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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一袭白衣练裳。

    不必细想,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第九十八章 素手纤纤划阳谋(中)

    当下,崔莞心中泛起一丝冷笑,清秀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窘迫与慌乱,双手一拢,作揖告罪,“小人不知,来的竟是周氏女郎。”

    见到刚才还言语铮铮的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做小,兰紫二色衣裳的女子与仍坐在地上的少女,脸上均流露出果真如此的得意神色,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愈发显得轻蔑鄙夷。

    周薇虽仍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但明晃晃的笑意蔓延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加丝毫掩饰,她朱唇轻启,正要出声,却不想崔莞话锋一转,又慢慢的添了一句。

    “不过,周氏女郎素来温婉娴雅,善名在外,小人心想,女郎定然是胸襟宽广,可揽明月入怀,非一般姑子可比。”

    她缓缓的抬起头,经过修饰后并不出彩的脸上如繁花初绽,迸出一抹光华夺目的笑容,“如此,女郎应该不会与小人计较才是。”

    这抹笑容来的突兀,又转瞬即逝,好似一阵轻风,了过无痕。

    饶是如此,也晃得众女神色怔怔,下颌不由自主轻轻一点。

    片刻后,待周薇缓过神来再仔细一看,此时的崔莞肤色灰暗,神情郁郁,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少年,这等姿容,连甲板上最末等的世家公子都不如,哪有半点可观之处?

    想到此,她心中一片羞恼可又发作不得。

    毕竟方才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颔首应承了那人的话,而且就算不曾应承,她亦不好过于追究,否则岂不是显得她与寻常姑子一般,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这于一向注重名誉的周薇来说,是万万行不得的事。

    思来想去,她心中愈来愈恼怒,唰的一下,干脆将隐隐含怒的目光瞟向地上的少女,清脆地叱道:“吴汐,我不过让你前来寻这位郎君打探一下四郎的去处,你怎可对郎君如此无礼?”

    不得不说,周薇无愧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女郎,一出口,不但堵住了所有可能后发之招,更将所有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

    她虽承认吴汐找上崔莞乃是受自己指使,却只是为寻人问话,至于吴汐的所作所为,均与她无关。

    如此,就算事情张扬出去,她亦不会有丝毫损伤。

    除非吴汐有拼得鱼死网破的胆量,硬生生攀扯上周薇。

    显然,她不敢。

    面对周薇的叱责,吴汐原本发白的面容愈发白了几分,望着周薇的目光中含着一丝难以置信,一丝惊慌。

    她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恍惚中,吴汐好似听见一道低低的浅笑,无由来的,她猛然想起方才崔莞说的那句话——

    “小姑子,你被人戏耍了呢。”

    被人戏耍了。

    被人戏耍了,原来如此。

    吴汐怔怔的望着周薇美丽的脸孔,她自幼便与周薇相识,即便吴氏在雍城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族,可凭借着与周薇的交情,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曾有人敢低看她一眼,而吴氏也因此得以慢慢壮大,族中长辈对她也尽是巴结奉承。

    她对周薇,心中盛满了感激,故而这些年,只要是周薇不屑做的事,均会由她来执行。

    就好比踏青时,阮氏姑子坠马;游湖时李氏女郎落水;赏梅宴中,程氏落井;还有江氏腹泻,常氏污衣……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今日一事也是如此,分明是周薇不知从何处听闻秦四郎君不好女色,反好男风之事,又在码头上看见秦四郎君竟带着一名清秀少年登船,还许那少年**在一层舱房中,便暗中向她流露出收拾这少年的心思。

    可眼下,事情败露了,周薇非但不施与援手,反而为保住自己的声誉,将一干事宜尽数推到她身上……

    昏暗的烛光下,吴汐微不可查的打了一个寒颤,以往每当事成后的数日内,周薇总会待她更加亲密,而今想来,是未曾东窗事发之故罢?

    原来,她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可笑可笑,她一直以为,周薇待她是不同的。

    果真是“不同”啊!

