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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自从他从疆场退下来,做了谢府的管家,每日里总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回忆一下曾经的美好。他到的时候,并不知道于珊和佳仪在屋里,发现两人后,他本想起步离开,可谁知,佳仪竟然给于珊讲起了故事。

    佳仪虽然带了些哭腔,但是声音却好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听完了整个故事,在听到佳仪说,在天慧的故事里,他们两个人是圆满了的,他突然就知足了。

    石全双手颤抖,终究没敢推开门看佳仪一眼,面对面问一问谢天慧的状况。或许,在他看来,他现在这副样子——瞎了一只眼,背也驼了,连喉咙因曾险些被敌人割断而变了嘶哑——只会破怀佳仪幻想里的男才女貌。比起皇宫里养尊处优的慧妃娘娘,他是如此邋遢的活着,又如何敢奢望高高在上的她。对他来说,谢天慧没有因为荣华富贵忘记他,还为他们幻想了一个那么美好的结局,他就已经知足了。

    石全蹒跚着步子离开,所以错过了佳仪下面的话:

    “珊妹妹,母妃的事,还请你瞒着全叔,我不想让他知道,母妃已经死了。母妃是为父皇殉葬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母妃都只能是母妃。况且,若是让他知道母妃甘愿殉葬,也不知他会觉得母妃多情还是寡情……”

    “对先皇多情,对他寡情。”于珊轻轻地拍了拍佳仪的手背,将佳仪想说,却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不论石全与谢天慧的感情曾经有多深,有多么水到渠成,石全都不是佳仪的父亲。先皇待佳仪不薄,佳仪作为先皇的女儿,自然是希望父母同心同德,生生世世相恋相依。可是即便如此,善良的佳仪,还是不希望破灭石全对慧妃的幻想,她最不希望石全认为,慧妃变心了,毕竟慧妃讲与她的故事那么美,那么圆满。

    那故事,已经不仅仅是慧妃的梦想,也成了佳仪的梦想,所以她不希望故事里的男主角成为配角。虽然在现实中,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了配角……

    “嫂嫂,虽说人死灯灭,可你若是想哭,便好好哭一场吧,这是西北,再也不会有人将眼珠子长在你身上,看你有没有失了仪态,看你有没有丢了皇家的身价……”于珊知道自己安慰佳仪的话很空洞,可是她看着佳仪尖尖的下巴还是忍不住心疼,这一番厌世之语,几乎没有过过脑子就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

    佳仪整个人都呆呆的:“他们说,这是喜事,我不该哭,该笑,不然就是不知好歹!可是,我真的很想问问那些人,如果他们的娘也死了,皇兄追封她们更加尊贵的身份,他们能不能笑得出来。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就此进宫求求皇兄,找一个说的最欢、最理所当然的人试验一下,只要试一下就好……”

    佳仪的话音一落,于珊先是一呆,接着就忍不住在心里骂开了。

    于珊不会劝人,也很少有人值得她去劝。柳绿死的时候,别人都劝于楠节哀的,可她偏就狠狠打了于楠一顿,让她哭的比谁都惨,才觉得心里畅快。她知道她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据她所知,若依照常理,旁人劝佳仪,不应该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吗?让佳仪笑着面对慧妃之死,无非是拿着佳仪的痛苦讨好当世帝王罢了。

    谏臣,果然是最没有水准、最会随风摆动的官种!

    于珊也不知道能劝什么,琢磨片刻,想要站在佳仪的一面,狠狠诅咒怒骂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可是还不等开口,就发现佳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佳仪既身累又心累,眼下脱离了京城那黑云压顶的气氛,又有个肯听她说说心里话,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知己,她突然觉得放松了下来。俗话说,张弛有度,养生有道,可佳仪大张之后猛然大驰,不可避免的病倒了。

    佳仪养身子整整耗掉了三个月的光景,等她能跑会跳,可以与于珊一起在院子里骑马的时候,蛮族与王朝的战争也全面爆发了。

    大盛王朝建朝近三百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两军的战场设在了蛮族之境,也是第一次,让踏上蛮族土地的王朝军队,见识了一下蛮夷的富足。

    据探子回报,蛮族驻军的中心位置,有一顶极尽奢华的营帐。通过众人对这顶营帐的描述,于珊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活靶子,穿着红裤衩,对着一只发疯的猛牛,一个劲耀武扬威的炫耀:“有本事来捉我呀!”

