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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好不容易将他拽到门外,慕平见了那如火夕阳,立刻发抖。他想起那日大火,就在他出门后烧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已经淹没在火海中,那里有他的父亲和继母,还有亲生妹妹。他没命的跑,抱着婴儿一直跑。可那火侵吞亲人的场面,却像噩梦烙在他的脑子里。

    “死了,都死了……”慕平久没说话,嗓音也沙哑了,“我也该死,死了好……”

    慕韶华顿觉恨铁不成钢,握了他的肩说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八十多天,该振奋了。平儿,你素来是个好孩子,不该如此。你若真觉得你生无可恋,也该死,那为何当时要抱着幸幸走?为何不一起葬身火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逃?”

    慕平蓦地顿了顿,对啊,为什么他当时没有立刻逃离,而是跟妹妹要回幸幸,还冒死保护他?他也不知道,根本想不通。

    慕韶华重叹:“因为你心中还有责任,你知道身为大哥,要保护好你幼小的弟弟。当时有这勇气,如今呢?如今为何要寻死觅活,这样不成器?教人担心?”

    慕平怔松片刻,隐约想起那日,他见到爹娘已惨死,就一心想着要回弟弟。原来……他并不想死,他也有想守护的东西。所以才逃离了妹妹惯用的诱导手段,没有三兄妹一起死。

    他又恍惚了好一会,缓缓抬头看去:“我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还有责任要负,扛起整个二房。

    慕韶华只觉心头一酸,认真点头:“你不能死,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要做。”

    心头阴霾顿时消散,如光束冲破层层乌云,明媚天地。

    “我要好好活着……”慕平低声念着这一句,眼里的浑浊已然消失,愈发坚定。

    翌日,一家人晨起用饭,已经入座,又走进一人。众人齐齐往那看去,多少有些惊讶。

    进来的正是慕平,可却是个戴着玉冠,发梳的齐整,不带一丝杂乱,面庞也收拾的干净的年轻人。只是连月劳心,面颊削瘦,身体也瘦得很。但比起之前,已经精神很多。

    他出来时还有几分犹豫,不知该如何对众长辈谢罪。慕韶华起身,拉他过来,将碗筷给他。慕宣动了动嘴,说道:“没事就好,有事吃完饭再说。”

    慕平迟疑稍许,在众人若有若无的鼓舞下,这才拿起筷子。

    用过早饭,婢女收拾完残羹下去,慕平还未开口,已有人插话:“孙女有一事想说。”

    宋氏看着突然说话的女儿,那脸上的伤痕就像刀子戳到自己的眼里,轻声:“有何事?”

    慕紫声音平淡,不急不缓:“我决定出家。”

    众人皆是一愣,宋氏更是诧异:“你说什么?”

    慕紫微微点头,定声:“出家。”

    宋氏惊的不能合嘴,怒声:“你胡说什么!”

    丁氏也急忙问道:“你和白家公子的婚事年后就办,这忽然要出家是怎么回事?可不能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她日后怎么过?”

    慕紫默了默,才道:“阿紫思量这件事很久了,从脸被划伤后就开始想。心魔太多,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这么过活,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给自己一个了断。”

    她不是夸大其词,但有这想法也不是脸被划伤之后。而是听见慕玉莹死去的那一刻起,梦魇就缠上了她。如果当年她肯作证,后面有很多事都不会发生吧。既然有孽障,那就让她常伴青灯,消了这业障。

    随祖母丁氏念了几日佛,豁然开朗。世间庸俗,可以诱惑人心的太多太多。她忽然不向往红色嫁衣,而是更想入了佛门求得心中安稳。

    宋氏蓦地起身,气的指着她的鼻尖:“你要丢下娘?你这样自私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佛。你连自己的娘都对不起,你还想为天下苍生祈福吗?”

