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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好好好。算孙兴是个明白事理的。”老太太脸色稍缓,道:“听闻市面上多有大户人家的妾婢放印子钱,官府多是敢怒不敢言。为富不仁,同牲口有何差别。今日当由我们宋府做出表率,将这贱人吊起重打五十皮鞭,再扭送去官府,该流放该如何,全听他们的。”

    孙姨娘“嘤”一声,竟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又问,“那翠萍如何处置?”

    “家生的奴才还这般不懂事,将她赶出府去,咱们府里的人谁也不许接济她。再放出话去,这城里谁敢接纳她,就是同我们宋府为敌。就让她在外头行乞为生,用一生恕罪吧。”

    翠萍因着嘴硬,方才被问供时吃了不少苦头,此刻也是奄奄一息,婆子本想提醒一声,见老太太没了精神,索性也就不说了。

    家生的奴才原本比外头买来的奴才日子好过,可正也是这样,若是犯了错,刑责也更严重。翠萍的老子娘都在府里又如何,女儿犯了这样的错,老太太发了这样的令,他们也是不敢吭上一声的。

    老太太阖上双眼,对宋元年道:“让王氏这几日看紧明哥儿,我年纪大了,不想看到咱们宋府再出什么岔子,否则我入了黄泉,都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是。”宋元年应了声,又听老太太道:“王氏的身子调养的应该差不多了,该管些事儿了。”

    宋元年怔了一怔,又应一声,见老太太确实乏地闭上了眼睛,才领着云欢和长平往外退。那厢婆子扶着晕过去的孙姨娘也跟着出来,宋元年看了一眼,眼底里不忍、嫌恶、挣扎一扫而过,婆子怔了怔,试探问道:“老爷,这鞭子……”

    “……”

    “打吧。”宋元年叹了口气,“打完叫人瞧好伤收拾妥当再送去官府,省得丢咱们宋府的人。”

    “好的。”婆子应了一句,扶着人走了。

    宋元年转身,看了云欢和长平好一会,颇为颓然道:“你们俩去你母亲那看看,别让明哥儿再出什么事了。若他问起,就说孙姨娘身体不适,去乡下休养,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是,父亲。”长平二人乖乖应道,宋元年提了脚便走了。

    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云欢握紧了长平的手,问:“那个孙姨娘不会再回来吧,我看爹爹好像很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鱼蒙

    “不可能的。”长平摇头,“爹爹此刻不舍,多半也是恼怒和不解,他为人一向中正,断然不会明白为什么枕边人变成了这样。等他明白过来,只怕更加恼怒。”

    “也对……不过,孙姨娘被送进官府,官府多半会看在宋府的面上不会严判,打几个板子也就送回来了。总觉得这样太过便宜她了……”云欢咬牙道。

    长平笑道:“她在府里受着五十鞭就够受了,再去官府受板子,以她的身子,估计小半年都下不来床。孙兴发了话不认她,她没了经济来源,只怕过得生不如死。只要咱们看好了长明,别让他知晓就好。”

    “明哥儿将来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恨我们。”云欢担忧道。长平拢了拢她的肩膀,“明哥儿现在还小,好多事儿他不明白,等过些年他长大了,也就懂了。”

    一个庶出的儿子再闹腾,他也是个庶子,可在王氏跟前教养,那却是大大不同。王氏此时并未生得一子半女,若是能将宋长明当做自己的孩子,宋长明那便是鲤鱼跃龙门,身份大有不同,王氏在府里也有倚仗。

    老太太这样处置宋长明,一来是替宋长明着想,二来也是安王氏的心——这下孙姨娘也不在了,王氏的腰杆子可以硬起来了。

    “等府里的事情清理干净,咱们去蜀山住一阵子吧。”长平搂着云欢低声道:“那儿青山绿水,空气清新。白日里咱们可以去河边钓鱼,可以去山上打猎,你若是累了,我给你做一张藤椅,躺在树下睡觉,周围的鸟儿都给你唱歌。到了晚上,点起篝火来,邀请山里的居民一起唱歌跳舞,吃烤羊肉!那儿的羊肉跟咱们这的大有不同,咬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全是羊肉的香气,吃进胃里整个人都是暖和的,你肯定喜欢。”

    云欢晓得这是长平在安慰她,她想着那个画面,青山绿水,策马奔腾,充满了自由和青草的味道,真是太美好的日子了。

    只是,府里的事儿还羁绊着她,爹爹还病着,那样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

    长平见她出神,指尖轻叩,弹在她的脑门上,“我娶你过门是让你享福,不是让你当管家婆的。”

    “好啦……”云欢揉了揉脑门,低声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心动了。蜀山……我都没去过呢。听说有人还在那软玉温香抱了满怀,还抢了花魁?怎么着我也得去一回啊!看看到时候我换了男装,花魁爱你还是爱我!”

