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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阮氏略一思索,几乎瞬间就喜笑颜开,点头答应了。

    送走洪氏与孔氏,阮氏方软了筋骨似的颓然坐下,云卿便倒了茶奉上,默默在旁伺候着。阮氏略歇息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看着云卿十分满意地点头说:“到底是裴二爷的闺女,何等聪明伶俐,我一开口你便明白我的意思。如此可好了,你这般得力,咱们长房爷不致叫她们二房欺负了去。”

    见云卿只点了个头,又陷入沉思,阮氏便笑着拉她在一旁坐下,抚着她的手问:“在想什么?慢说你如今是垂凉的妻,是我的儿媳妇,就是没有这层关系,就凭你父亲裴二爷与我亡夫生前的兄弟情义,我也势必要待你如亲女儿一般了。有事你不跟我说,还要跟谁说呢?”

    云卿便笑说:“云卿并无此意,若说有事,自然头一个要跟太太说的。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倒怕唐突了。”

    阮氏见她乖巧,更加喜爱,便说:“但说无妨。”

    云卿这才起来,行了个礼,对阮氏说:“只两件事。一来我不过刚刚过门,如今也才第二天,就急着要把掌家大权收到咱们房里,旁人眼里看去未免太心急了些,恐落下好争好斗的口实,反倒于咱们不利。二来么,听太太与二太太所言,这凇二奶奶孔绣珠是个踏实心细的,就算没有功劳,一番苦劳也是人人可见的,她本没什么错处,如今急巴巴换掉了她,恐有人打抱不平,暗递说辞,就更是咱们的不是了。若是老太太不计较也罢了,计较下来,岂非是我一过门就与妯娌不睦?一旦定了这个罪名,不得她老人家待见,往后能帮太太的就着实有限了。”

    阮氏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说:“好,好好!我还生怕我这厢急躁吓到你,不料你这么上道,脑子已经跟上来了!阿凉真是给我娶了个好媳妇,如今我有你这样得力的,以后还怕什么呢!”

    阮氏自顾自笑了一阵,连她的丫鬟泥融看云卿的神色也更尊敬了一些,罢了,阮氏方说:“你能顾虑周全,甚好,但你有所不知,如今是最好的时机。老爷子是个精明的,他肯遂了垂凉的心意让他娶你,就必得让垂凉做足以能够报答的事来给他看。如今只怕已经开始张罗了。既然老爷子有事求垂凉,垂凉又一心扑在你身上,那你如今不管要什么、要多少,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即便咬牙忍痛也会一并给你的。你倒以为我真就那么急?只是每一次的机会,都是垂凉给咱们挣回来的,咱们一次抓不住,垂凉就要多辛苦一次,我们母子的苦楚,日后你在慕家久了自然就能明白。”

    云卿脸微微涨红,忙点头说:“是,是我无知妄言了。”

    阮氏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慈爱地说:“哪里,我知道裴二爷不会教错女儿,更相信垂凉不会挑错了人。如今才不过两件小事,我就知道咱们日后必能相处得好,我这日子也就有奔头了!”

    云卿与阮氏算不得亲近,也知她今日如此多半因为自己帮得上她,所以并不作其他想。却听阮氏丫鬟泥融略带犹疑说:“太太,其实奶奶说的也对,凇二奶奶那性子,连下人都觉得好欺负,如今能不犯错必是吃了亏尽了力的,底下人也都心服口服。如今二太太倒也罢了,倒是凇二奶奶那里咱们多半还是要有些顾虑的,莫欺弱小,莫失人心哪!”

    阮氏闻言沉思了一会儿子,转而问云卿:“方才你这样说起,莫不是已有什么对策了吧?”

