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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说完了正事,林笑棠和白起都轻松了许多,反倒是寓公不时看看林笑棠,几次都欲言又止。

    白起察言观色,站起来,帮寓公倒了杯茶,“江伯,小七回来了,您的心愿已了,应该高兴才是,莫非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也可以为您分忧啊!”

    寓公的眉头紧皱,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挥洒自如。他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对林笑棠说道:“其实这次来,我还有一个目的,我想追查一下月华和你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寓公的这句话,不啻于一个惊雷在林笑棠的脑海里炸开。他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赶忙一把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江伯,你的意思是……?”

    寓公叹口气,用手轻拍林笑棠的手臂,“小七,以你的聪明应该能想到。我是做哪行的?淞沪会战打了那么久,之后,日军进攻南京又打了一个星期,期间我为什么没有把你大哥大嫂从南京城里接出来?”

    林笑棠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通过眼神表达自己的疑问。

    “事实上,我在南京守城战打响之前就给他们送过信,让他们尽快撤出南京,但直到今天,我依然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有及时撤退!”

    林笑棠抓起茶杯,向着嘴里猛灌几口,但大部分都撒在了衣服的前襟。

    寓公和白起察觉到林笑棠的不妥,赶忙起身询问。

    林笑棠一摆手,抬起脸庞,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嗓音也变得沙哑,“江伯,你告诉我实话,关于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第六十一章 金百合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上午,林笑棠急匆匆的从南京大学的校园里跑出来。就在刚才,南京的防空炮火好像突然集体哑火了一般,日军的轰炸机开始肆无忌惮的闯进南京的上空,炸弹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一个消息传来,中华门陷落,日军已经进入南京城。

    林笑棠向着泰和桥家的方向一路狂奔,他一心想要赶回家找到大哥大嫂一起出城。

    熟悉的街道和房屋就在眼前,邻居们已经乱作一团,方老板和方柔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店里的贵重药材。林笑棠一把抓住背着包裹,脸上满是惊恐的二狗,“我大哥大嫂呢?看见他们了吗?”

    二狗初看到林笑棠,张着嘴巴,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半晌才木呆呆的指了指林笑棠家的小院。

    林笑棠一把推开他,径直跑向自家的小院。后边的二狗如梦方醒,大声喊道:“七哥,别去!”

    话音未落,一颗炸弹在林笑棠家的后院炸开,此时,林笑棠刚刚跑到院门口,一股巨大的气浪夹杂着狰狞的火焰扑来,将林笑棠推上了半空。

    “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林笑棠收回思绪,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看向寓公和白起,“之后,我和二狗、方柔一起到了挹江门,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之前呢?”寓公摸着胡须思索了一阵,看得出,他着实不想再提起这段回忆,“你大哥大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林笑棠陷入了沉思。那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忙着和大学的师生们募捐筹款劳军的事情,常常是整天都呆在学校里,根本就没留意大哥大嫂有什么变化啊。

    等等,林笑棠的脑子中灵光一闪。南京陷落前三天,虽然林笑棠回家很晚,但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准点按时下班的大哥竟然回来的比他还要晚,为此,大嫂只好将饭菜放在炉灶上温着,不敢熄火。还有一次,半夜林笑棠起床小解,却发现大哥大嫂房间的灯还亮着。

    “这些算是吗?”林笑棠问寓公。

    寓公不置可否,而是向林笑棠详细讲述了他怀疑的理由。

    林笑君大学毕业之后,曾经在北平当了两年的兵,加入了二十九军军训团,期间和白起加入了当时部队内部的一个进步组织——军官俱乐部。

    “而这个俱乐部就是我们的组织在军队中发展的分支,这点,你大哥并不完全清楚!”白起解释道。

    卢沟桥事变后,二十九军撤出北平,林笑君也在此时离开军队回到南京,依靠军队长官的介绍,他先是到了国防部装备处一个下属机构做事,而后便忽然被调职到中央银行。

    这之后不久,林笑君夫妇与寓公和解,双方开始通信往来。其中的一封信中,林笑棠隐晦的提到了自己在北平时期无意中发现的一件事情。事情源于一次偶然,林笑君大学时主修日语,在二十九军中属于难得的翻译人才,曾经多次参与二十九军与日本方面的谈判和斡旋。一次宴饮后,林笑君奉命护送一名自称有皇室血统的日本官员回住处,途径故宫的时候,那名酒醉的官员指着夜色中的宫殿叫嚣道:“那里所有的财富都将属于天皇的金百合!”