    “吴汐,你看着我做甚么?”周薇见吴汐竟不似以往,急匆匆挺身而出将事情揽去,反而痴痴呆呆的盯着她,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虞,语气愈发清冷,“还不快向郎君赔罪!”

    边说,她边瞥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神情淡然无澜的崔莞,即便她心中甚是不愿这般轻易放过这个碍眼的贱民,可方才那番铮铮之言,不但牵扯到四郎,还涉及雍城所有世家女郎的清誉,尤其是她的。

    因此,只能暂时放这贱民一马了。

    吴汐垂下一张苍白的小脸,心中惨然一笑,是了,她怎会忘记,周薇无论何时,均会表露出一副温婉心善的模样,而其身后的侍婢与林氏三姑子,更不会在此时违逆周薇,出言相帮。

    她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崔莞,原本一双傲然得意的眼眸黯淡无光,涂着嫣红胭脂的嘴唇颤了颤,低低说道:“阿汐无礼,还望郎君大人有大量,莫要与阿汐计较。”

    认错是小,能登这艘船的人,非富即贵,一旦此事传出去,她将来再想寻一门好亲,怕是不能了,而且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中。

    做下这么多恶事的吴汐,终于明白何为惧怕了,她眼巴巴的望着崔莞,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儿。

    崔莞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继而抬眸看着始终仪态端庄的周薇,勾了勾唇角,轻轻笑道:“小人岂敢与姑子计较?此处凉风习习,月华皎皎,景色甚好,不敢扰了姑子赏玩,告辞。”说罢她转身就走。

    不敢计较,可并非是不会计较。

    看着渐渐没入阴影中的崔莞,周薇脸上的温婉霎时敛下,她看也未看垂首坐在地上的吴汐,与崔莞一样,转身就走。

    跟在周薇身后的侍婢紧随其后,倒是那位紫衣女郎,犹豫片刻,轻声道了一句“我去寻人来扶你”,也随之离去。

    听着耳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船头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吴汐眼中的泪水终于破眶而出,她捂脸细细的哽咽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抽泣的声音慢慢止住,等不到人来的吴汐,最终只好咬牙挪着已是又红又肿,稍稍一动便钻心剧痛的脚,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舱房。

    待吴汐走后,船尾左侧的拐角处,一道人影也悄然而逝。

    ☆、第九十九章 素手纤纤划阳谋(下)

    此后一连两日,行船在渭水中走得颇为一帆风顺,崔莞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悠闲,每日不是在船尾赏景吹风,便是倚在榻上翻阅自秦四郎处借来的典册。

    上一世在春风楼,她废寝忘食,勤学苦练的,是云瑶所传授的琴技,至于诗词一物,根本无暇顾及,直至跟在曾信身旁,才慢慢有了接触。

    曾信虽出身寒门,却偏偏喜好附庸风雅,时不时便要府中姬妾陪着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一番。

    为此,她曾吃过几次暗亏,往后便干脆缠着曾信教她读书识字。

    本以为那令大儒毕生研习也不敢轻言精通的诗词,定然是晦涩难懂的,不想翻开一看,这整整齐齐排序在书卷上的字迹,竟让她生出一股莫名的熟谙,略略几眼,便好似刻入心中一般,过目不忘。

    崔莞曾起疑,这等令人诧异之事,应该与她丢失的往昔,甚至是身世有关。

    然而,当时她已在离雍城千里之遥的建康,路途遥远,加之战火延绵,雍城被魏国所破,就再也寻不出半点线索了。

    久而久之,崔莞便歇了心思。

    反倒是曾信见她学得极快,惊诧之余不免又有些得意洋洋,自认乃是他教诲有方之故。

    故而,待她愈来愈与众不同……

    “啪”的一声,崔莞心烦意乱的将手中书册用力合上,每每忆及前世,忆及曾信,她的心便忍不住跌宕起伏,难以自持。

    这对她来说,太过不利了,若是哪天提前碰见曾信,岂不是……

    崔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半开的窗棂旁,静静的望向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山峦。

    她要走的路,太远,太艰,所遇之人,善恶无常,可信的实在太少,唯有喜怒不形于言,不动于色,方能最大度的护己周全。

    眼下来看,还不够,她的心绪波动还远远不足以做到无形无色!

