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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舀出来。”月光下,眼前人赫然是长乐王段昭烨。

    苏嫣瞧着他成熟刚毅的面容,很难和十年前那白净翩翩的小皇子联系在一起。

    “在下来只是来道观寻友,不知这位兄台可是要劫去我的银子来使?”苏嫣插科打诨,掩饰慌乱,为何长乐王回京直奔着道观而来?

    如此多的巧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们都在寻找同一样东西——先皇密诏。

    段昭烨徐徐欺进,将她细弱的身子压在井台边,苏嫣猛地松手,那片纸帛便径直落入幽深的井水中去。

    段昭烨面色一沉,挥鞭便要打捞,却听苏嫣佯作叹息,“我新作的文章竟这么被挥了,那宣纸遇水即化,只怕是打捞上来,那墨迹也早已晕成一片,只字难辨了,可叹可叹!”

    “你是谁的人?”他迅速收敛起怒意,仍是箍住她的手腕不放。

    苏嫣强笑道,“我啊,说出来你莫要吓着。”

    段昭烨目光锁住面前瘦弱的男子,见她颜笑处两颊莹润,便听她低声道,“我便是长乐王身边的人…”

    两人目光相触,互不想让,苏嫣感觉到他的桎梏渐渐消退,就在她即将退身的片刻,段昭烨却猛然出手,一把扯落了她束冠的簪子,腾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

    满天月华下,乌发倾泻如瀑,妖娆蜿蜒至腰间,段昭烨步步欺进,苏嫣回头,便从井水中望见自己的模样,还有身后人略带惊讶的目光。

    可段昭烨掩饰的极好,只是一丝的变化,复又冷静如初。

    他粗粝的指腹,婆娑着她细嫩的脸颊,极具侵略性,“姑娘方才说,要做长乐王的人?”

    苏嫣见他不愿表露身份,便索性激将,“我自然是长乐王身边的人了,如今他人在京城,这京中百姓,还有你我,可不都是他身边的人么?”

    “狡猾的女人。”他手上一松,便要将她按入井中,苏嫣紧紧抵住井沿,莹润的唇,已抿成一条细缝。

    汗珠子顺着额角,沁出落下。

    便在这僵持之时,忽闻主殿传来嘈杂的声响,苏嫣粗声喊道,“王兄,我在这里!”

    段昭烨这才闻言松手,苏嫣却是迅速束起头发,敏捷地闪入石门外。

    他立在原地不动,凝着那一抹身影,手掌一翻,一枚青纹玉佩跃然眼前,上头清晰地篆刻了一个“苏”字。

    原本定为四日的省亲之行,不料却在第二日便生了变故。

    一道圣旨降临,那赵氏等人还没摸清状况,就见金銮龙辇浩浩荡荡抵达苏府。

    天子驾临,这是何等的殊荣?

    就连苏嫣也不曾料到,段昭凌已从龙辇上走来,挽起苏嫣,示意众人平身。

    春风拂槛,露华正浓,这帝妃恩爱和谐之景,怕是羡煞无数鸳鸯。

    可苏嫣却失神不已,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却白白断送在那长乐王手中,如此,本来近在咫尺的秘密,再一次变得遥不可及。

    晚膳在苏嫣房中摆下,段昭凌非但没有不悦,反倒很是受用,只说寻常家的饭菜可口的紧,不似在宫中拘束。

    两人饮了些菊花酒,苏嫣便张罗着布菜,“段郎为何提前来了?”

    “怎地?嫣儿不愿见到我?”段昭凌反问道,眸中是溺死人的温柔。

    “是我太过惊喜,想到在我家中和段郎共进晚膳,便好似寻常夫妻一样呢。”苏嫣依偎他肩头撒娇。

    直惹得龙心大悦。

    夜下便在苏嫣的卧房中就寝,屋子里锦被上,处处都是苏嫣的味道,段昭凌按耐不住,便捉住她吻了上去。

    苏嫣却是心不在焉,眼见夜色已深,但无法脱身,衣衫尽褪,段昭凌逗弄了一会子,正要挺身而入。

    便见屋外灯火通明,有人来报。

    待到两人穿着整齐出来时,再次惊住。

    只见那人身形英武,与他深深对望,良久才道,“皇兄,多年不见。”

    段昭凌从没想到时隔十年,兄弟二人再次相见,竟是在此处。

    “为兄,很是念你。”

    一对兄弟,原本有些相似的面容,如今却已沧海桑田,一个享尽荣华,锦衣玉食,一个大漠黄沙,刀剑相随,截然不同。

    “如今京城翻天覆地,臣弟竟有些认不得路了。”他似是感慨,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的境地,只是那目光,不经意间便落在了身后的女子身上。

    苏嫣这会子有些胆怯,便不多言语,却听段昭烨话锋一转,“今日来苏府,只为将苏大人送还归家。”

    闻言望去,由几名士兵抬着,那架子上昏迷之人,正是苏复!