    于珊私下里总结了一下,觉得探子嘴里的‘蒙古包’应该是这样的:选用缀满各色宝石的上等丝绸做帷帐;又玉制的杆子支撑该营帐;然后营帐内有数不尽的夜明珠,因为据说到了晚上,你都能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到压在营帐顶尖的鲜红色宝石。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个营帐总是能用帷帐上细碎的宝石折射光线,让它不论何时,看上去都美轮美奂,心生羡慕。即便天起变化,下起雨来,雨水打在宝石之上,再溅开四散的水滴,比平日里还要美几分……于珊虽然觉得六十六世蛮王的作风过于奢华了,可是那也是旁人的私家事,她胳膊伸的再长也没有教训蛮王的能力。

    “哼,他们莫非以为本王是良善可欺之辈不成?本王上位还不足半年,王朝的那些个酸腐孺子竟然胆敢进犯我朝,简直不知死活!王兄们,可愿为本王拿下绥城?”

    拿下绥城——这话说的不是一般的豪气冲天。蛮族经常犯抽进犯,可最多的时候,也只能打到绥城脚下,再往里,是王朝的人肉长城,历代帝王都是寸步不让。可即便只攻陷下大西北,那也是王朝的耻辱。大西北虽不富足,却占地极广,有整个王朝面积的三分之一,是个帝王就不能容忍,王朝丢失三分之一的国土。

    而此时,商讨着如此严肃话题,说着如此豪气冲天之言的人,正浑身赤、裸的躺在床上。

    那顶人人艳羡的营帐之内,没有作战地图,没有兵法战书,甚至连张写字的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足以睡七八个人的大床。此刻,床上躺着三个浑身赤、裸的男子,两个肩宽体胖分居床的里外两侧,另外一个身材纤细阴柔居于正中。此刻两个壮汉皆是脸色潮红,满脸的餍足之态。而适才的话,则是出自居中的阴柔男子之口。

    这阴柔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传杀掉了他五位皇兄,顺位继承蛮王之位的蛮族六王子,也正是蛮族的六十六世蛮王。

    六十六世蛮王浑身上下的肌肤都白嫩细滑,便是拿着放大镜去看,也不会看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只是可能是因为新经了一场欢爱,所以有些特殊的地方沾染了爱、欲的绯红。

    他的五官十分的精致漂亮,打眼看去,就是典型的混血儿。宽宽的额头,微翘的颧骨,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水润的嘴唇,宽肩窄臀……这些只要旁人拥有一样就能提升自己魅力的特征,都长在了六十六世身上。而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六十六世,那就是妖人。

    六十六世这个妖人与谢昆很不同。谢昆很漂亮,但是他的长相很阳刚,仿佛是向着阳光的向日葵,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而六十六世的漂亮却很阴沉,像伺机出动的毒蛇,盘伏而居。他最聪明之处,就是善于利用自己完美的身体,让旁人求着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求他别伤着碰着。

    不过皇兄们如此‘忠心耿耿’也是有条件的——六十六世继承蛮王之位后,倒有一多半的时间是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为何有传言说六王子弑杀了五位皇兄?那是因为,他让他五位皇兄亲手毁了各自的容貌,整日里带着面具,蛮人即便知道五位皇子还活着,也只能认为五位王子已死。

    至于六十六世是怎么做到的,靠的自然是他得天独厚的身子。有些人,天生就有让旁人食髓知味的能力,不分男女。

    此次应战,他只带了大王子和五王子,虽然这两个人都是虎背熊腰之人,但大王子善战,五王子善谋。知人善用这个优点,六十六世身上刚好具备。他虽然人在战场鼓舞士气,却绝对不会出现在战场,毕竟刀剑无眼,也许在他看来,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他,那他就完了。

    谢老爵爷和谢天亮虽然于蛮族打过不少仗,可两人对蛮族的印象全然相反。在谢老爵爷眼里,蛮族阴险狡诈,多用诡计;而在谢天亮眼里,蛮族大脑简单,不精兵法。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老爵爷对蛮夷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十四世,六十四世被刺杀后,蛮族很是安分了许多年,直到谢老爵爷应招回京,也不曾再进犯;而谢天亮对蛮夷的印象,则是停留在了六十五世,其实六十五世的为人是可以揣测的,你不能要求一个败仗之后,只知晓欺辱小妾以泄愤的蛮王,具备耍阴谋诡计的能力。