    云卿便道:“算不得什么良策,不过是缓兵之计。”

    “说来听听。”

    “如今咱们担心的,不过是两件事,一是我如何名正言顺地掌家,二是凇二奶奶如何理所当然地退下。其实不管是谁来掌家,都少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为今之计,不若暂缓让凇二奶奶退下,一来呢可以说是怕我不懂慕家规矩,需得有人在旁提点,说来也是谦虚谨慎,二来可以说是长、次两房同气连枝,和睦相处,旁人也就挑不出什么错处了,三来不管是二太太还是凇二奶奶,面子上也都过得去,往后咱们做事也都容易些。”

    阮氏闻言迟迟不语,云卿知她担心什么,便继续劝道:“即便是两人共同掌家,也是有个主次的。不管咱们说不说,人人都会知道长房是主,二房是辅,不会弄错这个顺序。再者,如今咱们主动退让半步,日子久了,旁人反倒会说原该咱们大房的二房偏跑去插手,人心也就会偏向咱们这边了。云卿如此思虑恐不周全,还望太太见谅。”

    阮氏看着云卿,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云卿恭敬垂首在旁站着,仔细将这些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说如今阮氏正是焦躁时候,她开门见山地说理应是合她心意的,而她孀居多年,必知流言凶狠,提醒她顾忌人言可畏理当也没什么错。可是阮氏越发安静,连一旁的泥融,和她身边的蒹葭,都察觉到阮氏的变化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云卿只得忐忑开口:“太太,可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阮氏目光一黯,忽怪异一笑,压下目光中汹涌故作平和地问:“云儿,垂凉得了你,是他之幸。”

    云卿当即后背一紧,像是扯直了一根筋,立刻就冷汗涔涔,是了,锋芒太露,恐阮氏要防着她了。

    于是只得羞赧一笑,乖顺地说:“云卿不怕太太笑话,云卿本是无父无母,若非入了岚园,恐早就饿死街头。一非大家闺秀,二非名门之后,能得垂凉一分青睐已是莫大福分,此生只盼能帮他敬养长辈、持家理事、照料儿女,但求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万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阮氏闻言却并不言语,只在一旁笑着看她。

    云卿稳了稳,抬起头看着阮氏,说:“不瞒太太,清早得太太之请时,我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慕家除了垂凉,余下都算得陌生人。垂凉见我犹豫,特特交待我说:‘你既没了娘,那我娘就是你娘,她对我疼爱有加,只要你孝顺懂事,她也必会疼爱你,如此你还怕什么?’我听了这些话,方敢来此一路直言。其实我知太太都是为垂凉好,正因为如此,我也十分希望太太好。所谓幸与不幸,我与垂凉要的就是直到最后都一起好好的,也就是了。太太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005 得失

    “太太,凉大爷和四姑娘来给您请安,现下正在门外候着呢!”一个丫鬟进来报。

    阮氏却不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云卿,缓缓叹说:“我们的难处,纵垂凉不跟你说,以你聪明多半也能猜到一些。我是多盼着有人能来帮我一把啊!可等了那么多年好容易来了一个,竟是病怏怏的,我心就凉了半截。不出两年蒋家又塞过来一个,我心说是有盼头了,结果完全就是一匹野马,成天不着家,根本指望不上。我心说只怕我与垂凉都是没那个命的,结果现在竟等到了你……”

    阮氏眼中泛着水气,起身上前郑重握住云卿的手,说:“那么从今往后……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云卿如今也能明白阮氏不过是试探,若当真心中生疑,只需渐渐疏远,根本不必明着叫她知道。又听阮氏如此说来,难免也动了情,于是点头应下,说:“哎,知道了。请太太放心!”

    阮氏这才命泥融去请慕垂凉与四姑娘冯月华进来。云卿正扶阮氏坐下,便见冯月华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进来,也不仔细看路,反倒回头跟慕垂凉笑闹说:“大哥哥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如今有了新嫂嫂,便不理旧嫂嫂啦?我日后决计不要找大哥哥你这样儿的!”说完对着慕垂凉做了个鬼脸,才笑嘻嘻转过头来。

    云卿当即僵在原地,冯月华看见她在也是吓了一大跳,小脸登时就白了,一边偷看慕垂凉一边小心翼翼往他身后躲,房中一时静的吓人。云卿见众人眼睛都盯着自己,只得深吸一口气,只作没听见,轻轻笑说:“远远儿听着有人说话,竟是你与四妹妹来了,我拿了些糕点来,正要呈给太太呢,你们倒是要有口福了!”说着便给蒹葭使眼色。