    慕紫这几个月已经将这件事反复想的清楚,透彻。她嫁出去不能常回娘家,母亲依然像没了女儿。她入了佛门境地,也偶尔可回来探望,还不用受任何夫家约束。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母亲想不通。

    宋氏宁可她跟自己争辩,也不要她沉默。骂了几句她都没反应,捶着心口哭了起来。早早做了寡妇,如今女儿也要丢下自己,让她如何不恨。

    丁氏和方巧巧安慰着她,也是不知为何慕紫突然要有这决定。

    慕紫是铁了心要出家,就在京城外两里地的尼姑庵里。那儿香火并不旺盛,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那地方。

    宋氏见寻死觅活留不住她,便不再搭理,想以此留她。可慕紫依旧要走,这日收拾好包袱就要出去。下人一见,拔腿就去禀告宋氏,差点没将她气晕过去,抬手将杯子掸落地上:“让她滚!滚!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下人抹汗,又去告知丁氏。恰好方巧巧也在一旁,婆媳听见,急忙去了前院,慕紫已经到了门口,被管家拦住。

    宋氏到底忍不住,跑了出来,刚见她就随手拔了架住前院小树的棍子,颤颤指着她:“你当真要丢下娘?”

    慕紫微微点头,宋氏冷笑:“好,好,你真的这么狠心。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还给我罢。”

    丁氏愣了愣:“阿紫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哪有母亲要女儿命的。”

    宋氏哭的已无泪:“她既然狠心要割我的肉,我为何不能割她的肉。这样不孝,要来何用。”

    慕紫缓缓跪身,同她叩头。青石铺就的路很是坚硬,每一下也磕的很用力。咚咚声传入耳中,听的人心酸。

    方巧巧俯身将慕紫拦住:“再磕下去要没命了。”

    慕紫挪开她的手,继续叩头。

    声声刺进心底,像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宋氏再也忍不住,防线崩溃,蓦地痛哭:“这命不要你还了,你滚……滚……”

    丁氏和嬷嬷搀扶着她,那身子已经全都瘫软,似再站不起来。慕紫平静多日的心,此时终起波澜,泪涌眼眶:“女儿不孝,望母亲明白。”

    宋氏哪里会明白,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慕紫拿着包袱离去,看的方巧巧心中滋味百转纷杂。慕紫的性子太要强,所谓的心魔,也是她自己放不下。因为放不下,唯有放下亲人和如今的一切,离开这里,去寻求心中的桃花源。

    她轻轻叹息一声,同为母亲,她十分理解宋氏宛如刀割的心。

    慕紫走后,宋氏恍惚了好几日。

    这天幸幸哭的不能停,奶母不得已从偏房抱了他过来。哭声飘进宋氏耳边,才稍稍回神:“给我抱抱。”

    奶母将孩子给她,宋氏抱在怀里,只哄了一会,他就不哭不闹了。这样小,这样脆弱,还很听话,多像当年的阿紫。

    “小少爷跟少奶奶有缘呢。”

    宋氏顿了半晌,轻声哄他睡觉,一如当年,她的女儿也这样睡在襁褓中,安然睡着。好像一世都这样乖巧,陪在她身边不会走。

    腊月天,京城飘雪,房屋瓦楞皆成银白色。

    阿月半夜听见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还偷偷起来往外头看了看,可是看的不清,又冷,就又回到了被窝里。寅时过半,嬷嬷来唤她起身。屋里点了灯,再看外头,入眼即白,好看得紧。

    朱嬷嬷笑道:“姑娘最爱的果真是这雪景。”

    阿月笑笑:“我还记得刚随祖父回京,途中祖父说京城的雪很好看,那时真如几日没吃饭,听见有饭吃一样期盼。”

    朱嬷嬷笑了笑:“皇城的雪确实美。”

    去和丁氏请过安,和宁如玉一起出来。趁着旁人不注意,摸摸她还没隆起的肚子:“小侄子。”

    宁如玉扑哧笑她:“喜欢的话成了亲就立刻生个去。”

    阿月笑道:“偶尔同他们玩还好,无时无刻贴着,好像也闹心。像幸幸,可黏人了,我都不敢见他。”

    宁如玉挽了她的手,眉眼都是笑:“我哥哥昨日回来了,我跟娘说,等会回娘家,你陪我一块去吧。”

    阿月听见宁谦齐回来,也很是高兴:“宁哥哥赶回家过年了?”末了她摇头,满脸可惜,“祖母不许我出门。”