    所以,现在明明是祖孙三辈踏在蛮夷的土地上,却商量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几年前,王朝与蛮夷交战,投鼠忌器,毕竟是在王朝的土地上;现在是不必投鼠忌器了,却也看丢了老鼠的位置。面对着毫无章程的六十六世,谢府祖孙三辈都有些头疼,不知这仗该怎么打。

    人都说,擒贼先擒王,可是六十六世像个乌龟一样,日日龟缩在王帐之内,连个脑袋都不伸,这一年,他们成功斩下了大王子的头颅,于是战将就成了二王子……如此走向,让一向诡计多端的谢昆也没了头绪,战争随之陷入了僵局。

    每日里你叫阵,我应战;我叫阵,你应战。这本是战争该有的形态,可谢昆却着急了。

    慕容腾让他们出兵的借口就是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可若是他们三年都打不下来,极有可能就要面临着退兵,以防这种情况的发生,谢昆私下里决定,要学着老爵爷的办法,潜入敌营刺杀六十六世……

    虽说有谢老爵爷这个先例在,但谢昆并不敢将这打算拿到桌面上商讨,所以,他只能在隐瞒众人的前提下,偷偷地潜入了敌军的军营。

    那一夜,天上没有月亮,也就没有月光,可是鉴于六十六世的仪仗如此特别,一身黑衣的谢昆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所在。

    王帐里,宽阔的大床上,只有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夜明珠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光照的角度不同,时长时短。

    谢昆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惊呆了,而让他震惊的并不是六十六世亦男亦女的长相,而是因为,眼前的脸,是他已经看熟的——

    六十六世与于珊收养的名叫冯伦的小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脸小一些,一个脸大一些……

    ☆、第5157章 :

    “呵呵,终于还是让本王等到了你,只是不知谢将军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床上侧卧而眠的男子在谢昆的注视下,突然睁开了一双清清明明的眼睛,接着嘴唇微启,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他漫不经心地屈起胳膊,用手掌扶着半边脸颊,整个身子流线型的抬高,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原本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的丝绸滑到了臀部,露出了赤、裸的上半身,精致无暇的锁骨一半露在光亮里,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似男非女,却给人一种极致妖艳诱惑的感觉。

    他边说着,还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谢昆,仿佛在等待谢昆的意料之外和惊慌失措。

    可被六十六世如此期待着的谢昆,却仿佛早就料到六十六世是在假眠。他脸色不变,眼睛直盯着六十六世毫无瑕疵的脸,像是遇到什么难事一样皱深了眉头。

    却说六十六世说完后,见谢昆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脸,除了震惊之外没了其他的反应,他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收了起来,紧接着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片刻后自以为想明白了什么,再开口,初时的调笑收了个干干净净,话里话外就多了些阴狠:“常闻谢将军与贤夫人伉俪情深,莫非只是沽名钓誉,实则也是爱美之人?!”

    他说着就一副被欺骗的样子,有些恼怒地坐起身,一把将身上碍事的丝绸全数扯开扔在地上,赤脚下塌,浑身赤、裸地一步步走到谢昆的面前。夜明珠的光亮聚在他的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红印的身子因时明时暗,变的暧昧不堪。

    谢昆的眼睛还是只盯着六十六世的脸,步子不曾挪动一步,暗地里却提高了警惕,唯恐变化无常的六十六世突然发难。

    “你是来取本王性命的?呵呵,果真如本王想的一样虎父无犬子,这胶着的战势想必让将军很不满吧?”六十六世紧紧盯着谢昆露在黑布外面的双眼,直到确认里面没有他以为的情、欲之色才收了眼里的厉芒,再说出口的话有沾惹了调笑。

    谢昆倒是很好的扮演了哑巴的角色,听到六十六世的话,才想起不论他与冯伦是什么关系,他都是蛮族的现任蛮王。想及此,谢昆不发一言,赶在六十六世发难之前,掏出了袖笼里的短刃,不带丝毫犹豫地刺向了六十六世的喉咙。

    六十六世毫不意外迎接他善意的是一柄短刃,他身子轻飘飘的,在谢昆的短刃碰触到他之前,急速后退,然后整个人又退回到床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冲着谢昆直眨眼睛:“你怎么忍心……”