    这句话给林笑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给寓公的信中他特意提到了这一点。于是寓公便对此事留了意,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来打听“金百合”一词的真正含义。结果却发现日本方面似乎真有这么一个计划,但并没有探查到具体的内容。根据林笑君信中提到的内容,寓公怀疑,这是日本方面针对中国发动的一次经济掠夺行动,目标就是沦陷区内的各种财富和文物。

    此后,得知林笑君被调到中央银行,当时,寓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曾去信询问,但林笑君并没有回复。

    南京陷落前两天,长江水道和下关码头以及浦口都在国军的掌握中,那是寓公最后一次来电催促林笑君夫妇尽快撤离,但没有回音,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联络。

    “江伯是怀疑我大哥查到了有关金百合计划的秘密,才想办法调去了中央银行,然后又因为这个,迟迟没有撤出南京?”林笑棠问道。

    寓公点点头,“这两年,我一直努力的在查证这件事情,但始终没有头绪。这个金百合计划(注一)秘密等级很高,以我在日本的关系根本无从查找,包括在军队当中。所以,我怀疑这个计划是日本最高统治层的核心机密,他们是通过别的渠道来执行具体内容的。”

    林笑棠心中一动,“既然日本政界、军界都对此知之甚少,根据大哥记录的当年那名商人的话,我判断会不会是通过商界甚至是帮会组织来执行的呢?”

    寓公和白起对视一眼,显然很赞同林笑棠的观点。

    从寓公的庄院出来,林笑棠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始至终就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其中也包括他的大哥大嫂,以及寓公、白起等很多人,只不过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阴谋的存在。如何发现这个阴谋的脉络,找出大哥大嫂遇难的真正原因,变成了林笑棠心头最大的负担。

    一个陌生的司机将林笑棠送到宁海路的附近,便告辞离开。此时已是清晨,不知不觉间,一整夜的时间已经过去,而此时的林笑棠却丝毫没有睡意。

    街道上,小贩们已经早早打开了店门,早点摊也是热气腾腾,林笑棠收拢了心情正打算买些早点带回去,却看见尚芝挎着一个篮子从公司的方向走过来。

    初春的晨风依然凛冽,把尚芝的脸蛋吹得红扑扑的,虽然眼神依然有些躲躲闪闪,但看起来精神却好了许多。

    尚芝逛了一圈,买了些油条豆浆和米团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回程走去。

    路边一个摆摊卖瓷器的汉子不经意间将一个瓷瓶向路边挪了几寸。

    尚芝并未注意,路过的时候,裤腿碰到了瓷瓶,瓷瓶应声而倒,虽然是土地,但那瓷瓶竟然一下子摔了个粉碎。

    汉子一把抓住尚芝的篮子,“别走,你踢坏了我的东西,那可是我祖上流传下来的传家宝!”

    路旁两个帮闲也凑过来,“小姑娘,碰坏东西就想走吗?”

    尚芝低着头,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篮子,另一只手摸出几个铜板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汉子不依不饶,“这哪儿够啊,我这是明朝的古董,至少得要三十块。”

    三个人围着尚芝,一边拦着她的去路,一边污言秽语。路上人们都远远的躲开,生怕沾惹上麻烦。

    尚芝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手慢慢摸向篮子下边的一样东西。林笑棠看的清楚,那分明是匕首的手柄。

    摊主正在唾沫横飞的辱骂尚芝,耳朵中却冷不防听到了旁边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赶忙回头。

    林笑棠一脚没刹住,一个花瓶被踢得粉碎,他看看摊主,“这是哪个朝代的?”