    “你这是挑衅我?”长平挑了挑眉毛,云欢只觉他一脸坏笑,蠢蠢欲动的模样,赶忙转身跑,怎奈脚程不快,还是被长平抱了个满怀。长平故意使坏,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原地就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大弯。

    云欢只觉得天也是蓝的,花儿也是香的,看哪儿都欢喜,搂着长平的脖子咯咯大笑。

    长平抱着她,俯下身子给了她深深的一个吻,眼神都醉了,“不行,反正孙姨娘也清理干净了,明儿我就回了祖母,府里的事儿让母亲管去,我要带着你去西郊住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云欢抬头还了他一个吻,“咱们住那儿更自由些,没这么多羁绊。等赵大小姐他们离府了,咱们就去吧!不过……咱们这会还是先去母亲那吧,我总觉得明哥儿不妥当。”

    “嗯!”想到宋长明,宋长平也是头疼。这个交集并不多的庶弟,八九岁便成了这副模样,有孙姨娘的问题,可多半也是大家惯出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无法无天?

    二人生怕宋长明再出什么幺蛾子。果然,二人走进王氏的院子,就听宋长明一声长嚎:“你们这帮奴才竟敢来拉我!当心我一鞭子抽死你们!”

    云欢进门一看,嘿,宋长明这唱得又是哪出戏?身上的衣服扣地乱七八糟,亵衣外衣胡乱绞在一块,裤子汲在臀上,将将要落下的样子,脚上也没穿鞋,袜子只穿了一只,手上拿了根鞭子胡乱甩着,嘴里骂道:“你们还我娘亲,我要回去,我不要过来!”

    “我的小祖宗耶,赶紧穿好衣服去见夫人,你这副样子让奴婢们怎么办……”婆子在宋长明身边追着跑,时而还要躲避宋长明的鞭子,几个丫鬟也四处躲,一群人看起来都好不狼狈。

    “你这是做什么!”宋长平一声怒喝。

    宋长明转头看到云欢,更似打了鸡血一般,嚷道:“哥哥你别让这个女人骗了。她就是蛇蝎心肠,表里不一。这会害了我娘亲,往后还会来克你。娘亲说过,这个女人就是个祸害!你看我替你打她!”

    宋长明说着,举起鞭子往云欢这奔来,云欢只觉皮一紧,赶忙躲到长平身后去,身子刚闪开,便听宋长明“啊”了一声,她扭头去看,就见长平举手劈向宋长明的手肘夺下鞭子,利落地抬腿一踢,宋长明在空中画了一道弧,足足跌出去七八步,直直落在了地上。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宋长明大约也被吓呆了,过了许久,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身边的婆子心里“阿弥陀佛”了一下,心里直道看不出病怏怏的大爷竟然也有这般矫健的身姿,就是这脚不知轻重,不知道是不是踢伤了哥儿,若是真踢伤了她可赔不起。她赶忙伸手去扶,身后的宋长平又是一声喝:“别扶!”

    婆子愣在原地,就见宋长平又举了鞭子往宋长明方向走来。这是二位爷的对抗,婆子也不敢拦,只能站在一旁。

    宋长平此刻浑身散发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锐气,云欢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只是觉得方才那脚太过解气,看得她全身舒爽,接下来宋长平要做什么,她只觉得好奇,也没去拦。

    “我不要活了……”宋长明越哭越大声,举手在空中乱挥,眼睛却是眯了一条缝看宋长平,眼见宋长平扬起手中的鞭子,抬手便是重重一鞭子,宋长明赶忙偏了身子,手臂却再次中招,立显一道血红的印子,足见宋长平毫不手软。

    宋长明这次是真的疼地厉害,“哇”一声大哭,哭地气都喘不上来,又跟着咳嗽连连。

    宋长平也丝毫不怜惜,不等他再次放声大哭,沉了声警告道;“不许哭!给我把眼泪擦干净了!”