    谢昆直欲作呕,暗自腹诽眼前之人怕是个对着公牛都能发情的精神失常的神经病。不过面对着如此‘美人’,他倒也够冷心冷肠,他将手里的短刃甩出手,奔着六十六世的面门去了……

    六十六世的反应倒也迅速,他就势在大床上打了一个滚,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可还不等开口讲和,就见谢昆又掏出了一柄短刃,他再不敢掉以轻心,急忙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谢将军,本王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谢昆手上的动作一滞,再回神,眼前就多了个白嫩纤细的身子,六十六世几近讨好的将手搭在了谢昆的手上,仿佛是安抚一样,柔声说道:“谢将军,有话好好说,若是你能帮我完成我的心愿,蛮族,让本王拱手相让也不是不可能……”

    六十六世的手冰凉嫩滑,他的碰触,对蛮族另外几位王子是享受,但给谢昆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尾滑腻腻的无腿蛇在他的手背上爬过,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跳了起来。谢昆虽不能说是久经沙场,但几次恶战就已经能分清一个人周身的气质,是善是恶,六十六世甫一靠近,他就发现他的身上竟是丝毫战意也没有。谢昆也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这次不用六十六世躲闪,他先受不了的后退了,只是临退前,他还是将手里的短刃再一次冲着六十六世扔了过去,哪怕他愿意相信他,作为他触碰他的惩罚,他也不能便宜了他。

    时过子时,负伤的六十六世和没什么神色的谢昆,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了,而接下来六十六世所说的一席话,让谢昆的双眸立时缩成了针眼。

    “本王并非蛮夷王族,曾经有个蛮族小吏,趁着兵荒马乱之际,色胆包天买了个王朝官妓,也就是本王的母亲。后来,他一次醉酒冒犯了蛮王被处以极刑。蛮夷人死府易,母亲被旁人发现,因其貌美,被当成了稀缺之物献给了六十五世蛮王。时值两军交战,母亲恰好满足蛮王的□□……”六十六世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沉吟不语。

    “若是你母亲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怎么可能入得了宫?”谢昆可不想被人当成傻子耍,他好像完全看不到六十六世的难过,直接点出了最可疑之处。

    六十六世俊俏的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讥讽,他托着腮看着眼前满脸怀疑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谁跟你说,她是怀着身孕进的宫?蛮族只要打了胜仗,必定设宴庆祝,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将自己的玩物赏给旁人耍耍,这有什么不对吗?”

    “血脉……”

    六十六世嗤笑一声,道:“谢将军可曾听说过,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在王朝,这八个字说的是皇位、爵位、官位,但在蛮族,这八个字说的只是女人,所以,血脉什么的,莫要在本王面前提起。成王败寇,若是有本事,谁都可以进宫来抢这蛮王的位子,只看旁人顺不顺从你。本王不是蛮王血亲有怎样?只要本王顶着六王子的头衔混迹皇宫,本王就比寻常蛮族多了一张入场券,之后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谢昆看了看眼前满脸无所谓的男子,然后从他的一头黑发一直看到了□□的双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六十六世最大的本事,不就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脸配上一副宜男宜女的身子,再多的也就是说揣摩人心了,就凭着这三点,将人家正统皇室的人当枪使,不得不说,老天爷厚爱他了。

    六十六世好像也明白谢昆的腹诽,他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说:“本王知道谢将军想说什么,我承了母亲的恩泽,自然就会完成母亲的遗愿。”

    他说完这句话,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正正经经地说道:“本王有一个同胞妹妹,甫一出生就爱笑,母亲将她视为不祥之人,可她胆小,不敢杀生,所以求着宫人将她弄死。那宫人也不是心善的,却满脑子的歪门邪道。她也认为妹妹不详,所以托乱军将其扔到了人鱼混杂的边境。本王查了有些年头了,却也只能知道她好像是被王朝一个将领收养了,战争结束后,这将领就从西北消失不见了。王朝终究不是我能插手的地方,便是再能耐也鞭长莫及。”

    “所以,本王想与你做一桩交易,若是你能帮本王找到她,让蛮族对王朝纳贡称臣也不是不可能。”六十六世的脸上很不合情地出现了几丝期盼,仿佛他妹妹的存在对他必不可少。

    “蛮王,你当王朝如蛮族一般弹丸之地?在大盛王朝找个人,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此事免谈。”谢昆听蛮王说完却是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如果没有意外,蛮王的妹妹就是车想容,直到他开始怀疑,他才看出眼前的男子的五官与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车想容何其相似。

