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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他恨着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皇。那个男人在乎这皇位,在乎他的名声,在乎这南朝江山,为了这些逼死了娘亲。他就亲手送了这皇位,毁掉所有的名声,断了这南朝江山。

    他爱着一个人,那就是他血缘上的姨母名义上的母后。她爱着南朝,眼里都是苍生社稷,那么他就毁掉这些,杀了她爱的父兄,在乎的朋友,还有惦记着的舅舅。

    他不能得到她所有的唯一的爱,就把她爱着的所有都毁去。

    一盘散沙的南朝轻易就被攻破,敌军一路势如破竹的直入禹京。那日,萧淮旭又突然发起疯来,摔死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孩子,那个曾经王越湘求着他不惜用王家来逼他留下的孩子。

    王越湘这些日子来一直冷眼看着他发疯,现在也终于疯了,她抱着孩子的尸体对着他大笑:“萧淮旭,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可怜虫,不敢说出你的龌龊心思,而那个女人到死都恨你,她根本一点都不爱你,你太可怜了,比我可怜百倍!”说完她一头撞死在殿上盘着龙的柱子上,鲜血蜿蜒流了一地。

    萧淮旭看也没看她,抱着这些日子从没放下过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走上了终岁阁的最高层。

    他坐在小时候娘亲最爱坐的地方,看着下面宫墙被攻破,皇城四处硝烟弥漫,市井喧嚣的声音变成震天的哭喊,嘴角扯出一个笑。

    “那又有什么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从来就没奢望过。”

    萧淮旭坐在那里,将骨灰盒贴在心口,挥手拂倒了旁边点着的烛火。火点着了旁边的纱幔,火势乘着风一下子蔓延起来,湮没了终岁阁。

    冲天的火光中,有谁的笑声凄厉而无望。

    秦束前世番外

    秦束的父亲去世后,娘亲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好好的家转眼就散,秦束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那年他五岁。

    唯一的舅舅曾经在娘亲的病床前答应说要照顾他,所以等娘亲一死,秦束就被带到了舅舅家,连同秦家的积蓄一起。

    秦束已经记不清爹娘的面容,唯一记得住的就是那时候娘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娘对不起你,娘要去找你爹了,束儿一个人要好好地活下去,听你舅舅的话,什么事都忍着点……”

    所以,他这一忍就是五年。年幼的秦束还没来得及体悟到至亲之人去世的悲痛,便开始了寄人篱下任打任骂暗无天日一般的日子。

    秦束几乎是一下子就长大懂事了,因为再没人让他靠着撒娇,再也没人会护着他,他只能靠自己。秦束依稀还记得自己五岁之前似乎很是顽皮,后来就慢慢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舅舅家,秦束几乎像是个奴才一样,就像是大户人家用银子买回去的那种奴才,可以随意打骂,要做许多许多的事还不能反抗。秦束刚去时还好,只是没过几日就变了,秦束那个舅妈并不喜欢他,似乎以前和他娘不对付,现在逮着机会就在秦束身上找回来。

    整天对着那么个小孩子骂骂咧咧,不时还要抡起粗壮的胳膊打他,弄得秦束手上脸上都是红痕淤青。没有药来搽,等它自己消下去要很久,往往是淤青还没消就又被打了。

    秦束舅舅整日就知道喝酒,是个被婆娘大声说上几句就讷讷的闭口不言的怂货。看到秦束被打骂也不会制止,有时候喝多了酒又被他凶悍的婆娘提着耳朵骂,心气不平还会拿秦束出气。他不敢和婆娘呛声,也舍不得打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能对着秦束出气。

    那尖利的声音刻薄的骂声和落在身上的拳脚,是跟着秦束很多年的一场噩梦。最开始的时候,他忍受不了这种动不动被打骂的日子,鼓足勇气去找了那些曾经叫过族叔伯的人,求他们帮帮他,还把身上的伤痕给他们看。

    在他希冀的目光里,那些人却都是一脸的不耐烦,然后对他说族里不好管这些家务事,还有几个则是挂着假兮兮的怜悯的劝告他多忍忍。这种事情他们看得太多了,世上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过得这样惨吗,在这种人人都想着自己的时候,连同情心都显得多余,哪有人愿意施舍给他。

    没人愿意帮他,秦束那小小的脑袋里突然清晰的出现了这个念头。他环顾四周,看到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再一次意识到,这世上再没有愿意,也能护着他的人了。

    因为这件去族里叔伯告状的事,秦束又被打了一顿。他那个凶悍的舅妈嘴里骂着:“不得好死的小贱种白眼狼”然后一巴掌把他半边脸抽的肿起来,又踢得他滚到了地上。比秦束大上几岁的表哥在一旁笑的幸灾乐祸,喊着活该,抓起旁边一个小石子打在他身上。

    秦束抱着自己抽疼的腹部蜷在那里,不声不响的,只觉得身上的痛还不及心里的迷茫无助。

    挨了一顿打之后,秦束发起了烧,烧的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只隐约听见舅舅和舅妈两个人在说话,“这崽子病了可别传染给我们良生,拖到外面猪圈旁边的杂物房里面去。”

    “不好吧,毕竟我妹子还没死一年,让他就这么死了……”

    “死了更好!省的在家里浪费粮食,还惦记着出去败坏我们名声。怎么着,你还真准备白给人家养个儿子啊,我说你还当自己是地主家里钱多烧得慌啊,自个没用赚不到什么钱还每天就知道喝酒喝酒,从秦家带回来那点子银子还要存着给良生念书用,你这败家男人,老娘嫁给你真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歹命哦!”

