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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自己在这样那样地做一些事情,劝说他来洛阳,安排他住在柳家别院,怕他会寂寞,特意叫上阮流今去每日陪着他……其实,他根本就是不需要这些的吧?本来他在大漠上带着骑兵奔袭,日行百里,看见的是广袤的大地,头顶上是苍茫的天空,在秋天的时候还能看见爬地菊开满一整个荒原,更不用说春天的时候整个大地都是各种大片大片的野花……无数的矿大的美景都在大漠,天上的云与地上的羊相呼应,蓝色的天空与绿色的草地相呼应……一切都是大的……只要“大”这一个特点,龙庭就足以与洛阳抗衡了。没有被亭台楼阁遮挡的整个的旷远的天空,没有被城池掩盖的广阔的草地,以及自由自在的人们……这些都足以与洛阳相抗衡,甚至在暮塔的眼里,是不是胜过洛阳百倍呢?

    突然间竟然生出了忐忑的心情。

    柳熙年一时间有些为自己感觉到了悲哀。

    吾与汝相对而坐,吾心汝却不知。

    这种悲凉突然让柳熙年想起了“同床异梦”这样的意思来,都是一样的让人伤怀。

    暮塔似乎是感觉到了柳熙年心情的不一样了,似乎是……变坏了呢。原本一杯一杯慢慢地品着酒的人突然间完全不觉得口中的酒美味了,反倒有了借酒浇愁的意味,暮塔看着对方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是一个动作也不愿意放过一般的认真。

    突然被人盯着的感觉如芒针在背,柳熙年连酒也喝不下去了,心中大叹面前的人果然是妖孽,竟然连这样的眼神自己都开始承受不住了吗?

    这般悲哀的,这般无奈的。

    柳熙年道:“不早了,这壶喝完我们就各自回房休息吧。”

    “哦。”暮塔不知为何好像是有些失落。

    我为什么会失落呢?暮塔想,然而想来想去什么也想不出来。

    叫来些人开始收拾桌子,柳熙年和暮塔在通向湖岸的木桥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柳熙年仿佛还是不死心一般地问:“真的对我没有什么想法吗?”柳熙年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咽下这句话的时候话已经问出口了,心说自己真是不长记性,难道这样的痛楚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让自己体会吗?

    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柳熙年暗骂自己。

    暮塔还是摇摇头道:“没有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觉得你现在的这个样已经足够好了啊……为什么还要改变呢?我对你没有什么想法啊,你很好的,我没什么不满的。”转脸看着柳熙年,“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是觉得我最近的态度看上去很像是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吗?”又转脸回去看路,像是在反省自己的行为,道,“可是我觉得我应该是没有啊……”

    柳熙年顿时哭笑不得:“你以为,我问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就是在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你不是在问这个吗?”

    柳熙年觉得自己有崩溃了,一时气愤说话也不经过大脑,再加上刚刚又喝了挺多酒,于是就脱口而出了,说完还是没有任何后悔的迹象,只能感叹,人脑子发烧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他说:“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我是这个意思。”

    “啊……”暮塔张大了嘴巴,“原来你是问这个啊。嗯……”低头思索的样子,“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第四十章

    柳熙年听了暮塔的回答觉得很高兴。

    少年呆愣的样子显得很是可爱,脸蛋有点红红的,眼神也乱飘。柳熙年知道这样的反应应该就是没有理解错误了,要是面前这小家伙再来一句“我就像是喜欢慕钦哥哥一样的喜欢你”的话,柳熙年非得吐血不可。

    似乎是想象中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挺有可能的,但是面前的家伙却是没有这样,于是柳熙年不由得心中喜悦,拉住暮塔的手问道:“是真的吗?”

    暮塔接着脸红,却没有挣开柳熙年的手掌,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柳熙年开心地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这一刻的时光静默。

    多年以后柳熙年再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那天晚上已经不是晚上,在记忆里面虚幻成了阳光都变成温暖的橙色的黄昏,亭子的阴影打过来,美好到无以复加。

    干燥的大风呼呼地吹过来。

    男子牵着马慢慢地走在荒漠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了,这里简直就快要寸草不生。

    目光没有任何的停留,男子一直向前走着,横贯鼻梁的刀疤让男人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使得路边的乞丐都不敢向他伸出手去讨要什么。

    那男子便是郝散。

    他已经到了凉州。

    这里是军事重镇,也曾经是非常辉煌的商业城市,然而饥荒让这里再不复当年的繁华。治所武威郡的城池里,路边有很多已经饿得走不动路的人,似乎是流亡过来的饥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然而没有人有那份善心去理会他们,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凉州已经在等待着朝廷救灾的粮食了。

    郝散云游的时候经过麦田一带,遇见了几个有点意思的鲜卑人。

    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叫做拓跋匹孤,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啊。郝散想。到底是年轻啊……血气方刚的,到了自己这个岁数大概就没有那么激进了,然而到了自己这个时候,恐怕也是没有什么雄心了吧?或许那时候就会习惯了逆来顺受也不一定呢,到底有几多人能够真的做到卧薪尝胆多年如一日呢?这样的执念,终究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拥有的啊。

    郝散回头看了看凉州城高大的城门,心想它是不是真的有被攻破的一天呢?

