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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回魂,第四十章(已完)

    楚枭决定要带阿觅离开。

    这件事其实从很早开始他就在酝酿,只是在等待这具身体的恢复程度,不说多了,至少要能撑上两天两夜才行,还要想好路线,藏身之所,包括要怎么躲开两方人马的视线,等等等等。

    深夜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哗啦啦的瓢泼大雨毫不知疲倦的持续到了早上,又或许是中午——因为天气太差,他实在判断不出来时间。

    楚枭坐在离窗口几步远的地方,闭眼撑头听着大雨击打地面的声音,雨声连绵不绝且规则有力,阿觅此时正缩在稻草上睡着觉,屋子太小,他总怕雨溅落进来,就挑了这个位置坐着,这具身体羸弱非常,连挡这点细琐风雨都很觉得很不够用。

    如果只有自己的话,今天就是逃离的最好日子。

    这种天气的话,自己那边的士兵搜查力度也会不得不减弱,这种装聋作哑的日子简直是在谋杀掉他的毅力,不想再等一刻,无论如何都要逃脱掉,带着阿觅一起离开,然后再想办法回去。

    可如果自己的魂魄太过调皮捣蛋,在最不恰当的时候飞离而去,那阿觅定会吓住,然后不知所措。

    这可要怎么办,怎么才能确保步步稳妥呢。

    床那边孩子小小挪动了身体,她在万般难受中睁开眼,她从这儿斜斜看去,父亲正弯曲着身体,弓着背的坐在小板凳上,脑袋埋在手臂间,不知是在深思还是在假寐,但她知道父亲没睡着,因为父亲要在这儿守着她,以免女巫他们领人将她送走。

    不想被送走,更不想离开父亲,所以有痛也定要忍耐。

    阿觅又转了个身,侧着睡,将断臂的那一方压在下面,她想试试用这样的法子来消除痛楚。

    楚枭注意到孩子不自然的睡姿,他走过去一瞧,阿觅眼死死闭着,小嘴煞白,整张脸皱着,他用手臂环了过去,将小孩圈在里头,鼻间嗯出一声。

    阿觅没法再继续装睡,楚枭拨开她浓密的卷发,搓热手掌,覆盖在她脸上,阿觅依偎在楚枭胸前,战战栗栗的:“父王……我手疼。”

    楚枭看了眼外头的瓢泼大雨,手掌盖在阿觅的断臂之上,天气这么坏,寒气入体,湿气会让全身骨头发裂一样的疼,楚枭以前的身体上也是伤口遍地,刀剑之流造成的外伤还好,就是骨断等内伤旧患很磨人,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上了三十多岁后天气一冷一寒,旧伤就应景而疼,无一例外。

    他粗心大意,一直在思考怎么逃脱,连女儿断臂疼痛都没留意到。

    楚枭当机立断的将房里所有能遮雨的物件裹在阿觅身上,包得密不透风的,他搂紧阿觅,一手将木门打开,冷风冷雨袭面而来,几欲要折断人的身体,楚枭猛冲进前院庙中。

    这里聚集了许多难民,都围在火堆边上,楚枭一路挤了进去,坐在火堆边烤火的人自然不依了,抬手就来了一拳,楚枭头微微一侧,躲了开来,腿往上一顶,用巧力将对方踢到在地。

    这种时刻技不如人就该知难而退的,但被楚枭踢倒在地的也是个年纪尚轻的,气焰挺高,并不服气,还要爬起来怒吼一声挥拳续战,可惜出拳毫无章法,楚枭毫不费力的就制住了对方手腕关节。

    就这样,只需要轻轻向外一折就可以将对方手腕折断。

    这些天的焦躁与不安全部在这一刻汇聚在自己手上,他已在忍耐,如果识趣的就不要过来惹他。

    他面无表情,眼寒似霜,一路冲来雨水早已淋湿了他全身,还源源不断的从发间蔓延下脸部,真真状似恶鬼。

    听不到求饶声,楚枭此刻就跟外面的风雨天一样铁石心肠,慢慢加力。

    忽的胸前一紧,他低头一看,昏暗而明灭不停的光线下,女儿脸上正痛苦难当,泪光闪烁,十分恐惧。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枭猛的就松开了对方的手腕,那人屁滚尿流的逃到其他角落,楚枭顺利占到离火最前的位置,忽然的就有点不敢与女儿对视。

    他担心阿觅会害怕他,为人父母长辈的,谁不想在儿女心中留下高大全的形象呢,既要伟岸,也要高大,更要可以依靠。

    不想让这种残暴的脾性让这个岁数的小孩看到,弱肉强食是大人们的世界。

    他用火将自己的手掌烤得热辣灼热,然后用这股热度贴在阿觅的断臂上,冷热撞击让阿觅打抖起来,来了好几次,阿觅才舒展开了眉头,昏昏欲睡起来。

    楚枭并不停下,继续用火热手,周边有人偷偷去瞄阿觅的断臂,楚枭容不得这种好奇,狠狠用视线剐过去,逼的其他人不敢再看过来。

    待到阿觅彻底熟睡,楚枭此时才察觉到冷,阿觅睡颜已经安宁下来,可能在做着好梦,楚枭偏着头想,自己还年幼生病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整夜的守在他身边呢?

