂子,双玲年纪小,你这当嫂子的,就不兴让着她点儿?刚过门呢,就跟小姑子吵架,传出去人家会说没家教的。”

    钟传秀憋屈了这几天,现在说出来,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冯玉姜心里难受,直叹气。

    “姐,叫我说,这都怪你太软蛋了。你小姑子不讲理,你婆婆那是故意拿捏你呢!你要是不争气,由着她们拿捏,早晚得跟咱妈一样,攥在我奶手心里。”二丫在旁边来气。

    冯玉姜连忙呵斥二丫:“死丫头,你小声点吧!”回头安慰钟传秀,“你跟双贵已经结婚了,就得往好了过。反正也不会跟小姑子过一辈子,眼看着她也该有婆家了。”

    二丫又抢过话头:“那个吴双玲,我听说过,在镇上中学就是有名的刁蛮。仗着她老子是生产队长,拽的跟哪里大干部家千金小姐似的。吴家一儿子一闺女,都是惯坏了的小老祖!我姐这软性子,擎等着受气吧!我爸可算是把我姐嫁了个好婆家。”

    冯玉姜瞪了二丫一眼,伸手把她推出屋门:“去去,出去看看刚子。”

    相对于二丫的愤怒,冯玉姜心中有太多愤恨太多无奈。吴双玲是小事,吴母是小事,上辈子她认识的那个吴双贵,根本就是个不着调子的货,一点活也不想干,好吃懒做,没有个男人的担当,家里家外都指望着传秀一个女人。头几年靠着殷实的家底子还勉强生活,再后来居然染上了赌,欠了赌债居然跑到人家店里偷东西,追逃之中自己掉下墙头,恰好摔断脖子死了。

    冯玉姜问钟传秀:“这件事,你女婿怎么说?”

    钟传秀委屈地说:“指望他怎么说?就说他妹妹从小娇惯,叫我让着点,别跟她一般见识。”

    冯玉姜想了又想,大闺女已经嫁到吴家了,她这当妈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把小夫妻往好了带,兴许还有机会改变这样的悲剧。

    “别哭了,传秀,妈不觉得自己卖包子丢了谁的脸,你也不用为了这个生气。你就安心在娘家住几天,只要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旁人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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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抚了大女儿,冯玉姜自己却忍不住暗自郁闷。晚间的时候,她盘完了当天卖油煎包的帐,跟钟继鹏说起这个事。钟继鹏听了老大不高兴。

    “这传秀的婆婆真是护短,我钟继鹏的闺女,还高攀他们家不成?”

    冯玉姜说:“我听说这个双贵,读书读不成,家里头还舍不得叫他干一点活,仗着他爸是生产队长,拈轻怕重的,真不知道将来怎么生活。”

    钟继鹏听出了她的埋怨,脸色有些挂不住,说:“树大自直,再说吴家家底子厚实,哪用你操这个心!”

    他看着冯玉姜手上那一叠子毛票,问:“你这个包子还蛮好卖?我听说怪多人去吃。”

    “反正,好好干下去,挣钱不比你那三十几块的工资少。”冯玉姜毫不谦虚。她算过了,她这也就干了不到二十天,整的钱已经远超过钟继鹏那点工资了。

    当时老百姓有句话,一级工,二级工,不如社员两畦葱。那年代生意的确好做,怪不得那些最先下海的人都先富起来了。冯玉姜现在有信心当那“先富起来”的人。不管是卖包子,还是干别的,她现在觉得只要肯干,干啥都穷不着。

    钟继鹏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女人一个人做点小生意,挣钱多少他也掌握不着,这是要挑战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呀。

    “挣多挣少,你都得记清楚,有空跟我交交账。”

    冯玉姜撇撇嘴,说:“跟你交账,多了少了你能知道?怕我藏钱,你跟我上街一块卖?”

    “呦呵,才挣了几个钱,烧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吧?”钟继鹏变脸。

    “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冯玉姜反驳,“我想过了,只要你跟山子他奶不干涉我的事情,我挣钱供三个孩子上学,学费我管。山子以后搁学校里也不用光吃煎饼了,中午去我那儿吃包子。”

    冯玉姜感觉说话硬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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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九天”之后,钟传秀回婆家的日子,吴双贵来接她。

    冯玉姜这天照样出摊子。因为不逢集,顾客大都是上学上班的,或者买早点的,她便提前收了摊子,推着家什回家。

    “他姐夫,我听说你家小妹爱吃包子,别的不敢说,包子有的是。”

    冯玉姜说着,拿出一个大油纸包,满满都是油煎包,这是她特意留下的。她把油脂包递给吴双贵。

    “拿回去叫亲家母和你家小妹尝尝,抽空让我认认你小妹,喜欢吃就尽管来,管够!不用客气。”

    吴双贵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忙说:“婶子,你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哪能要这么多!”

    “婶子别的本事没有,做点小生意,你们别嫌丢脸就行了。”冯玉姜说。

    晚上,吴家的饭桌上摆上了两大盘油煎包,吴母看着埋头吃饭的钟传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口气憋在心口,还又不好说什么,忍不住冲着正夹着包子吃得欢的吴双玲发火。

    “这么大的闺女孩,整天就知道吃,饿死鬼托生的!”

    吴双玲嘴巴撅起老高,抗议地小声低估了一句什么。吴父瞪了老婆一眼,把筷子一摔,不吃了。

    吴母生了半天闷气,开始找钟传秀的茬儿:“吃个饭也慢吞吞的,磨磨唧唧,这要是指望你干活,还没有吃饭的时间多!”

    钟传秀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望了一眼起身走开的媳妇,吴双贵无动于衷,专心吃自己的饭。

    满月之后,钟传秀走娘家走的很勤。吴父给吴双贵在镇上农具厂找了个学徒工的活,便经常不在家,反正是农闲,钟传秀一有功夫,就跑回娘家来了,冯玉姜满心担忧,又不知怎么说她。

    不过钟传秀来的勤,她的包子摊倒是添了个得力的人手。尤其逢集的时候,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现在娘俩一起干,冯玉姜煎包子、卖包子、收钱,传秀就跟着她揉面、剁馅、包包子,生意做的顺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