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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倒是陈氏有点不安的说:“这也太贵重了些罢了。”

    周宝璐笑道:“长辈赐不可辞,何况是嫡亲的伯娘呢?我若是不收,反倒叫伯娘疑惑。”

    至于疑惑什么,陈氏想不到,周宝璐也没说,陈氏本来就不是个能和人争辩的性子,此时这样一说,见周宝璐也有道理,就没再说了。

    周宝璐只打发丫鬟连夜把衣服的扣子全换成了这套扣子。

    因着陈氏的身子不好,静和大长公主府众人直拖到近晌午了才到,并不像一般人家姑奶奶要先回娘家帮着招呼客人,幸而武安侯府众人也都怜她身子弱,并不怪罪。

    这两年武安侯世子越发得帝王宠信,尤其是经历去年的江南盐政一案,陈熙华随侍圣上的弟弟诚王并当日年仅十三岁的大皇子,在江南发落了两省官员,收缴白银近千万两,朝野震动,圣上连连褒奖,越发倚重他,名副其实的天子信臣。

    周宝璐冷眼看着,日近晌午,武安侯府的院子里,廊下,已经都堆满了东西,今年只是陈熙华32岁的生日,并不是整寿,可是周宝璐觉得这一院子的东西,竟比两年前舅舅的整寿收到的东西还多一样。

    这或许也是舅舅有底气干涉他们家爵位的原因之一吧!

    这武安侯府,周宝璐是非常熟的了,她与周安明一起去给陈旭华磕了头,又给陈夫人曾氏请安,见过了武安侯府的众位长辈,他见离开席还有一阵子,也不愿意这就去和别的小姑娘们一起玩儿,倒是跑去后院,她平日里住的院子,去看那些自己养的小家伙啦!

    院子里没有她的小鹿,周宝璐找了一圈儿,倒是后头一个看门的粗使婆子笑道:“表小姐,前儿大少爷把您养的鹿牵到那边的林子里去了,说不准还在那边呢。”

    周宝璐知道这婆子说的是武安侯府花园子东边一处繁茂的林子,那边本来就只有一处院子,如今空着,就越发人少,那林子就更很少有人了,不过离的不远,她也不带丫头,叫她们留在自己院子里等着,便跑去找,果然在林子见到了她的小鹿。

    小鹿还认得她,一见到她,就哒哒哒的跑过来和他亲热,陈颐安显然把它喂得很好,胖乎乎的,一点也没有受委屈的样子,周宝璐心中喜欢,拍拍它的头,和它一起在林间慢慢的走。

    说起来,也就是只有在这个地方,她才觉得放松,在家里虽然说有祖母疼她,但整个感觉是不大舒服的,常常觉得有点压抑,只有在舅舅家里周宝璐才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倍受宠爱的可以骄纵的小孩子。

    周宝璐有点发呆,任凭小鹿在身边,慢慢地踱着步吃着草,她就在一棵树下坐下来,直接坐在草地上,反正这里很隐秘,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很少会有人路过。

    便是在今天这样热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

    周宝璐看着小鹿在一边踢踢踏踏的走来走去,间或用温柔的大眼睛看看她,周宝路也不由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正想说句什么话的时候,却听到林子边上似乎有什么声音?

    周宝璐不以为意,只有一丝微妙的似乎被人打扰到的不满,正想离开的时候,却听到那风声送过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一个女孩子微弱的小声说:“我、我还是很怕呀,振郎,万一被、被人发现怎么办啊?我,我不敢去。”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点轻微的哭腔,听起来很柔弱。

    那少年便道:“你要是不敢去,这件事拖下来,被人发现了,咱们两都会没命的,荣儿,你想想,若还有一丝法子,我也是舍不得呀!”