    “……”一声令下,不容置疑。宋长明竟真的停了哭泣,拿着袖子抹了把脸,红着眼眶看着宋长平。

    “疼么?”宋长平挥了挥鞭子。

    宋长明点了点头,抽咽了一声,打了个嗝。

    “知道疼就好。”宋长平仍旧板着脸,“往后你再敢拿鞭子抽人,你抽旁人一鞭,我便抽你十鞭。若再让我看见你对你嫂子不敬,我直接把你踢进水池里,教你长长记性。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宋长明想哭又不敢哭,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抽咽道。

    “跟在母亲身边好好伺候着,不许再生旁的心思。你姨娘身体不适,被父亲送去乡下园子里住了,你若是不乖乖听话,你姨娘永远都回不来。记住了么?”

    “呜呜呜,记住了……”宋长明这回是真怕了,忙不迭的点头。

    “跟妈妈去把身上拾掇清楚了再去见母亲。”宋长平又叮嘱。

    身旁的婆子赶忙上来搀宋长明,见宋长平脸色仍旧不曾缓,赶忙提醒宋长明道:“哥儿还不去给大奶奶道歉。”

    宋长明会意,唯恐再挨上一鞭子,赶忙对向云欢道,“嫂嫂,对不住,是我错了。”说完也不等云欢反应过来,一路嘤嘤地压着声音,也不敢哭出来,抽搭着拖着婆子走,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对长平道:“大哥,我走了。”

    长平无奈的摇了摇头,摆手让他去了。

    “这下总算是老实了。”云欢看着宋长明的背影,心里头越发畅快。深宅大院里总有几个孩子似宋长明这般无理取闹的,有一些说道理倒也能说得通,有一些却的确需要胖揍一顿让他明白些事理,否则将来无法无天起来,那真要出大事了。

    宋长平这一顿行云流水的胖揍,真是甚得云欢的心,更让云欢开心的是,看长平身手,他的身体比起前些日子,又好上许多——若没太大意外,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当寡妇了。

    前些日子苗玉髓还同她提起过,宋长平身上的蛊毒若是清干净了,身体调养得当,云欢便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怀个孩子……孩子,多好的词儿啊。云欢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一红,赶忙拉着宋长平去见王氏。

    王氏为人一向寡淡,得知孙姨娘的消息时,也只是一愣,竟是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道:“明哥儿在我这,院子里的人绝不会提起孙姨娘半句。你们二人倒是小心着些蓝笙,她性子烈。”

    “祖母早派人看住蓝笙小姐了,方才孙姨娘被鞭子抽的大声嚎啕,蓝笙小姐就在一旁,底下人拦了一下,并未见她有多大动作。”王氏身边的婆子禀告道。

    “也在情理之中。”王氏道:“蓝笙一向心气儿高。”

    这话云欢琢磨了半天,后来才明白过来 ,孙姨娘一门心思全扑在宋长明身上,对宋蓝笙甚少过问,宋蓝笙对她这个亲生母亲,怕感情也并不见深厚。她又是个聪明人,知道孙姨娘结局已定,拦也没用,索性做个样子,拦不住也就罢了。

    “蓝笙过几年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到时候还指着母亲多费心。”云欢道。

    “那是自然。”王氏应道。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临走时,王氏破天荒地握住了云欢的手,塞了些贴身首饰给她,又反复叮嘱了好些注意身子的话,还将长平和云欢送出了门,云欢受宠若惊了许久,长平若有所思道:“我看母亲很是喜欢你,只怕往后替你撑腰的人又多了一个。”

    “如我这般能干,也的确挺讨人喜欢的。”云欢嘿嘿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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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鱼蒙

    过得三日,教养嬷嬷离府,云欢又忙活了好一阵子,将教养嬤嬤送走后,又去送赵夕月和王素华,两人虽是依依不舍,赵夕月家的赵游焕却是亲自来接赵夕月回去,王素华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见王楚江问他个一清二楚,是以二人也并未多留。