    洛阳,红叶斋。

    黄飞道:“前几日我看见凉州的消息了。”

    “那又如何?”凌辄问道,“凉州那边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黄飞道:“这个事情大概是可大可小的吧。”

    “秦州刺史陈寒谷一到秦州,就扩大了屯兵的营地,后来又迁兵到了麦田,那里已经于凉州很接近了,几乎与凉州大营对面相望,然而麦田是鲜卑人的地盘,他们聚居在那里,当年鲜卑拓跋族长带领鲜卑人迁到内地的时候就是定居在那里,于是麦田就成为了河西鲜卑的家园,如今陈寒谷大人屯兵于麦田,……肯定是已经引起了鲜卑人的不满。”黄飞接着说,“就怕这不满已经上升到了愤怒的程度……秦凉二州本来就不太平,其他民族与汉人杂居,本就摩擦很多,陈寒谷这样一来,若是激起了鲜卑人整体的愤怒,到时候,恐怕镇压会血流成河。”

    凌辄惊异,问道:“这……陛下知道这个事情了吗?”

    黄飞点头,“我前几日已经请张驰将帛书送给陛下了……希望陛下已经看见了。”

    柳熙年也在一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道:“明日我入宫去,若是陛下未曾看见,我便再向陛下口述一边吧。”

    黄飞与凌辄一起点头。

    “话说凌将军啊——”柳熙年将目光对准凌辄,“你这在红叶斋都呆了多长时间了啊?还不入宫去当值啊?实在是太对不起朝廷俸禄了吧?”

    凌辄很惭愧,然而若是入宫了,就不能与小阮朝夕相对,皇帝陛下都同意了这样的事情是千载难逢的啊!反正无论如何,再怎么惭愧也一定要等到陛下受不了要叫自己回去的时候……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哪凉快哪呆着去!于是凌辄打着哈哈笑道:“这个……我在红叶斋也是一样的为朝廷办事啊!”

    柳熙年叹气,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这般荒废都没什么要紧的。

    与自己这种,算是大族里的寒门的人士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啊。

    他们是天然的美玉,即使是不雕琢,也是一样有人为之倾倒,沉迷于他们浑然天成的美丽。

    自己这样的,就是粗布了吧……若是放任不管的话,大概就只有压箱底然后烂掉的份了,就算是做成了袍子,也是只会被地位低下的人穿在身上。

    想着想着,柳熙年又笑了笑,真是的……呐……这样太妄自菲薄了一点吧。

    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不堪入目吧。柳熙年想,然而青袍与玉珂,却也算是寒门与贵族的恰当的对比吧,就算自己这样的人不能算是青袍,这世上,在青袍的位置上的人总是很多的。

    ————————————————————————————————————————————————————第三卷青袍送玉珂——————完结————————————————————————————————

    第四卷 谁劝杯中绿

    第四十一章

    时间是龙朔四年秋,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多事之秋”。当然了,以帝国之大,每年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每年都可以成为多事之秋。比如说龙朔三年,卫衍秘以计间匈奴,使得务桓卒匈奴衰,也称得上是大事了。后来冯绍谗言,致使卫衍仍然留在幽州,也让凌辄不高兴了很长时间。

    时间对于每个人的影响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事情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效果当然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对某一件事深恶痛绝,或者感同身受有如切肤,自然就有另外一些人觉得无关痛痒。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龙朔四年的秋天,由于那一场反叛,使得大半个帝国的人们都觉得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凉州,武威郡。

    鲜卑的拓跋部终于不能再忍受凉州刺史陈宏烈的统治,奋起反抗。

    当时的河西鲜卑部族生活在秦凉交界的地带,秦州刺史陈寒谷一入秦州,便将军营扩大到了麦田一带,侵占了鲜卑人生活的地方。三月的时候,陈寒谷与江风舟率领三千秦州军,杀羯族刘氏等三百余人。尽管不是鲜卑人,但是鲜卑人难免会从里面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同样是异族,同样是被那些汉人们天天提防着的存在,同样聚居在一起,同样受着秦州守军的欺压。如今羯族刘氏三百余人只有家主刘顾原一个人逃了出来,恐怕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这是鲜卑拓跋部的现任酋长拓跋匹孤对他们族中的元老级人物说的话。

    巧舌如簧,三寸不烂,舌灿莲花……这些都是用来形容口才很好的人,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放在拓跋匹孤的身上,他也大概是可以接得住的。

    好的演讲总是可以煽动人心的,尤其是结合现状结合众多人的相同的感受来说的演讲。

    于是不需要叫好,不需要鼓掌,不需要扯着嗓子瞎起哄,只需要跟着他一起,拿起手中的武器,锄头还是刀剑或者是弓弩菜刀都无所谓,只要跟随在酋长的身后,跟随在一族的热血的年轻人们的身后,去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而斗争!