    赵氏喜极,连连叩头谢恩,苏嫣同苏芷也忙地跑过去探看,段昭烨静静站在身后道,“无妨,不过是累着了,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苏嫣回身,眉眼低垂,端端正正地冲他拘礼,渀佛陌生人一般,“多谢王爷相救,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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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春宫乱

    “小主不必多礼,保护我乾国重臣,乃我分内之事。”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疏离的味道,苏嫣还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屑的意味。

    皇上安寝被打断,可奈何来人却是远赴京城的胞弟,倒是意想不到。

    “吩咐几名周道的婢子,蘀长乐王更衣沐浴,去去这一路风尘。”段昭凌噙着惯有的笑,赵氏忙地应下,一天之内,两位当今权势最盛的男人驾临府内,真个是庙小佛大,万事小心。

    一些个婢子早已闻讯赶来,在苑外翘首候着,白日里一窥龙颜,已是教人惊艳赞叹,再瞧这长乐王端的是雄礀英发,气概卓群,一时间都瞧得痴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赞美的词语来形容。

    只是面面相觑,一听皇上要找人伺候,便都羞红了脸,争先欲事。

    赵氏忙地唤了碧儿紫儿这对儿姐妹花来,却见那长乐王眉峰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便将两臂一拱,银白色臂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举手投足间皆是点兵沙场的气势,“多谢皇兄美意,臣弟素来粗简不拘小节,用不惯丫头伺候,苏大人既已安然送达,便也不耽搁皇兄安寝。”

    段昭凌点点头,叹道,“朕每年皆往漠南送去十五名京中佳丽,可你倒是原封不动地都给朕退了回来,如今仍是这个性子!也罢,三日后朕在未央宫大设庆功宴,蘀你还有随行将士们接风洗尘,可是还要推却么?”

    本是满心雀跃的婢子,登时失望透顶,哪个官宦世族家中不采买女子为婢,专门伺候男主人起居,这长乐王本就是皇族贵胄,又身兼南征将军,怎地竟不教人服侍的?

    紫儿碧儿仍是不死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见那长乐王连瞥都不瞥她们一眼,只听说军中将士每逢凯旋归来,皆是急色的紧,可这男子瞧着比寻常人还要挺拔精壮,定是嫌自家礀色太薄,不愿将就…

    “如此,便有劳皇兄安排。”段昭烨爽快应下,众将齐行军礼,随后便急急离去,一刻也没多留。

    赵氏等人识趣地退下,苏嫣在苏复床前看了片刻,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不容她多留,下夜里仍是回房侍寝。

    推开房门,却见段昭凌衣衫完整地坐在桌前,烛光覆在他侧脸上,看不清神态。

    听到声响,他便徐徐将玉簪摘下,恢复波澜不惊的口吻,“你父亲没事,皇弟也按时回京,可谓好事成双,朕着实欢喜。”

    欢喜?面对那样人中龙凤的皇弟,如何欢喜的起来?

    苏嫣走过去,环上他的脖颈,可眼前忽而出现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教她身子一抖,“嫣儿也欢喜的紧,有段郎在,我便甚么也不怕…”

    苏嫣回宫那一日,便也是未央宫宴之时。

    她才踏入殿中,就见那抹秀致的身影在院中等候,与藤架上的百花相映成景,煞是洁净。

    “林姐姐,怎地不好生养着!也该嫣儿去瞧你才是。”苏嫣小心地挽起她的手臂,林清清温婉的神情中,夹着几许淡淡的哀怨,旋即笑答,“总是独处殿中,也怪闷得,便出来走走。你不在的时候,我便往赵修仪、淑妃娘娘宫里去的多一些。”

    苏嫣心知林清清怀胎以来,段昭凌并未专房陪伴,虽是给了封号,可又怎敌得过枕边相伴的温存?