    只是赵夕月走之前,云欢同她说起过向云锦来。

    “她虽是我自家的姐妹,可是品行……这几日你也看在眼里。我们两家若是能攀上亲家我原也是高兴,只是……”话到嘴边,云欢不敢说得不明,更不敢说得太明。

    “大奶奶的意思我明白。”赵夕月踌躇了片刻,咬牙道:“有些话我也不妨跟大奶奶挑明了说。我家表哥九代单传,可怜嫂嫂去得早,没留下一子半女。母亲一直把表哥当做自己的孩子。这回我来,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看看向大小姐为人。我看了这几日,确实也是……不大喜欢。若我回去禀了母亲坏了这门婚事,大奶奶别怨我才好。”

    “不会,我也确实觉得不大妥当。”向云欢应道。虽然毁人婚事太损了些,可是这事是对向云锦做,她却是心安理得。她那人,活该孤独终老,别再去祸害任何人。

    “那便好。”赵夕月心下欢喜,只想着赶忙回去禀告母亲,跟着赵游焕便走。

    云欢心里落下一件事儿来,那厢长平也得了好消息,说是禀告了祖母,即日便前往西郊住,往后宋府一干事务,全交还给王氏处理。云欢身上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搂着长平转了几个圈,觉得这世间简直不能更加美好。

    两人正笑着呢,赵游焕笑眯眯地去而又返,见了二人搂在一块,假意将脸撇开,哎呦呦地唤了几声,笑道:“瞧你俩二人跟蜜罐里头出来似的,也不嫌腻得慌。”

    “你倒也找个人腻去。”宋长平含笑抛了一句话回去,赵游焕一怔,老老实实回道:“我倒想找人腻呢,就怕还没靠近她,她就把我抡圆了丢出去。即便不丢出去,随便往我身上丢个什么虫子也会要了我的命。”

    他的话里全是酸溜溜的,云欢听了却直笑,几日未见,他和苗玉髓二人之间进展挺大呀。苗玉髓每回回来,脸色虽然铁青,可是青着青着,偶尔眉眼却是带含羞。

    “不说这些了。我此回来,却是给你道喜的!”赵游焕道:“我方才回家,听我老爹提起,朝廷似乎要送一块匾额给你们宋府。”

    “啊?”云欢一怔,赵游焕道,“你们府里前几日是不是送了个姨娘过去?为着她放印子钱的事儿?”

    “怎么?”长平也是云里雾里。

    “那就对了。”赵游焕道:“朝廷明令禁止放印子钱,可仍旧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家人偷着摸着放,咱们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当官的都得小心翼翼,得惦记许多人的面子。这一回你们府里开了先,大义灭亲受宠的姨娘,大大长了官府的面子,所以……给你们发块匾额当是奖赏,也是给其他人家警醒警醒……听说,写的是积善为先四个字呢。”

    “祖母应当十分欢喜了。”长平道。

    “可怜那位姨娘,被当做儆猴的鸡了。听说是被宋府逐出家门的人,老太太好像还特意派人去叮嘱,说是不用给宋府面子。是以那姨娘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也没个人来接手,在官府门口停了好一阵才被人抬走的。看样子,一年半载都好不利索。啧啧。”

    “那人活该!”

    赵游焕正说得眉飞色舞,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个声音,赵游焕脸色一僵,赶忙抬头去找,就看到苗玉髓大大咧咧地坐在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方才他期期艾艾的话她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赵游焕脸皮再厚此刻也扛不住了,梗着脖子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女人啊,随随便便就往树上坐!”

    “我是不是女人关你屁事!”苗玉髓白了赵游焕一眼,竟带了一丝不自然。

    云欢看得乐呵,表现得也乐呵,也被苗玉髓一个白眼止住了笑,只能偷偷摸摸地同长平对视一眼。

    苗玉髓对云欢道:“那个孙兴说是不再搭理这个妹妹,到底还是心软,派了人接她去了。我瞧她不顺眼,所以在她的药里加了点料。往后每逢初一十五,她就会全身瘙痒难耐,如万只蚂蚁穿行其身,挠不得抓不得。”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女人啊,竟然这么阴险!”赵游焕骂道,“她和你似乎无冤无仇吧。”

    “她和我有冤有仇,是我让她这么干的。”云欢接过嘴愤愤道:“这同长平受得苦比起来,简直不到千万分之一!”

    “啊……”赵游焕睁圆了嘴,“不会是她……”

    “就是她。”长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