    宁如玉知道她想出门,简直是要想疯了,抿嘴笑笑:“其实陪我去看我哥是假,让你外出游玩才是真的。我和祖母说了,我有身孕走动不便,有你照顾最好。祖母想了想,就同意了。”

    阿月喜上眉梢,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只有两个月,刚得知有喜,暂时看不出来:“还没出生就帮了你姑姑大忙,真乖。”

    宁如玉忍不住笑起来:“谢错人啦,要谢的分明是我。”

    阿月立刻献宝:“谢谢二嫂。”

    姑嫂两人一起出门,慕长善也放心。将宁如玉搀上马车,说道:“滚滚,早点回来。”

    宁如玉应了一声,笑靥如花:“你也快去兵部吧。”

    阿月见哥嫂感情这样好,也是笑笑。上了马车,从陆家经过,见他们大门开着,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但并没看见陆泽。

    从慕家到宁家的路并不远,可对于禁足已久的阿月来说已经很满足,连带着看见宁家往日熟知的下人也觉欢喜。

    柳氏正好要出门赴宴,见了宁如玉笑道:“我原以为等不来你,倒是巧,果真是母女连心。”

    母女俩说了会话,柳氏说道:“改明儿我去看你,这会不能长说。你哥哥在亭子那,你直接过去就好。”又和阿月说了几句,笑笑走了。

    阿月微微奇怪:“柳姨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宁如玉全然不觉:“我娘一向喜欢笑。”

    阿月猜不出来,就随她一起进院子,往凉亭走去。

    因她想事,目光又投在其他地方,没看前头。倒是宁如玉视线往前,远远就看见亭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她的哥哥,而另一个……她也是笑笑,方才母亲果真是笑的奇怪的。

    “阿月,你瞧那人是谁?”

    阿月回神,抬眸往那看去。那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映入眼中,微微一顿。

    陆泽也看见了她,因着白色披风,只能看见隐约露出的绿色长裙。人走在雪旁,皑皑雪景衬着她俏丽的脸庞,眸眼水灵,像只白色灵狐,一如既往的俏皮惹人注意。

    ☆、第93章 凤冠霞帔大雁成双

    第九十三章 凤冠霞帔大雁成双

    这样相见,是四个人都没想到的。

    陆泽本来应是昨晚就过来,只是翰林院有事晚归,就今日过来。谁想就这么巧碰见阿月了。

    宁谦齐见妹妹也觉诧异,就知道她也不知道陆泽会来,所以才和阿月一起。不由笑笑,倒是巧了。见两人远远看着不再移步,笑道:“如何?不过去说几句?这会不说,就得等到大婚之日了。”

    陆泽步子微动,正好见到下人端茶过来。迟疑片刻,同阿月对视片刻,她已转身。宁如玉拉住她:“当真不见呀?”

    阿月摇摇头,浅笑:“足够了。”

    宁如玉也不再拦她:“好吧,日后可以见个够,何必急于这一时,落了别人话柄。”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阿月默默想着,又回头往那看了看,轻轻摆手,自个回去了。

    陆泽知她心意,没有追上去,目送她走。宁谦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还未做邻居时,自己同阿月玩的多,最后她却早早喜欢陆泽。要是今日换做是他,看见阿月半句不说就走了,一定会多想。可看看好友,坦然得很。两人不用多说,已是心有灵犀,各自明白的模样。

    这一想,心下坦然,已觉可以大大方方参加他们的婚宴,可是过了年,元宵第二日就得走,真是无奈。

    春,萌芽已由芽尖渐渐舒展成叶,去哪都能闻见青草清气,郊外尤其如此。

    可今日郊外却无过多行人,除了平日住在京城里的,往来的商客也都看热闹去了。

    二月十三,是陆家娶亲之日。

    陆家是四国闻名的权谋世家,世代辅佐大琴国皇族。与是同伴时是千军万马,是对手时便是坚不可摧有铜墙铁壁之称的慕家联姻,从亲事定下开始,就备受瞩目。

    如今大婚连太后、皇上都送了礼来,更别说来饮宴的有多少王公大臣。

    慕家,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