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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先找落衣——”

    楚玉珩推开欲扶着他的兰清,精疲力竭的身子踩着血流成河的泥泞道路,越过二十几具尸体,直直地朝着秦落衣所在的方向走去。苍白消瘦的脸上溅满了血渍,他拖着满身的伤,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晃,在大雨滂沱下寻着墨竹留下的暗号一路寻找着。

    “墨竹!墨竹!”

    寻了一柱香的时间,楚玉珩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见了秦落衣。秦落衣满身是泥水,墨发湿哒哒地垂在脸上,又脏又乱,她却浑然不顾,惊慌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给墨竹包扎着伤势。

    楚玉珩从未见过秦落衣这么慌乱的时候,看见她满身是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但随后发现,秦落衣只是受了一些小伤,身上的血迹并非是她的。

    察觉到诡异的视线,秦落衣警惕地环顾四周,楚玉珩惊慌得躲到了树后,屏气凝神。

    秦落衣蹙了蹙眉,紧张地环顾了四周,只听到狂风呼啸和暴雨倾盆的声音。她小小松了一口气,对墨竹说:“墨竹,他们没有追来,你再坚持一会!”

    楚玉珩静静得看着秦落衣忙前忙后地给墨竹包扎,染着血光的墨瞳渐渐变回了的清澈和明亮。他的唇在颤抖,似乎想唤落衣……

    想告诉她,自己来了。

    自己来救她了……

    但最终,他没敢走到秦落衣的身前,似是怕看到落衣抵触的目光,又似是自己缺少那份勇气。他的心里仍是小小的担忧,自己满身是血、千疮百孔地出现在她的身前,她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秦落衣现在很狼狈,但楚玉珩知道,自己此刻更加的狼狈,宛如血人。

    双腿血肉模糊,似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针尖上。身上多处伤痕深入见骨,涓涓外流着黑红的鲜血。

    没有倒下,只是凭着那份想保护秦落衣的毅力。没有发狂,只是怕自己失去心智后会伤害秦落衣。

    他的心已经被秦落衣占得满满了,但——

    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抱秦落衣了。

    清澈的眸光瞬间黯然了下来,楚玉珩捂着心口,静静地靠在树旁。他和秦落衣只有十米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楚玉珩一直陪在秦落衣的不远处,如同一跟木桩静静地站着,眷恋地望着秦落衣。直到,他们的人终于寻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心伤地转身离去。

    每走一步,他的体力渐渐不支,手脚也麻木了起来。忽然,一道惊雷劈下。强烈的闪电幻花人眼,楚玉珩心一慌,惊愕地转身。

    秦落衣和墨竹正呆在树下,那道雷不偏不倚击中了两人身旁的一棵参天巨树。古木瞬间劈焦,摇摇欲坠地朝着秦落衣和墨竹砸来。

    秦落衣倒吸了一口气,一个用力,瞬间将墨竹推到了一旁。

    “轰隆”一声,巨大的树木轰然砸下,正巧落在离秦落衣脚边不足一米的地方。秦落衣疑惑地蹙起眉,不明白原本肯定砸中她的古木为何在落下的时候改变了倒下的方位。而就是这微小的改变,她活了下来。

    秦落衣暗暗庆幸自己走运时,忽然,响声震天,山摇地动,大片树木伴随滚滚泥石忽然倾泻而下。毫无准备之下,秦落衣被一块巨石砸中了背部,胸口气血翻腾着,猛地吐了一口血。

    “王妃,小心。”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那剧烈的一砸,几乎将她的心口震碎。她强忍着巨痛,用尽全力向旁边躲去。谁知那泥泞的山路忽然崩塌,她还未回过神来,已经一脚踩空,整个人随着滚滚泥流向着深不见底的山底滚去。

    饶是秦落衣知晓今日之行十分凶险,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被刺客杀死,却死在了泥石流里。

    八月初四,司徒清难产而死,自己被泥石流掩埋,不知晓君,能否躲过病死这一劫……

    身子渐渐沉进了泥石流里,呼吸越来越困难,秦落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谁惊慌地拉住了自己,惊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落衣!落衣!”

    她听不清楚,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但焦急的语调却又十分的陌生。

    “松手……”

    不管是谁,现在救她,会死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心里极度恐惧这个声音的主人会出事。

    “落衣,抓紧我!”

