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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田氏的屋子一眼,对姚燕语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呢,若是迟了误了宴席,老太太和太太该生气了。”

    “嗯。好。”姚燕语点头应道。

    姚延意转身要走,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因叫过三旺家的到跟前来,吩咐道:“姨奶奶在这里住着,你务必细心服侍,饮食起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今儿晚上是你幸运,恰好我跟二姑娘在这里,不然的话,姨奶奶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脱不了干系!”

    三旺家的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二爷明鉴!奴才们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的!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还请二爷替奴才做主。”

    姚延意生气的说道:“我看你平时也还算明白,不然太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我跟二姑娘来这里自然是有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自己不仔细,反倒叫主子来给你做主?难道你还想叫我的人去把这庵堂里里外外搜一遍不成?”

    三旺家的立刻磕头:“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二爷的话奴才记下了,二爷放心,奴才一定细心服侍姨奶奶,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姚延意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便拔脚就走。姚燕语此时也已经听明白了几分,她更懒得管这些事,便跟上姚延意的脚步走了。

    卫章开始听的一头雾水,后来也渐渐地明白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终究也没法说什么。

    回到禅院里,姚燕语冷着脸回了屋子,便自行脱衣服。

    翠微忙上前服侍,又低声劝道:“姑娘莫要生气了。”

    姚燕语冷笑:“我倒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心寒。”说完,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继续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太有心机了!居然不惜如此!”

    翠萍也冷笑道:“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想在这庵堂里冷冷清清的念经的。她是算准了姑娘今晚住在这里,不会见死不救,才豁出去的。”

    “我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也不是神仙!”被人算计利用,涮了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坏了!姚姑娘气咻咻的抬手摘下耳坠子,叮的一声丢到榻前的小几上,抬脚上榻面向里躺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一件贡缎披风来给她盖在身上后,才拿过一条薄被搭上去。

    这边姚燕语气呼呼的睡下,那边禅院正房里姚延意则皱着眉头坐在灯下,一边捡看那些采回来止血草根和地蛹,一边等三旺家的过来回话。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田氏忽然生病的缘故,只是他的身份在这里,父亲的妾侍有什么事情,身为儿子又是主子,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所以只好朝着三旺媳妇发作一顿,然后等她去把事情料理清楚。

    卫章虽然从没亲自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军队也是名利场,但凡争名逐利的事情大致如此。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事别人的家务事,他身为一个将军自然懒得管,便跟姚延意道了晚安,早早的去睡了。

    至四更时分,三旺家的颠颠儿的过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姚延意看过之后,冷声问:“巴豆粉?”

    “是的。”三旺家生气的说道,“二爷您猜,这是奴才从哪儿找到的?”

    姚延意冷笑:“你倒是脸大,让我来猜这些?”

    “二爷恕罪。”三旺家的忙讪笑着赔了个不是,“这是从姨奶奶的包袱里找到的!可她偏生不承认,说是有人要害她!还在那儿哭闹呢!”

    姚延意冷笑:“她想干什么?”

    三旺家的咬牙回道:“她说这里有人害她性命,她不敢住了,要回家去。”

    姚延意淡笑着反问:“你是太太跟前的人,你说太太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怎么想?”

    三旺家的一时还真不好说,于是笑道:“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说的是。”姚延意点点头,沉吟片刻,又叹道:“只是菩萨也是有脾气的,庵堂乃是清新静养之地,她生出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就是对菩萨的不敬。你去跟庵堂的师傅说,每日让她多在菩萨面前读两个时辰的经文,哦,对了——太太说让她在这里静养一个月是吧?那就再让她多呆一个月,心术不正之人,就应该好生在菩萨跟前忏悔。”

    三旺家的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本来让她在这里看着田氏一个月她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如今再加一个月?可真是要哭死了!

    姚延意看着三旺家的那张苦瓜脸,又淡淡的笑道:“你好生替太太办差,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还有,我这次回来有些极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儿子今年有十六了吧?也该跟出来办差了。这些日子叫他先跟着我,等将来我回京复命,也一并带上他。”

    “哎呦!那奴才可真是烧高香了!”三旺家的立刻笑逐颜开,趴在地上给姚延意磕头,“奴才谢二爷提携,谢二爷!”