    蒹葭忙点头,又去看泥融,二人方一道应下匆匆去随便取了一些糕点来,另给慕垂凉与冯月华奉了茶。

    冯月华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子,见几人都未提起,仿佛真是没听见,才稍稍自在一些。阮氏原也静静喝着茶,问冯月华最近念了什么书做了什么针黹,冯月华也一一答了,眼看此事要被略过,却听阮氏忽放下茶笑问:“明儿是回门的日子,该准备的可都准备妥帖了?莫让外人笑咱们疏忽了礼数,倒像怠慢了云儿似的,得叫裴二爷怎么心疼呢!”

    慕垂凉目光一直在云卿身上,闻言方道:“已准备妥帖了,娘放心就是。”

    阮氏便点头笑说:“那就好。等回了门,正经算咱们慕家人了,我才能放下心来。咱们物华有新房‘住九’的习俗,过了这九天,再去给你裴姐姐请安,婉丫头虽是在禁足中,又是个妾,身份不如你,但到底虚长你几岁,又进门早些,你也当去看看她!”

    云卿一愣,不知如何扯到这事上了,却也只得点头应下。只听冯月华急巴巴地问:“这是什么规矩,非得过了九天?云嫂嫂倒也罢了,大哥哥也不能去见裴嫂嫂吗?”

    “不能的,”阮氏笑说,“你个姑娘家问这么细作什么?没得叫人笑话。照例说,你云嫂嫂进门头一个就该去向你裴嫂嫂请安行礼,但你裴嫂嫂毕竟卧病在床,一来怕惊扰了她,二来新人近病体多半也嫌不吉利,因此才不得不避忌一些,等‘住九’之后再去行礼。日后都是一家人了,也不差那一朝一夕的礼数,是不是?”

    冯月华这才恍然大悟,竟忘了先前尴尬,扯着慕垂凉袖子嘟囔:“大哥哥别怪我么……”见慕垂凉只是一味看着云卿,又急了,起身撒着娇央求说:“都是大哥哥你,娶了新嫂嫂就不跟我们玩了,我才跟着旁人混说,原是要故意气你,没旁的意思,你就别生气了……”

    阮氏便将糕点递过去说:“好了好了,你大哥能跟你计较什么?倒是你也该长点儿心了,不替你大哥说话也罢了,总不至于跟着旁人瞎说乱道。”

    冯月华赶紧接了糕点忙不迭点头说:“是是是!”又转身舔着脸笑嘻嘻将糕点捧给慕垂凉,说:“下回再有人胡说,我必替大哥哥和云嫂嫂说话!大哥哥你吃!”

    云卿这才明白,阮氏不便明说,却是一心为她解了这尴尬,便感激地点点头。阮氏也慈爱地看着她,稍后留她们吃饭时也是不住为她夹菜,倒是真要当亲女儿待了。如此一来,冯月华也眼巴巴看着云卿,试探着跟她说话,二人也越发熟络。唯有慕垂凉心下郁结,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次日一早,阮氏亲自送他们回门。到岚园门口下了轿子,只见裴二爷锦衣华服,负手而立,威风凛凛站在大门口“岚园”二字匾额下等她。云卿鼻子一酸眼圈儿就红了,素来都是他游历在外,留她在家等候,唯一一次换过来,却是如今她已出嫁。

    慕垂凉扶她上前,云卿走近了,见裴二爷眼底透着憔悴,益发不比从前精神,心一酸泪就滚落,又不愿让他看见,便顺势跪下磕头说:“爹,女儿回来了!”

    慕垂凉便也跪下行礼,道:“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于是蒹葭、芣苢等人也呼啦跪了一地。裴二爷居高临下,却并不看她们,他极目远眺,只见红彤彤的日头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朝霞似锦,泼泼烈烈铺开半个天空的绚烂。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裴二爷念罢,一声轻叹,低头看着云卿说,“起来吧!”