    “落衣,落衣!”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秦落衣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血红的身影朝她扑了过来。那个怀抱,很温暖,很熟悉,让她忽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竟然,看见了……楚玉珩。

    一定是在做梦吧,那个人……在千里之外,如何赶来救她……

    更何况昨夜,她冷声厉呵,曾说不复相见……

    窗外雷雨交加,慕容兰整颗心忽上忽下的。久久没有等到刺杀成功的消息,她心里总有股不安之感。

    忽然,一串脚步声急急走来。她凝眉望去,见正收伞进屋秦逸封。

    见慕容兰忧心的神色,秦逸封笑着宽慰:“母亲,刚才孩儿得到了消息,玉佛山山崩地裂,泥流滚滚。秦落衣一夜未回,恐怕已经埋与土里,尸骨不存了。”

    慕容兰听闻一喜:原本还担心刺杀的痕迹会被败露,如今真是天助我也!

    可转而,她又不放心地蹙起了眉:“万一秦落衣命好,又躲过了一劫呢?”

    “母 亲,你是没见过泥流的厉害。山地动摇,泥流倾泻而下,饶是武功盖世之人,一旦卷入泥流之中,必死无疑!”秦逸封目光闪烁,冷冷笑道,“父亲已经急急出府 了,恐怕也是得知了这一消息。外祖父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派了百人前去救援,我们的人也混了进去。就算秦落衣有命活下,恐怕也无法活着回京!”

    想到秦落衣尸骨无存的场景,慕容兰心中一悦,立即眉开眼笑地说:“楚玉珩和秦晓君知道了吗?”

    “安王府那里,已经派人去通传了。秦晓君那,被父亲拦了下来。”秦逸封邪邪一笑,“不过这消息一旦传开,父亲就算有心顾虑着秦晓君,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慕容兰点点头:“一旦秦晓君知晓秦落衣的死讯,立即执行计划。”

    安王府上,笼罩着一层可怕的低气压。

    望着眼前的官差,楚玉珩睁大着水眸,脸色惨白如纸:“你骗我,骗我!娘子只是出去求个平安福,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噗!”楚玉珩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一脸凄楚。

    离昕连忙扶住他,蹙着眉看向来人:“安王体弱多病,不易受到刺激。你们回去吧。”

    官差临走的时候,仍然听到屋内撕心裂肺痛苦的咳嗽声,眸光微微闪烁。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楚玉珩吐出了口中的血袋,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椅子上:“假扮傻子倒是挺好玩的,不过,一直假扮真让人受不了,也不知道楚玉珩怎么熬过来的。小小年纪这般卧薪尝胆,真是令人佩服。”他的声音一变,赫然是百里辰的声音。

    离昕斜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熬过来的?比谁更凄惨,你们俩不相上下。甚至,我觉得你能活下来,挺奇迹的。”

    不相上下?奇迹?百里辰望着苍白的手指,心中一阵苦笑。

    他和楚玉珩如何能相提并论,楚玉珩是从小咬牙坚持了下来。痴傻八年,猛然清醒,物是人非,心怀仇恨,这样的痛,足以让一个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而他是个异类啊……算来算去,也是个老妖怪了。

    百里辰嘻嘻一笑:“秦落衣挺厉害的,竟伪装成被泥石流淹死,我还以为假死会随便选个坠崖啊,刺杀啊等等。”

    他话音未落,有人焦急地推门而入。常青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惊慌得说:“王妃、王妃被泥石卷走了!”

    百里辰和离昕互看一眼,皆是一惊。忽然,又听到常青颤声补充了一句:“殿下也……也……”

    他哭着道:“山底下已经发现了安王府的马车和零碎的尸块。有王妃的鞋子和……王爷的剑……剑,断了……”

    百里辰和离昕惊恐互望。

    他们知道那把剑意味着什么。

    楚玉珩学武的时候,曾发过毒誓,要用这把剑斩杀慕容月,以祭母亲在天之灵。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断了,简直是大凶之兆!

    但很快,离昕激动地站了起来,口不择乱地说:“不,楚玉珩不会死。如果子蛊死了,母蛊同样会死。如果是这样,慕容月派来的人不可能这么镇定。还有那个人,那个人绝不会如此淡定!他不会容许楚玉珩出事的!”

    他红着眼,声音嘶哑地吼道:“楚玉珩的武功那么强,怎么可能会死呢!秦落衣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准是她把鞋子和剑扔下来,以此来迷惑慕容家的人!”