    为了生存,为了家园,为了子孙后代!

    忍气吞声的前车之鉴我们都可以看见,甚至羯族的家主刘顾原就在我们的身边,那个孤零零的,浑身都充满着怨恨之气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他就是你忍耐的结果!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最坏的结果就是你死了,但是,这样忍辱偷生你受得了吗!

    整个家族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午夜梦回,你看见已经死去了的亲人们,你心里面难道不会觉得活着已经没有意思了吗?

    用你剩下的全部的岁月去交换一个属于你们的自由的家园,去交换一个不被人欺压的余生。

    除了那个被用作例子的刘顾原认为拓跋匹孤极其不厚道以外,所有的鲜卑人都已经激动了!为了自由而战,当年有过揭竿而起的先例,那时候连武器都没有,只能拿着锄头木杆来对付那些握着钩戟长铩的士兵们,如今的鲜卑人有着弓弩刀剑,比先辈们要有希望一万倍!

    鲜卑的激动的人们拿着刀剑锄头,浩浩荡荡地冲向了凉州的治所武威郡姑臧县。

    姑臧城,当年也曾经是丝绸之路上闻名遐迩的古城。七座城连接起来,建有二十二门,街衢相通,规模宏伟,气象万千;城内宫阁台榭,设计精巧,装饰华丽。然而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姑臧城,明月珠,金玉阶都已经不复存在。前朝的辉煌壮丽,到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只有洛阳和长安,当得起“辉煌壮丽”一词,或许在前朝人看来,这两城要当得起那个词语,仍然是有些勉强的。

    拓跋匹孤领着拓跋家族的人策马赶在前方,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城门近在眼前了。先锋队中有个人非常合时宜地大喊了一句:“冲啊——”

    后面的人都沸腾了,一边跟着大吼着“冲——”一边快速地前进着,仿佛真的就是胜利在前方等待着。

    然而等在前方的,是凉州大营里的守军。

    刺史陈宏烈一听说鲜卑人要反了,立刻派人进了大营去调兵前来守城。

    护城河的外沿,是军容肃整的凉州军。

    身后是宏伟的凉州城的城门楼和护城河,凉州军的大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地飞扬着,抖出“啪啪”的声响。

    陈宏烈在凉州大营里只是调了一部分军队过来,等着鲜卑人冲杀过来的时候由副将再领着一队人马从后方两面夹击,最好杀得鲜卑叛党片甲不留。

    背后是护城河,陈宏烈已经下令将城门关起,他自己和士兵们都没有退路。

    拓跋部的人们远远地看见了姑臧城门前的黑压压的一片,都知道是凉州的军队在等着他们,有些人开始犹豫了,然而酋长拓跋匹孤说姑臧城里非常的繁华,若是此番攻下城来,姑臧城就是我们鲜卑人的了。

    土地、房屋、食物、美人、街道……城池!

    安稳、自由、平等……生活的地方!

    是……家园!

    终究是对战利品的渴望战胜了贪生怕死的习性,鲜卑人冲杀过去的决心从未有过的强烈,前方的凉州军趁着鲜卑人还没有接近,便朝他们射来了一阵一阵的箭雨,天空中飞过来的羽箭像是马蜂一样密集地破空而来。

    鲜卑人举起自制的盾牌,这样密集地箭雨明显减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但是并不能够打垮他们的决心。身边不断的有同伴和亲人死去,稍不注意自己也是一样要被射中要害,于是只好一边注意着躲避箭矢,一边将亲人逝去的悲愤化为力量,此刻的他们已经是与对面的汉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了。

    鲜卑人的决心与勇气令人惊讶。

    陈宏烈一边指挥着战斗一边等待着从对面的军营来得援军。

    战况出乎意料的激烈,援军来得出乎意料的缓慢。

    一直胸有成竹的陈宏烈也开始慌张了。

    当拓跋匹孤一枪捅进陈宏烈身旁的副将的胸膛的时候,陈宏烈连忙调转马头,避开拓跋匹孤顺势扫过来的枪头。

    陈宏烈终于忍不住下令:“撤——”

    凉州军仓皇逃回城里,然而这个时候回城其实恰恰是错误的决定。

    鲜卑人一看城门开了,更加神勇无敌,满心都是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