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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宫人小心的捧起:“是。”

    沈娘娘笑着对朱沅道:“你可拟好沈府礼单?”

    沈常犀成婚,沈娘娘虽给黄氏添过箱,但沈府是她娘家,自然另有一番赏赐。

    朱沅也猜到是此事,将礼单呈了上来,沈娘娘看了一番:“很好,嗯,再将库里的一对玉如意添上就成……”

    朱沅忙又让宫人拿了册来,让沈娘娘指定了一对如意,这才下去吩咐人备礼。

    及至闲下来回到屋里,她才反栓了门,吐出一口气来。

    竟未料到,沈娘娘下了决心,会这般狠。

    虽不知皇帝吸食之物的名头,但朱沅却是知道它另有个名字:阿片。

    其实这种事物,由海外番邦泊来大燕由来已久,不过其色乌,其味苦涩。虽不常见,但也有少数大夫将其入药,功效繁多,用其镇痛尤佳。

    但鲜有人知,将阿片炮制之后,其色金黄,其味香甜,色味看着竟不是同一物。

    张仲溪便是曾于游历中救治过一名番人,眼见其将阿片炮制成金黄膏物,继而吸食此物而疯魔。双方言语不通,张仲溪曾想助他断根未能,此番人最终枯瘦而亡。

    张仲溪由是以为此炮制后之物过于邪毒,所幸番人言语不通,并未将此方法传播开来,张仲溪虽然在纪录毕生所学的孤本医书中纪录此物,但对炮制方法也是一并隐去,以免害人。

    没料到此物今日重现于宫内,甚至直接给皇帝享用了。

    朱沅抬手捂住了胸口,她想让沈娘娘和太子得势,以便鸡犬升天。是以她有意推了沈娘娘一把,原以为沈娘娘还会问策,不想她自己便有了主意。

    这其中太过凶险,朱沅只能装作不知了,只期望沈娘娘行事干净,莫留下蛛丝马迹。

    因为有着这重担忧,朱沅心中一直半悬着。

    以至于几日后得假出宫,她也并无往常那般期盼。

    出了宫门,朱家已知她每月出宫的时日,早早派了顶小轿来迎。

    朱沅坐上轿子时,才算是松了口气,解下了面具,靠着轿壁,微微露出了倦容。

    她闭着双眼,几乎都有些昏沉了,却听到前头有人声耳熟。

    朱沅挑开轿帘去看,就见街边书局旁,一名老者吹胡子瞪眼,十分愤怒的斥道:“你这小哥,怎的这般强人所难?”

    缠住这老者的不是旁人,却是萧源,他虽然未着全甲,但胸背位置却有部份银色甲片,腰间又悬着长剑,气势是十足的,此刻却是涎着脸伸手拦着那老者:“老人家,借来抄阅一番,又不夺了你的去,何必如此小器。”

    那老者更是恼怒了,连对他的一些惧怕都忘了:“不怪小老儿疑惑,你一介武夫,字尚未识全,借去何用?白糟践了小老儿的书!且既是孤本,自然弥足珍贵,岂可轻易外借!”

    萧源也不着恼:“又不白借你的,我请个书生到你家中,当场誊抄,抄一本给你一两银子。你白放着也是积灰,让人抄抄,既帮你掸了灰,又有银两可得,一举两得的事,为何不肯?”

    老者大嚷了一声:“如此珍籍,岂可儿戏!”

    旁边一些读书人亦是愤然:“有辱斯文!”

    朱沅也是好笑,这些读书人脾气最臭,看对眼了,孤本相赠。看不对眼,借阅也不成。要真是个好学之人,对方看着指不定就让借着誊抄了,偏萧源一介武人模样,又张口说钱,对方自然益发不肯了。在他们眼中,银钱都是臭的,万万不可与书籍相提并论,穷得掉裤子了,也不肯卖书的。

    萧源还待再说,却被人围住理论:“你这小哥,好生无理!”