    常青哽咽着道:“兰清说,王妃被巨石砸中胸口,当场昏迷,被泥流卷入其中。殿下重伤,双腿不良于行,却仍是冲下去救王妃,但没有救成功,被泥流一起卷走了……”

    百里辰面色一白。知晓常青口中的泥流是泥石流。一旦有人被泥石流卷入其中,基本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何况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重伤难行。

    大凶,真的是大凶之兆!

    忽然,百里辰站了起来,急急道:“慕容家的人肯定会去玉佛山,就算秦落衣不死,他们也会补上一刀。而楚玉珩那里,危险!只要秦落衣死讯传来,慕容月就会动手!要拦住她!”

    他咬牙补充:“还有秦晓君那里,慕容兰现在肯定得意洋洋,欲要动手。我们必须稳住局势,如果秦落衣回来,就由她执行计划。如果没有回来,也得完成她的计划!”

    棕黄色的罐子里,母蛊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半截身子血肉模糊,鲜血淋淋,看上出触目可怕。忽然,母蛊大口喘气,发出痛苦呜呜的声响,血肉模糊的身子难受地抖动着,好似再做垂死的挣扎。

    慕容月看着罐中的母蛊,想着刚才得到的消息,眼中冷光闪烁,思索着要不要再补上一刀,让楚玉珩利索点去死。

    谁知屋外又传来:“皇上驾到——”

    她狐疑地蹙起眉,将罐子再度塞入了密盒里。

    今日,陛下来的次数似乎有些过多了……

    楚 瑞帝看了一眼慕容月,神色暗暗的:“刚才,朕得到消息,山底下发现了安王府的马车、零碎的尸块和落衣的鞋子。刚才云鹤得知这件事,特别的伤心,朕怕他撑不 住,免了他三日早朝。云鹤说先不要告诉秦府的人,怕他们伤心。所以——”楚瑞帝一片哀叹,静静地坐在床前,凝望着慕容月,“月儿,这件事,朕希望你也不要 告诉慕容兰和秦芷萱,朕怕他们同样,承受不住打击……”

    已经十余年,楚瑞帝未唤她“月儿”,慕容月神色动容,眼里有水光闪烁。她上前轻轻地将楚瑞帝拥住,“落衣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陛下,请放宽心。”

    楚瑞帝轻轻一叹:“今夜朕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知该找谁诉说。月儿,你能陪陪我吗?”

    他用了“我”,而非“朕”,口气十足的温柔。

    “臣妾幸不辱命,愿为陛下分担忧愁。”

    两人互相依靠着,慕容月听着楚瑞帝轻轻细语着两人的旧事,不知楚瑞帝为何突然间对她这么柔顺,但她享受这么淡淡难得的温情。就在慕容月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侍卫急急闯入。

    她刚要斥责,侍卫已经惊慌地跪下:“陛下,娘娘,燕王侧妃滑胎了!燕王震怒中!”

    慕容月大惊:“滑胎了?”不是说凌寒不举吗?怎么突然间怀孕了?她心中没有对这小产的婴儿起半点怜悯之情,而是惊喜楚凌寒已经痊愈了。

    她知道嫡长子的重要性,所以听闻侧妃滑胎,她第一反应是滑得好!若是侧妃诞下一子,秦芷萱在燕王妃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了!

    楚瑞帝目光微闪,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快给朕禀告清楚!还有太医呢?可是赶过去了?”

    “今日太医院在职的是吴太医,现已赶去燕王府了。”

    慕容月的眸光冷冽一闪。吴太医曾受慕容家之恩。所以此次受他们所托,暗中让秦晓君在今日病故。如今,竟然去了燕王府!这计划不就乱套了吗?

    “陛下,臣妾甚是担心凌寒,想过去一探究竟。”

    “好。”楚瑞帝关心地说,“多带些补品去。”

    一离开皇宫,慕容月的右眼不停地跳着,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第100章

    “你们听说了吗?玉佛山山崩地裂,泥流滚滚。安王妃清晨出发,至今仍未归来,恐怕遭遇了泥流,陛下已经派了百余人前去救援……”

    “刚才,相爷那么着急出去,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

    后院里小声地传着两位婢女悉悉索索的讨论声,偶然路过的秦晓君蓦地瞳孔一缩,脸色苍白地呵斥:“你们在说什么?!大姐怎么了?”

    看到从不发火的五少爷脸上有着如此的惊怒之色,在场的丫鬟惊慌地跪倒在地。一人怯怯说:“刚才奴婢听到外人说,玉佛寺发生了泥流,山底有安王妃的鞋子……安王妃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