    那时不用担心父亲子息过多,不用担心兄弟夺权,不用心烦妻妾争宠,母亲也还祥和,兄弟也还年幼,阿岳甚至还不知道在哪里,现世安稳,日日静好。

    楚枭亲了一下阿觅带凉的鼻尖,然后那边与他假扮成夫妻的巫女不知何时也来了,慢慢挤了进来,她也静静看着阿觅,想抬手去抚摸她的小卷发,楚枭眼也不抬,用手一挡,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当家的。”女巫用这个称呼唤楚枭,“大弟说如果明天天气好了,咱们就出发。”

    “二弟也说好,您怎么看呢?”

    楚枭不点头,也不表示什么。

    女巫朝那边一个随从递去眼色。

    “当家的,你也累了,让我来抱抱阿觅吧。”

    ——————————

    楚枭心知他们在打什么注意,所以并不放手,懒懒的抬眼哼了声,让他们来抱一下,估计下一步阿觅就被抱到云深不知何处了。

    女巫见楚枭无丝毫反应,轻轻将手放到楚枭手腕上:“当家的,还是我来吧,你看你全身都湿了,还是回后屋去换件衣服。”

    言罢,还暗暗用上了一把力。

    女人的手冰凉如冰,楚枭自认是承受不起这双柔荑的,他不动神色的甩了开,估计南蛮是不兴授受不亲这条金律的,否则他都要怀疑这女巫是不是要趁机破戒豪放一把了。

    女巫似是读懂了楚枭嘴边的讥笑,脸上也跟着一僵。

    他们现在处境困难,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起冲突,楚枭起身抱起阿觅,随女巫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女巫沉沉开口:“陛下,几位将军与我商量了一下,现在公主跟着我们这样也不是办法。”

    楚枭也不打断她。

    女巫向来阴白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了一层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不擅谎言。

    “季将军已为公主暂时找到一户人家,我们可以先把公主安置在那,等我们情况好转了,再去将公主接回来。”

    楚枭心里嗤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说安置也太奢侈了点,城中兵荒马乱,谁家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包藏罪人的下场不是这些平民老百姓都承担的起的。

    退一步讲,即便有人肯接受,但如今事态一日万变,今日不知明日事,现在给的承诺也根本不值一文。

    现在谈接回——那在何时,何地接?

    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没有期限的等待,根本只是抛弃。

    “陛下应该以大局为重……公主的事,先可展缓一边。”

    他本不是此局中人,于是就很没有心理负担的颠倒了轻重,他现在自保尚且艰难,这些人的生死就由不得他负责了,女巫以为楚枭已经不再坚持了,再加以试探:“那……公主的人明早就过来,陛下以为如何?”

    楚枭假意踌躇的点了下头,女巫似乎是已经预见了他不会坚持到底,安抚了他几句便悄然离开了。

    楚枭从一开始就打上他们钱物粮食的主意,这些东西一般都由人轮流负责看管,其他人就负责出外探查消息,今日驻守的恰好是位负伤人士,楚枭暗庆捡了大便宜,既节时又节力,他先躲在门外,拾起一块石头往外扔去,制造出响声,屋子里的正准备开门探头瞧瞧,门还未开全,楚枭迅速用脚卡在门间,一掌劈下落在对方脖间。

    那人双眼暴睁,满脸惊悚,来不及喊出什么声音,就软绵绵的倒向地面,楚枭偷袭得手,顺势将人拖到原处草丛里,用绳子绑了个结实。

    上能入朝堂当皇帝,下能进江湖做草寇——楚枭拍拍手上灰尘,也对自己能屈能伸的行径感到打心底的钦佩。

    钱物暂时来说用途不大,楚枭随手捡了几个元宝,最后毫无羞耻之心的将里头的轻便易携的粮食扫荡一空,阿觅年纪小小,却在这些日子里迅速长大,她没有多问离开的原因,一言不发的趴在楚枭肩头,楚枭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额间不服帖的卷发和一双大眼,她手上也拿着小小的包袱,随着楚枭的动作而一晃一晃。

    一大一小的身影被烟雨逐渐吞噬,离那庙宇越来越远,最后化作地下溅起的几点迤逦雨花,消失无影。

    楚枭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时,庙旁也有数人,因他的离去而有了动静。

    “这么说,范围已经确定下来了?”

    统领阮劲全身湿透,他刚从宫外赶回来,尚且来不起换衣擦身,于是不断下滴的水在地下汇成一片:“属下已将范围缩小到了三个地方,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人多又杂,属下以为,不能立刻打草惊蛇,于是就先监视起来,等有把握之后再一举擒获。”

    楚岳闭目答着:“阮统领自己看着办吧,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谅他们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阮劲忍不住问道:“王爷是认为,皇上至今不醒的原因,并不在女巫?”