    姚延意懒得多说,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我累了,你回去好生办你的差事吧。”

    “是,奴才告退。”三旺家的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从姚延意的房里退了出来,喜滋滋的回庵堂那边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一缕晨曦穿过寺院的参天古木照到院子里,光影斑驳,晨风带着山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姚燕语安睡一晚,早晨起来出门至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伸懒腰。冷不防回头看见卫章从外边进来,心里一慌,懒腰伸到一半儿就停下了。

    卫章看她长发散在肩后尚未梳洗,一身宽松的月白衫子被晨风吹得摇摇摆摆,白皙的脸蛋儿上还留着一道红痕,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的,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于是心情大好,微笑道:“早啊。”

    姚燕语回神,看着某人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脸上一红。

    “冷不冷?”卫章在姚燕语面前停下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茧绸衫子,问。

    “要你管。”姚姑娘横了一声,赏了卫将军一个白眼,便转身回屋去了。

    活像个炸毛的小兔子。卫章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晨在禅院里用了简单的早饭,姚延意便留下几个心腹在山里采药挖虫,自己则带着姚燕语回城去了。

    虽然是下山,回去总比来的时候快些,但回到总督府也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总督府这日比姚延意他们回来那日还热闹,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了。姚氏兄妹这回没走正门,而是从西苑门进去,各自悄悄地回房换衣裳去了。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冯嬷嬷带着小丫头急急忙忙上前来,梳头的梳头,换衣服的换衣服,上妆的上妆,片刻功夫把姚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由同样换了簇新衣裳的翠微和翠萍服侍着往宋老夫人的房里去见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靖南伯宋夫人带着女儿宋雅韵,江宁织造府夫人李氏带着儿媳苏玉荷,以及江氏的母亲妹子,宁氏的母亲嫂子妹子等一屋子姻亲女眷围坐在一起,正在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

    姚燕语一进来,宋雅韵便看见了,因笑道:“这不是二姐姐么?一年不见,我竟认不出来了。”

    众人都回头,看见姚燕语娉娉婷婷的走过来,自然是一通夸奖。

    宋老夫人朝着姚燕语伸手,姚燕语忙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她昨儿去寺里替我还愿去了,因下雨天,没能回来便住了一晚。”

    靖南伯夫人笑道:“二姑娘素来是极孝顺的,也怪不得老太太疼她。”

    众人都跟着附和。苏玉荷早就从家书中知道姚燕语在京城的事情,因道:“我母亲在书信中几次提到二妹妹,说二妹妹温婉善良,端庄大方,又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王氏忙笑道:“这是侯爷夫人客气的意思,她在那边这大半年,定然给侯府添了许多的麻烦。”

    苏玉荷笑道:“姑母说这些客气话,妹妹到了定候府,还不就是自己家里一样么?况且妹妹这一去救了我两个嫂子的性命,三嫂子还有了身孕,说起来这都是二妹妹的功劳,母亲一再说,要我见了妹妹,要好好地谢谢她呢。”

    众人听了这话,因又问起姚燕语的医术。

    姚燕语只含笑不语,宋老夫人笑道:“她从小左心古怪的,只爱闷在房里读书。竟把她祖父年轻的时候收藏的那些医书看了个遍,偏生这孩子在这方面又灵透些,便学会了一二分。这次给她姐姐治病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她能懂个什么?到底还是定候府有大长公主和皇族福泽庇佑,才处处逢凶化吉罢了。”

    织造府李夫人笑道:“这也是老太太的造化!有这么个孙女在跟前,以后那些小病小灾的,就不成个事儿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下面子孙们个个儿争气,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我们亲友们也跟着沾带点福气。”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笑着称是。宋老夫人自然听得越发的得意高兴,捻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

    旁边姚雀华一直被冷落,心里有些闷闷的。便悄悄地退开一些,循着翠微,问:“二姐姐昨儿可是去了普济寺?”

    翠微轻笑点头:“回三姑娘,是的。”

    姚雀华眨着大眼睛,殷切的问:“那你们可曾见到我姨娘?”

    翠微再次点头,却不肯多说,只道:“见到了。”

    “我姨娘在那里怎么样?”

    “三姑娘放心,有旺嫂子在那里照应着,姨奶奶一切都好。”翠微自然不会跟姚雀华说田氏自己吃巴豆粉想让姚延意带她回城差点没弄出人命来,反而被多留一个月等这些事情。

    姚雀华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寻过来,劝道:“三姑娘,太太那边寻你呢。”

    “知道了。”姚雀华微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翠微一眼,方转身往宋老夫人那边去了。

    因宾客都到齐了,宋老夫人便吩咐开宴。

    今天的宴席还算热闹,江氏叫人从外边请了三个戏班子进来,在翠音阁搭了台子。

    翠音阁是姚远之专门为了让老太太听戏方便而建造的一处阁楼。

    东南西北四面楼房,南楼造成三丈宽的戏台,宾客们分别从正楼和东西两楼吃酒听戏,如果宾客极多,还可在院子里设几桌席面,最多可容纳一二百人,里面布置精巧周到,洗漱更衣之处也都是现成的,极为方便。