    女人开始哭天喊地的骂,男人一下子就没了声音。然后秦束感觉自己被提出了房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束忽然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果然是在院子猪圈旁的杂物房。这个放杂物的地方只有个顶,放着些沾着泥巴的农具,还垒着一堆柴。四面漏风,弥漫着一股旁边猪圈里的骚臭味。

    小小的秦束缩在垒着的柴堆下,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单薄旧衣服,在寒风里控制不住的颤抖。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刻,他茫然的看着已经吹熄了灯火的房间,喉咙里呜咽一声,又垂下眼紧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出声。没有人会在他哭的时候哄着他了,既然没人在意,还哭什么呢。

    才几岁的孩子,硬生生的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明白的太早,也来得太早的仇恨。

    清冷的月光穿过稀拉的栏杆照在他身上,秦束恍惚的竟然觉得这月光和阳光似得,照在身上暖暖的。他抖着身子往前伸了伸手,像是想要去抓住那虚无的暖意,可刚抬起来又脱力的垂下了手,露出细瘦手臂上一些掐痕。

    秦束的目光凝在那片痕迹里,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明了一些。他们……他叫着舅舅舅妈还有表哥的所谓亲人,他们这样对待他,他还没有看到他们遭报应,怎么能就这样死了,他一定要好好活着,看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后悔。

    这样想着,秦束眼里流露出凶狠不甘的神色,给孩童那本来澄澈的眸子添了些阴霾。

    秦束奇迹一般的熬了过去,老人家都说命苦的人也命硬,他就是这样。再难受又怎么样呢,只要不死,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秦束学会了忍耐,他的表情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因为每一日都要干许多活却吃不饱,他的脸颊都有些往里凹陷,面黄肌瘦只剩下一具皮囊包着几根骨头。七、八岁的时候,竟然看起来比他五岁刚来时的样子还要瘦小。

    他的四肢细瘦,衬得身上的破旧衣服极其不合身,系着根衣带子还显得空空荡荡的。每天吃饭,秦束都看着那个舅妈慈爱的让表哥多吃一些,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米饭,还不停的给他夹菜。而秦束只能抱着碗蹲在门口吃焦了的锅巴,噎的嗓子又干又痛。

    秦束和比他大三岁的表哥住在一个房间,不过,他这位动不动就嘲笑欺负他的表哥能睡在铺了柔软褥子的床上,而他睡在角落里的一块被当做床的门板上,就算是冬天也只有一床老旧的几乎结成硬块的棉絮。

    秦束七岁的时候,舅舅舅妈送了表哥去学堂念书。他常常能看到舅妈搂着表哥念念叨叨的说:“我们家良生好好念书,以后就去考状元做大官,然后给娘买个大宅子……”这场景不知怎么的就唤醒了秦束脑子里深埋的记忆,似乎他很小的时候娘亲也说过这种话,她说读书日后就会有出息。

    有出息?如果他也好好读书,就会很厉害,然后把这些欺负他打骂他的人都抓起来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吗?秦束盯着表哥手里拿着的书,小小的心里多了个执念。

    半夜,等人都睡着了,一直睁着眼的秦束悄悄爬起来,小心的翻出了表哥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他抱着书打开门,坐到院子里,对着月光翻开那书。他不认识里面的字,就把那些字的样子都记住,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认识。这样对着月光描摹着他不认识的字,秦束感到了一种满足,这种时候或许是他叫嚣着仇恨的心灵,唯一可以得到宁静的时候。

    只是,没几天之后,被他出来小解的表哥撞破了。“你敢偷拿我的书?你这丑八怪癞皮狗,让你拿我的书!我打死你,你这偷东西的小贱种!”孩子幼时总爱模仿大人,秦束觉得他表哥现在这样子,就和他那个尖酸刻薄的舅妈一样,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瘦小的秦束根本打不过这个壮实的表哥,只能抱着头护着肚子,一言不发的让他的拳头落在身上。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的盯着那本从他手里拽出来扔到一边的书。

    秦束恨极了这一家人,做梦都想着他们为什么不去死。他站在灶台旁边,总会想着自己手上如果有毒药,一定会扔到饭菜里面,毒死他们。可是如果真的有毒药他会下吗?秦束冷静的想,如果这一家人被他毒死了,官府很容易就会抓到他。他没钱没路引,逃跑都不能。这一家人已经让他这么痛苦,难道他还要为了这些人赔上自己一条命?不值得。秦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一定会让这家人悔不当初,但是现在他要忍耐。

    他要忍耐,秦束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然后蹲□从灶下抓了把灰扔进了汤里,顺手用勺子搅了搅。反正都是灰糊糊的看不出来,他也喝不到这汤。做完这些,秦束沉沉的神色才有了那么一点点鲜活,只是转瞬即逝,一下子又变回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几年转眼就过去了,秦束十岁那年,宫里有人来采买太监,愿意去的给二两银子当作安抚费。

    人人都知道太监是什么玩意儿,若不是家里穷的快要饿死,谁舍得把孩子送去当那断子绝孙的太监。可秦束的舅妈,为了那二两银子,将秦束给推了出去。

    “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也这么大了,难道不应该自己出去做事养自己了,还想赖着我们一辈子不成,那皇宫里是贵人们待着的地方,让你去是为你好,你不去就是不知道好歹。”她说的理直气壮,虚伪尖酸的脸看得人倒尽胃口。

    秦束一直都知道这家子都不是人,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荒唐。五年,他在这里当牛做马任打任骂,就是养条狗,宰了之前也得难受一会儿。可他们……还有良心这种东西吗?

    “这小东西真的有十岁?”来采买的人也是个太监,指着瘦瘦小小的秦束有些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