    崔莞阖上眼,静静地感受拂面而来的凉风,两耳中潺潺流动的水声仿佛淌入心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那颗沉浸在仇恨中心浇熄,泌凉。

    良久,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紧阖的眼睫慢慢睁开,墨玉般清润的眸子澄澈透亮,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紊乱。

    拢了拢额前被风吹得略微散乱的发丝,崔莞返身上榻,重新捧起搁下的书册,静心凝神,细细研读。

    又过了一日,金乌西沉,船终于行至渭南,此乃八百里秦川最宽阔的地带,再往前,便是有禁沟深谷之险,三秦镇钥,四镇咽喉之称的潼关。

    潼关为渭水转入黄河之口,河水湍急,汹涌澎湃,故而船只一般在渭南修整后才重新上路,直入黄河向东行。

    因此,渭南渡口大大小小的商船客船往来不息,繁华喧嚣之景,比起雍城的水运码头,有过而无不及。

    崔莞所乘的这艘三桅朱漆大舸,也无意外地停靠在了渭南渡口的一处码头旁,船主率领手底下的伙计上上下下的忙碌,增添各种所需的补给,一些在船上呆得乏味了的公子或是女郎,也纷纷装扮一番,带着侍婢家仆下船散心。

    一连拘在船中数日,难得有机会上岸,脚踏实地的走动一番,崔莞心中倒颇为意动,只是这道念头刚浮起,便被她挥手拂去。

    眼下还是安心呆着好,以免沾染上烦杂琐事,她可不曾忘记那**周薇的举动。

    不过,即便下不了船,她也未打算一直将自己拘在舱房中,此时同船的世家子弟十之**已经上岸游玩,留在甲板上之人定然寥寥无几,她大可前一观。

    想到此,崔莞干脆合上窗子,便要外出,只是打开舱门时,一道兰芝玉树般的月白身影霎时撞入了她眼中。

    “……秦四郎君。”

    虽说崔莞的舱房临近出入的木梯,但秦四郎显然也不曾想到会如此巧合,他正自她门前行过,偏偏紧闭的门扉却在这时砰然大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姿,再现眼前。

    秦四郎心中陡然泛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雀跃,他顿住脚,弯起薄唇,温和的笑道:“阿挽,可要随我一同上岸走动一番?”

    这句话一出,非但崔莞怔在原地,便是秦四郎自身,也不由呆了呆。

    他竟邀了她一同?

    他竟邀她一同?

    崔莞心中不由浮起一个与秦四郎一模一样的念头,只是她眨了眨眼,脸上刹时恢复了平静,淡淡笑了笑,道:“不了,在船上甚好。”

    仿若玉石般清冽的嗓音,唤醒了微微失神的秦四郎,他垂眸敛下目光,轻轻点头道:“说得也是。”

    轻柔的语气,隐隐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

    但他极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温雅,淡淡道了一句:“如此,止桑失陪。”说罢,缓步踏下木梯。

    秦四郎身后的观棠与弄梅,也对崔莞轻轻颔首见礼,而后快步也随他离去。

    崔莞望着慢慢下了木梯,正往过道走去的人影,心中略略一思,亦快步跟上。

    甲板上还是会有些许与她一样不愿下船的人,她若和秦四郎一齐出现,或多或少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秦四郎是何等人,思绪稍稍一转,便明白了崔莞的打算,但他并未阻拦,反而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一行人走出舱楼,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秦四郎一袭白衣飘飘,俊颜含笑,仿空中皎月,光华熠熠,而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名身着茶青绸袍的少年。

    这少年容貌乍看虽平凡普通,但嵌在脸上的一双墨眸如玉,极清,极润,还有那比寻常少年倍加纤弱的腰肢,从容闲逸的神情,竟不比秦四郎逊色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也未见交谈,但,凡是亲眼目睹之人均能察觉,两人的关系好似非比寻常啊!

    “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