    冷风执拗的灌进殿内,饶是阮劲身强体壮,也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楚岳眉头蹙的紧,忧虑都压挤在眉间,他手里捏着京城送来的密函,手指也冷的发白。

    “如果他们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早就找我们谈条件了,本王觉得……皇兄的昏迷的主因不在于他们的巫术,多数是凑巧,不必要在这上面花太多功夫。”

    人肯定是要抓的,但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真的算不得最紧迫的大事了。京城那边是催了一遍又一遍,丞相的意思是,南蛮这个地方医术都很不行,无论如何尽快回京才是正道,路上行慢点就好。

    “三天,再等三天吧。”

    这个已经是所有高级将领协同出来的最后期限了,楚岳心力交瘁,背靠在椅子上,甚至连叹气的气力都提不太起来了,他感到十分茫然无助——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无影无形,却又实实在在的扼住了你的咽喉,你甚至不知道它的意图和踪影。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是在与天斗。

    楚岳盘思现在能用来吊命的珍药还够用多少日,从京城送来的老参数量几多,如果路途上遇到麻烦,能够撑上几天,各种事情都要考虑在内,楚岳是不允许这中间出一点差错的。

    阮劲去殿旁的屋中换上干净衣物,草草抹了把脸,要回到议事大殿时,有探子正好回来汇报情况,阮劲一听说有了新情况,疲倦顿失,立刻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了楚岳。

    但一想到这个时间,岳王这个时候准是又在陪皇上了,兄弟情深,他似乎是不应该多做打扰的。而且刚刚岳王说的也很有道理,南蛮遗族的去向算不得大事,等待活捉了人再来禀告好了。阮劲如此斟酌了一阵,又从殿门退了出来。

    阮劲握着腰间宝剑,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坚毅无惧,就像从前每次出征前一般斗志昂扬,每一步都有力的踩在雨中,溅起阵阵水花,他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十数名整装待发的精英随即尾随而上,步伐一致,精神抖擞,恰如一群猛虎出匣。

    “备马,出发!”

    回魂,第四十一炮(上下身俱全啦)

    楚枭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他的人数不多,至多四人,但技巧纯熟,与他保持了相当稳当的距离——想也不必想了,也只有自己麾下才有这样高素质水准的探子。

    天逐渐亮了起来,雨后的空气冷冽带凉,天空透彻亮蓝,似一面精心打磨的平镜笼罩大地,所有人事皆无法遁形。

    阿觅嘴唇冻得泛紫,脸颊紧贴楚枭胸前,他渐渐放慢了脚步,余光瞥到远处的探子也不着痕迹的放低了速度。这个时候街上行走的难民渐渐多了起来,成帮成对的凑在一起,楚枭先是不慌不急的跟上那群难民之中,然后拔腿就跑,所幸南蛮街道都不宽,这一带的民房还颇为密集,楚枭七拐八拐的钻进一个小胡同里,翻身过墙,潜进了一户废弃宅院里头。

    “父王,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追我们?”

    楚枭先是马上摇摇头,阿觅轻哼了声,蹲在地下就不抬头了,使起了点小性子。楚枭苦巴巴的也蹲下,父女两人蹲成一条线,一大一小,影子重叠。

    原来孩子心才是海底针,太难以琢磨,前一刻还风平浪静服帖可爱,下一刻就风声一变摸不着底了,他是不想让小孩知道这些烦心事的,而且知道了又能如何,改变不了情况,又徒增烦恼。

    楚枭摸了把阿觅的卷发,然后只好选择承认,点了几下头。阿觅的小脸这才松下来,她单手撑着脸颊,做出年少老成的姿势,叹气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呀。”

    楚枭无声大笑,僵硬的身体都笑得发酸了。他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自己儿子也常常做出知晓天下事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晓得,各种奇思妙想,各种天真幼稚。

    以前年轻的时候倒没有太多感觉,现在他才慢慢发觉,这种天真对于他们做父母的何其珍贵,黄金珍宝可以千百年不改其色,但儿女的幼容却日日在变,稍不留神,他们就被时光遗落了。

    他想念儿子。

    他后悔自己出征前没有好好的,认真的看看孩子,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大胜归来,与荣耀同行。

    儿子短暂的等待只会让他更加钦佩喜爱自己的父亲,楚枭从没想过,如果自己没回去,孩子又会怎么样。

    阿觅坐上了楚枭的腿上,她刚刚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女孩,因为不能生火,楚枭取了点干粮,一点点撕开喂给女儿,阿觅口渴,吃不下硬如石头的干粮,勉强吞下去几块后,她就摇头不肯进食了,楚枭哄了半天都没用。

    “父王,阿觅要绑头发。”

    “……”

    小女孩的卷发十分乱蓬,又卷又蓬,简直像头小狮子一样,可绑头发这种事,真的有点难度,这需要心灵手巧,楚枭从小摸过各种杀人利器,就是没碰过女孩子的头绳。

    阿觅痛苦的摇晃着脑袋。

    楚枭也痛苦的闭上眼,最近他真的一直在妥协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