    宋老夫人带着众人出宁瑞堂,至后花园翠音阁后,便带着靖南伯夫人以及亲家夫人们上了正楼,王夫人随行陪同,宁氏带着丫鬟们随后服侍;江氏和姚燕语姐妹便陪着各家年轻的奶奶姑娘们上了西楼,江氏身边几个得力的管家媳妇和丫鬟们随行服侍;姚远之则带着亲家子侄们上了东楼。

    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琳琅满目。旁边的丫鬟们执着酒壶给宾客们斟酒。

    宁氏带着丫鬟托着一个海棠花式檀木雕漆托盘进来,笑道:“戏目都有了,请老太太点戏。”

    宋老夫人拿过戏折子来翻了翻,随口点了一出《满床笏》和《打金枝》里面的一段,宁氏叫丫鬟去传话,然后亲自执壶给老夫人斟上茶。

    一时,戏台上吹吹打打,好戏开场。众人说说笑笑,一边吃酒嗑瓜子,一边对台上的戏子们评头论足。

    姚燕语在西楼上和大嫂子江氏一起陪着苏玉荷,宋雅韵等人说话听戏。

    宋雅韵因对姚燕语在京城治病救人的事情有些风闻,但总觉得那些传言到底不真实,便凑过来挨着姚燕语悄悄地笑问:“二姐姐,你真的懂医术?”

    姚燕语笑道:“你没听老太太说吗?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姚雀华却道:“宋姐姐这话问的,二姐姐若是不懂医术,怎么能治好了大姐姐的病?难道你连表嫂子的话都不信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苏玉荷。

    苏玉荷不欲搀和她们表姐妹之间的事情,因笑道:“宋姑娘不过是白问问罢了。”说完又转头问江氏:“今儿请了杜家班子没有?我想听杜晓升的《贵妃醉酒》可是有些时候了。”

    江氏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自然请了,我也喜欢他们班子里的《贵妃醉酒》呢,已经说给他们了。”说完又问这边的几个姑娘:“你们有没有想听的,说给我,我叫他们去准备。”

    姚燕语笑道:“我想要听《大闹天宫》那一出,不知有没有?”

    江氏笑道:“自然有。”说着,转身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去说给他们,等会儿老太太和宋太太点的戏唱完了,叫他们唱二姑娘点的这一出,这出戏热闹,想必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喜欢。”

    苏玉荷笑道:“你呀,就是喜欢热闹。”

    江氏笑着端起酒杯,说道:“这话儿说的,谁不爱热闹?来,喝酒。”

    众人都举起酒杯,跟江氏碰过,各自喝下。

    姚燕语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戏台上依依呀呀的那些她听了十来年也没听懂,好歹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去洗手起身往后面去了。

    翠微见状立刻跟上,随着姚燕语从后面的楼梯下了楼。

    楼下多是家里的仆妇们聚集在一起,偷偷地看戏,也有戏班子里打杂的人偶尔走动。但大家终归碍着规矩,都不敢大声喧哗。

    姚燕语想着往后面去找个清静地方眯一会儿,一大早起来赶路,她身上还酸疼着。这是她自家的园子,当初姚远之还不是两江总督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于是出了翠音阁,拐过一道假山,便进了一片翠竹林。

    此时暮春时节,翠竹挺拔修长,茂密如织,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龙吟凤鸣。

    姚燕语找了块青石,拿帕子扫了扫,便要转身躺在上面。

    翠微忙道:“姑娘,这石头上凉的很。”

    “没事,我一会儿就起来。”姚燕语满不在乎的坐在了上面,身子往后一仰,反剪了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着绿云一样的竹叶之间斑驳的缝隙。

    丝竹之声隐约入耳,还有欢笑声,姚燕语不用想也知道那边觥筹交错,笑语相谈的情景。

    她微微一笑,心想其实这也挺好的,父兄仕途顺畅,家人也都还健康。虽然这些人跟自己关系并不是那么的亲近,但最起码该有的保护,也都会有。

    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其实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

    不是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想着这些,姚燕语的意识便有些模糊,正待进入睡眠状态时,她忽的一下子清醒过来。

    有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翠微原本是守在姚燕语身边帮她赶着一些小飞虫的,见她忽然睁开眼睛,便奇怪的问:“姑娘,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