    那个女孩子就嘤嘤嘤的哭起来,少年便低声地劝着,虽然隔的远了,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清楚,但还是能大约明白,他句句话都是劝着这女孩子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周宝璐想了想,轻轻地把小鹿赶到另外一边的路上,自己轻手轻脚的,往那两人说话的地方走过去。

    ☆、09.一齐偷听

    若是在别人家,周宝璐听到这样的隐秘事,自然会悄悄地从另外一条路离开,可这里不一样,这是在舅舅府上,今日又是舅舅的好日子,这两人明显有什么不轨之处,若是在舅舅的府上闹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离的近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楚起来,周宝璐都不用看脸,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在哭的女孩子,她认识。

    这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顾玉荣,昌国公府在帝都也是有数的人家,最有名的便是他们家顾老国公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世子虽妻妾众多,但已经有了九个女儿却还连一个儿子也没有生出来。

    顾三小姐是庶女,本来与周宝璐来往并不多,不过是小姐们聚会的时候,不拘花会诗会,偶尔见个面打个招呼,可周宝璐天生对声音竟是过耳不忘,这会子单听着顾三小姐哭的声音,带着哭音的说话声,就已经把她认了出来。

    至于这个少年,周宝路,自然是不认识的。

    两人一边哭一边说,中间还夹杂了很多情情爱爱的东西,十分的耽误功夫,周宝璐凝神细听,只望着他们能赶快的谈到计划上去,不要再‘我只爱你一个’或是‘这辈子再不会有人比得上你’再或者‘只盼能与郎死在一起’这些无聊话了。

    正在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眼角印出一角淡蓝,周宝璐微微转头一看,发现旁边的那棵树后面,竟然站着一个男子。

    周宝璐吓了一大跳,幸而她的性子从来都是掌得住的,虽然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尖叫起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样看起来,圆圆的眼睛,一点惊吓又有几分无辜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她养的那只小鹿。

    其实那人也并不算是一个男人,他看起来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容颜并不十分出色,五官极普通,本来应该是放在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掉的长相,可是他身材挺拔,穿一身很普通的素面蓝色杭缎长袍,便是躲在树后,也并没有什么鬼祟的样子,反倒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而他那双眼睛,细长璀璨,直如夜空星子,极有神采,在这昏暗的林间熠熠生辉,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夺取他的光彩。

    周宝璐觉得,别说在这昏暗的林间,就是在千人之中,那也是叫人能够一眼就看到的人。

    他的五官再普通,也不能掩盖住他这双眼睛的光彩。

    蓝衣少年自然也看到了周宝璐,他却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反是笑了笑带了一点安抚的味道。

    然后那蓝衣少年,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树后面,意思是叫周宝璐听着,不要打草惊蛇,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计较的时候,周宝璐便大方的点点头,继续靠在树后安静地听着。

    顾三小姐一行哭,旁边那个少年就低声劝,言语间十分肉麻,好一会儿,顾三小姐才抽抽噎噎的哭道:“我、我也知道事情要紧,只是……只是我怕的很,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少年低声劝道:“只若是还不动作,只怕就瞒不住了,紧着过了门,还能说是早产,再迟了,只怕就不成了,荣儿,你且想想,这事若是被父母知道了,只怕立即就要把咱们拿来打死!我死不足惜,可我如何舍得你?舍得咱们的孩子?”

    那顾三小姐越发嘤嘤嘤的哭起来。

    还有孩子!周宝璐在树后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事啊!

    这两人也想的太天真了!

    听到这里,周宝璐心中大概有点明白了,顾玉荣和这少年大约是有了私情,还私相授受,怀了身孕,估计这男子身份不高,顾玉荣嫁不了他,又没胆子跟父母坦白。

    昌国公府九个女儿,嫡出就有三个,昌国公世子夫人又是个极厉害的,院子里的姨娘早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一个庶女出了这样的事,别说嫁人了,最轻的只怕都是立刻送家庙关起来,或者索性逼她自尽,以保住家中其他女儿的名声。

    他们的算计大约是打算找个冤大头,造出点肌肤相亲,好嫁给他,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周宝璐虽年纪也不大,又是大家小姐,但规矩礼仪,看也看得多了,就算与男子有了非嫁不可的理由,从下定到成亲,也要好几个月,早掩不住了。

    还不如如今想个法子,买通一个大夫,一帖药打了孩子,方才妥当。

    没想到,周宝璐还低估了这对小情侣的胆子,听到后来,这对小情侣居然已经讨论到了只要造成了事实,这少年便找机会送顾玉荣去私会冤大头,一夜春风,便能掩盖住了。

    考虑的还挺周全的嘛!