    慕垂凉于是扶云卿起来,彼此都觉裴二爷今日有些异样,但尚在门口不便多问,便先随裴二爷进了岚园。

    依云卿的意思,原该是大家在一处略坐坐儿、说说话儿。不料才过仪门,就听裴二爷吩咐说:“蒹葭,你们先去歇着吧。云卿,垂凉,你们跟我来。”众人依言去了,独剩她二人,静默地跟着裴二爷去了后院一处景致极佳的水榭上,云卿尚且记得曾在此处宴谢蒋宽。

    慕垂凉握着云卿的手,神色越加严肃。这水榭四面临水,唯两处长廊曲折回环,延伸至繁花玉树之中。碧水平波,烟柳垂堤,水鸟相嬉,端的是一派春暖花开好景致。然而岚园甚大,何故选了这等地方,甚至周遭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三人到水榭亭中坐下,裴二爷对云卿说:“手腕子可大好了?”

    云卿转动了手腕,笑说:“想是要大好了,如今虽提笔写字仍不够稳,但端茶倒水倒是没问题,近几日天气也渐好,自觉无恙。爹不必担心。”

    裴二爷却说:“不可大意。我再号个脉。”

    云卿便伸出手来,裴二爷果真耐心细致地号了脉,仔细查了她的伤口,方抬起头来,却是对慕垂凉说:“这手腕子是伤着筋骨了,纵我有千金良方,也断无两三个月就治了根底的道理。如今只好继续拿药养着,不可过度劳累,不可在凉水中浸泡,尤其阴雨天要另加汤药暖着,大约得将养一年才够,稍后我便开方子去。她不是个会心疼自己的,如今我既然把她交给你,也只好托你去好好心疼她。”

    慕垂凉听到此处心中便有数了,于是并不多问,点头说:“是,还请岳父放心。”

    云卿却是关心则乱,不作它想,只是羞笑说:“哪里那么金贵了,我看多半是已经好了。有爹你这样的神医,我就是再大的伤又怕什么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裴二爷疲惫地叹口气,也不避忌慕垂凉,直言道,“如今你已出嫁,这小子又是个稳重的,只要他有心就必能护佑于你,我很是放心。而大兴城那边,六哥儿一人撑得辛苦,所以我得去盯着他、帮着他、照顾他。今儿是你回门我自当在家等候,明儿你也不必特特出门送我,叫垂凉这小子送我一程,也就是了。哎,别哭,我说给你听是叫你哭的吗?”

    云卿呜呜哭着,眼泪根本止不住。慕垂凉递了帕子过去,又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她,末了,方看着裴二爷说:“大兴城那边有我的人,岳父不论何时有事都可找他们。只是未免旁人察觉,只有等岳父离去后两三日再飞鸽传书过去。”

    裴二爷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卿,半晌方移开目光,对慕垂凉说:“我知你有心了,不过暂且不必。六哥儿,及他父尊,自当有所安排。你不必理会我,只帮我照料女儿就是。若有朝一日我得到消息说她过得不好,杀回物华,我必要你性命。裴二爷哪一句话都不只是说说而已。你记着便是。”

    慕垂凉揽着云卿的肩膀,淡淡看她一眼,平静地直视裴二爷,答他说:“好。”

    裴二爷看着云卿,再度深深叹口气,说:“卿儿,另有一事关乎我性命,垂凉他做不来,我要你现在擦干眼泪好好听着一字不差地记住,并且照做!”

    云卿满脸泪水,恍惚抬起头来。

    006 垂柳

    “从下个月开始,每月月初给我写一封家书,直到我下次回物华为止。”

    云卿呆呆望着裴二爷,好一会儿才困惑地开口说:“写信么?我以为爹此行该是十分隐秘,不能叫人有一丁点儿察觉的……可是一旦每月都寄家书,岂不是故意告诉旁人你身在何处么?”

    裴二爷这才笑了,指着慕垂凉说:“看见没有,哭归哭,不糊涂。”与慕垂凉一道笑罢,裴二爷方说:“所以不是往大兴城寄。我明日从物华离开北上去大兴城,自会有人和我同一时刻离开,却是一路下往江南,然后自江南,分别绕道岭南、巴蜀、渭南、塞北、东北,然后自渤海乘船下江南,再自江南返回物华,足足绕我大徵一整圈。这一圈历时将超过三年,三年之内你能帮我的,就是让这物华城中想要知道我消息的每一个人,都确信与你互通书信的那个人就是我。”

    云卿一听更是怔了,呆愣了一会儿猛然起身说:“你布这么大的局,那你去大兴城又是做什么呢?很危险是不是?你究竟去帮六哥儿做什么?”

