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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她却得了这一生最珍贵的应呼。

    刘荣说:“是我。”极缓地从他口中拉长,不断拉长:“——真的是我。”

    仍是那样圆润清雅的音调,仍是素衣翩翩的佳公子模样,于殿上,于群臣瞩目下,他那样大胆地承认——是他,如假包换的刘荣!

    回来了。

    免她担忧,便冒着一死,痛快淋漓地承认!

    他何等聪明,知陈阿娇苦于身份之困,便只解她心头疑惑,连称呼都免,绝不叫她“娇娇”,一个温柔含情的眼神,她便知,他在唤他“娇娇”。那便足够。

    刘彻心中翻覆澎湃,杯盏握在手里,一层青色茶水微微抖动,晃起薄薄的涟漪。

    君王故作镇静,面上沉冷一笑,旋即撂翻了杯盏:“大胆草民!尔敢自称‘臣’?!你是何处的臣,朕是你的君?!”

    陈阿娇本能地回身挡在刘荣身前。

    皇帝目色一滞。

    每一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眼神,柔软到极致处。

    皇帝竟有些吃味儿。

    杨得意亲蹲了身,去拾碎瓷片,正躬身时,却听皇帝问他道:“杨得意,那‘草民’眼熟的很,你倒是说说,他像谁?”

    杨得意此刻恨不能生吞了自己舌根儿!这皇帝祖宗!问他这么个问题,他是要如实回答教皇帝龙颜震怒,捡个速死的罪呢,还是不实诚地回答,欺君罔上腰斩为上呢?

    好为难人的!

    杨得意哭笑不得,只得伏地惕惕然,除了脑袋磕如捣蒜,全身上下哪一个部位都不敢乱动,只听“砰砰”有声,脑袋砸的跟石墩子似的!

    列席臣工肃肃然,方才还被皇帝这一闷砸杯盏唬的竖起了满背惊痱子,还未缓过神来,满殿气氛竟完全变了样儿,这……唱的是哪出跟哪出呢?

    谁料这竟还不是高/潮,皇帝拊掌狠一拍座撑,喝道:“杨得意!朕问你话呢!”

    连卫子夫都惊骇的转过脸来。她并不识得刘荣,因此也并不知殿上这几番翻覆有何内情,只觉好生奇怪,皇帝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几个时辰,整座建章宫,都笼罩在一层诡谲的密云中。

    她壮着胆子轻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皇帝冷静,这无名火既出,只怕寒了臣工的心。

    那陈阿娇却像根钉子一样杵在她眼里。她却也无法。

    皇帝却连看也不看她,已宣令羽林卫:“——羽林卫听令!将那‘草民’捉起!胆敢当众调戏朕的宫妃,好大的胆子!”

    羽林卫出列。

    群臣哗然。

    皆交头接耳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在外地…今天拼死赶出了更新…明天还在外地,应该还会拼死赶粗来哒…

    第6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13)

    这所提“调戏”之事,是指方才那“草寇”与一个失宠的宫妇眉目传情?这尽也怪了,古来帝王,最忌讳这种秽事,摊上台面说了,可不削了帝君的面子?陛下这是怎么啦,竟直愣愣地不饰讳,冕上绿油油一片儿,可好看?

    陈阿娇愣在那里,一急冲,竟想去扯开羽林卫。她那样羸弱,看起来素衣单薄,却拼尽了全副力气……羽林卫一面借力挡开,一面又不敢下重手,毕竟这是皇帝的宫妃,哪怕里儿已失宠,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当着满朝臣工,于建章宫正殿与一位嫔妃拉扯,毕竟不好相看。因此两方竟有僵持,陈阿娇不肯让,羽林卫欲进又退,好生的尴尬。

    满朝臣工皆在等皇帝发话。

    皇帝当真不敢看她。他这时才发现,殿下那双眼睛,藏着一泓清流,映照了他与她嬉笑玩闹的少年时候,一触,便疼的紧。也许他满眼里、满心里,都藏着多年前薄雪初晴的午后,汉宫雪地里那一抹身着红氅的淡影;但她呢?这一生,心中永远都有一隅,是为刘荣留的,独独为刘荣留的!

    他是皇帝!这般的屈辱如何能忍受?

    他心缩得紧,因冷嗤道:“成何体统!羽林卫听令,将那草民拖出去——砍了!”

    皇帝杀人,不过一道上谕。他像玩儿似的,便能结果了人的性命。他冷眼瞧着大殿下一众人的反应,颇有一种小孩儿抢赢了心爱之物的快感……就像是一个游戏,他那样害怕众人不与他玩儿,便索性张了力,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孤独地玩儿着……

    毕竟他孤独。毕竟皇帝都是孤独的。

    陈阿娇的眼色却教他心疼。她一搐,那眼神受了伤似的收了一种光色,小心翼翼地藏掖起张鼓的生气,她此刻瑟缩的就像一只围场里眼睁睁看着母兽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兽仔……

    眼皮微一动,眼泪便哗哗淌下来。

    好似要失去了世间所有的挚爱之物。

    皇帝浅尝。那种沉痛失望乃至绝望的情绪,他几曾有过。

    他的心也跟着抽起来……竟——那样疼。

    羽林卫得上谕,已奉命拽开刘荣,生生地将他的面具踢了老远去……那双几乎与皇帝一模一样的眼睛,冷凉地打量着满殿灯烛,烛光和风而动,他眼底一抹微光也随风翕动……

    和着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眸色。

    毕竟血脉相牵……毕竟他们幼年时候同榻眠、同车行,皇帝此刻脑中懵混一片,只觉昏天黑地的混沌压来,压的他甚么也想不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苦苦思索,此刻的他,是身在何地?这满殿浑浊……他方才下了甚么命令?

    甚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窦沅声嘶力竭的哭声响彻大殿,终于将他拉回建章宫灯火通透的正殿——

    “陛下!您不能斩他——那人、那人不是‘草民’呀!陛下!他——是荣哥哥、您的亲哥哥!您的兄长!您不能砍他——陛下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