    六十六世脸上的原本自信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接着就低垂了头,眼珠子转个不停。明明此事对谢昆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甚至还没有要求谢昆将人交给他,谢昆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闭目想了想谢昆从头到尾的表现,他可以断定,谢昆并没有怀疑他所说的话,那为什么会拒绝呢?这只能说明此中有猫腻。

    突然,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昆,一字一句的说:“你见过她,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谢昆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一眯,知道是自己表现的太直接了,引起了六十六世的怀疑,可他还是亡羊补牢,老神自在地说:“不曾。我只是不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让我在大海里捞针,分明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如何肯上当!”

    六十六世听罢,眼睛微闪,许是觉得谢昆的怀疑也有道理,他坐直了身子,长长的手指甲有节奏的敲着桌面,慢慢补充道:“却是本王没有说明白。本王懂事后查了许多年,已经确定她已经不在西北,而是被那将领带到了绥城以南。谢将军,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与本王一母同胞,长相绝对不会是标准的王朝人士,而绥城以南是王朝腹地,不论哪里出现了蛮族面孔,必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最主要的是,谁都可能找不到她,但你们谢家肯定找的到,毕竟军队是你们的根基,哪一年什么人离开了军队,想必你们心中都有谱。而且本王查过了,本王与妹妹出生那年,正赶上谢老将军回京续职,收养妹妹的将领也在七年后带着容貌初显的妹妹回了京城,听他的同僚说,他回京是投奔谢老将军。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她,那就烦请谢老将军出手……”

    谢昆听到此处,已经确认了六十六世所要找的人就是车想容。老爵爷威德二十二年回京,威德二十九年,五岁的他和四岁的谢洪被送回京城,那个时间,正是车师傅出现在京城,入谢府教导他们的时间。况且,此刻西北谢府还住着一个小版的六十六世,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外甥肖舅这句话用在六十六世和冯伦身上,简直神了,便是嫡亲血脉也找不到这么想像的了。

    谢昆愿意称呼那孩子冯伦,只是因为于珊愿意相信那孩子叫冯伦,与那孩子的身世没有任何关系。而实际上,不论是他还是于珊,都知道冯伦出身齐府,本名齐涵,其父齐彦,其母车想容,是齐府的小少爷。

    “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她?按照你所说的,她与你是同年,若她此时还活着,也该二十出头嫁人生子了,她这一辈子,你都已经插不进去。你莫要再拿你母亲的遗愿说事,你我都知道,你不是重信重义之人。”一人侍五男,六十六世怕是最没有节操的一个人了,哪里还会顾忌什么先母遗愿之类的东西。况且,他可不认为,宫里长起来的六十六世对不曾见过一面的妹妹有多少血脉亲情。谢昆难得八卦了一会,很想知道六十六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车想容,甚至于拿自己的国土做抵押。

    “本王说过了,本王承了母亲的恩泽,自然要完成母亲的遗愿……”他正说着,见谢昆已经站起了身子,忙住了口,他眼神微闪,索性叹了口气直言:“本王要她的孩子。”

    谢昆慢慢坐了下来,若不是看六十六世没有什么异样,他几乎要怀疑,六十六世知道了冯伦的存在。

    “本王与妹妹是双生子,许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打了十个月的架,所以身子骨不曾长全。”六十六世说着,突然站起身,在谢昆的面前转了一个圈,说道:“谢将军可发现不同?”

    因六十六世是男人,再说谢昆那会也把他从头发看到了脚尖,只是那会是坐着,这会是站着,所以现在看也没有像起初那么避讳。可是六十六世转了一圈,他除了发现六十六世身材纤细外,并没有发现不同,只是有些地方?是了,有些地方不健全。

    谢昆刚做下猜测,就听六十六世承认道:“本王先天不足,后天折损又严重,所以,这一辈子不能有所出。而她的孩子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本王血脉的血亲。”

    “蛮族并不重视血亲。”谢昆轻咳一声,驱散掉因知道了眼前之人的秘密所带来的尴尬,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