    裴二爷瞥开目光,将目光投至波光粼粼的水面,哑着声音说:“不该问的别问。”

    “我不该问吗?”云卿带着哭腔说,“我是你女儿,你是我爹,你去做危险的事,我竟不能问?你是不是要等裴子曜再传我去认尸你才——”

    “云卿!”慕垂凉低低喝她,然而见她再度哭得泪流满面,不免也心疼心软起来,便拉过她轻轻按在石凳上,嘱咐说:“你略歇歇儿,我来问。”又看向裴二爷,叹说:“岳父莫怪,那时候那种消息,她初听的一瞬难免是被吓到了。况且当日师徒情分已是深厚,如今既成父女,自然更不舍得。毕竟她已失去过一个父亲,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裴二爷直望着慕垂凉,隐忍了半天情绪,方尽量平静说:“我的闺女我懂,用不着你小子来劝!”稍候一会儿,又叹说:“就是怕她这样哭哭啼啼乱担心,才叫你一道来听听,你小子是个稳重的,她如今又一心信任你,你在旁我反倒放心一些。小子,以你智谋当能明白,如今我与你所做所想,不过是殊途同归。”

    慕垂凉看着痛哭不止的云卿,对裴二爷点点头说:“那就有劳岳父了。家里一应事宜有我,请岳父大人放心。”

    裴二爷久久看着云卿,最后才伸手,欲摸上她的头发,却又屡次顿住,最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故作欢喜说:“走吧,闺女。今儿我摆了回门宴呢!我得让我女婿好好敬我三杯!”

    次日,慕垂凉以去慕家银号为由早早儿到沁河渡口去送裴二爷,云卿则收拾妥帖,按照先前阮氏与洪氏所约,带蒹葭往老太太那里去。云卿知今日裴二爷要离开,心下着实难受,一时有几分恍惚。那手腕上新敷的药膏又有几分甜香,加上春日暖烘烘的太阳,不一会儿就觉得昏昏沉沉。蒹葭是不认得路的,但跟在一旁越走越远,倒见花木渐深,房屋比她们如今所住的还不如,心知必不会是老太太住所,想必是走偏了几分,于是忙去唤云卿。

    云卿被这么一唤,一个激灵就反应过来,又见四下花木房屋及道路都具是陌生,一惊之下更加清醒起来。

    “这是哪里,怎连个人影都没有?”

    云卿虽早就看过图纸,如今置身其中竟难分辨,四下里看看又甚是清冷,便说:“花木虽没怎么打理,但咱们脚底的石子路却是磨得发亮,想来虽是冷清之处,这条路却常有人走的,沿着它走应该不难遇到人。如今也无它法,不妨一试。”

    蒹葭也只得应下,与云卿一道往前走。

    绕过密密匝匝半园没修剪的冬青,小路蜿蜒至一处美人蕉园,因不是花期,只是绿苏苏一片,宽大的叶片在阳光下青碧喜人。蒹葭叹:“好大一片美人蕉!如今不是花期看起来就这样好,等到了六七月份不知要多美呢!”

    云卿绕了几步,心说不对,方才那一路甚是荒凉,让她以为是到了慕家偏僻角落,可这片美人蕉每株都有一人高,却连枯枝败叶都少见,显见是有人精心养着的。又细看叶子,干净得有些过分,简直像有人特地擦洗过,但这附近一路显然并无泉水井水。

    云卿蹙眉,也不敢大声,而是轻唤说:“蒹葭,过来。”又吩咐她小心不要弄伤蕉叶。

    “最近可曾下雨?”

    蒹葭略一想,答道:“没有,有半个月未曾落雨了。”云卿点点头,将蕉叶指给蒹葭看,蒹葭一愣,恍悟过来,不可思议地说:“方才所见花叶都蒙着一层灰,这里却如此干净,怪不得乍看是碧绿如玉,鲜亮喜人呢!看来这蕉园主人爱极了美人蕉,差人天天好生伺候着呢!”