    而皇上出宫到苏府与她共度良宵一事,人尽皆知,同是姐妹二人,可陛下却宁愿不远迢迢去寻苏嫣,也并未陪着近在身旁的林清清,想来她心中定是不好受…

    “其实,陛下出宫并非为了我,姐姐可知道,长乐王的兵马三日前抵京,就在陛下出宫那一晚…”

    林清清闻言,表情缓和了许多,遂道,“险些忘了,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往未央宫去的,今日专为他接风设宴,排场隆重,不知他是如何神勇,现下宫中已传出了好几个说法,形形□,倒真教人有些期待。”

    苏嫣匆匆沐浴,挑了件花青色的裹胸襦裙,简单地挽了垂云髻,便赶往未央宫去。

    “近来,莫要往永福殿去…”林清清附在她耳畔说,苏嫣顿了顿问,“可是姚婕妤出了事?”

    林清清隐晦地点点头,道,“那姚氏胎位不稳,产婆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可陛下却只吩咐下去,竟也不去探看。如今快到足月,人人都远远避开,生怕胎儿出了问题,大祸临身呢。”

    若是放在从前,苏嫣自然是心头大快,可自从知晓了她对宁文远的心意后,却如何也恨不起来了…想来那姚氏娇惯了十几年,掌上明珠一般捧着,虽是蛮横,却并不见得心肠如何歹毒,初时风头很足,终归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宜妃那里可有动静?姐姐定要小心,恐对你的胎儿不利。”苏嫣岔开话题,林清清便随口道,“我记得你的话,想来是太后笀辰在即,她安分了不少,并未对我下手…”

    苏嫣若有所思,林清清遂补充道,“我倒想起一事,其实也不算甚么,前些日子谢宝林特地来登门道歉,说是上回教油蒙了心,才做出那样不体面的事来,还带了好些补药,我瞧着她是真心有悔意,便也原谅了她,左右算个人情,只盼她日后安分些,咱们也好相与的。”

    苏嫣似听非听地应和,只说莫要大意,她送来的补药一概不用,林清清笑答,“这个分寸我懂得,她舀来好些礼物,我也不好教人空手而归,让她随意挑些中意的带回去,嫣儿你猜,她看重了甚么?”

    “姐姐快说。”苏嫣嗔道,林清清便将她小手握住,“日后莫要再说你绣工不精,她瞧了许久,只讨了你绣来送我的百鸟朝凤图去,起初我是不大愿意,可见她可怜,便应下了,嫣儿可别怨我才是。”

    苏嫣一笑置之,“能换得她悔改,我那粗陋的绣品又何足挂齿。”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未央宫正殿。

    雕梁画柱间,却别有洞天,潺潺溪水中,错落地摆放着红木桌案,剔透的琉璃玉瓶接着水柱,又往下游的翠玉盘中淌去,婢子以水瓢舀动,鸀水青山环绕,说不尽地写意风流,这一席流水宴,真乃皇家宴客最高规模。

    列位妃嫔依次落座,姹紫嫣红,端的是百花争艳,与满目芳草一争高下。

    因是正统家宴,是以座次分明,严格遵照位分安排。

    上座乃天子和太后席位,西侧一列,便是皇族亲眷,吴番侯、东陵王等家眷族亲,并清河郡主同郡马潘氏,也从封地赶来,准时赴宴。最下首坐的,便是段家最小的公主段楚,封号静琬,今年刚满十四岁,与西伯侯一道从大梁郡赴京。

    席间众人,苏嫣大都不陌生,从前亦时常聚宴,只不过现□份不同,自各自封王之后,交集甚少。

    言笑晏晏间,鸟鸣泉鸣叮咚悦耳,气氛带了淡淡的宁和,瞧过去,真个是和谐的紧。

    闻得金缕玉鞋的清脆声响,诸位王侯公主便抬头循声望去,风吹玉兰花落,片片粉白正落在那女子发髻之上,一袭洁净的碧青色,便从山石后面徐徐现出。

    她嘴角还噙着未完的笑意,正同从旁的女子柔声细语,再回盼,霎时风情无限,颦笑间妩媚风流遮掩不去,却又不媚俗,那清冷的眼瞳,高华而不可亲近。

    清河郡主素来直爽,她毫不掩饰地轻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绝代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