    那少年道:“那人我是再三打听过的,先前在正气堂我也借故怂恿表兄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喝了一杯茶,的确是个老实的,平日里只被家中长辈拘着读书,连个通房都没有,只怕没见过什么女孩子,任事不懂,你便是哄哄他,只怕他就信了。”

    随即又叹气:“只是叫我如何舍得啊!”

    说着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哟,连冤大头都找好了,也不知是谁。

    到后来,顾玉荣终于哭着点头,她虽答应了这事,但想到要去与一陌生男子如此,又想到万一事败会如何,一边又舍不得情郎,便只是哭。

    那少年不由的又再三的劝,几乎是把计划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再三保证万无一失,周宝璐在一边听的好笑。

    这种老掉牙的掉水里让陌生男人救起来好以身相许的招数,因为其易操作和成功率,常常是闺阁女儿有了某种想法后的首选计策。周宝璐听舅母讲过好几次这类故事,常常选在别人家请宴时,因为是“无心”的光天化日之下的肌肤相亲,有人围观,双方府里丢不起这个脸,只要双方身份差距不是鸿沟之巨,多半便能促成一桩本来不大可能的亲事。

    当然风险低这也是女孩子们喜欢选这个计策的原因,便是不成功,也无非是因一时意外,女孩子总是无辜的。

    周宝璐一边想一边笑,那边树后的蓝衣少年有点诧异的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圆圆的脸上笑意盎然,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一般,一双杏眼笑的弯弯的,十分招人喜欢。

    他心中不由的琢磨,这两人这个幼稚无聊的计划听起来有这么好笑么?

    待那对小情侣讨论完了所谓的正经事之后,言语间就越发暧昧亲热了,或许两人以为这里没有别的人,不由的搂抱起来,亲吻抚摸,声音粘稠暧昧,越发不堪。

    周宝璐没承想还有这样的后续安抚,因怕惊动了他们,又不能立时走开,顿时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十分难堪,蓝衣少年好笑的看着她,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连忙收敛,老老实实的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敢乱动。

    不过此时涨红了一张脸的周宝璐仿若一只红苹果一般,小小的圆脸看起来煞是可爱,一双大眼睛在这昏暗的林间看起来尤其晶莹。

    蓝衣少年心中也不由的赞叹了一声。

    那对小情侣终于腻歪完了,慢慢的走了出去,大约去安排执行他们口中那万无一失的计划去了吧。

    周宝璐看他们走掉了,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就要溜掉。

    这动作,简直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萌猫。

    刚走出两步,却听到那同样躲在后面偷听的蓝衣少年轻声道:“姑娘留步。”

    周宝璐回头一看,那位蓝衣少年正看着她微笑,周宝璐站在当地,疑惑的看着他,虽说有男女大防,不过两人的年龄都还不是那么大,这少年不过是堂兄周安明的年龄,隔的又远,倒也并不碍事。

    周宝璐在武安侯府里是和几个表弟混在一起玩惯了的,就是在别的小姐府上,诗会花会的时候,也是常有公子们的,有时候隔着一条小溪流,有时候只隔着屏风说说笑笑,并算不上越矩。

    尤其是帝都的顶级豪门圈子,经过开国二百年来的联姻,谁家找不出一点子拐弯亲戚来呢?表姐表哥表弟表妹的混叫一通,就越发无碍了。

    蓝衣少年笑着一辑:“多谢这位姑娘了。”

    周宝璐越发疑惑,指着自己的鼻子:“谢我?谢我什么?”

    蓝衣少年笑道:“先前在下只是在那边亭子里,后来远远见着姑娘带着一头鹿走过来,因素不相识,不敢冒昧冲撞,这才从亭子里出来,往这边走,可巧就听见了。”

    周宝璐一双大眼睛本来还闪着疑惑,听个八卦而已,有什么可感激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不由笑道:“原来是你?”