    云卿便道:“旁人心爱之物,咱们误闯进来情有可原,若是再乱入其中伤了蕉叶恐就理无可恕了。反正出来得早,咱们且绕着走罢了,何苦叫人心疼。”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却忽听一人喊:“你们是什么人,竟乱闯我娘的蕉园!”

    抬头一看,却是三姑娘垂缃,垂缃是出了阁的人了,今儿却未梳起髻子,只用白玉簪松松绾了个髻子,多半只是为了看起来不算披头散发。身上更是只穿件最简单的大红绉纱裙,配上白瓷一般素净的鹅蛋脸和水杏一般明汪汪的眼睛,简单中透着利落,与云卿起初在老太太那里见的那个低眉顺眼的大家闺秀全然不同。

    “三妹妹,”云卿小心翼翼退了最后一步出来,站到旁边,方笑说,“这蕉园原是柳姨娘的?说来不怕妹妹笑话,我是新人,原不晓得咱们园子里的路,今儿又大意了些没带对了人,所以才几步竟就迷路了。原想闯过这蕉园寻条路,见这里像是有人打理的,于是生怕唐突了蕉园主人,赶紧退避出来,怎的这样巧就遇上了三妹妹。”

    云卿初来乍到不愿与人结怨,这三姑娘垂缃今日看起来又是有些脾气的,云卿便生怕误会,赶在她开口之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垂缃听完果然不言语,低头看向蕉园中的脚印,云卿便也顺着她目光看,那里明明白白是两行脚印,才走了三五步的样子便折回来的样子。垂缃见云卿所言不虚,去仍是冷冷的神色,只是扬手一指,对她们说:“沿着蕉园往前走,十来步后就是小路,接着右转直走就能到人多地方了。你们快走吧!”

    云卿听她只是一味赶她们走,并没有责备意思,已经十分感激了,便也学她干净利落地道谢说:“谢三妹妹指路之恩!改日再携礼致谢!”

    垂缃并不开口,神色依旧冷淡,却也不离开,而是一路目送云卿离开。

    云卿依垂缃之言行至小路,却听蒹葭笑道:“这三姑娘倒是个顶特别的。可惜了是庶出,被二太太做主早早给嫁了,倒是比她大的二姑娘倒还待字闺中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云卿四下留意着,见果真荒僻,没什么动静,方问说:“我吩咐过,旁人说什么也罢了,独你们几个不得在人后乱嚼舌头根子。”

    蒹葭见云卿如此,便也放低了声音,解释说:“是春穗儿特特跟我们说的,说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是很看得起柳姨娘的,叫我们别学那没眼色的怠慢了柳姨娘,不定得罪的是哪路神佛呢!”

    “没眼色的?”云卿品味着这字眼,忍不住笑了,问说,“三姑娘嫁的是什么人家?”

    “城北沈家,是个书香门第,”蒹葭越发小声说,“二太太娘家洪家和沈家早年定过一门亲事,后来沈家败落,洪家便不大乐意了,洪家足岁的小姐们整日里哭哭啼啼地闹,洪太太才来找咱们二太太出主意。谁知挑来挑去的,竟定了三姑娘。因沈家家世清白,沈公子也出落得一表人才,老爷和老太太又不甚在意这庶出姑娘,所以就这么着了。”

    云卿这才有些讶异了。当日头一回跟着老太太吃饭,柳氏是帮着洪氏的,然而现在听蒹葭这么一说,柳氏又不大可能不怨恨洪氏呢。

    至少这三姑娘,人前人后两个模样,恐怕是恨足了这桩李代桃僵的亲事了。

    正是此时,却听一人气急败坏地喊:“这么大的事,你说不去就不去,咱们二房是跟你没关系了怎得?!”

    蒹葭低声惊呼:“是二太——”

    “嘘——”云卿作了噤声手势,留意着四下无人,便使了眼色给蒹葭,然后二人顺着方才声音处往前,在一挂藤萝架后隐约可见前面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