    朱沅想了想,便对着轿夫吩咐一二,这轿夫领命而去,三粗五大的他随手一掀就将围住萧源的一些文弱书生给拨开了,不理众人生气,悄声对着萧源耳语,萧源脸上顿时一亮,就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朱沅放下帘子,不再理会,待轿夫回来,便吩咐回家。

    柳氏身边的得用婢女宵红,和朱沅屋中的龙妈妈、含素、雀环几人等在门外,见朱沅下了轿,一时喜出望外。

    朱沅也不是每回都回家的,有时宫中事不凑巧,轿夫在宫门外侯了个空,也是有的。

    只是朱沅却发现几人神情有些不对:“可有何事发生?”

    几人进了大门,也不入二门,就在外院站定,含素低声道:“老太太并大夫人、三夫人、三老爷、三姑娘、四姑娘都一并来了。”

    朱沅微微一怔,朱临丛是家中第二子,上有个兄长,下有个弟弟。

    原先在老家苏江之时,柳氏因养着一家上下,在朱老夫人面前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可是朱沅的大伯娘和三婶娘都是嘴甜好事之人,哄住朱老夫人,也没少给柳氏添堵。

    原本以为来了燕京,就少了这些烦心事呢,早该料到她们也有撺掇着朱老夫人上燕京时候。

    朱沅上头有堂兄,但在孙女里头,她还是排行第一的,朱泖排第二,下头的三姑娘朱汐今年十二,四姑娘朱沄十岁,都是三房所出。

    朱家这院子不大,这些人来了,也不至于久住,好生款待送走,这个算盘柳氏是算得清的,怎么这几个婢女面上神情都不大对呢。

    朱沅看了含素一眼,含素又低声道:“赵姨娘有了……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呢……”

    朱沅不由愣了一会子,站在外头想了一阵,这才举足往里去。

    过了二门,沿着抄手游廊走近上房,就听见三婶娘孙氏正是笑着道:“二嫂,不是我说你!你们一家在燕京享福,餐鱼餐肉的,却不知我们在苏江过得辛苦。按说二哥当了官老爷,使不尽的银子了,苏江那些小田租也不该放在眼中了。偏二嫂宁愿便宜了娘家人,也不愿孝敬给娘!”

    朱家老大和老三,彼时又不会读书,能干也有限度,能娶着多好的媳妇?

    还是柳氏入门后才上下用起了仆人,也抬着叫了声大夫人、三夫人。不用干活了,人也就飘起来了,成日嘴刁生事。

    朱老夫人也是不满,其实柳氏是有按时按节让人送上米粮布匹之物。可是大儿媳和三儿媳就想贪便宜,自个跑到柳氏的地头、铺子上去收租,谁知柳氏走前早委托了娘家人收理,且这些管事的原本就是从柳家带来的,根底还在柳家呢,自然是听柳家人话事,压根不理这两妯娌。

    这两人就在朱老夫人面前一阵挑拨,朱老夫人也是觉着你柳氏既嫁入了朱家,这些财物自然是朱家的,为何倒叫柳家人插手了?

    柳氏早就被气得练出来了,再说这两妯娌不关痛痒的,还能有朱临丛气人不成?

    只是朱老夫人还需安抚,于是也不动气,爽利的道:“娘,我父亲行商,时有派人往燕京来的,我让他使人收好租子,也是按季再拿来给我。他们做这个是惯熟的,一看便知多少,不至于让佃户、管事瞒了去,就不劳大嫂、弟妹费心了。再说了,老爷在燕京,也是处处要打点……”

    话没说完,朱家大夫人何氏就啧了一声:“看看看,二弟妹说的是什么话?二弟如今可是官身,多少上赶着送银子?还能使着你那三瓜两枣不成?怕是出门都不消花钱的。”在她印象里,官老爷上酒楼用饭,一定是有免单待遇的。

    柳氏估计也是给她说愣了,半晌没出声。

    朱沅就站在外头静静的听着,仆妇们见着也都不敢出声:这位大姑娘原先就是积威甚重,如今更了不得,据说是很受宫中娘娘看重,常常有赏赐送到家中来,连老爷对着大姑娘都要好生说话的。如今大姑娘站什么地方,听什么人说话,她们一干仆妇全都只能做个睁眼瞎。

    里头大夫人何氏自以为说中,便对着朱老夫人道:“娘,说到底还是您的功劳,含辛茹苦,拉扯大二弟,养着他中举做官……二弟妹倒是好福气啊……”这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说她一介商家女能嫁个官老爷,洪福齐天啦!

