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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九公子,这椅子您要搁哪?”

    “就放我身边。”对于唐三娘的殷勤,赵昊启无动于衷,冷冷地以眼神示意自己左方,“还差两张。”

    唐三娘赶忙让龟奴再去搬两张椅子。

    “坐。”此字刚从赵昊启唇中吐出,元寿敏捷地爬上椅子跪在上头,左手撑着桌面,右手迫不及待伸向注目已久了的一块三色糖糕,攀长了的小手颤巍巍地夹着糖糕,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回。一双银筷斜伸来,连同微抖的小银筷也夹得稳稳的,一同送到元寿面前的碟子上。

    “谢谢公子!”清脆童声尚未落下,小银刀已急不可待落在糖糕上。太焦急之故,糖糕被分成极大和极小的两份,元寿看着大小极端不平均的两份糖糕犯愁,乌黑的眼珠子翻上,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瞅着赵昊启。

    赵昊启笑道:“寿儿吃大的那块。”

    “哼,真是没规矩,竟然让公子替你夹点心。”元鹤在旁撇嘴咕哝。

    赵昊启正色道:“鹤儿,在我身边从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元鹤垂下了头。

    元寿气鼓鼓地嚼着糕点,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待到吞下嘴里的糖糕,才慢慢说道:“公子是高风亮节,人品高格,哪像鹤哥哥你,光顾着自己痛快,置兄弟于水火中不顾。”元寿年纪虽小,却是伶牙俐齿。

    “吃不上点心就是水火之中了?”元鹤不客气地讪笑弟弟,一面将盛有另一半点心的碟子捧至赵昊启面前,“公子请品尝。”

    元寿也抢着把只剩一小块的糖糕放在赵昊启眼下,“公子,这个更好吃。”

    唐三娘讶异地看着这一切,颇为诧异赵昊启自带银餐具,而他的兄长却毫不介意地使用楼里提供的碗筷。椅子搬来,唐三娘让龟奴把重新拿来的椅子摆放在赵昊启左侧,自己则上前解释道:“九公子,其实您大可放心,这些点心都是三娘一直待在厨房亲眼监督厨子制作的,您放心食用好了,三娘可是火眼金睛的盯得紧紧的,没谁能在里头使什么花招。”

    “三娘,你别在意。”坐在赵昊启右方的赵禹启开口道,“在我们家,九弟也是这副阵仗用餐。”

    唐三娘更觉惊诧了。

    赵昊启抬眼见椅子都摆放好,淡淡地吩咐道:“都坐下。”

    元宝摇头,“不,公子,我就站您背后。”

    “就让元宝护在你身后吧,外头不比家里,小心些才对。”赵禹启亦插嘴劝道。

    见元宝态度颇为坚决,加上赵禹启也插话赞同,赵昊启没再坚持。小童元鹤一派轻松地坐上椅子,伸出筷子向另一碟点心进军。

    唐三娘不禁低声自语:“难道……这三位都不是赵家的下仆?”看衣着虽比不上赵家兄弟,却也不差,怎么当初自己会认为他们是仆人?

    赵昊启淡淡回道:“当然不是,他们是我的书童。”

    “书童?”唐三娘这回是吃了一惊。书童不也是下人?怎么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

    “三娘,下巴快要掉地上了。”赵禹启端着酒杯苦笑着说,“我家九弟性子比较随意而已,别一副碰上怪事的惊诧样子。”

    “多有得罪了,三娘真是愚昧无知!”唐三娘连连致歉,心里依旧惊讶不已,面上却是回复如常,仿佛那本来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多年的青楼卖笑生涯练就出来的演技。

    唐三娘环视一圈,瞧见一切安排停当,主要的贵宾也就座安稳,她挺起胸,正要开口。“风筝,那有个风筝!”元寿包了满口点心的小嘴含糊地嚷了起来。

    元鹤忙不迭地用右手拍去嘴边酥饼的碎屑,左手指着西北角屋檐,也叫了起来:“断了的风筝!”

    唐三娘这时也看到了,在二楼的西北角走廊边的屋檐垂挂了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她不禁皱起眉,露出不快的表情,“真是晦气!”

    “大娘,风筝怎么了?”唐三娘声音虽小,还是传进了耳尖的孩子耳中。

    “小孩子别多嘴。”元宝竖起一指放嘴上,示意两名小童噤声。两名小童无奈地嘟起嘴,但眼中的好奇之色却更浓,都一同看向赵昊启。

    赵昊启凑过头去低声道:“有些地方的风俗认为在大喜日子里头见到断线风筝是不吉利的兆头。”

    “为什么?”两小童小声追问。

    “怕新娘子会像断线风筝一样飘走。”

    “哦——”两名小童大悟,“大娘是怕新郎跑了,所以不高兴。”

    唐三娘一脸不悦,挥手招来附近一名龟奴,指着断线风筝,低声喝道:“你们都瞎了?还不赶快把那东西取下!”回头堆起笑容向赵家兄弟解释:“这季节河对岸有不少孩子放风筝玩,经常都有断了线的风筝飘来,时不时挂在窗前檐下,还曾经好几次吓到半醉的客人呢。不过这是小事,九公子今晚定能尽兴的。”话虽如此,唐三娘心下浮起一丝不安,大日子里头见到一个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希望没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切顺顺利利的才好啊!

    龟奴拿着长长的竹竿快步跑上二楼。

    在东北角琴音居住的厢房至西侧歌舞台间走廊,一幅幅挂帘般长长的素色薄纱自檐下垂落,半透明的薄纱如云似雾挡隔了中庭众人直观走廊的视线,却又不完全遮蔽,朦胧间能一窥廊内景物,更添一分神秘气氛。唐三娘为了琴音的摘花宴可谓费尽心思,不惜砸下了重本。

    龟奴掀开西北角的轻纱,倚靠着一米半高的木围栏高举竹竿,兴许已经习惯了,驾轻就熟地三两下就把风筝给撩下。

    “那边还有一个呢!”元鹤指着同样是西北角的更远处。

    果然,西北角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更高的风筝,在风中飞扬着。

    唐三娘再次皱起眉。

    “那个好丑,一点儿都不好看!大娘把它也弄下来吧。”

    “笨,那个还没断呢!”元鹤嗤笑弟弟。

    “应该已经断了吧?”唐三娘嘟囔道。因为河这边是热闹非凡的街市,根本没地方可以供小孩子放风筝玩儿,除了从河对岸吹来的断线风筝,就不可能有风筝。唐三娘估量着,那风筝大概挂在了附近什么地方,值得庆幸的是线余下很长,因而放得很高并没有掉下,在高处风势更大,风筝摆晃得非常厉害,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风筝就会被吹走,大半是不会落到庭中了。

    收回远望的目光,唐三娘清了清喉咙,高声宣布:“吉时将到,就请我家琴音出来给各位大人、公子请个安,道个福。”说完,唐三娘向二楼东北角厢房门口站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筝儿,让小姐出来。”

    小丫鬟点点头,回身推开房门进去了。

    楼下众人全都仰头屏息等候。

    赵昊启也抿住了唇,定定地注视着斜上方的厢房门口。

    不一会儿,门扇大开,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声隐约飘来,朱色房门之前一抹秀影随音而现,宛如尚未露出水面的玉莲花苞,隔着一片波动水光,动人的身姿若隐若现。浮现在一层模糊烟幕般的白纱之后的身影翩然侧转,迈开碎步缓缓而行,婷婷侧影优雅如高立于湖面上的莲梗。

    “大家都在干吗?”元寿左顾右盼,惊讶地问道。

    “用眼睛看,别说话。”元鹤小声斥道。