    那对小情侣密谋中的冤大头,快要喜当爹的倒霉蛋,原来就是他啊!

    蓝衣少年也没想到周宝璐如此慧黠,解释之语还没出口,她就明白了过来,不由苦笑道:“正是在下。”

    周宝璐乐不可支,笑的弯弯的眼睛只围着他上下打量,大约是听到这样秘辛的缘故,似乎他就不再是那么陌生了,隐约中有了点亲近之感。

    ☆、10.当我们相遇在豆蔻年华

    若是有别的人在,大约一时还不明白两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两人心中显然是什么清楚的,周宝璐笑眯眯的打量他,蓝衣少年有些不自在了,又不好说‘姑娘你别盯着我看了’,只得说话来打岔:“也是因着姑娘的缘故,才叫我阴错阳差听到这些话,这原是姑娘的福气,竟惠泽到了在下身上,是以才冒昧出声,道个谢。唉,在下无德无能,竟没想到还会被人算计。这可叫人怎么说呢。”

    周宝璐见他还没明白,便笑道:“这和德能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身份的缘故,我猜想,你定是哪位公侯伯爷的亲戚的子弟,虽说是一个姓,却略差些儿,可是?”

    蓝衣少年一怔,立时一脸明白过来的样子,嘴里却依然道:“姑娘说的竟是一丝儿不差,真是神机妙算,在下姓黄,原是御赐忠烈伯黄家的侄儿,只我再想不明白,姑娘与我素不相识,怎么就能随口说的这样一点不错呢?还请姑娘教我。”

    周宝璐抿嘴一笑,觉得这人真是又聪明又有趣,还很会奉承,她心中也明白,这人在这顶级豪门圈子里来往不多,不认识刚才那对小情侣是有的,此时不过是拐着弯儿打听这两人到底是谁。

    而自己刚才那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对那两人的身份是心中有数的,这个聪明的家伙,一听就听出来了,立刻就来奉承着打听。

    周宝璐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我也少出门,刚刚那位公子我是不认识的,不过那位小姐,我倒是见过,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平日里也常和她们家二小姐一起出门的,各府里诗会,花会,我也见过一回。”

    好聪明的小姑娘!

    蓝衣少年简直要击节赞叹了,这话听起来唠叨,不过问一问身份,就把不相干的花会诗会都说了出来,可对刚才这件事来说,其实后面这看似不相干的话,才是真正最要紧的。

    这小姑娘真是个妙人!

    若她只是干巴巴的说这位小姐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自然是毫无瑕疵,但也用处不大,要紧的其实是随后她点出她的身份地位来,她是一位小姐,自然不方便在一个外男跟前议论某位小姐嫡庶,但这看似不相干的啰嗦的话里,却把这位小姐的身份地位说的一清二楚。

    三小姐‘也常和二小姐出门’,很显然,特意提出一位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二小姐,自然是说明,二小姐是嫡女,三小姐是庶女,虽说是‘常’出门,但周宝璐只见过一回,说明这位三小姐身份不高,在家中并不得宠,所以在贵女们的聚会上,她只见过三小姐一回,大约还是随着二小姐出门的。

    这样,也同时能解释为什么周宝璐猜这位公子身份不高了。

    三小姐是个不得宠的庶女,若是设计一位身份高的公子,别说很可能公子不认账,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有可能只是为妾,加上肚子里的孩子,难说今后是个什么结果,实在是太冒险了。

    最好的办法是选一位公侯府的旁支公子,在身份上并没有天渊之别,又是事急从权,嫁是能嫁的,也不过就是一场低嫁,而这位公子若能娶一位侯府的正经小姐,就算是庶女,那也必然喜出望外,自是更容易成功,便是今后腹中孩子的事露出破绽,娘家高贵些,事情也更好解决。

    这样一句话之后,蓝衣少年很快就把整件事想的通透了,心中自然就有了计较,便只是微微一笑:“姑娘这样一说,在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