    朱老太太深以为然,她想起年景最难的时候,请不起人帮工,她还曾亲自撸起裤管下过地,从水田里一出来,吸了半条腿的蚂蝗,一时也是叹了口气,觉得二儿子有今日,自己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柳氏真是憋到要翻白眼了。

    朱沅也不想在外头再听下去了,抬了抬下巴尖,让宵红打起了帘子,自己缓步走了进去,笑着唤了一声:“祖母来啦!”

    走至屋中,就见朱老太太坐了上座,大夫人何氏和三夫人孙氏一左一右陪坐着,柳氏反倒是被三堂问审一般站在下头。

    朱沅福了福身,又叫了声:“大伯娘,三婶娘!”

    要说柳氏当时只养了两个女儿,朱老太太是极不高兴的,好在老大家和老三家都有了儿子,反倒朱沅是她头一个孙女,少不得从小对朱沅也是喜爱一些。此时朱老太太见朱沅进来,高兴的就站了起来,上前拉住朱沅的手:“哎呀,大囡囡!”

    只说朱沅脚步轻移的走入屋中,微微一福,这一套动作做出来,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又透着些拒人千里的疏离。

    就是大夫人何氏和三夫人孙氏都看愣了,只觉着这和她们印象中那个在田间疯跑,拿起算盘一副市侩样的乡下丫头竟不是同一个人。

    朱沅扶着朱老太太坐下:“祖母身子瞧着健朗,孙女就安心了。”

    同朱老太太亲热了几句,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何氏、孙氏一眼。

    何氏和孙氏竟被她看得有点发怵,这位小姑奶奶据说也是个官。

    朱沅半真半假的道:“刚在外头,就像是听着大伯娘和三婶娘在挤兑我母亲呢?”

    何氏哈哈一笑:“大姑娘,有这般和长辈说话的么?”

    朱沅也不在意,你要和何氏孙氏这样的人讲礼仪规矩,那不是碰到兵的时候非得去当秀才?

    “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有时候不说清楚,白白的误会了去,岂不是伤了彼此情份?”朱沅笑着道:“我父亲一年的俸银才九十两,这还是今上特旨恩俸,禄米四十五斛。燕京这地,最不缺的就是官儿,通宝街上掉块牌匾,砸中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是官老爷。这物以稀为贵,官多了就不稀罕了。如此之多的官老爷,走出去真要是处处不收银钱,燕京的铺子也就早早关门大吉了。非但并无半分便宜,燕京物价还金贵着呢。爹爹这些俸禄,只消每年给师座送一两次礼就是见底了的。”当然还有些冰敬炭敬之类的灰色收入,一则朱临丛从不交给柳氏,二则朱沅也欺何氏孙氏无知,有意不说。

    何氏一听,奇道:“大姑娘,我可听人说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呢。照你这么说,这当官的岂不是清贫至极?”

    朱沅点点头:“知县是什么官儿?地方官,父母官。天高皇帝远,下头管着百姓,自然多有人孝敬,不靠这俸禄吃饭。燕京是什么地方?宗亲权贵比比皆是,你还想鱼肉他们不成?且天子脚下,多少言官盯着看呢。真是一举一动都错不得,像我父亲这个品阶——七品,过得清贫买不起纸笔的,真是不少呢。真要官再做大些,倒也就好了。可如今,可不就是要熬着?我母亲也是精打细算,将嫁妆铺子都卖了几处,勉强支应着。以期望来日父亲做到一方大员,到那时,大伯母和三婶娘将今日的话再来挤兑我母亲,才算应景。在此之前,还请大伯娘和三婶娘多看到我母亲的难处……唉,方才在外头,听到大伯娘和三婶娘的话,我心都酸痛了,这才忍不住冒犯长辈,出来把话说明白。”

    她口齿清楚,说话又利落,一顿夹枪带棒的,说得何氏孙氏二人都有些讪讪的。

    朱沅又哼笑一声:“我母亲啊,供养祖母,支扶夫婿上进,那是应当应份的。可是拿着嫁妆银子养着大伯子、小叔子一家,这已经是十分少见了。如今大伯娘和三婶娘还想自个直接跑去收了妯娌的租子,啊呀呀,这可怎么说好呢,拿去唱戏都没这样过份的!”