    林笑棠又拿起一个笔筒,笑了,“呦呵,黏的还挺结实。”说着他用手一掰,竟然直接掰下一块。

    “你找死啊!”摊主恼了,抬起一脚就向林笑棠踢来,林笑棠一侧身,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登时将他揍得坐在了地上。

    摊主回头去找他的两个帮手,却发现另两个人已经被几个黑衣汉子踢到在地,捂着脑袋不住的求饶。

    巡捕适时的跑过来,吹起尖利的哨子。郭追将他们拦下,伸手递给他们一张名片。两个巡捕看清楚上面的字,满脸堆笑,直说抱歉。

    林笑棠根本没看那两个巡捕,一脚一个瓷瓶,正踢得高兴,“这个是唐朝的,这个是宋朝的、元朝的、明朝的……”忽然一转头,瞪着摊主,“怎么没有秦朝的?”

    摊主苦着脸说:“大爷,秦朝没有瓷器(注二),只有陶器!”

    林笑棠笑着用手点指他,“还挺有文化,你可真是淘气!”

    回去的路上,尚芝的小脸又变得红扑扑的,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时瞥向林笑棠。她没想到这个林长官会及时出现,帮自己化解了困局,虽然匕首被林笑棠毫不客气地没收了,但尚芝只是好奇这个林长官怎么也是一副流氓的做派,想起来就让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不知为什么,林笑棠看到尚芝,总会想起当年在自己屁股后边跟着的方柔,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胆小,她和二狗两个人,简直就是自己的尾巴。

    林笑棠忽然停住了脚步,郭追和尚芝等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林笑棠一拍脑袋,“二狗!对,就是他!”他忽然想起那天遇见二狗时他的表情,难不成是二狗看到了什么?如果看到了,那后来逃难的过程中,他为什么只字未提?

    林笑棠的脑子愈发凌乱了。

    ☆、第六十二章 倒霉的沈最

    海风吹拂着岸上已经冒出绿意的树木,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礁石。火眼一身短打扮,手里端着着一副望远镜,大声呵斥着游向岸边的一群精壮汉子:“都给我听清楚,最后上岸的五个人今天加练两个小时,晚饭也别想了!”

    龙玉兰坐在岸边一块光滑的礁石上,手中拿着针线,一边仔细的缝补一件磨破了的衣衫,一边不时的微笑着看向凶神恶煞的火眼。

    自打这个男人伤愈之后,便开始了这样的生活,这群精壮汉子都是林笑棠找来的国军老兵,一个个穷困潦倒,刚来到龙王的这个海岛的时候,就像一群饿死鬼投胎,被龙王的手下讥笑不已,就连龙玉兰也寻思,这个林老板怎么会找了这么一帮手下来。

    可等到几天以后,这帮老兵恢复了元气,一操练起来,将龙王众人可是吓得不轻,这帮老兵近战远攻,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龙王身手最好的手下在他们面前,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这帮骄兵悍将,却被火眼收拾的服服帖帖,刚开始,龙王众人还以为这是林笑棠舍得花钱的缘故,可后来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对火眼心服口服,原因无他,只是由于他们中竟然没一个是火眼的对手,从近身格斗、刺杀技巧、射击精度到水性和耐力比赛,火眼很轻松的就赢下他们所有人,这让龙王一干人等咋舌不已。

    渐渐地,龙王也开始有事没事就往岸边跑。前几天他还试探着问火眼,可不可以让他的人也加入进来,火眼点头同意,龙王大喜过望,当即就调来了手下最彪悍的手下,可一参加进来才发现,他的那些所谓精锐手下,和这些老兵的素质比较起来相差的太远,更不用说和火眼相比了。

    到了现在,只剩下二十个人还能坚持跟着大队训练,剩下的全部被淘汰。火眼之前从林笑棠的来信中也了解到自己老板对龙王这批人马的重视,所以,也就有针对性的强化龙王手下海战技能方面的训练,虽然没有坚船利炮,但士兵的素质总要提上去不是。

    “姑父,你的信!”沿着海那边跑过来一个半大孩子,光着头没带帽子,撒开两只光脚丫,飞也似的向着训练场跑过来。

    龙玉兰顿时大窘,回身骂道:“海生,跟你说过多少次,别乱叫!”