    六十六世对谢昆妄自下的结论也不反驳,而是顺着谢昆的话说了下去:“蛮族的确不重视血脉,他们只重视你是不是够强。可是,本王身上一半的王朝血脉在作祟,对这些却是有些在意。更何况,你当本王不知道他们几个的龌龊心思,无非是现在哄着本王供他们予取予求,待本王的魅力压不过王位的诱惑,他们自然是群起而攻之。从这个角度看,本王要妹妹的孩子,可不是为了母亲遗愿,也不是为了血脉传承……”

    “而是要他做你的活靶子?你要将他以你孩子的身份带进去,等你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他们若果真生出异心,就需要先把孩子整死,然后才轮的到你。所以,对你来说,那孩子就是你放在水面上的浮标,只要有了动静,你就知道他们有没有起异心……”谢昆终于明白六十六世话里的意思。

    蛮族几乎都是外貌协会的,他们判断亲缘的关系,靠的就是外貌。六十六世如此仪容,想要在蛮族找个相似的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突然迫切地想找回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与车想容同是混血,而且是同一批次生产出来的,这种状况,让他对车想容的孩子的样貌充满了信心,那个孩子将是他往后七八年甚至十七八年的护身披。

    六十六世的双手划过自己的脸颊,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现在他们对本王予取予求,便是本王说让他们自毁容貌他们也肯,只是以色侍人,总不是长久之计……闲话少说,若是谢将军同意这桩交易,本王有足够的诚意,愿意献上二王子的性命做定金。”

    说完,他见谢昆神色闪烁,轻笑一声接着说:“你也莫想着取了本王性命去振士气,先不说你做不到,就算做到也是得不偿失——有本王在,蛮族才尽在掌控。若是本王身死,皇兄上位,他们可都不是善茬,都是战败也绝对不会屈服的主。如此一来,这场打了一年多的战争,不过是两败俱伤之局。眼下本王是蛮族的王,蛮族将领对蛮王有接近本能的崇拜,而只有本王在位才愿意归顺大盛,才能打开眼下的僵局……”

    “此事容后再议!”谢昆眼见时辰不早了,也不再墨迹,索性一口给今晚的会面定下了结局。

    不是他不心动,只是冯伦的事不是他说了算的,尤其眼下六十六世明显没安好心,将冯伦交出去,简直就是害了这个娃。这种缺德的事,别说于珊知道了不会同意,就是于珊同意了,他也不能接受这么不光明不正大的胜利。

    六十六世听到谢昆委婉的拒绝,脸上的笑容又僵住了,他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有定金有尾款,谢昆只需要出小小的力气找到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牺牲掉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就能免除一场场厮杀达成所愿,何乐而不为?

    他再一次将怀疑的眼神看向谢昆,然后,谢昆已经知道她妹妹的下落的感觉又回来了。

    “谢将军不再考虑考虑?”六十六世再一次试探着开口。

    “容后再议!”谢昆一边说着,一边提高警惕的往后退去。他也没想到,他一时间好奇心大发,到头来竟将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局面,这让事事了然于胸的他有些不适应。

    很突然的,六十六世阴冷地笑了,说道:“听了本王这么多私密,却不肯与本王合作,谢将军还异想天开的想全身而退吗?”

    他是真没有想到,如此优厚的条件,谢昆还是想要拒绝。

    他敢于对着谢昆和盘托出,就是因为他自信,这条件如此优厚,优厚到让他相信,不论他对面坐的是哪位谢将军,想必都不会也不能拒绝。可是,他没有想到谢昆如此不识时务,竟然不表态,他整个晚上都像跳梁小丑一样将自己的底细交了个干干净净,这让他恼羞成怒了。

    谢昆听完六十六世的话,越发的提高警惕,他看着六十六世,准备随时迎接他的发难。说白了,六十六世也不是正常的男人,精神都有些分裂。

    六十六世并不按常理出牌,只见他轻拍手掌,然后在谢昆震惊的注视下,占据了三分之一营帐的大床由中间分开,哗啦啦出来了七个同样身着黑衣的杀手,他们个个身材纤细,一看就绝非蛮族之辈。

    “若是没有一点准备,本王又怎么敢唱空城计。今日,谢将军要嘛就答应了本王的要求,服下这药丸,三十天内,无论大小,将人带到我面前,这条路是最好走的。”他见谢昆不为所动,又像变色龙一样,换了神色,调笑道:“或者谢将军恋眷本王美色,想要留下陪着本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