    这一番话,又让何氏孙氏两人觉得先前瞧着的那个气质高贵的大家姑娘不见了,不过还是个牙尖嘴利精明厉害的野丫头!

    两人不由得同时望向朱老太太。

    虽朱沅没有指责她,但朱老太太也是被说得脸上挂不住,板起了脸清咳了一声:“你这丫头,嘴怎么恁刁钻呢?”

    朱沅便倚了过去:“祖母,我母亲嘴笨,大伯娘和三婶娘又是成日在您面前的,您可不能偏了心啊!沅儿是冲撞了长辈,但这话说没说错,祖母您评评理。”

    手心是肉,手背是肉,而且媳妇怎么着也没孙女看着讨喜,朱老太太一时便有些吱吱唔唔的。

    孙氏忍不住就道:“大姑娘这张嘴,没规没短的,二嫂也要好生管教,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柳氏没了一个朱泖,对朱沅正是爱得跟眼珠子似的,见她为了自己不惜与何氏孙氏顶牛,心里早就酸软得不行,就算要训朱沅,那也是背后的事,此刻怎么会拖她后腿?

    柳氏于是便淡淡的道:“将来向宫中沈娘娘求一求,说不定还能指个好人家,不劳嫂子和弟妹费心了。”

    这样揭了脸皮相争,在朱家并不少见。

    何氏孙氏看柳氏已经板起了脸,毕竟不敢和她再顶真了,哼了两声,别过脸不说了。

    因为来了这一大家子人,这院子就已经是有些住不开了,朱老太太被请到上房去住。被封起来的朱泖的屋子也是重开扫尘,请何氏孙氏领着两个女孩儿住了进去。

    朱家老三则是安置在了外院。

    趁着朱临丛在外院与朱老三饮酒,朱老太太一路劳顿,也是早早的歇了,朱沅才找到机会同柳氏说话。

    最要紧的,当然是问赵姨娘的事。

    柳氏也是疑惑,悄声道:“想来是她有所察觉,另弄了些吃食,并没服用避子药了……”说到这,柳氏就心虚,这些天总是睡不着,生恐赵氏发现不对,一揭发出来,只怕又是一顿好闹,要命的是老太太这节骨眼上又来了,揉搓她都不带另找由头的。正今日这赵姨娘又让老太太好一顿夸,柳氏当时就跟锯嘴葫芦似的半句话也说不出。

    朱沅微微一笑:“娘,您莫慌,想来是我不在家,下头人下药不仔细,失手也是有的。赵姨娘是什么性子?发现不对还不早嚷嚷出来啊?”

    柳氏一想赵氏这爱掐尖的性子,也是放心了许多:“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要只多这么一个,也不算什么。现在你这样出息,你爹同我说话都客气许多,沉哥儿的那一份,是谁都夺不走的。再说了,真叫赵氏膝下一无所出没个靠望,也是有些说不过去……”

    柳氏这是又有些心软了。

    朱沅也不说破,赵氏这一胎,定然是有鬼的。不过柳氏都不用着急,柳氏的嫁妆是谁也夺不走,有朱沅杵着,朱临丛那儿也少不了沉哥儿一份。沣哥儿能分的就不多了,如今再出来一个,贾氏可不就该着急了?有她着急上火的盯着,赵氏有什么不对,怀胎十月呢,迟早得露出马脚来。

    因着多了许多人,仆妇们烧水伺候的也是忙个不停,深夜都不曾安静下来。

    朱沅想到萧源恐怕是见着这情形,想来又不敢来,不知如何着急呢。

    朱沅想到此处,忍不住就是有些好笑:该,还敢到她面前来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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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好冷清啊,难道年还没过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