    本来一脸冷漠的火眼也一头黑线,干脆憋气不吭。

    海里一帮精疲力竭的汉子立刻来了精神,口哨响个不停。

    火眼一瞪眼,“作死不是。潜水训练,最早冒头的午饭也别想了。”

    海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海生跑到近前,“小姑,我姑父的信。”

    冷不防被火眼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毛还没长齐的家伙,天天胡扯什么!”

    海生兀自不服气,“许别人说得,就不许我喊!”

    龙玉兰红着脸,只好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再敢胡喊,我跟你爹说,换人上岸,往后你就断了上岸的念头!”

    海生这才害怕了,拉着龙玉兰的袖子一通哀求。他是龙王的小儿子,因为才十五岁,所以龙王便派他跟着一个手下负责与岸上的联络,人虽小但确实机灵,交代的事情从没有出过纰漏。

    火眼一目十行看完了手中的信,随手掏出打火机烧了个干净。随着海上的众人喊了一声,“都上岸换衣服吃饭,转备好,明天跟我上岸!”

    海面上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龙玉兰却听出了火眼话里的意思,脸不由得一白,“你要走?”

    火眼转过身,微笑着点点头。龙玉兰赌气似的将衣服扔到他怀中。

    海生眨着眼睛看着两人,好奇心大起。

    火眼一脚轻轻踢在海生的屁股上,“看什么看,回去准备准备,跟我一道上岸!”

    海生欢呼一声,这才跑快,还不忘转身做个鬼脸,“姑父放心,今天晚上我绝对不缠着小姑!”

    龙玉兰这才露出笑容,轻啐了一声。火眼拉住她的手,“老板那边需要用人,我得尽快赶过去。”

    龙玉兰低下头,“去就去,谁稀罕!”

    火眼接着说道:“老板信中还问,咱们两个怎么样了?”

    龙玉兰一愣,随即眼角眯了起来,“怎么样,你老板管得还挺多。“

    火眼低下头,凑近龙玉兰,“给我一年时间,忙完手头这些事,我,我娶你!“

    龙玉兰已经,猛的抬起头,脸上绽开笑容。

    火眼身后不远处,几十条汉子屏气凝神的蹲在海水中,露出脑袋,如同几十只趴在岸边的蛤蟆。

    “老大,亲她!”随即便是一阵哄笑。

    ……

    从南京醉仙楼出来,沈最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虽然刚刚那几个伪政府官员的嘴脸让他想起来都感觉恶心,但他还是长出一口气,毕竟戴笠吩咐的第一件事总算办妥,伪政府海关那方面已经同意将军统那批被扣押的物资解冻放行,戴笠因为这批货物整天心绪不宁、坐卧不安,沈最很清楚这又是上边不知道哪个大佬的私货,这次戴笠趁沈最监督南京站之机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来打理,也不能不说是一种信任。

    辗转数天,抛洒了不少财物,总算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这令沈最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南京站了。先前戴笠和王天木许诺给林笑棠的物资、人员和装备无一落实到位,这让沈最对即将和林笑棠的见面感到些许的信心不足。而且,据沈最的了解,目前的南京站上上下下全部都是林笑棠带来的人,只有几个原南京站的幸存人员留了下来,看来,如果要想打南京站的主意,还要从这几个人身上下手。

    沈最带着一点醉意,和两个手下回到了目前暂住的旅馆。他打算明天再通过军统的联系渠道和南京站接上头,要知道,南京站现在可是连部电台都没有,恐怕到现在,林笑棠和他的手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上海。这让一直暗暗与林笑棠较劲的沈最不由有些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